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斜,寒星稀疏。

  晚风疾吟着,拂起谷吟松涛,遥生天籁。

  太室山麓,松林中立着十数具身影,衣袂飘瑟,宛如鬼影幢幢。

  一声曼妙的长叹扬出,显得心情郁抑无比,就好似胸中被块铅石沉重积压得难以舒透一般。

  这叹息声正是那蒙面少女有感而发,原来他们这一拨人尚逗留在太室山麓计议。

  只听太极八掌淳于灵道:“姑娘是心气那黑衣少年刁毒可恶,急欲报得此仇是么?这不在急事,总有相见之日的。

  老朽料定黑衣少年断非少林俗家弟子,是少林掌门请来解开这步大难的,他对姑娘出言轻薄刁恶,是有意出此,并非本性使然。”

  蒙面少女不禁一怔,问道:“淳于前辈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你已知道了他的来历?”

  淳于灵突跨前一步,附在姑娘耳际低语道:“老朽奉命三更之前单独去少林周近踩探,到达少室之后对-之上,忽见一条身影卓立山头,仰面沉思。

  老朽隐在不远树后窥视,见那人是一白衣俊美潇洒少年,有顷,他忽转身奔入一间石室,须臾疾掠而出,换了一身黑衣,只因身法绝快电泻而下面目瞧得不甚清楚,但敢断定姑娘所见面目黧黑少年与老朽所见同为一人。”

  少女闻言呆得一呆,低声道:“你是说他易容化身么?既然他掠出石屋时因身法奇快,淳于前辈瞧得不甚清楚,怎敢断定同是一人?”

  淳于灵尽量压低嗓音附耳道:“他虽然易容瞒过众人眼目,可是他疏忽了一点,就是肩后长剑无法变更,姑娘如不相信,老朽可陪伴姑娘同去石室之外相候,日出之前他必返转石室。”

  少女称一沉吟,道:“他为何这等隐秘?”

  淳于灵道:“如老朽臆测不差,这少年是少林掌门密邀而来,除掌门之外任何人均不知情,因少林门中不少黑煞门中内奸,万一泄漏,与少林关系至钜。”

  少女凝思片刻后方道:“好,我与淳于前辈一同前往,务必探出他的来历。”

  随即嘱众人在此守候,与淳于灵疾掠而去。

  少室之南面对一尖锐巍峭奇-,树木虽蓊翳青翠,但仍蔽不住它那峻险的山势。

  岭脊有幢石屋,苔藓丛泽,藤萝覆纠,屋侧一道清泉,飞洒而下,终日潺潺清音。

  月落星沉,天边呈露一线青白,岫云逸飞,薄雾弥生,一条迅疾无伦的身形,从山麓疾登而上,宛如星奔电射。

  那人登上岭脊,微一停身,流目四顾了一眼,伸臂欠伸长吁了一口气,乃如释重负。

  来者正是那黑衣少年,只见他向屋侧流泉旁走去,蹲下双手掬水望面上一抹。

  片刻之后他长身立起,顿时换了一付面目,剑眉飞鬓,目露寒星,胆鼻朱唇,肤色如玉,竟然俊俏潇洒,神采迷人。

  见不远树后飘出一声惊噫,少年不禁一怔,运拳伸臂欲待劈出。

  只听树后哈哈大笑道:“尊驾易容巧夺天工,不是老朽心细如发,决难判断同是一人。”

  声落,太极八掌淳于灵疾跃而出。

  接着又是一条娇小身形闪出,正是蒙面少女。

  那少年目睹两人闪出,手臂缓缓收下,微笑道:“姑娘极欲侦知在下,是非要致在下於死地则难以瞑目的了,好好,选日不如撞日,立即就地解决也可了姑娘一场心事。”

  少女目睹少年丰神翩翩,公瑾醇醪,不禁芳心一颤,先前一腔怒气顿化为乌何有之乡,开言娇叱道:“大丈夫不敢拿真面目示人,何颜立於天地间。”

  少年怔得一怔,立即朗笑道:“姑娘骂得对极,但姑娘亦为何纱巾蒙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是何故?”

  少女不禁语塞,叹道:“这……你管不着!”

