南瑞麟眼看两人双双离去,暗道:

  “这两人必是找邙山三子晦气来的,不如乘机除去,免得邙山三子行事碍手碍脚。”想着,拉开房门闪出院中,冲霄而起,轻飘飘地向屋脊落下。

  足才站实,只听得一声断喝,灰砂弥漫中先前两人急扑而来,挟着一片重逾山岳的劲风飞涌袭来。

  南瑞麟蓦然惊觉,双手一弧,迅如电光石火劈出两掌,人已穿空而起,疾如流星扑出七八丈外,三两个起落,已自身形杳然。

  他递出两掌之际,猛忆起飞玄子之言,目前自己千万不可多树强敌,两臂抖定了十成功力,猛劈出去,借势穿空而起,也未看得那两人一眼。

  其实这两怪人已吃了苦头,要知南瑞麟经简松隐用释道两家超乘功力“须弥芥子”贯通“任督”二脉,打通生死玄关,脱胎换骨,又得了酒癫戈青阳以本身玄罡真气助长功力,冲破玄关气穴,堪称武林数一数二高手。

  他劈出十成功力,用那慈云大师乾坤九式,狂飙山涌,力逾山岳,两怪人一接之下,只觉胸口气血狂震,两臂一软,身不由主望后倒飞了出去。

  两怪人身形定住,见南瑞麟去势若电,不禁呆了呆,互望了一眼,并肩一纵,穿空斜飞而去。

  且说南瑞麟离开相国寺,向贡院街鸿升客栈走去,秋阳虽然艳丽,但灰沙弥天中却显得黯然失色。

  他尚相距鸿升客栈甚远,人群熙攘中忽见一乡农模样,漠漠望自己迎面撞来,心中一惊,闪身斜避,那人来势如风,欺至近前,忽飞快出手,递一团丝巾塞在自己手中,身形略不停顿,仍然向前冲去。

  南瑞麟怔得一怔,知其中定有原故,于是折向左近一条无人行走的仄巷,将丝巾展开,只觉脂粉幽香,扑鼻袭来,定睛一瞧,不由更是一怔。

  原来这面生汉子是笑面书生祝效虞乔装,那条丝巾是袁秋霞姑娘所有,他们在今晨便已赶到开封,沿途频频发现有人蹑踪,所以他们屡换途径,诡秘身形,有九次险到毫发,但仍安然无恙至汴。故他们不敢在汴现身,在禹王台附近一所农家安身。

  两人扮作乡农村姑来鸿升客栈,侦知这鸿升客栈是彩衣教耳目,现天王谷派出多人到达客栈,必对自己有所不利,邯郸三杰已为挟制,故通知自己及早离开险地。

  南瑞麟定了定神,便往建筑宏伟的贡院后墙奔去,汴京本是他久居之地,小巷暗弄了如指掌,片刻,他已奔近,回顾无人,微挫腰,潜龙升天而起,踏上飞檐,倏一俯腰,身如激矢般掠过几座屋面,仗着漫天飞砂扬尘掩蔽身形,落在鸿升客栈重叠屋脊。

  他伏在自己所居跨院对过屋脊之后,探首眺视可瞧得一清二楚。

  只见方才在相国寺中二怪人,与高髻道人在自己房门首立谈,语吾低微,听不甚清楚。

  忽然他二人向跨院外走出,南瑞麟趁机穿下屋面,掠入己室,取走自己衣物电闪离去。

  他本应探出匪党阴谋再走,因为他谨守邙山三子之戒,还须傍晚时分前往鼓楼,所以亟亟求去。

  一条身形在他登上屋面离去后在跨院树后现出,面上阴笑了笑,突然腾身而起,快如流星向南瑞麟身后追去,跟着又是七八条身形规出,飞跃上屋,划空疾奔掠去。

  南瑞麟这一疏忽,引来了一场搏杀,本不应再回鸿升客栈,只因他行囊之内有件家传玉牌及酒癫令符,不舍弃去之故。

  他一翻上城垣,向禹王台飞奔而去,迅捷至极,天色昏茫,耸巍的繁塔隐现在呼啸漫涌黄土尘砂之中萧萧林木,断梗凋叶离枝扑面袭来,郊野不胜荒凉。

  蓦地-

  繁塔之上电泻扑下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南瑞麟心中一凛,双肩一晃,斜闪七尺。

  却见那人一沾地,便迅捷无伦地向自己来路扑去。南瑞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转眼望去,只见飞沙漫漫,有十数条人影扑来,然为塔上扑下的那人阻住,喝叱出声。

