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琪坠下陷坑後,身形只觉微微一震,为一层软软网形束住。

  这面结网非丝非麻,用尽精力竟然捏它不断,不禁心中大感焦急。

  突然,结网悠悠拉了上去。

  朱玉琪骇然变色,暗道:“这番休矣,匪徒定然将自己折辱个够。”一想这情景,恨不得即刻死去。

  网结已然拉出陷阱外,只觉一条黑影立在网外放松锁口,风狂雪涌,伸手不见五指,朱玉琪只道是匪徒,待网口一舒,立即挺身跃出,双掌迅疾向那人胸前撞去,口中喝道:“恶……”

  猛感一只手掌掩住自己嘴唇,使他噤不能出声,双掌打上那人胸前,如中败革,力道尽被消卸,心中大骇。

  他只觉为一只强有力手臂抱住,疾掠出去,用尽内力挣扎,但丝毫无用。

  前掠之势立止,只听一个稔熟语声响起耳边道:“朱贤弟禁声,有厉害魔头来了,如发现你,必死无疑。”

  朱玉琪听出那是吕松霖语声,不由面红过耳,只觉吕松霖右臂倏地一松,飞身而去。

  他摆在那儿,思潮波澜起伏,喜怒哀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无法遣释。

  半晌,尚不见吕松霖返转,付道:“莫非他遭了盖世魔头毒手。”方一起念,身形情不由主往那所宅院扑去。

  那知偌大的宅院竟空荡荡地一无人迹,一星灯火俱无,终於被他撞到囚居陈鸿秋斗室。

  斗室中残烛将罄,微弱的火光,显得阴森恐怖。

  朱玉琪走入斗室,一眼即发现陈鸿秋横尸在稻稿堆上,目瞪口张,似乎死不瞑目,禁不住惊呼一声,目中一酸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陈伯父,你如英灵不昧,助晚辈代报杀身大仇!”

  背後忽生起一个极微叹息,道:“别痴心想呆了,这仇岂是你能报的?”

  朱玉琪心中一颤,斜身旋面,只见面前立著一个年方弱冠少年。

  这少年浓眉带煞,虎目中两道冷电眼神一瞬不瞬望著朱玉琪。

  朱玉琪不由面上一热,叱道:“你可是这宅院主人么?”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如是此宅主人,尊驾岂有命在?”

  “那么阁下是谁?”

  “在下仇宗胡。”少年答道:“也是方才来此,但比尊驾略早。”

  朱玉琪似疑似信道:“阁下可曾目睹陈伯父是何人害死?”

  仇宗胡微喟一声道:“在下虽曾亲眼目击,但无能为力,乃天河鬼叟戎云虎用内家罡指点死,当时乾坤钓客温蔚翔力加阻止,怎奈天河鬼叟戎云虎猝然出指,杀人灭口,因陈鸿秋所知太多。”

  朱玉琪一听戎云虎之名,面色变得铁青,狠声骂道:“恶贼,我与你誓不两立。”

  忽听一声阴恻恻冷笑道:“你们还不配与老夫寻仇!”

  朱玉琪面色一变,身如离弦之弩激射而出。

  仇宗胡接踪跟去,只见天河鬼叟戎云虎伸臂如电,已将朱玉琪挟著,大喝一声:“还不将人放下!”

  双掌推出一股潜猛气劲,排山倒海,凌厉无俦。

  天河鬼叟人已冲霄而起,潜风卷涌上腾,戎云虎冷笑一声道:“小辈,你也难饶!”