  少年突电欺进身,手掌一扬,姑娘一方蒙面纱巾顿被揭去,露出一付明眸皓齿,艳绝人寰的面庞。

  姑娘猝不及防被他奇快手法揭去面纱,霎时颊涌红霞,顿足骂道:“你怎敢……”

  只见少年一对眼神凝在自己面上,不知怎地羞意泛袭,一颗螓首低了下来。

  淳于灵忙与少年示了一眼色,沉声道:“尊驾诙谐玩世,只可适可而止。”

  那少年面色一正,将手中纱巾递还姑娘。

  少女嫣然一笑接过,忽又含羞脉脉低下头去。

  淳于灵望了那少年一眼,道:“尊驾必非少林出身,但不知‘诸天佛法真诠’是否确为黑煞门中窃去。”

  少年点点头笑道:“在下虽非少林,但家师与少林掌门有深厚的友谊,特遗在下来此助少林解开眼前危难,至於以后的事,则有待武林高人聚商。”

  说此略略一顿,良久才又说道:“诸位急於谋取‘诸天佛法真诠’,只怕要心余力拙了。”

  淳于灵道:“老朽只要知道此点就够了,世间之事本庸人自扰,所以我等行事只求心之所安而已。”说着一抱拳,道:“容再相见。”

  说此转目望了少女一眼又道:“姑娘,我们还有要事待办,即刻起程如何?”

  少女点点头,目注了沈谦一眼,娇靥上又不禁红霞飞起,缓缓转身走去。

  淳于灵向那少年眨眨眼睛,随着少女身后走了。

  那少年人正是沈谦,而这一切都是预谋。

  但如非淳于灵太行四剑麒麟双杰不愿受韩广耀胁迫,有损武林声誉,与沈谦定下釜底抽薪之计,事情未必如此圆满顺利。

  蒙面少女不言而知是韩玉姗,她素来冷面辣手,对年轻少年略无好感,但一见沈谦,平静的芳心中不禁顿起涟漪。

  这是真感情流露,而不是娇揉做作,千言万语尽在脉脉含情的秋波中表露无遗。

  沈谦目送韩玉姗淳于灵身影消失后,才转身进入石屋换了一袭雪白长衫,飘然望少林走

  口口口口口口

  达摩院竹林之前聚立着百数十僧人,屏息肃立,神情甚是庄穆。

  片刻,达摩院内传出三声清罄,只见掌门人了尘上人由竹林中走来,群僧均双掌合什躬身下拜。

  了尘上人沉重说道:“本座忝膺掌门,廿余年来无德无能,未能将少林宣扬光大。愧疚良殷,幸能得风平浪静,安然渡过。

  但今日本门正处於累卵之危,千钧一发中,黑煞门中倒行逆施,迭次侵扰本寺,非但屠戮增重杀孽,而且盗去‘诸天佛法真诠’。

  为了重振本门声誉,本座痛下决心追还及与各大门派联合声讨伐罪,但黑煞总坛所在隐秘异常,无人可知,是以本座昨晚密遗天王殿护法了空大师离开本寺,侦访黑煞总坛究在何处……”

  说此,忽见林荫小径中知客灵宏飞奔而来,倏然止口,问道:“灵宏,为了何事匆匆忙忙?”

  灵宏躬身禀道:“神丐奚子彤檀樾求见掌门。”

  了尘上人哦了一声道:“就说老僧出迎。”

  哈哈长笑扬起,一条身形疾掠而来。

  只见邋遢神丐奚子彤大笑道:“不敢当掌门人出迎,老要饭的惊扰失时望于见谅,掌门人办正事要紧,要饭的尚不急着要走咧!”

  了尘上人微笑道:“那么老衲告罪了。”

  目注群僧,正要启齿之际,又见一僧领着白衫飘飘的沈谦走来。

  沈谦急行了两步,向了尘抱拳施礼道:“在下沈谦路经汴梁,途经古吹台下,发现贵门了空大师受伤沉重,奄奄一息倒在一株白杨树下,在下趋前察视,了空大师竟摇手阻止在下触及其体,只用指歪歪斜斜在沙地上涂了几行字迹……”

  了尘上人霜眉浓聚道:“他怎不会说话,究竟受什么人暗害?沈施主迢迢奔来相告,老衲衷心感谢。”

