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罗刹”见场中突然卷起一阵风砂,三青衣老者自腰以下,已皮化肤融,心知有异,颤声喝道:“众位快退!”

  身随声起,金莲一点,人已飘出寺外,疾奔上风。

  慢了……

  “笑面罗刹”阎凤娇,力敌三青衣老者,使用真力过度,真元衰竭,又经三青衣老者联臂出掌,震得五脏离位,血气逆翻,往周身百穴经络散窜。

  幸服少林救伤灵药“保命固元丹”不使伤势恶化,其实并非复元,行动难免迟滞,刚跃出庙门,即嗅到一股腥-之味,脚下一软。

  只见她身躯一颤,身形摇摇晃晃一阵后,颓然倒在地上,阎小凤母女连心,忽见其母玉颜青紫,两唇发白,扑倒在地,悲唤一声“娘……”人即跃身扑了过去。

  “不许碰我。”

  “笑面罗刹”只觉胸口隐隐做痛,知是中了剧毒,双眼注视在她女儿脸上,嘴角泛起一丝惨笑道:“乖女儿,娘不行了。”

  阎小凤闻声,忙使千斤坠,刹住扑势,听“天星帮”帮主最后一句话。

  “娘……”

  “娘”字尚未出口,已嘤嘤啜泣不止。

  长孙骥等这时亦将“笑面罗刹”团团围住,一个个呆若木鸡,瞠目不语。

  阎小凤见慧性站立身旁,记起这小和尚身藏武林救伤灵药,悲声向慧性双膝下跪道:“小禅师佛法无边,请救救我娘。”

  慧性合十当胸,横移三尺道:“女菩萨请起说话。”

  小和尚双目陡睁,定睛细看,只见——

  “天星帮”帮主双眉之间,隐隐现出一缕青纹,迅速蔓延,两眼黯淡无光,知是身中剧毒,非一般药物可治,眉梢一皱,口中默念佛号不止。

  阎小凤见状胆颤魄落,晓得其母定是无药可救,悲从中来,不由放声大哭,令人鼻酸。长孙骥仰首苍空,心中觉得人生的变化无常,在酒楼上,这一代英雄与自己曾谈笑风生,短短之间,即将撒手人寰。

  这一切莫非是前生-定?不,不……若不是“余仙子”中途伸手拦阻,何致慢了一步?如非自己中途与小凤纠缠,耽搁一阵时间,阎帮主绝不至如此,不禁暗暗叹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短短的沉默,空气沉重异常,残阳斜照,只有那西风伴着阎小凤的哭声在空中飘荡……

  白云飞忍不住问道:“阎帮主可是伤势又发?”

  “笑面罗刹”强忍住胸口隐痛道:“少侠有所不知,老身已遭暗算。”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在场诸人均系武林一等高手“天星帮”帮主何时被人暗算,全不知情,怎不失色惊惧?

  长孙骥灵光一显,一声长啸,如龙吟响彻云霄,身形一闪,已拔高三丈有余,左脚一点,人已落在树梢,极目-望,虽是黄昏,但他内功精湛,目力超异,十里之内,一眼分明,但四野寂寂,并无半点人踪。

  他一声轻叹,气沉丹田,人已落在原地,众人晓得以长孙骥的目力都看不出甚么,大家想找更是多余。

  “笑面罗刹”虽心如刀割,五脏翻腾,仍咬牙惨笑道:“老身年将半百死不为夭,叹只叹”天星帮“大仇无法可报,小凤弱女,年幼无依……”

  说时,双目注视长孙骥,紫唇数动,欲言又止。

  长孙骥聪明过人,岂有不知“天星帮”帮主之意,只是已娶燕玲,再者匡秀华,鄂逸兰对自己的情意已非泛泛,这两女已经够对付的了,如今再加上小凤,这一身情债,将来何以了之,内心不由暗暗叫苦,但事情挤到这等地步,只好避重就轻道:“阎帮主身受何种暗算,可否告知晚辈?”

  “笑面罗刹”不禁苦笑道:“老身已难再活一个时辰,说它做甚?”

  说着深情地看阎小凤一眼,又移视在长孙骥脸上,道:“长孙少侠,老身有一事相-,未知可否俯允?”