  南瑞麟惊知那掠来十数条人影,均是追赶自己而来,不禁暗责自己太过疏忽。

  他正在思忖塔上扑下那条人影是谁时,忽闻塔内飘送过来呼喊自己姓名,似乎是吵喝叱之声,断断续续传来,如不是自己耳力过人还听不见。

  不由呆了一呆,两足一踹,飞快地掠入塔内,循着塔级,冲上塔顶层,发现袁秋霞面色苍白,斜倚着塔壁,显然被点上穴道。

  袁秋霞一见南瑞麟,星眸中露出焦急之色,忙道:

  “快把我救走,快!”语声喑哑微弱。

  南瑞麟知她说得这么严重,急将姑娘一把捞住,掠出塔门电泻飞下,足一沾地,即疾如流星奔矢般穿入林木深处。

  只听姑娘说道:

  “将我放下,把穴道拍开。”

  南瑞麟如言停步,拍开姑娘穴道后,只见袁秋霞长长吁了一口气,

  一掠耳际吹乱的鬓发,幽怨地白了南瑞麟一眼,道:

  “你真粗心,害得人家为你焦急,你却蒙然无知!”又道:

  “你与邙山三子进入桂香院秘室中后,有彩衣教十数高手欲用火焚之法,将你们毁在室中,后有数人反对,恐火焚相国寺将遭管府之怒而作罢,祝效虞与毕明投钱示警……”

  说在此际,远处传来两声厉啸,随风传送,来势迅疾,慑人心魄。

  袁秋霞陡露悸容,悄声道:

  “他们找我来了!”

  南瑞麟双眼凝向啸声来处,口中间道:

  “谁?”

  袁秋霞道:

  “塔上人!”

  南瑞麟双眼移注姑娘,诧问道:

  “不是一个?”

  袁秋霞摇摇头道:

  “不是,塔顶尚隐伏着一个,所以我叫你快抱我速离塔内。”

  那疾厉的啸音,忽东忽西,此起彼落,游忽不定,宛如枭鸣。

  袁秋霞神色忧惶焦急,似乎对两人甚是畏惧,南瑞麟心中惊疑不止,忖道:

  “袁姑娘武功,机智都属上上之选,平时豪勇胆气过逾须眉,怎地对这两人如此畏惧”,想着便问道:

  “这两人是何来历?”

  袁秋霞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他们武功过于奇诡,我见过许多高人,却未能瞧出他们是何来历,但感觉他们功力与武林四奇不相伯仲,年岁却又不大,约在四旬左右。”

  南瑞麟听她将这不知来历的两人渲染得过甚其词,直拟恩师武林四奇,不禁鼻子哼得一声。

  袁秋霞与南瑞麟连日来相处,知南瑞麟外和内刚,坚毅倔强,闻自己之言心中自然极不舒服,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如花朵含苞突然盛放,艳光四射,中人如醉,南瑞麟满腔怒气不由倏然消释。

  这时啸声突然中止,狂风比前刮得更劲,卷起勃滚翻荡尘砂,无尽无休,如处在沙漠中,视力不及三尺以外,天色灰黄暗淡,时已近申牌时分了。

  南瑞麟对去鼓楼之事,片刻都绕于怀,四外打量了一眼,道:

  “看老两人已远离此地,我还有师命要事待办,我们不如走吧!”

  袁秋霞急摇螓首道:

  “未必!”

  话才出口,风沙中突然现出两人,分着黑白两色长衫,五官清秀,颔下无须,面色冷漠,目中神光逼人。

  黑衣人目光逼视在姑娘脸上,泛出异样光采,冷冷道:

  “还是姑娘知道我们心事,灵犀相通,显有夙缘……”

  南瑞麟色变,大怒道:

  “瞧你们也是一派高人,岂能口舌如此轻薄,不怕有失身分么?”

  白衣人脸色仍是如前一般冷漠,似乎无动于衷,黑衣人却目光缓缓移注在南瑞麟脸上,冷冷说道:

  “我们向来行事均是有为而发,如不是看中这位姑娘,怎会在彩衣教虎口中救她出来,若非看出你是姑娘爱侣,我也不肯飞身下塔,将追赶你的彩友教匪徒击退,还有我那盟兄适因内急离塔,又岂能让你轻易将姑娘救走!”