  一面说话,一面暗中察视群僧神色,果然发现十数僧人面上露出异状,却倏又隐去,上人已了然已胸。

  沈谦略一沉吟,答道:“在下发现了空大师为人点破舌喉二处主经,因之不能说话,他在沙地上书写来历姓名及身上染有剧毒外,只有寥寥十六字,沉沦苦海,罪孽深重,寄语掌门。慎防黄绿,写毕全身现出一阵抽搐,面色苦痛之极。

  在下见状虽於心不忍,又不能见死不救,急奔回汴梁,找得几个扛夫,意欲将了空大师舁至城内求医诊治,待赶回古吹台时,了空大师已失去踪迹,在下无奈只有兼程赶来报讯。”

  邋遢神丐冷笑一声道:“这小子满口胡说八道,了空大师就是这小子害死的,居然敢大胆跑上少林,信口雌黄,混淆视听。”

  沈谦韩目移注在奚子彤身上,冷冷说道:“你是少林什么人?”

  了尘上人心中大是忧急,这一切举措俱是有意安排,不想邋遢神丐奚子彤竟如没主-魂撞上门来,如果为此另生波折,一番心计必然落空。

  上人霜眉微皱,又碍难出口劝止奚子彤,神丐也是一腔好意。

  不错,被邋遢神丐不幸而言中,这了空大师确是沈谦致其死命,但满不是这一回事,然而邋还神丐奚子彤做梦也不会知道。

  他见沈谦语气不善,怒火陡涌,大喝道:“老夫是少林宾客,要知老夫眼中从来不容砂尘揉入,你实话实说还则罢了,不然……”

  沈谦冷笑接道:“不然怎么发?我本武林道义来此奔告了空大师讯息,你既非少林中人,要你喧宾夺主做什么?”

  他一见奚子彤神状装束,就知是罗凝碧所遇的邋遢神丐。

  沈谦受严苕狂暗中指教,说神丐为人骄狂自负,尤其对年轻后进常以老前辈自居,但又软硬不吃。

  如果对他恭维执礼,他不说这人没骨气,附和色笑,定无作为,因之不屑一顾,相反则又指那人傲慢失礼,数责护骂,最好就是以武功折服他。

  严苕狂深知沈谦武功经他们数人调教,堪为武林翘楚,足与奚子彤抗衡,才如此暗嘱过上奚子彤时应如何应付。

  了尘上人先尚暗陪纳罕桫椤散人一手谪教出来衣钵传人,为何如此盛气,他究竟是一派尊长,略一沉忖,即猜破沈谦定有意如此的,但不知其目的何在。

  奚子彤一声暴-如雷道:“好小子,竟敢对老夫无礼,看来老夫心疑不差,必然不是好路道。”

  说着身形电欺,双掌奇诡无比的叠攻了九掌,漫天手影,劲风呼呼。

  沈谦轻笑一声,双臂倏抬,各出两指如戟,迅如电光石火般疾晃点去,指风潜劲永不离奚子彤双臂“曲池”穴上,攻其必救。

  奚子彤非但九招无功,而且逼得改取守势,岂知指劲依然离“曲池穴”袭来,心内极为震凛。

  只见沈谦卓立原处,略不移动半分,四指轮转如飞快攻疾取,仅展出一式“拨云见月”,却又奇奥难解。

  了尘上人看得暗暗惊心,忖道:“桫椤散人衣钵高足真是武林奇才,有其徒必有其师,桫椤散人享誉至今不衰,实有以致云。”

  群僧亦瞧得深深动容。

  奚子彤武林高手,骄狂自负,当着这多人之前竟不能战胜沈谦,反逼得落处下风,激怒得毛发根根倒立,面如撰血,倏仰身侧窜两丈开外,双掌凝式欲再度扑上……

  只听了尘上人咳了一声,道:“敌我未明,奚檀樾暂平盛怒,且容老衲问明再说。”

  沈谦徐徐收臂,道:“在下所知已详告周尽,别无所悉。”

  奚子彤忽大-道:“你是那一派中人?”

  沈谦冷笑说道:“身入武林,一定要宗属那一派为什么?你又是何门何派,先说与我听听。”

  这一问,倒把威震江湖,武功高绝,个性怪极的邋遢神丐问住。

  奚子彤虽有神丐之名,其实并非穷家帮人物,只因穿着打扮邋遢,故而武林中替他取上此名,虽敬又损,亦谐却庄。

  奚子彤张口结舌半晌,目中冷电暴涌,沉声道:“小子,老夫方才只用二成功力,你当真认为老夫无能擒你么?”