  长孙骥聪明过人,何曾不晓“天星帮”帮主所-何事,但事侠义中人,见“天星帮”帮主的目光中含着祈求、盼望,大感为难,终於说道:“但不知阎帮主有何相命?只要无愧於心,晚辈力之所及,无有不遵从之理。”

  “笑面罗刹”似是用力压住胸口隐痛,略一皱眉,半晌,长叹一声,道:“老身膝下无男,惟有此女,但她年幼无知,平时贪玩,功力尚不及老身十之二、三,虽有亲人,但却罪大恶极,不为武林所重,今拟将小凤-与少侠,将她送往曲阜寻孔二先生,督其学成上乘武功,代老身复仇,重整“天星帮”……“

  阎小凤一听,脸若晚霞,偷偷看着长孙骥,恰好少侠亦将目光投来,四目相触,阎小凤忙将目光移开,望见其母玉颜发紫,中气不接,想想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娘已不久人世,悲从中来,又嘤嘤啜泣不止……

  长孙骥听“天星帮”帮主未说及儿女之事,心下大宽,忙道:“晚辈幼鲜姊妹,今后当以亲妹待小凤。”

  “笑面罗刹”闻言向阎小凤道:“怎不上前见过哥哥?”

  阎小凤红着脸向长孙骥面前,轻声说道:“哥哥,小妹有礼。”

  “贤妹不必多礼。”

  长孙骥侧身还了一礼,转身望着阎凤娇道:“阎帮主可否告知晚辈,身受何种暗算,何人所为,俾便他日凤妹复仇。”

  “笑面罗刹”-然一笑道:“老身遭受“断肠散”之毒,未知何人所为?”

  白云飞从旁问道:“照阎帮主这等说法,岂不是身中“断肠散”无药可治?”

  慧性小禅师接道:“非也。”

  白云飞迫视着慧性,怒道:“既是能治,何不动手?”

  慧性小和尚合十当胸,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小僧有心无力。”

  阎小凤已哭得两目红肿,突地转身道:“小禅师,此话怎讲?”

  小和尚一脸凝重,道:“欲解“断肠散”之毒,只需一粒“长白医隐”之“万能解毒丹”但此去长白,千山万水,远水难救近火,小僧岂不是有心无力?”

  长孙骥见“天星帮”帮主脸色一阵比一阵苍白,眼看叱咤江湖的一代帮主即将撒手人寰,不禁有百战将军战死沙场之感。

  “断肠散”真的除了“长白医隐”的“万能解毒丹”之外,再无其他药物可治?

  长孙骥虽武学渊博,但江湖经验不足,其师天悟禅师除暗督其武功之外,并未讲解江湖之事,所以才命他投奔“落星堡”亲身体会。

  谁知匡堡主又命他前往栖霞,一路之上虽也见过不少成名三万英雄豪杰,但对“断肠散”“万能解毒丹”均感陌生,内心只想“断肠散”

  不禁喃喃说道:“除“万能解毒丹”难道别无其他解救之法?”

  慧性正在沉思,陡然睁大双眼,望着长孙骥背后的长剑道:“除非……除非……“

  长孙骥听小和尚说了半天除非,仍未道出下文,急道:“除非甚么?”

  慧性倏然正色道:“除非你能将“月魄剑”借我一用,别无其他方法可解“断肠散”之毒。”

  长孙骥从未见过小和尚这等正经说话,谅是不假,忙解下“月魄剑”交予慧性道:“全仗小禅师佛法无边。”

  阎小凤此时已不再哭泣,凝视着那支用蓝布包着的“月魄剑”。

  “笑面罗刹”听慧性道出“月魄剑”时,微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闪着希望的光辉,众人都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只有那夕阳不愿见这悲惨的场面,已沉落在山后,风大了,一阵风砂,-漫飞扬,挟着衰草凋叶,旋舞飘洒……

  慧性接过“月魄剑”解开蓝布套的刹那间,众人似乎过了一生那么长,除少数众人之外,谁不想一见这近日来在江湖上传说纷纷的名剑真面目?

  尤其“天星帮”众,这支剑对他们关系太大了,因为帮主的性命操在这支剑上,这无形的紧张,使每人的一颗心已几乎顶住嗓口。

  慧性解开布套,首先注意那龙形剑柄口中,双眉连皱,叹口气道:“天意,天意,非小僧不肯用心。”

  “笑面罗刹”同样地凝视着龙口,见那龙口并无“骊珠”暗暗叹道:“我命休矣!”

  长孙骥心中一动,尚未开口,阎小凤母女连心,已一把抱住慧性手臂,急声问道:“小禅师……”

  慧性方脸涨得通红,甩开阎小凤双手,连声佛号道:“女菩萨别忙,尚有一线之机。”

  慧性说着双眼移视长孙骥脸上,问道:“这剑柄本有”骊珠“一颗,为何不见?”