  南瑞麟冷笑道:

  “不敢承情,想彩衣教十数鼠辈,还不在我眼下。”

  那黑衣人目注南瑞麟点点头道:

  “年轻人居然有此豪气,也算不错,话要说回来,我不过看在姑娘份上,我们言不投机,还是别说为妙,免姑娘伤心。”说时目光又转向袁秋霞,道:

  “姑娘,现在总可随我走吧!”

  袁秋霞急摇螓首道:

  “不行,你没有把事完全办好,前说一笔勾消。”

  黑衣人道:

  “若不是姑娘随他走掉,害得我们兄弟到处寻觅姑娘,事情当可完全办妥,这可怨不得我轻失诺言。”他面色仍是平静冷漠,眼中神光却露出不安之色。

  南瑞麟揣不出他们之间关系,一时大感茫然。

  这时,白衣人却忽然冷冰冰说道:

  “老二,我说话你永远不听,天涯何处无芳草,比比皆是,何说什么一见钟情,非她莫娶,看来,你是自找烦恼。”

  黑衣人瞪了白衣人一眼,道:

  “老大,我们这次出山,各有所求,你志在降龙真诀,我志在绝色美女,你如此反对,不知是何用心,你如用不着我相劝,只管一人前去天王谷。”

  白衣人冷然望着黑衣大,片刻急道:

  “好,我助你就是。”声出身动,形如鬼魅,手出如风。

  南瑞麟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但闻姑娘尖叫一声,姑娘一只右臂被白衣人五指扣住。

  这突然间的变化,使南瑞麟几乎不知所措,但他究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就在姑娘被扣住右臂一刹那,足下已展出奇绝天下的“禹龟洛行四十五步”,身形一晃向黑衣人欺去,也是手出如风,迳向井肩穴上抓去。

  黑衣人瞧出南瑞麟身法诡异,微生凛骇,横臂一招“拦江截斗”,五指如钩,封攻两用,快速无伦。

  南瑞麟冷笑一声,招至中途,倏翻腕一沉,五指登时扣在黑衣人腕脉上。

  黑衣人错估了南瑞麟的功力,只说南瑞麟武学再高,也难及自己一半,却未料对方手法快得出奇,高手过招,一分之差,便可决定生死胜负,要知南瑞麟这一身所学,均是武林四奇之首简松隐毕生心血所得,一招一式之微,都是奇绝玄奥,南瑞麟是他衣钵传人,那能错得了。

  南瑞麟冷笑道:

  “你如不命同伴松开姑娘之手,那就要你尝尝酸筋蚀骨之苦。”

  黑衣人被他扣住腕脉,只觉一条右臂酸软乏力,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依然冷傲,缓缓说道:

  “暗算偷袭,算得什么英雄行径,难以教我口服心服。”

  白衣人见乃弟为南瑞麟所制,目中突露惊疑之色,似乎难相信这年轻人竟负有此惊人武学。

  但听南瑞麟冷笑道:

  “彼此而已,谁又要你心服口服。”五指蓦然一紧,黑衣人蓦觉酸软之势立时袭涌全身,神色大变。

  白衣人大喝道:

  “你不要姑娘性命了么?”

  入耳心惊,南瑞麟情不自禁的五指回松,望着白衣人冷冷一笑道:

  “你的身手只可用来欺负女流之辈,凭什么去取降龙真诀和天下武林高人较量。”

  白衣人似为他激语所动,不禁哼得一声,缓缓放开扣住袁秋霞臂上的五指,说道:

  “降龙真诀我志在必得,你凭何轻视我们?”

  南瑞麟见他放开袁秋霞,霍地松开右掌,身形一晃,插在白衣人与袁秋霞中间,长笑一声道:

  “休说铁氏双怪武功震慑武林,就是与铁氏双怪为对的高人不是我师门长辈,也是一派宗师,眼前你就胜不了我,你那心意岂非梦幻泡影?”

  白衣人被激得目光阴沉,面部肌肉连连颤动,一语不发。

  黑衣人这时调息了一阵,酸软乏力感觉全部消失,目望着姑娘苦笑一声道:

  “姑娘你寡信轻诺不要紧,不怕误了你那些同伴性命么?”

  袁秋霞听得心头一震,用肘轻撞了一下南瑞麟身后,说道:

  “邙山三子,祝效虞、毕明落在彩衣教匪徒手中,你俩见死不救,已失侠义道本色,居然还以此来要挟姑娘,不怕令人齿冷吗?眼下五人禁囚之处虽然你不吐出,我们也可探出。”

  她明是责备黑衣人,其实是令南瑞麟知道,这五人下落只有这两人知道。

  南瑞麟心头猛震,知姑娘话中涵意,眼见天色渐渐暗黑了下来,怕误了恩师之命,赴鼓楼去套经纬居士交情之事,虽未说定就是今日,但必是越快越好,万一经纬居士明日离此,岂非误了大事,但眼下五人被掳,只有这两人知道下落,不由大感为难。

  突听风砂中不远处冷笑一声道:

  “你们黑白双魅竟敢不守卫老婆子之命,还在这里生事,你们真不要命么?”