  沈谦哈哈仰天一笑,道:“你就是用上十成功力又能奈我何,看你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不正於外必丑於内,有能耐也有限得很。”

  奚子彤被他激得无名火直冒三千丈,咬牙怒-道:“住口,老夫对恶行未招揭之人,从不诛戮,但老夫掌力一出虽不死亦必重伤,你肆言辱骂老夫,理该折去一臂一腿,但在佛门净地有嫌过份。

  这样吧,你拔出肩后长剑,尽力施为,老夫必在十招内夺取你的长剑,儆戒你从今以后不可目中无人。”

  沈谦轩眉长笑道:“我这长剑一出,对方亦是不死必伤,你既说此是佛门清净之地,我也不为己甚,不过十招之内你不能将长剑夺出手外,你又如何?”

  奚子彤闻言一怔,立时将一腔盛气平静了下来,头脑恢复冷静理智,仔细打量了沈谦两眼。

  只觉沈谦人品根骨无一不好,目中英华内饮,态舒神闲,不禁暗暗心惊道:“此子紫芝眉宇,气质不凡,怎么比自己还要骄狂自负。”倏又转念道:“看来他艺出高人,身手必迈出群伦,血气方刚之年,恃才傲物在所难免,我若不伸手管教於他,日后他必流入偏激。”

  心念一定当当下哈哈大笑道:“老夫十招之内不能将你长剑夺出手外,立即退出武林,誓不过问江湖之事。

  但若老夫夺出长剑,需点上你三处重穴,使你一年之内不能凝运真力,送上令师处严加管束。”

  沈谦听得前半段之言,顿生懊悔,生恐弄巧戍拙,但一闻后半段,不由失笑道:“退出武林,誓不过问江湖是非,那是你自己的事,决不能因你我拚搏胜负而相提并论,我自信你必不能在十招之内得手,不如定在五百招外吧!”

  奚子彤一声冷笑道:“你也敢这么狂!”

  一招“穿云逼月”电欺劈出,一股狂飕应掌生起,排山倒海而来。

  沈谦脚步一错,奇诡无比脱出他那凌厉掌风之外,右手倏地一抬,龙吟过处,一式“潜龙出渊”有若电奔雷闪而出,望奚子彤胸前“鸠尾”重穴点去。

  冷光匹练,剑势未至,奚子彤已感寒气逼人,只见剑光震出一朵碗大银星,竟至目眩难睁。

  他不料沈谦手中竟是切金断玉,吹毫立断的前古宝刃,不禁一震,身形疾望左斜,右掌立变“横山断江”劈向剑身,左手五指飞攫而出,扣向沈谦脉门要穴。

  变招之快,出手之疾,错非奚子彤这般成名人物是无以能得。

  但沈谦冷笑一声,剑式未撤,就势变招“挥浪斩蛟”斜切而下,左腕一翻仰掌五指望奚子彤飞来五指反扣而去。

  迅疾若电,犹较奚子彤快过三分。

  奚子彤不禁大感凛骇,暗道:“怎么此子身手如此之快,而且剑式手法神奥莫测?”

  忖念之间,双掌突地一分,略一晃肩,冲霄拔起。

  沈谦已自料到奚子彤有此一着,凌空拖掌,居高临下,用泰山压顶之势逼使自己退攻为守,先机一失,他必源源迫攻。

  是以他也一鹤冲天拔起,手中的白虹剑电疾轮转,只见那漫天寒星急向奚子彤涌袭而去。

  两人相距五尺,上下不过半身之差,半空中只见奚子彤大喝一声,双掌斜吐出去,劲风山涌,力逾万钧。

  但见寒芒万朵涌袭奚子彤身前两寸之处,倏忽之间全部敛去。

  沈谦胸前一卸一挺,就看神丐掌风半空中疾飘出去八尺,身形有若飞絮落叶一般徐徐落地。

  奚子彤也急沉落下,他在空中看得沈谦卸去掌力之法异常清楚,大感此子武功竟练到如此上乘境界,不胜诧异。

  忽目睹沈谦眼神只在自己上下打量不停,心知必有蹊跷,俯首一望,立时怔住,只见自已一身褴褛长衫被点穿了十数处巨大穿孔。

  这时了尘上人恐奚子彤恼羞成怒,咳了一声,忙道:“两位武学确是造诣精深,合老衲大大开了一番眼界,能有两位为友,实是少林之幸,但请看在老衲薄面,此扬印证显然功力悉敌,不如握手言和,请去禅房待茶,老衲吩咐数语后即前来奉陪,还有话请教这位少檀樾。”