  长孙骥忙道:“该珠灵异更甚此剑,易启妖邪觊觎,因此为兄将它除落,藏於贴身怀内。”

  说着已取出“骊珠”但见光华夺目而起,直与西边晚霞斗艳,慧性立现喜容,从怀中取出钵盂道:“哪位去取一杯水来?”

  白云飞应声而去,片刻之间,取回一钵盂泉水,慧性将“骊珠”放入水中,只见钵中水立起泡沫,犹如滚汤,瞬息,泉水呈墨绿色,小和尚取起出“骊珠”顺手连同“月魄剑”递给长孙骥,将钵中水命阎小凤与其母喂服。

  须臾,只见“天星帮”帮主阎凤娇面色涨红,喉头痰涌出声,忽地张嘴喷出一堆黄水,腥臭之味,令人掩鼻。

  脏腑毒液逼出“笑面罗刹”只觉胸口不再隐痛,望了慧性一眼,道:“感谢小禅师再造之恩,另日当有所报。”

  慧性立时接口道:“阎帮主元气大亏,不宜说话,至於帮主伤势最好立即前往云台山求药医治,俾免恶化。”

  阎小凤突然想起余叔叔尚在谷口,仰面望着其母道:“娘!余叔叔在谷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阎帮主略一调息,觉得除中气不接之外,毒性已除,环首四顾,见“天星帮”众均已到齐,遂遥望庙前新坟默默祷告:“阎凤娇有生之年,定报今日之耻,并为诸位复仇。”

  晚霞淡了,天色也渐渐黯暗……

  “笑面罗刹”倚着阎小凤缓缓地往山下而去,众英雄随后亦步亦趋,半途,从山谷转出一位断臂老者,疾行两步,单足一屈,跪在地下,道:“天罡堂堂主,余仁,参见帮主。”

  “笑面罗刹”轻声道:“余堂主请起。”

  余仁肃容伫立一旁道:“禀帮主,孟振飞已潜入云龙山兴化寺。”

  “笑面罗刹”阎凤娇闻道孟振飞藏身兴化寺,双眉一皱,即复如常,这时,余仁已见到帮主身后的长孙骥与慧性,随即上前致谢救命之恩。

  “笑面罗刹”待余仁转身之时,道:“余堂主,本座现须即刻前往云台山,兴化寺之事,你酌情办理。”

  阎凤娇从身边取出一面令旗付予余仁道:“本座在未回转之前,一切由你做主,违令者,按帮法惩治。”

  余仁双手接过令旗道:“余仁遵谕,望帮主早日归程,以免帮众悬念。”

  “笑面罗刹”略一沉思道:“孟振飞一代奸雄,兴化寺实力不可轻视,你应小心行事,切勿正面冲突为要。”

  长孙骥忆起陈宽仁曾为暗探孟振飞,才与自己分手,目前“天星帮”高手多已伤亡,人力单薄,不足与兴化寺对抗,何不略伸正义之手,故道:“贵帮如用得着晚辈,当助一臂之力。”

  “笑面罗刹”微笑道:“长孙少侠义薄云天,老身今后尚多倚重,如今之计,商请白少侠、慧性小禅师鼎力协助余堂主,长孙少侠与小女保护老身前往云台山,未知诸位能给老身薄面否?”

  长孙骥心头一震,忖道:“此去云台山路途非只一日可达,今后日夕与小凤聚於一处,如何是好?“

  心内暗暗叫苦,不禁呐呐无声,阎小凤这时正向着长孙骥微笑,使他更感到不安。

  “笑面罗刹”虽不知长孙骥所想何事,但见他脸显疑难之色,不禁一怔,说道:“若是长孙少侠有事在身,老身自是不便劳驾。”

  说着,双目迫视着长孙骥,那目光虽然暗淡,但却像两支剑刺入长孙骥胸怀,使他忙低下头来,不敢正视阎凤娇。

  长孙骥暗道一声:“糟!”

  是非只因多开口,自己既答应“天星帮”帮主,如今又出尔反尔,若传到江湖上,将来被候二叔知道,叫自己怎能见人?

  但是阎小凤刁难神情如在眼前,须知情海波澜,稍一不慎,必致灭顶,然而人无信不立,更甚一切,当下嗫嚅道:“听凭前辈吩咐就是。”

  “笑面罗刹”闻言脸色转趋无比祥和,阎小凤一颗心此时才“波!”的一声落下。

  到达山下,早有“天星帮”三代弟子驶来一辆马车,阎小凤扶其母进入车厢,长孙骥与白云飞略谈数语,跃上车辕,一声珍重,挥动手中鞭,车轮辘辘,向东而去……

  余仁见车已去远,转身向白云飞、慧性说道:“未知两位何处下榻?”