  左掌平平压下一掌。

  两股掌力猛接,轰的一声大震,仇宗胡只觉两腕欲折,脏腑气血翻腾,几欲呛噤伤口出血。

  天河鬼叟已是曳空电掠无踪。

  狂风啸掠,雪,仍是漫天飞飘。

  仇宗胡跌坐於地,目光怨毒,面色狰狞,一动不动,雪片落在他的身上,渐渐变成一个雪人……

  这一切均变得异常复杂,令人有扑朔迷离之感,如坠五里云雾中。

  曙光微现,天色灰蒙蒙地,飞雪渐止。

  邙山翠云洞上尸体狼籍,赤阳子、天玄剑客、射阳神箭胡宏旭、开碑手董克明、百步神詹泰川五人均洞胸裂腹,死状颇惨。

  沈万苍则不保其元,一颗六阳魁首不知何去,血凝结滩,雪腥成渠,骇目惊心。

  五行异叟亦不例外,均为重手法致命而死,断魂崖下尽是残肢缺体,双方全军尽墨,无一幸存。

  蓦地——

  天边传来一声刺耳长啸,四山回应不绝,凝雪簌簌崩落,腾起一蓬白尘。

  啸音仍袅袅不绝,一个面目阴沉老叟挟著胆寒魂飞,玉面惨白的朱玉琪电泻疾落在积尸血污狼籍的平台上。

  这面目阴沉的老叟正是那天河鬼叟戎云虎。

  戎云虎目睹尸体不由呆住,不禁放下朱玉琪,趁视五行鬼叟是因何致死。

  他不相信五行异叟会与赤阳子等人同归于尽,交手拚搏,胜者存,败者亡,泾渭分明,决不能混淆不清,必另有能手乘隙猝袭,五行鬼叟措手不及,遽遭毒手。

  朱玉琪一眼瞥见沈万苍身死,不由大叫一声:“舅父,你死得好苦!”

  形似疯狂,扑向天河鬼叟。

  天河鬼叟冷哼一声,穿胸一掌拂出。

  “叭”的一声,朱玉琪尖叫一声,身形撞飞出三四丈外,内腑震成重伤,只觉眼冒金星,气逆血翻,不能动弹。

  戎云虎厉声道:“你那舅父并非老夫所害,连你亡父亦非受了老夫毒手致命,老夫抓你前来,就是与令舅沈万苍对质当日你父死因,哼,你太不知好歹,怨不得老夫心辣手黑。”

  朱玉琪此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而且危在旦夕,闻言自空自愤怨,不由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戎云虎冷笑一声,转面寻视五行异叟,解开五人衣襟,五人胸脯赫然各呈现一只赤如朱砂,鲜血艳明的掌印。

  他不禁骇然猛凛,不禁倒退了一步,忖道:“这是何种阴毒掌力,居然自己均辨认不出来历,血影手侯绍鸿掌成凝紫,周遭毒发糜烂如糊,肤色青黑,显然不是侯老儿所为,赤阳子赤阳掌力又等而下之,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以他如此盖世魔头,姜辣老练,见多识广,各门各派奇绝武学如数家珍,竟然辨认不出。

  戎云虎迷惘了,不禁茫然发怔。

  蓦听身後传来清朝语声道:“老前辈!”

  戎云虎大吃一惊,连身後来人均懵若无觉,来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岂知同头一瞧身後之人,不禁噫了人出声:“是你!”

  “正是在下吕松霖。”

  玉朗神清的吕松霖面色平淡,口角含笑凝注在戎云虎面上。

  戎云虎目露凶光,沉声道:“五行异叟可是你这小辈杀死的么?”

  吕松霖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试想晚辈有此登峰造极之功力么?”

  他反问得极妙,针锋相对,隐含讥刺。

  戎云虎眉头一皱,道:“那么是何人毒手所害,看来你必亲眼目睹。”

  吕松霖面色一整,道:“诚有所见,说出只恐老前辈不信。”

  “你且说说看。”

  “乾坤钓客温蔚翔老前辈。”

  戎云虎不禁脸色一变,心内信服了几成,但温蔚翔具有此厉害的掌力,竟深藏不露,显然另有居心,不禁冒上一股寒意,忙说道:“当时情形,你可否详叙老朽一闻。”

  吕松霖道:“那是自然要详禀一切,不过,晚辈有一不情之请,望乞俯允。”说着目光落在朱玉琪面上,接道:“但求老前辈保全此人一条性命。”

  戎云虎不禁一怔,道:“他与你是同路?”

  “并非同路。”吕松霖答道:“但他与紫府奇书颇有干系,晚辈不惜千里追踪,自然不愿见他丧命老前辈的手中。”

  戎云虎更是一怔,目露诧容道:“老夫不信他与紫府奇书有什么关连。”

  “这个老前辈有所不知,他同沈万苍由川东来,目的是相随天山名宿擒龙手陈鸿秋,眼前这翠云洞上单单失踪陈鸿秋其人,而当今武林中知‘紫府奇书’前因後果内情更多者莫过于陈鸿秋……”

  戎云虎闻言不由心神一震,冷笑道:“信口开河,牵丝攀藤,居然愈扯愈远。”

  吕松霖冷笑道:“老前辈不信,再说亦是多馀,晚辈请问老前辈,迄至自前,找著柳凤薇或是骷髅魔君没有,以老前辈盖世功力,门下高手如云,当不难找出。”

  戎云虎几乎被吕松霖搞得头昏脑胀,说话似离谱太远,不知他真正用意是什么?陈鸿秋已死,是死在乾坤钓客温蔚翔手下,莫非温蔚翔畏忌他知内情,是以杀人灭口。

  但吕松霖这娃儿似乎不知陈鸿秋已死。

  目前关键端在柳凤薇及骷髅魔君身上,不料陈鸿秋又有关,演变竟是越来越复杂了。

  擒龙手陈鸿秋真与紫府奇书有关么?