  奚子彤突放声大笑道:“掌门人休要在老化子面上贴金,要饭的已落了败着,这是有目共睹之事。

  我老化子虽然狂傲自负,但输得光明磊落,不至於那么死要脸,这位少侠武功卓绝,就是掌门人不说,老化子还要攀交咧!”

  沈谦闯言知奚子彤为人与严苕狂所料一点不差,收剑还鞘,一揖至地,口称:“老前辈……”

  奚子彤忙乱摇双手急道:“小友,请勿称要饭的老前辈,方才之事已成过眼云烟,要饭的犹未心存芥蒂,你难道尚耿耿难释於怀吗?”

  沈谦俊面一红,讪讪道:“那么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了尘上人忙向众僧说道:“天王殿护法首座了空突罹惨祸,下落不明,本庭势必改弦易辙不可了。

  待本座计虑一定后再召集你们分派任务,今晚望各守原椿,慎勿轻敌出手,听老衲之命行事。”

  说完后即转身延请奚子彤沈谦望达摩院内走去。

  群僧列队鱼贯分行散去。

  了尘上人、奚子彤、沈谦三人走入达摩院禅室,犹未落座即见了明大师匆匆走入。

  了明大师趋前一步,与了尘上人附耳低语了一阵。

  只见了尘上人神色严肃,沉忖良久方道:“师弟所料与本座相符,本座虽是慈悲为怀,但关系本门兴亡,内疾不除何以御外,决定付与师弟全权便宜行事,不过还须谨慎,务使不将风声走漏。”

  了明大师躬身领命合什而退。

  奚子彤茫不知所以,一双怪目只瞠视了尘上人。

  但见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奚檀樾是否心中有所疑惑不解是么?本门不幸,弟子中竟有黑煞门中内奸混迹在内,实令老衲痛心疾首,现已查明予以逐个清除。”

  奚子彤诧道:“黑煞门下行事异常隐秘,怎么会让掌门人发现?”

  了尘上人道:“百密总有一疏,本门能得获知有黑煞门下潜迹,也是全仗这位沈少侠。”

  奚子彤愕然望着沈谦。

  了尘上人又微笑道:“老衲与奚檀樾引见,这位沈少侠是桫椤散人、紫霄剑客南宫康侯、烟波钓客严苕狂三位传人之衣钵传人……”

  奚子彤不待了尘上人说完,即一跃而起,两只巨灵手掌抓在沈谦肩上撼摇不止,面现惊喜之色。

  他微笑说道:“老弟是真的么?哈哈,如此说来输在老弟手上委实算不了什么丢脸之事,严苕狂与老化子交情莫逆,老化子还要叫他一声师叔,他现在何处,可否告知老要饭的?”

  沈谦肃然答道:“老前辈想必就是神丐奚子彤前辈。”

  奚子彤大笑说道:“老弟,你又来了,什么前辈不前辈,你怎么不称呼我一声邋遢呢?”

  沈谦知他们这班武林高人,都有一种怪僻习性,违拗他不得,遂笑道:“方才在下与神丐一场争执拚搏,也是他老人家授意而行,不然在下天大的胆,也不敢对神丐狂妄。”

  奚子彤乐极哈哈大笑道:“只有他才深知老化子习性,不以武功折服老化子,你就是花言巧语,百般奉承,也难使老化子对你改变观念,看来习性误人,此话倒是一点不差了。”

  沈谦道:“三位家师现在一处共参一宗绝艺,用来对付天外双煞,不久即将与神丐见面,但在此期内为免武林妖邪猖獗为恶,所以差遗在下密与各派高人相机稳住,采取捱延战略,只待三位家师再出时即就是群邪就歼之日。”

  话音略顿,望着奚子彤微笑道:“晚辈这次奉命前来,另宗急要任务就是访谒神丐意欲所求。”

  奚子彤不禁一怔道:“老化子与你三位师父相比,犹若萤火与皓月争辉,不啻小巫见大巫算得了什么,我能为他们效什么劳?”