  白云飞答道:“晚辈意往东门长发客栈寻找长孙少侠友人陈兄,今夜当暂住该处。”

  “如此甚好,今夜长发客栈老哥哥我请客。”

  余仁一拱手,领着“天星帮”?l离去,片刻之间,投入黑影之中,白云飞笑向小和尚道:“小禅师,去吧。”

  说话之间,已展开轻功,向前奔去,慧性默默无声随着白云飞身后,不即不离,白云飞略一回首,道:“小和尚,可是动了凡心?”

  慧性连声佛号,道:“罪过,罪过……你不怕落拔舌地狱?”

  白云飞淡淡一笑道:“小和尚乐观天性,因何愁眉苦脸?”

  慧性突然问道:“你可知茅山有一魔头?”

  白云飞一怔,道:“敢莫是”千毒人魔“徐引?”

  慧性点点头,道:“正是此人,此人四十年不入江湖,料不到竟在徐州出现,江湖浩劫已迫在眉睫矣。”

  白云飞忖道:“小和尚眼可真尖,自己与他同出同入,竟无所见,他却看到四十年前正邪两派谈魔色变的“千毒人魔”。”不禁问道:“小和尚,此话是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断肠散”普天之下,惟“千毒人魔”能用,今日“天星帮”帮主身中此毒,岂不是那魔头已在徐州出现?”

  树林嘿嘿连声,晚风吹送,令人不寒而栗,小和尚喝道:“何方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林中传来冰冷的声音道:“既知老夫在徐州,迟早如你心愿。”

  白云飞与小和尚闻言,忖道:“糟……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此魔周身无物不毒,千万碰不得。”

  白云飞抱拳说道:“徐前辈成名垂数十年,无缘拜识,何不现身令晚辈一见卢山真面目?”

  林中传来的声音已不似先前冰冷,但也使人闻声心寒,只听他说道:“传闻贾老儿有徒如龙,今日亲见,尤胜传闻。”

  白云飞忙肃容道:“多蒙老前辈夸奖。”

  “前途相见,老夫尚有事相。”

  最后-字,声已在数里之外,白云飞见小和尚一伸舌头,道:“今日这魔头行事与传闻不符,莫非四十年不入江湖,使他性情改变不成?”

  白云飞笑道:“但愿如此,不然,中原将无安宁之日。”

  不消一盏茶时间,白云飞、慧性已到长发客栈,问过店小二,晓得陈宽仁住东厢房,白云飞刚到门口,房内传来一声:“请进。”

  门开处,一约莫四旬开外,做商贾装束之中年人当门而立,白云飞忙上前一步,抱拳一揖道:“在下白云飞,这位少林慧性禅师,受长孙贤弟之-,前来拜望陈大侠。”

  “原来是长孙老弟好友,请进说话……”

  三人落座后,陈宽仁问道:“长孙老弟何往?”

  “长孙贤弟已与阎帮主前往云台山。”

  陈宽仁惊道:“莫非长孙老弟遭人暗袭不成?”

  白云飞笑道:“受伤的是阎帮主。”

  陈宽仁闻言更是吃惊不小,忖道:““天星帮”帮主阎凤娇,艺出阿尔泰山,名震江东,一代英雌“大罗”剑、掌,堪称武林数一、二高手,以她之功力尚且身受重伤,对头的武学可想而知了。”

  随即问道:“但不知阎帮主伤在何人之手?”

  白云飞愤愤不平道:“伤在环攻之下。”

  陈宽仁恍然明白似的,道:“这就难怪了。”

  说着右掌一扇,油灯顿灭,沉声喝道:“窗外何人?”

  白云飞、小和尚均右掌护胸,凝神而待。

  “老朽余仁。”

  白云飞闻声,忙道:“余堂主请进。”

  火摺子刚亮,窗开处已闪入一五旬开外老者,右臂虚飘飘地,正是“天星帮”天罡堂堂主余仁,白云飞忙介绍双方,重新坐下,余仁说道:“众位老弟,老哥哥探得一项消息,不但孟振飞及其手下,连“八卦门”高手均云集兴化寺,其中必有绝大阴谋,老哥意欲今夜一探兴化寺,未知众位老弟意下如何?”