  黑衣人闻言大怒道:

  “来人可是公孙彤么?何物卫老婆子,能命令我们?”

  只听风砂中冷笑道:

  “公孙彤是你能叫的?你这个糊涂鬼,卫老婆子现在取你们性命易如反掌,如非需用你们之处,怎能活到现在,你不信,问你老大好了。”

  黑衣人不由惊疑异常,转脸望去,只见白衣人神情大变,双目神光转变为忧虑悸怯,心中忖他不透,公孙彤远非自己之敌,老大为何对他这般恐惧。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

  “公孙彤你别以我师门铁令符落在卫老婆子手上,便认为我事事听命于他,我不过应承以降龙真诀换回铁令符罢了,为虎作伥,不畏羞耻……”

  “住口!”一声暴雷似地大喝声中,漫涌弥天尘砂中竟走出一个身材干枯,目光闪烁,蓄着短短山羊胡须老头,右手高举着一块鸠形黑铁令符,怒形于色道:

  “你们敢对老夫如此无礼,老夫就要你跪在这块铁命符面前自裁身死。”

  黑白两人均不由惊得倒退一步,白衣人原已料到公孙彤必向卫老婆子借来这块铁令符,不然口气那敢这么狂傲,双眼飞快地向南瑞麟望了一眼。

  南瑞麟本想在公孙彤发话时离去,但又为着邙山三子五人生死安危悬心,一见公孙彤现形而出,手中执着一块奇形令牌,虽不知道此牌是何来历,但知它对黑白两人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见白衣人望了他一眼,由他眼中可以瞧出似乎乞求自己相助之意,不禁心中一动。

  但听白衣人冷傲说道:

  “公孙彤,你别自以为得计,凭着铁令符可以任意折辱我们兄弟,降龙真诀因此不得到手,卫老婆子岂能饶过你,你身受之苦,恐远过我们。”

  此言一出,果然生效,公孙彤高举着的右手缓缓垂了下去,嘴皮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

  话未出口,只见南瑞麟身形疾晃而出,双手迅飞暴伸,左手五指已扣在公孙彤腕脉穴上,那面铁令符轻易地落在南瑞麟右掌中。

  南瑞麟不想伤人,铁令符一得,扣在公孙彤腑脉穴上的左手一松,人也疾然飘回原处。

  黑衣人却趁公孙彤劲力未复时,欺身近前,一掌“飞云狂飕”劈在公孙彤“期门”穴上。

  只听公孙彤发出一声惨-,身形被掌力震得倒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随风激溅飘洒,

  一颗身子没入滚滚风砂中,惨-之声随风远曳,可忖知公孙彤伤得不轻。

  黑白两人跨前一步,神情凝肃望着南瑞麟道:

  “望阁下将这块铁令符赐还,我们必有以报。”

  南瑞麟心有成竹,微笑道:

  “铁令还你容易,只需将邙山三子等五人救出才可,我现下还有要事待办,凭此令符责成你们将人救出,明日此时我在塔下等你们就是。”

  两人神色黯然,拱了拱手,无言转身走去。

  南瑞麟忙将玉螭剑交给袁秋霞,附耳说了几句,袁秋霞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身形一动,向黑白两人身后蹑去。

  此时,天色暗沉转黑,长风嘶吼,耳中只闻一片沙沙之声,嚣潮盈耳。

  南瑞麟驻立在风沙漫涌,萎草颓根空旷不胜荒凉的禹王台远处,垂目沉思。

  他只觉这一日来,竟遇上了虽不惊险万分,而莫明所以的许多事!