  沈谦道:“因为神丐所遇的凤凰谷主与郗姓少年关系武林劫运不小,急欲找出那柄‘莲瓣金粟降魔杵’佛门至宝落在何人手中?”

  奚子彤愕然惊诧道:“他们为何知道?”立即又啊了一声,说道:“莫非是那女娃儿罗……”

  沈谦接道:“正是在罗姑娘口中得知。”

  奚子彤怪目电注在沈谦面上,点点头道:“老化子如猜得不错,老弟与罗姑娘必是一对神仙爱侣。”

  沈谦不由俊面一红。

  只见奚子彤面露忧郁之色,又道:“罗姑娘只知前半段,关键犹不在此,还有一人全部知情,老化子费尽心力尚无法找出这人。”

  遂将郗鸿在山村酒店一番话全部倾吐,又道:“这断足老者即是其中主要枢钮,找出他,黑煞门中一切隐秘不难迎刃而解,老化子往返锁云崖三次,每次都是扫兴而返,大概他已不在锁云崖深壑之内。”

  沈谦凝目静听,脑中不住地推测思索,奚子彤话音甫落,即问道:“神丐可曾去过锁云崖深壑内搜索?”

  奚子彤摇首道:“未曾,仅在崖上传音呼唤崖底有没有人在,但一无回音,试想他急於逃出这暗无天日幽壑甚久,若然在此定出声相回。”

  沈谦道:“这老者惨罹削足之祸,创痛之深,他心灵上留下一个烙痕逐渐扩大是与日俱增,尚能轻信他人么?

  尤其是郗鸿过桥抽板之举,更使他对人世间阴险狡诈益增痛恨,神丐出声呼唤,他即是耳闻安知不是韩广耀或其他深知他的来历之人为欲杀之灭口根绝后患而来。

  依在下推测,这断足老者仍在壑内,在下决计此间事了,去锁云崖一行,神丐有兴,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奚子彤道:“本属义不容辞,份所应为,何言相助,不过断足老头与郗鸿曾说过,若有人助他双足恢复,才能使他吐露这一切阴谋,不然就算找着他,他不说出也是枉然。”

  沈谦微笑道:“这无须顾虑,晚辈胸有成竹……”

  突然面目疾变,身化闪电掠在禅室外,眼角忽然瞥见一截灰色僧袍襟角已逸出达摩院去。

  沈谦冷哼一声,点足激射出去。

  只见一个瘦小僧人穿向竹林中,沈谦急一掌劈出。

  那瘦小僧人后胸尚在竹林外,差就差在这转瞬功夫,突感胸后如中万斤重-,脏腑猛震,不由哼得一声,身形冲出两步。

  沈谦冷笑一声,电扑入林,只见那瘦小僧人忽然施面卓立,目中吐出精电寒芒,不怒而威。

  这时了尘上人舆奚子彤已先后掠出,林外伏桩亦纷纷扑人,-见了此僧似有什么顾忌,止步愕然。

  沈谦见状不由怔住,回面望了了尘上人一眼,只见了尘上人疾行两步,合什躬身施礼口称师叔,他更不禁楞住。

  这瘦小清癯老年僧人竟冷笑说道:“你现在接充了掌门,还瞧得起有我这么一个师叔么。”

  了尘上人面色肃然道:“师叔五年来足迹未履出‘莲云小筑’一步,弟子不知师叔突然驾临,致沈少檀樾有所开罪,请师叔宽恕。”

  瘦小老者怒容稍霁,沉声道:“老衲从不与闻外事,方才由灵智徒孙口中问出少林近月却祸频频,所以才出得莲云小筑想问你详情经过,一入达摩院老衲即转念你既为掌门人,一切当有安排,老衲何须多问……”