  陈宽仁略一沉思答道:“我等听凭老哥哥吩咐。”

  一轮皓月甫平山头,寒星点点,凉风习习,远处,一片黑黝黝的岗峦起伏,犹如一条驼龙。

  二更刚过,长发客栈接连飞出四条身影,月光下——

  为首的一位断臂老者,伫立墙头略一-望,疾向城南掠去,他身后三人中一人,约莫四旬开外,做商贾装束,一是生性诙谐,方面大耳的小和尚,另外是一气度轩昂,朗眉星目,面如冠玉的武生公子。

  三人见老者身如灰鹤往南飞去,不敢停留,亦步亦趋,顷刻之间出了南门,直奔云龙山。

  夜……

  静静地,只有秋虫在四野低鸣,四条身影刚达兴化寺前,为首老者一打手势,四条身影倏地分开。

  且说那气度轩昂,面如冠玉的白云飞,身形一闪,捷如猿猴,敏似脱兔,已从兴化寺墙进入侧殿。

  只见各处人声寂寂,暗无灯火,怎也看不出此与世无争的禅林,竟是江湖败类藏身之处。

  他略一打量,忽的,东禅房内如幽灵般冒出一条修长身影,辉澈月色照射之下,那人身形相貌,看得极为清楚——

  只见他身高八尺,背部微伛,葛衣云履,手提一柄形似仙人掌乌光闪亮的外门兵刃,东张西望,陡地,一缕银光,如电如闪,飞向那葛衣老者面门。

  那老者不愧江湖一流高手,眼见银光只差两寸即中眉心,左脚一抬,一招狮子大转身,已将暗器避过。

  银弹刚从身旁擦过,一阵破空之声又响,飞蝗石,没羽箭,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那老者闻声知警,暗吃一惊,估不到兴化寺真是卧虎藏龙之地,今夜若不小心一二,只恐怕一世英名将付诸流水。

  说时迟,那时快,那老者见暗器从四方八面袭来,脚尖一点,身已笔直射起,半空中腰劲巧施,已落在天井之上。

  寒星满天,月光透散着一片-凉,秋虫鸣泣,山风疾吹,那老者葛衣被吹得飒飒有声,一声佛号响在禅房,一粗眉浓眼的高大僧人,宛如一具铁塔般,已挺立在夜风中。

  那葛衣老者,一见来人,忖道:“莫看此僧身高马大,来去毫不带出半点声息,轻功不在自己之下。”

  只听那僧人说道:“何方高人,夜探敝寺?”

  这僧人声如洪钟,嗡嗡生鸣,震得白云飞双耳生痛,不禁忖道:“此僧内功不弱,不知是何来路?”

  只听那葛衣老者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败在”栖霞老人“

  手下的“关洛一霸”甘克雄。“

  说着,又是一阵洪亮大笑,笑定,却见他面容一整,道:“别在老夫面前显露你那不成气候的佛门“狮子吼”。”

  那僧人不禁一怔,见葛衣老者当面揭穿其短,大喝一声道:“不错,昔日之甘克雄已死,贫僧寒云,职居兴化寺监院,檀樾高姓大名?”

  葛衣老者双目陡睁,精光闪闪,一举手中“鬼牙掌”道:“欲知老夫姓名,且看这个……”

  寒云僧人一见那老者手中奇门兵刃,不禁略退一步道:“原来是“鬼牙掌”姜檀樾。”

  “岂敢……岂敢?”

  “姜檀樾寒夜到此定有事故,可否告知贫僧?”

  姜虚面色一正道:“道人面前不做假语,老夫今夜到此,意欲一会“金刀铁猿”孟振飞。”

  寒云僧人莞尔一笑,道:“姜檀樾怎知孟施主居住敝寺?”

  姜虚冷冷一笑道:“目前江湖之中谁人不知孟振飞投靠“八卦门”?试想兴化寺乃“八卦门”彭城分舵,孟振飞不在贵寺,却在何处?“

  寒云僧人闻言冷笑道:“既知兴化寺乃“八卦门”分舵,胆敢高来高去,目中无人至极,要见孟护法不难,先抖露二手高招,令老衲心服。”

  说时,右手一翻,已掣出一柄短月牙铲,此刻,姜虚手中“鬼牙掌”微微一晃,冷笑道:“寒云,休以为你那八十一翻云掌,就是震惊武林之学,那是关洛道上的朋友抬举你,你若不信,且试试老夫手中这柄正反二十八式“鬼牙掌法”究竟孰优孰劣?”