  邙山三子等人为何遭擒,袁秋霞为何被黑衣人掳上繁塔,黑白双魅是谁?公孙彤与卫老婆子又是何来历,江湖之上,名不见经传。

  看来,这降龙真诀引来江湖无数魑魅魍魉,转眼之间,但见嵩山天王谷处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他无言叹息了一声,抬目望去,只见高耸巍然的繁塔,在昏茫暮色中,宛如一具巨灵凌虚笔玄,傲岸凝肃。

  忽见他一转身,展开步法,疾如流星飞矢,向开封城内奔驰而去。

  鼓楼在鼓楼街之西,台基高三丈,自右侧可登上台基,上建楼,下置瓮门,通东行西路,折而南即马道街,北即书店街,地扼孔道,绾繁市之中枢,初建失考,明嘉靖后屡修,楼上荫凉空旷,清风习习,夏日纳凉之胜地。

  南瑞麟一抵鼓楼之下,心中立时泛起惴惴不安的感觉,闪至避风之处,挥拂衫履上所附黄尘后,沉心静虑,缓缓登上鼓楼之内。

  只见鼓楼内空无一人,一角鼓架之上搁置大鼓一具,另一角矗立一方大石碑,风势猛烈,由四方涌入坠沙落土之声不绝于耳。

  由鼓楼外望,店肆均虚掩店门,灯光由内透射而出,昏黄朦陇,仅有寥寥行人垂首鼓风疾走,往昔灯市明画,车来人往,熙攘如潮的情景,

  一变而为凄凉萧瑟。

  南瑞麟百思不得其解,忖道:

  “看来,这经纬居士是有事离去的了,只不知今晚他会不会返来?”

  胸中微生急燥之念,心绪不宁,等侯了些时,只觉腹中饥鸣如雷,情不自禁地目光移注在马道街上。

  街口处正有一座饭庄,一楼一底,虽然门窗有重帘遮住,防避风砂侵入,但仍然可见内面灯火通明,锅勺鼓击之声隐隐传来,心说:

  “我何不去至饭庄买来一些酒食,边吃边等岂不甚好,”心念一动,立即下楼向而饭庄去。片刻之后,南瑞麟重上鼓楼,右手提着一把酒壶,左手拿着大大一包用荷叶包扎好的食物。他眼光四面望了一下,喃啸自语道:

  “风砂这么大,怎么食用?”目光忽落在石碑上,略一沉吟,便走了过去,躲在石碑后慢慢食用。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他走了出来,只看他双眉紧蹙,就知有等得不耐烦的感觉。

  店肆灯光几乎全隐,只有偶而几家由门隙内露出一线昏黄灯光,夜黑风劲,扑面尘沙飞涌而来,不胜肃杀。

  他目光望了那搁在鼓架上大鼓一瞥,心中暗道:

  “怎么不见击鼓人来击鼓?”忆起儿时,每晚梦醒时,迳闻隆隆鼓声传来,心境有说不出愉悦,夜阑人静,鼓声可慰人寂寥。

  这疑问不是他眼前主事要的问题,晃眼,脑中另生出一念而代替,幻念杂生,不由心乱如麻。

  虽然他心境纷杂,可是双眼却游向四外,无时不在留心有无人来这鼓楼。

  忽然他情不自禁地噫了一声,原来他发觉两条人影,出现在对面屋面上,流星疾奔而来,看样子,似冲着鼓楼来的,他急躲在石碑之后。

  只见两条人影停身在对面街口屋檐之上,目光逼向鼓楼之内凝望。

  南瑞麟瞧出这两人身法神速之极,显然是武林中能手。那两人凝望了一阵,突然振臂而起,斜射飞空,突然凌空双臂一沉,头下脚上,双足一踹,捷似鹰隼般,穿入鼓楼之内,

  一个倒翻轻飘飘的落地悄无声膝。

  对面屋檐相距着鼓楼约莫有十数丈距离,这种超绝的轻功甚是罕见,最令人惊异的是,两人同起同落,身形变化与速度无不雷同,有扬臂显影之感,令南瑞麟暗暗惊诧不已。

  黑夜之间,看不清两人面貌形像,却能分辨出一高一矮,两人目光炯然若电,四下张望了一阵,只听身高之人道:

  “风闻经纬居士七八日前,即已来在汴梁,日间萍踪飘忽,晚间栖息于鼓楼中,怎么不见。”

  矮的哼了一声道:

  “教主两月前派人以礼相邀,恭敬备至,怎料他来汴梁已久,心存观望,教主心中甚是气愤……”

  高的忽低喝一声道:

  “你怎么啦,口无忌惮,心中的事岂可吐泄,我们此来是生死系于一发,万不得已时,不可说出气话,

  这老鬼手下硬得紧,只有我们两位教主可以制他……”言至此似有所觉,倏然止口。

  南瑞麟听出这两人是彩衣教下,似对经纬居士有所为而来,但听不出一丝端倪,那高的话说到中途截然不语,未免太突然,暗暗惊疑。

  忽闻一声阴恻恻冷笑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老夫主人诋毁无礼。”