  陡然沈谦一声大喝,双掌平推而出,望瘦小老僧撞去。

  老僧霜眉一惕,两袖拂卷而出,只听轰地一声巨震,沈谦只退出一步,老僧踉跄接连退出四五尺。

  劲风旋荡,四周翠竹纷纷折断十数根之多。

  沈谦长笑一声,跃至老僧身前,立展璇玑二十四式擒拿手法攫向老僧,眨眼之间,就攻出了七式,无一不是奇诡难测。

  老僧目吐杀机,亦展开了少林绝艺“达摩十三掌”,每掌掌力俱是开石裂碑,劲风犹若骇浪惊涛。

  这是一场武林罕睹,毕生难周的一场生死凶搏。

  了尘上人连出数声劝止,怎奈两人均充耳浑若无闻,不禁出声叹息道:“这场误会使老衲束手无策,师叔性烈如火,不至对方受伤他不会停手的。”

  奚子彤怪眼一翻道:“我这老弟稳居胜场,掌门人,沈老弟这种举动老化子已料出,你那师叔安知又不是投效黑煞门中。”

  了尘上人不禁心神大震。

  只见沈谦手法一变,左掌迅厉诡疾攻出三招,将老僧逼后一步,右手疾招,寒光匹练随手飞出,洒出寒星千朵袭向老僧胸腹重穴攻去……

  了尘上人对两人拚搏招式愈来愈辛辣奥奇,生似强仇大敌,非见个生死真章才干休不可。

  此种情形使这少林掌门人深感诧异而且又不能坐视不理。

  只觉沈谦温文有礼,决非无因冒失鲁莽,及闻奚子彤之言不禁对这位师叔动了疑心,垂目沉思,似跌入沉思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只见沈谦招式施展开来,宛如天马行空,略无挂碍,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滔滔不绝地神勇无匹。

  招式之奥奇不测,自身却一丝破绽俱无,犹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对方虽是少林高僧,大有捉襟见肘,守多攻少。

  仔细看来,沈谦似未尽全力,不禁暗暗凛骇沈谦如此年轻,武学竟高深莫测,狂傲之气为之收敛了不少。

  了尘上人猛然抬目四顾众僧一眼,大袖疾挥,只见少林群僧身形疾动,一刹那间,摆成了内三外四,生-奇门阵式,将老僧与沈谦围在核心。

  老僧大-了一声:“住手!”

  身形倒翻而出,犹未落地,只见七个僧人各推出两掌,劲力如山向老僧撞去。

  蓬地一声大响,老僧飘然而起,半空中一个盘旋,疾沉落地。

  人影乍闪,了尘上人疾掠入阵,合掌躬身道:“师叔知罪否?”

  老僧神态激怒,厉声道:“老衲罪犯何条?倘或明证确实,老衲定横掌自绝。”

  了尘面上严肃道:“弟子不敢妄加师长之罪,但既身为掌门,少林兴衰绝续责重任艰,不容怠忽。

  人贵自知,师叔有罪无罪,弟子碍於出口,倘师叔坚持须明证确凿,只怕师叔一生英名将付之於流水,依弟子之见,师叔不如请去洗心禅院闭门静思。”

  老僧目露黯然之色,半晌叹息一声道:“了尘,上代掌门师兄何时传你这‘星河颠倒天罡阵式’,师兄似乎有点枉费心机,何况这阵式不全,困不住老衲。”

  了尘上人目注在方才与老僧对拚一掌的七僧,只见七僧虽卓立在原来方位上,-面色惨白,正在运功调息,显然内腑气血浮逆震荡很重。

  了尘暗道:“这位师叔桀傲难驯,上代掌门师尊临终证果时曾留下密嘱,谓他心机深藏不露,惯於借刀杀人,又对本门弟子怀柔厚结施恩,其心实不可测,日后必有颠覆本门之图,遂传自己制伏之策,二十余年来只道掌门师尊有误,不料今日才得证明。”

  心中忖念之际,只听老僧又道:“老衲存心只有天知,自问无何触犯少林戒律之处,倘掌门欲加老衲入罪,何患无词。”

  说着沉音一沉,又道:“少林自你接掌以来,声誉一落千丈,祸却相继而来,似你如此无德无能,岂可再居掌门,老衲不忍坐视少林基业,一旦毁於你的手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出声大-道:“所以你将取而代之是么?”