  寒云僧人也不再打话,一抡手中月牙铲,平胸游起,突然电闪变招,截腰扫去,手法之奇,不愧翻云之称。

  原来那月牙铲法竟是翻云掌法脱变而成,姜虚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右足一点,左脚一旋,轻易地让过月牙铲,转至寒云僧人身后,一招“平沙落雁”疾点而出。

  寒云僧人扫出一招,眼前身影突渺,一缕劲风已至脑后“玉枕穴”

  忙飘身欺前一丈有余,转身飞起一铲“反打金钟”月光下带起一片杖影,向姜虚攻去。

  两人俱是武林中数一数二高手,姜虚出道以来,除“落星堡”堡主之外,谁也不服,寒云僧人成名关洛道上,平生只败在“栖霞老人”手下一次,怕过谁来?

  两人动起手来,奇诡异谲,辛辣招数外,尚以平生精纯内力相拚,不时两支兵刃相碰,泛起朵朵火花,两人愈斗愈勇,十数丈内,均遭劲力波及,沙飞石走,枝叶溅飞,风声激耳生吼,星月无光。

  白云飞出道以来,哪曾见过这种场面?呆呆相望,只觉姜虚“鬼牙掌”以诡谲见长,寒云僧人月牙铲幻变快速而称雄,两人招式无一不是奇奥难测,每一招内均暗含无尽变化。

  他愈看愈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已记不起自己到此是为了何事。

  蓦地,禅房内“嗖嗖”跃出十数人,为首一人是紫面虬髯,鸢肩魁伟的中年人,其余均是僧衣僧袍,各掣式刀,齐眉棒不一,将场中二人团团围住。

  白云飞暗暗叫声:“不好!”

  场中立起变化——

  原来,姜虚见紫面虬髯,鸢肩魁伟中年人领着一班僧人出来,知道今夜不动杀心,已无法离开这是非之地,招法陡变,使出成名绝学,三大救命招法“鬼影缠身”幻起千条黄光冲进月牙铲影之中。

  一声“撤手!”

  只听一声闷哼,两条身影倏地散开,姜虚手中多了一柄月牙铲,气定神闲地含笑伫立场中。

  寒云僧人肘骨已断,脸色苍白,连退七、八尺,马步不稳,跌坐在地“哇……”的一声,喷出一股紫红血液,晕死过去。

  紫面虬髯中年人,闪至寒云僧人身前喂了一颗丹药,疾点了“气海”“期门”两穴,随命小僧将寒云僧人抬入禅房。

  紫面虬髯中年人,趋前一步,拱手笑道:“姜老师,寒夜到此欲见孟某有何指教?”

  姜虚右手插好“鬼牙掌”左手随意一甩,只见一道乌光疾飞侧殿,深深插入合抱的大柱上,铲身兀自颤动不止。

  “姜某有一事不明,拟请孟老师当面教我。”

  孟振飞微笑道:“有话请说当面无妨。”

  姜虚冷笑道:“据闻孟老师有意取得五陵墓隧秘笈,未知传闻是否事实?”

  “五陵墓隧秘笈,武林人人欲得而后甘心,何祗孟某一人?”

  姜虚笑道:“快人快语,孟老师既有意於五陵墓隧秘笈,何不前往咸阳,沿途派人盯住姜某何为?”

  孟振飞见姜虚已将来意说破,也不再装做,只微微一笑道:“钟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这得问姜老师是否有遭人暗视之价值?”

  姜虚冷笑道:“要想在姜某身上得到一丝五陵墓隧的秘密,无异痴人说梦。”

  孟振飞微笑如旧,道:““八卦门”崛起江湖,短短十数年之间,集天下高手如云,已执武林牛耳,姜老师你不如将秘密道出,投入“八卦门”教主当以礼相待。”

  姜虚怒道:“姜某岂能与鬼魅为伍?”

  孟振飞脸色一沉,喝道:“老夫好言相告,你敢出口伤人,今日只怕你来有门去无路。”

  姜虚一听,-发怒张,大喝道:“姜虚今日到此,即未做全身而退之想。”

  孟振飞嘿嘿一笑,道:“不愧“落星堡”内三堂之首,且接一掌试试。”

  声落,呼的一掌,直劈过去,掌势出手,立时有一股阴柔暗劲,挟着冰冷之气直撞过来,姜虚冷笑一声,纵身向侧一闪,让过一击。

  孟振飞见一掌落空,未将姜虚制住,暗暗忖道:“好身法!”