  南瑞麟不禁一震,探头外视,只见一具庞大的身形,形如鬼魅般自门外飘来,往两人身后不远处屹立着,须发在劲风中飘扬起舞,隐隐可以瞧出来人生像威猛之极。

  这一高一矮两人均为铁氏双怪左右护法红衣坛主,武功上乘,自负狂傲,来人已步上鼓楼,竟未察觉,已是一震,又听出并非经纬居士本人,只是仆随,更是惊悸不已,闻声疾然掉面,发现是一神态鸷猛之人,目光如冷电般逼视在他们两人面上,等待回话。

  身高的人定了定神,沉咳一声道:

  “我们奉了两位教主之命前来,两位教主听说经纬居士老前辈早来在汴梁,企慕不已,命我们来迎经纬老前辈移驾天王谷畅叙,经纬老前辈现在何处,烦为引见。”

  但见这老者不答一声,只目光不停在两人脸上流转打量,半晌功夫,才冷冷答道:

  “老夫只问你们是什么人?其他的话稍时慢慢再说。”语气冷傲无比,入耳异常不受用。

  南瑞麟暗道:

  “这老者只是经纬居士奴仆,就有这么冷傲,想必经纬居士更为是冷僻傲慢,难以应付。”

  那两人闻言心中甚是激动,但身高那人为膺教主严命不得有无礼的举动,把满腔怒气隐忍下来,但那身矮的鼻中浓哼了声。

  老人目中慑人神光瞪了身矮的一眼,身高的忙笑道:

  “我们忝为彩衣教左右护法红衣坛主,我名庞东阳,人称天罡星,他名棘朋,人称地煞星就是。”

  嘿嘿一声冷笑起自老人口中,眼中神光暴射道:

  “既是你们教主闻得他老人家驾临汴梁,就该亲身来迎接,无礼已极,你们尚不配见老夫主人。”

  庞东阳为这老人的话激怒,沉声道:

  “这话可是经纬老前辈亲口对你说的么?”

  老人冷笑道:

  “虽不是他老人家亲口说的,但老夫最知他习性,他老人家愿见你们,早就来相见了。”

  棘朋接道:

  “那么说来,你主人是不愿前去天王谷了。”

  老人冷冷望了他一眼,道:

  “他老人家愿意去,谁也不能拦阻,若是不愿去时,谁也不能勉强,你不是废话多问么?”

  棘朋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怪笑声。

  老人勃然大怒道:

  “你笑什么?”

  棘朋笑声一止,寒着脸沉声道:

  “在我们天罡地煞双星面前,敢无礼的,放眼中原,还不能找出几个,你那主人只能在南海称雄,到了中原就该俯首低头,何况我们彩衣教规犯我者死,你敢情可是有点活得不耐烦了,在棘坛主面前颐指气使,有得你乐子瞧的!”

  老者目光闪烁,口角含笑,一语不发,这神情在庞东阳眼中看来,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心灵上突现不安,忙低喝道:

  “棘坛主,你忘了教主之命是不,不看金面看佛面,见了经纬老前辈再说。”

  棘朋亦看出这老人脸色不对,倏然住口,望着老者只是发怔。

  老者忽呵呵笑道:

  “说得好,打狗要瞧主人面。不错,老夫是狗,要知狗脸无情,最易伤人。”说着脸忽然如罩上一层冰霜般,喝道:

  “今宵彩衣教来的就是你们两人么?”

  庞东阳闻言一怔:

  “你说此话何意?”

  老者缓缓敢齿答道:

  “老夫要知道今宵共来了多少人,稍时能让家主人得知。”

  庞东阳答道:

  “尚有十八名香主,留在汴梁城郊。”

  老者点点头道:

  “还好有人替你们的尸。”

  天罡地煞双星早就蹩了半天怒火,热血沸腾,只为顾忌经纬居士,及被这老者左一句右一句奚落,顿时按捺不住,地煞星棘朋当先发难,快如流矢般向老者身前欺去。

  但见棘朋左足外一挪,右掌迅疾望外一招“周处斩蛟”甩劈了出去,他那右掌一出,人即疾溜溜地旋在老者胸后,左手一招“手挥如弦”迳向“三阳”重穴按下。

  这一式两招同玫,诡疾鬼魅,似虚还实,凌厉无比。

  天罡星庞东阳跟着棘朋攻出一招“铁弦琶影”,手掌去处,直向老者左胁“期门穴”。

  两人不但手式奇诡绝伦,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使老者宛如全身都在两人攻势之下,无法闪避、招架。