  老僧目中暴射冷电,迈视在奚子彤脸上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本门之事向不容旁人插手过问。”

  奚子彤狂笑说道:“你对老化子疾言厉色大可不必,为何不施诸於我这位老弟?”手望沈谦一指。

  老僧望了沈谦一眼,微笑道:“这位少檀樾似与老衲结有前缘,何况老衲素喜根骨灵慧少年,为此老衲留了三分厚道之心,不曾施以杀手。”

  奚子彤冷笑道:“大言不惭。”

  老僧白眉陡望上扬,一张清癯枯瘦脸孔上泛布杀机,右臂缓缓抬起……

  了尘上人高喧了一声佛号道:“师叔相责弟子之言,诚然有当,弟子决不诿过,但等却祸弭平,弟子自应跪在历代祖师灵前领罪就是,此刻尚望师叔暂返洗心禅院。”

  老僧冷笑道:“老僧去洗心禅院之前必须往达摩院内巡视一次。”

  了尘不禁心神猛震,显然他知道了空大师囚在院内,更知道自己对了空暗投黑煞门中除了了明了无两人外均秘而不宣,一旦揭穿后,师叔定蔑词诬陷,少林弟子必然坚信不疑。

  因为沈谦-词了空在开封古吹台处受人暗害,这样一来纵是情非得已所逼为之也百词难辩。

  了尘一时之间无言相对,倘予拒绝,难免他有所藉口,故正其词,心内大为焦急。

  沈谦心知了尘上人棘手为难,遂微笑道:“一派掌门,位高权尊,老前辈虽为长辈,依然不得违误掌门人谕命,老前辈一再抗命不去洗心禅院,形同叛逆,在下实在不忍佛门高僧罹受酷刑之惨。”

  了尘上人暗暗钦佩沈谦灵慧舌巧。

  老僧不禁面目一变,身躯一阵微颤。

  他深知未门戒律森严,叛逆之罪,非同寻常,於是强颜冷笑道:“了尘,你可是想老衲公诸於众之前么?”

  话中不言而知是将了空囚在达摩院中以威胁了尘上人。

  沈谦微笑道:“老前辈,你不知道你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么?”

  老僧不禁一怔,道:“老衲犯了什么错误?”

  沈谦别面望了尘上人说道:“相烦取支笔来。”

  了尘上人身形一跃,掠入达摩院中,须臾,了尘上人电疾而出,手中扣着一支沾满浓墨的羊毫。

  沈谦谢了一声,转身在掌心内挥就数字,大步走在老僧身前伸出手掌。

  老僧一瞥之下,赫然八字:“勾结黑煞,觊觎掌门。”不禁胸前大震。

  沈谦低声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前辈强要去达摩院中,多年隐秘一旦昭然若揭,这不是犯下极大的错误么?”

  老僧突然面目暴涌杀机,一掌迅如电光石吹般向沈谦前胸印去。

  沈谦早有戒备,身形右挪,手中的笔毫挥出一式“魁星点斗”,疾向老僧“肩井穴”点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奇快无比,可是两人的距离甚近,双方均无法让开彼此流星奔电的猝袭。

  “啪”的一声,沈谦左肩头被老僧凌厉的掌力击实,只听沈谦低哼了一声,踉跄跌出数步。

  老僧也被沈谦羊毫划破肩衣数寸,皮开肉现,血渍污透了肩衣一片,但见老僧目中露出惊骇之色。

  了尘上人与邋遢神丐大惊失色,深恐沈谦震断手臂,只见沈谦立定后,面色如恒,目注着老僧微笑。

  老僧面目一变,突张嘴长啸一声,潜龙升天笔直拔起。

  他人才离地三丈高下,猛觉头顶强风压体,重逾山岳,心中不禁大震,两足一沉疾泻下地。

  了尘上人高喝道:“发动阵式!”

  群僧阵圈迅即缩小,人影翻飞流转,跃起鹰搏,电欺推掌,各人出式俱回异不同,但均针指老僧袭来,出手亦都为玄奥致命重招。

  老僧身一落地,鼻中浓哼一声,双掌疾抡劈出,眨眼之间即巳攻出九式,无一式不是玄诡不测,掌风宛如春潮拂涌,排山倒海。

  只见气流泪荡,尘飞树折,威势骇人之极。

  掌风所及,被袭的少林弟子登时被震飞出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但老僧凌厉的掌力依然无法击开叠浪齐击的少林弟子绵密的攻势,一拨被震飞,另一拨又接踵跟到。

  老僧虽然功力雄奇,也是血肉之躯,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只见他守多攻少,满头渍满汗水,身形连连转动,上空封架,左挡右阻,方才威势已然减弱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