  手下不慢,左右连环击出三掌,姜虚左闪、右躲、忽前、忽后连退五步,避过这三招凌厉的掌风,喝道:“你也接老夫三掌试试。”

  说话声中,连环攻出三掌,孟振飞一代奸雄,虽然看去只四十出头,实际年龄已有七十余岁,因服灵药得以驻颜,无人知其出身何门何派,手中金刀,一双铁掌,少逢敌手。

  只见他身形连闪,左五右七,顷刻之间,已脱出掌风之外,两人初次交手,三招过后,各已摸清对方,均不敢大意,孟振飞在片刻之间,踢出五腿六掌,一招比一招凌厉,一招比一招威猛,纯系阳刚路子。

  姜虚一向是火爆的脾气,岂肯在人前低头,在孟振飞一轮急攻之后,立还颜色,左掌右足,须臾之间,推出七招赖以成名的鬼影掌法。

  孟振飞见屡攻不下,一声震人心-的长啸过后,手法陡变,每招全是诡谲之学,攻人於必救,招招均取姜虚周身要穴。

  姜虚所学亦是以“诡谲”见长,今夜遇见此中能手,犹如小巫见大巫,卅招过后,被孟振飞迭施奇招,迫得手忙脚乱。

  忖道:“如此相拚,自己人手孤单,既使能胜,亦无法逃出围攻之危,不如施展毒掌及早抽身,再图报复。”

  心意一决,功行双臂,只见他双掌顿成墨黑,使出一招绝学“鬼哭神嚎”只见漫天掌影,波及十丈,掌风之中暗含腥臭,疾向孟振飞罩出。

  孟振飞觉得对方掌势分外凌厉,掌风之中含有腥臭之味,心知姜虚已使出成名毒掌,不敢硬接、硬碰,身形一错,移形换位,疾退一丈有余。

  如此正合“鬼牙掌”心意,不进反退,足尖一点,人已飘身上墙,孟振飞岂能让他全身而退,喝道:“哪里走?”

  右手一翻,已将宽背金刀掣在手中“嗖”地一声,如矢腾起,待至墙头,姜虚已在一丈开外,孟振飞一声断喝,双臂一旋,招化“天罗地网”一片金光凌空疾向姜虚斜罩而下。

  姜虚见孟振飞轻功不弱於自己,一丈之遥,金风已迫身后,疾然转身,身形一挫,右手“鬼牙掌”一招“三花聚顶”护住上身,左手“叶底偷桃”疾取孟振飞“阴穴”。孟振飞“金刀铁猿”之名并非-致,见姜虚攻守均捷,一震腕中金刀,一点“鬼牙掌”左手化掌为扣,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般,向姜虚“腕眼穴”扣去。

  两般兵刃空中交碰,冒起一片红色火花,二人手臂均被震得发麻,体内逆血浮涌,孟振飞气纳丹田,落地后略退复进,使出成名刀法,四十九路“泼风刀法”!“拨草寻蛇”“古树盘根”“追风赶月”三绝招,只见漫天金光刀影,招式玄诡,刀出如风。

  姜虚见只有孟振飞单独追来,精神陡振,避过三招,一紧手中“鬼牙掌”正反二十八式“鬼牙掌”法:点、挑、刺、挂,招招凌厉,式式诡谲。

  两人都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高手,动起手来,除兵刃上展开奇奥莫测的招数,各有千秋之外,不时尚以平生精纯的内力互拚掌法。

  这一交手与先前大不相同,只见满天金飚匹练,刀光掌影,近身方围十丈处,砂石溅飞-漫,枝叶旋空四坠。

  白云飞看得摇头不止,忖道:“武学之道,真是渊博,以自己数十年之苦学,总以为少无敌手,谁知今夜场中任何一人,自己能在他们手下过十招已非易事。“

  月已西沉,二人已对过两百多招,双方由快而慢,不攻则已,攻则辛辣诡异。

  白云飞机缘凑巧,获益匪浅,此刻,孟振飞——根根戟立,目光冷电暴射,足下不丁不八,身形向前微微躬着,姜虚白-飘飘,眼内精光闪烁,神态鸷猛,也是一样躬身而立。

  西风荡谷,满空生啸,只见孟振飞与姜虚似门神般对立着,两条身影乍合又离,孟振飞与姜虚两人闪电般对了一掌,两人各以数十年内家真力推出。

  两人各晃得一晃,撤出三步,孟振飞冷笑道:“再接老夫一掌。”

  又是一掌雄厚掌力推出,姜虚吐气出声道:“有何不敢?”