  但见老者哼了一声,身形疾晃,就在两人中间穿了出去,两人均是打空,急急旋身一望,只见老者屹立在身前五尺之处,须发齐扬,凝立不动。

  此时风砂更劲,但云开见月,散出迷蒙光辉,鼓楼之内情景依稀可辨。

  老者突然张目,说道:

  “琵琶十三式惊震中原,但到了你们手中,就变了样,根本不堪一击,依老夫之言,你们不如束手就缚,等家主人来了示下,或去或不去,都不关老夫相干,妄自出手,你们可是自找罪受。”

  庞东阳冷冷说道:

  “我们来此是求见经纬老前辈,本不关你事,你一再作梗,自不能怨庞某出手,你既敢批评琵琶十三式,想必你也身负绝艺,何不展出印证一番。”话刚落音,两手齐出,洒下满天掌影,人身大穴无一处不在他攻势之下,迅疾玄诡,略不带半点风声。

  那老者眉梢微挑了挑,仍屹立原处,右掌五指缓缓抬起,在胸前一弧遽出,幻化一片指影。

  庞东阳只见他那指影罩住自己双臂“曲池”、“阳谷”、

  “中渚”三处穴道,不论自己如何奇诡出招,他那指影如附骨之蛆般跟到,而且他那一手兼顾自己两臂,仅此一点,便非自己所能企及。

  不由心中大惊,双掌挥、拨、弹、劈、刽、点等十三式诀迅玫出,

  一招比一招狠辣猛恶,绵绵不绝。

  但老者右掌仍是原样不疾不徐攻出,指风所及,丝毫末变,还是向双臂三处穴道点下,逼得庞东阳招到中途,非撤招换式不可,攻出掌力偏向地面,激起地面盈寸尘砂飞扬溅射。

  冷眼旁观的地煞星棘朋,看得心中大震,他们两人功力在武林中堪为一派宗师,却不出这老者指法有何奇异之处,然而自己同伴奇绝天下的“琵琶十三式”屡屡出手扑空。

  俗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地煞星棘朋饶是眼力锐利,依旧是一片迷惑。

  突然,地煞星棘朋沉-一声,飘风跃出,加入战阵,亦是双手迅若星飞攻出。

  老人目中露出慑人神光,左臂起处,指影飞出,无独有偶,也是指风点向“曲池”、

  “阳谷”、“中渚”三处穴道,出手虽较前略快,却比起两人骤雨狂风般有如小巫见大巫。

  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天罡地煞双星被老者指风迫得手忙脚乱,守多攻少。

  南瑞麟在石碑后瞧得入神,先见庞东阳“琵琶十三式”果然奇诡不凡,分寸部份无不拿-得好处,虽然攻出快如闪电,但掌掌中人必死。

  但过了片刻后,却瞧出老者指法另具奥妙,外表看来朴实无华,其实是攻人必救,始终如一。

  他聚精会神注视在老者指法上,初时,只觉别无奇特,只是指法迅熟而已。

  但到后来,越瞧越觉奇奥不测,五指攻出之式,迷离幻变,指风却恰恰罩向一定穴道。

  他乃根骨天赋奇佳的人,慢慢妙澈奥蕴,瞧了半晌,不禁恍然大悟,想起武功内典有云:

  “凝神静虑,幻念不生,以静制动,以拙制巧,唯一化敷,寡可敌众,九九归一,所向披靡。”