  轰的一声,二人身前显出一个三尺宽的深穴,姜虚一鼓做气喝道:“我以为有何深奥,原来如此,且接老夫一掌。”

  姜虚运起毒掌,用尽十二成之力,劈出中途,掌心一登,劲风疾向孟振飞撞去,孟振飞抡臂硬接这招,二人各退七、八步,俱是气浮血逆“金刀铁猿”勃然大怒,倏然欺身,右手戟指一骈,迳向姜虚右腕要穴戳去,这一式不但迅如疾风,而且变生不测。

  姜虚武学确有其造诣不凡之处,照理说来,他不能不先护身脉门要穴,再出手反击对方,哪知大谬不然,他竟视来指无睹,右掌飞快斜斜劈向孟振飞“天府穴”等来指堪堪能及腕脉,突然一翻左掌,由下往上朝孟振飞腕臂切去。

  孟振飞似乎被这搏命怪招震骇,右掌疾缩,横胸旋升,变戳为掌,反扣姜虚脉门,这话说来很长,其实,不过转瞬间事,只见姜虚蓦然左臂一沉,疾点孟振飞“章门穴”。一式搏斗,出手之速,变招之快,几乎使白云飞看得眼花撩乱,孟振飞能身列“八卦门”护法,武学岂比等闲,身躯猛撤,猝然踢出两脚,快若电光石火。

  姜虚怪笑“平地青云”直拔而起,才升起一丈,猝然腰身一弓,双手暴伸,向孟振飞“肩井穴”猛抓过去,哪知竟扑了一个空。

  孟振飞双足一踢出,便倏然飘后三尺,展出一路奇怪掌法,点、掌、劈、碰,无所不包,姜虚只因升空搏斗,落地时先机已失,不禁大惧,双掌潜运真力,竟以刚猛无俦的掌劲,着着硬拚,回环劈出,但仍含蕴极奇诡的掌式。

  一轮猛攻,双方扯成平手,互不相让,此时月渐西落,西风掠空,只剩下寒星眨闪,云龙山笼罩一片灰-黯淡,但见放鹤亭旁一团风沙卷影,乃至人影不分。

  晨光始露,两条人影乍合又离,两人各晃上一晃,孟振飞冷笑道:“你已中了孟某黑铁掌,三日内必定吐血身亡。”

  姜虚回以冷笑道:“你可运功试试,中老夫百毒掌之人,十二时辰内性命难保。”

  两人闻言,均运功默察,发觉对方所言不虚,孟振飞大怒道:“老夫与你拚了。”

  说话声中,一式“罗汉碰钟”踩洪门,入中宫,直捣前胸!姜虚此时,逆血四窜,气浮力乏,仅余一口真气不使自己倒下,孟振飞拳至胸前,欲架无力,暗道:“我命休矣!”

  “恶贼,敢尔?”

  半空中飘落一人,正是那武生公子白云飞。

  白云飞见姜虚受伤不轻,知其若被孟振飞加上一拳,性命定然难保,不由生起同仇敌忾之感,一声大喝,双臂一旋,猝然凌空斜扑而下。

  孟振飞闻声知警,一股强风从空而下,顾不得出手伤人,斜闪三尺,身形一挫,让过这招“饿鹰扑兔”。

  定睛一看,竟是个武生公子,心中大骇,自己身中毒掌,如不及时行功逼毒,只怕生命难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喝道:“何人大胆敢来架梁?”

  ““飞龙剑客”白云飞,只不过是无名之辈,但路见不平,只望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胆量,今日放过,另日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倏地,兴化寺火光冲天,人声惶惶。

  孟振飞怒视着姜虚道:“想不到“落星堡”内三堂之首,竟用如此下流手段?”

  说话声中,已疾如闪电般,三起三落,已消失在兴化寺内。曙光初现,晨星零落,西风拂林,落叶漩飞,一片-凉之境。

  姜虚眼见强敌已去,自己救命恩人伫立前面,本想上前致谢,谁知心中逆血翻腾,真气一竭,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闻耳旁连声呼唤:“檀樾……檀樾醒来……檀樾……”

  姜虚但感四肢百骸,隐隐做痛,命门脉有一股热流透入,他见多识广,忙强忍周身-胀,行功引导那股热流,行奇经八脉,通三百六十八穴。

  一盏茶后,伤势已去大半,只是周身乏力,睁开两眼,只见自己身前坐着一个方面大耳的小和尚,左边是一中年商贾,那救命的武生公子伫立右侧,身后是一断臂老者。

  姜虚张口欲言……

  小和尚已收回双手,忙道:“老檀樾真气未聚,不宜开口。”

  这时林中已转出二个青衣中年,抬着布兜,扶起姜虚随着断臂老者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