  这四八三十二字,可说是练武人人学门径,无不胸中记得滚瓜烂熟,但能将其妙悟神契,洞彻奥蕴的可少而又少了,即如南瑞麟绝乘根骨,直到今日才能明白个中玄秘。

  这时,但见这老者指势加疾,地煞星棘朋只觉右肘“曲池穴”上被点了一指,

  一阵酸麻袭涌全身,不禁手法散乱,连连倒退了数步。

  庞东阳见棘朋如此,不由心头一寒,两手蓦然一伸,迅疾无伦地向老者双肩搭去,十指生出锐利啸音。

  老者知他心意,逼使自己变招后,他可趁机与棘朋逃离鼓楼,突然冷笑一声,右手尚是老样不变,如影随形地点去,左手两指骈战,平胸伸手,

  一缕冰冷寒风透指而出,直向庞东阳乳中穴射来。

  天罡星庞东阳两臂伸出本是虚招,见老者不救还攻,心头更是一寒,双掌霍地一沉,

  一招“拨叶寻枝”意待削断老者两指平伸的左掌。

  却不料那缕阴寒气劲如贯矢般穿透庞东阳护身真气,只听庞东阳闷哼一声,摇摇欲坠。

  此刻棘朋倒退之势已定,瞥见庞东阳伤得不轻,一掌猛攻,狂飙巨劲山涌而出,卷起尘砂弥天,威势无伦。

  老者哈哈一笑,身形疾晃,让开掌势,人却到了棘朋身后,飞抬右掌,就要望棘朋胸后按下。

  蓦然……

  数声急啸,随风飘来,由弱转强,可见来人身形快捷,南瑞麟由碑后望去,只见正南向屋面上数条人影疾如流星飞射而来,身形一顿,凌空斜射扑向鼓楼。

  老者似乎心意转变,疾地飘后,在碑石之前落下。

  这数条人影来势迅捷,眨眼掠入鼓楼之内,其中一人急将摇摇欲坠的庞东阳扶住,大喝道:

  “庞兄,中了什么人暗算?见着经纬居士没有?”

  地煞星棘朋方才蓦觉胸后被一股阴寒气劲按来,只感血逆气浮,不由胆战魂飞,突然阴寒气劲忽全部回敛,连同党传出啸声均恍若无闻,不禁呆得一呆。

  那飞掠入楼数同党,见棘朋呆若木鸡神情,大为疑惑不解,

  一人说道:

  “棘坛主,为何如此模样?”

  立在碑石之前的老者微笑道:

  “无他,平时自负无敢,今晚初遭逆境,急怒攻心,神智昏迷而已,这也用得着大惊小怪。”

  老者立在碑石前面,夜黑天沉,昏暗月色又照射不及,只是一团灰影而已,所来数人来势迅急,又为庞棘两人情状吸引,忙中不会察觉,及至老者发声,不禁同地一怔,转眼望去,只见一老叟凝立碑前,先前目光尽敛,如今锋芒逼人,犹若寒电。

  掠入鼓楼共是五人,齐为老者气势所慑,寂然注视无声,唯闻风狂坠砂嚣潮之声盈耳,气氛阴森。

  南瑞麟自老者闪落碑石前,惟恐被其发觉,赶忙屏住呼吸,

  一动均不敢动,更不敢探头外视所来数人是何形像。

  耳边突生起一人惊问道:

  “你就是南海五指山经纬居士么?”

  老者只是不则一声,凝立如山。

  南瑞麟心说:

  “莫非庞东阳棘朋都死了不成,怎么不见两人说话?”

  情不自禁将首望外一闪,又飞掠避回,虽只闪电一瞥,却将彩衣教所有诸人均瞧在眼中。

  天罡星庞东阳偎在一人臂弯中,双眸紧闭,胸前频频起伏,显然受伤不轻,在运功行气自疗伤势。

  地煞星棘朋神情激动,可又不发一声,南瑞麟脑中疑云顿生,忖思不出棘朋是何用意。

  原来地煞星棘朋在教中自负武功绝伦,人最骄横,当着同党之面自然不便说出为一不知名姓老鬼折辱。

  南瑞麟暗中心想:

  “彩衣教匪党众盛,何不藉这老人之手除去。”心念一动,即在地面拾起数粒粟米大小般砂子,探首出外,将砂粒逐个弹出,向每人鼻梁骨打去。

  天风之声甚强,呼啸如潮,这砂粒弹出之声,无虞被老者发觉。

  果然此计收效,每人鼻梁骨上中了一个正着,痛澈心脾,涕泪溢出,各各哼得一声纵身跃起,肩头兵刃纷纷拔出攻向老者。

  刀光剑影,生出十数道银虹精芒,招法怪异,凌厉无匹投罩老者环身各要害重穴。

  老者冷笑一声道:

  “老夫已饶你不死,尚来生事找死。”他这句话是指棘朋而言,他认为棘朋暗中示意同党扑袭。

  话出,右掌一圈外扬,把攻来数般兵刃逼得望外一荡,左手突然穿胸而出,五指一圈,棘朋一只手腕已被抓住。

  老者疾望回一收,棘朋一颗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老者迅如电光石火般踢出,左手五指一放。

  但听棘朋口中发出一声惨-,身形被踢出楼外,望街心断线般坠去。

  老者发出一声长笑,人已电飞而出,宛如一无翼鹰隼,弹丸飞掷般掠落对街屋脊上,接连几个起落,

  身形已杳入沉沉夜色,无边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