  天河鬼叟沉吟有顷,道:“你先别问老夫,且将你所知细说一遍。”

  吕松霖望了朱玉琪一眼,道:“救命如救火,老前辈是否吝啬一粒灵药。”

  天河鬼叟冷哼一声,在怀中取出一瓶,倾出三颗紫色丸药,道:“老夫已用了九成恶鬼七煞掌力,心脉虽未震断,但脏腑俱已糜鹬,此药服下可保不死,然要全愈却非一只成形何首乌不可,否则他不死亦是废人一个。”

  吕松霖心中胆寒,暗道:“这老贼端的辣手,哼,日後如不使你身遭惨死,誓不为人。”

  当下接过三粒丸药,喂服入朱玉琪口中,脑中思念电转,已想好一片说词,使天河鬼叟坠入术中。

  天河鬼叟森沉的目光落在吕松霖面上,似在找寻吕松霖有无诡诈之处。

  吕只霖面色镇定如恒,坦然自若,咳了一声道:“晚辈半月前离京,宿於涿郡旅邸,夜深人静,邻室忽闻窃窃语声,似为了紫府奇书之事,不禁朝板缝中觑望,发现两人对谈……”

  “两人是谁?”

  “一是骷髅魔君得力助手矮阎罗艾丹阳,另一人当时不识,过后才知道是鬼眼伽蓝姜煊。”

  天河鬼叟戎云虎闻言不由面目一变,道:“他们谈论什么?”

  “姜煊说如要获得紫府奇书,非去漕河镇觅得擒龙手陈鸿秋方能水落石出,他因身属龙虎十二盟,不宜单独行动,致招无妄之祸。”

  “哼,天下无人不知紫府奇书为骷髅魔君得去,你这不是节外生枝,危言惑听。”

  吕松霖朗笑一声道:“骷髅魔君到手之物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否则,老前辈何必亟亟於找寻柳凤薇的下落。”

  天河鬼叟不禁语塞。

  吕松霖又朗笑一声道:“老前辈如听完晚辈之言,就知所言不虚。”接著就将他暗随矮阎罗艾丹阳侵入陈鸿秋府中,艾丹阳败退,及将陈鸿秋在席间叙说十五年前往事详细说出。

  天河鬼叟面色大变,因为当年灵鹫峰下争夺奇书他亦身经其境,吕松霖之言丝毫无误,想不到鬼眼伽蓝姜煊竟然如此险诈,忙道:“你是说陈鸿秋与柳凤薇失踪有关?”

  吕松霖点首不语。

  天河鬼叟猛然省悟温蔚翔决意杀死陈鸿秋之故,为的是恐怕自己获知详情……

  吕松霖见天河鬼叟阴晴不定,凶芒闪烁,知计已售,心中暗喜,佯作长叹一声道:“四位老前辈理该同衷相济,方可共图大事,晚辈看来,老前辈们似是同床异梦,暗中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持续下去,这情形後果堪虑。”

  话尚未了,天河鬼叟戎云虎已自厉啸一声,冲霄奔空而起,去势电疾,啸音仍自袅袅不绝,身形已杳失在雪野尽处。

  吕松霖面上泛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倏地转面目注朱玉琪歉然说道:“朱贤弟,愚兄为事耽误,致贤弟伤在老贼手中,负疚良深,离此不远,伏牛山中有一医道精湛怪杰卢燕,愚兄意欲伴贤弟前往求治。”

  朱玉琪服下三粒丸药後,伤痛虽止,但四肢虚弱乏力,气喘昏眩,闻言凄然一笑道:“小弟已是废人,活著也无味,只求吕兄替小弟手刃天河鬼叟戎云虎老贼,小弟虽死九泉亦感大德。”

  吕松霖诧道:“贤弟与戎云虎有杀父之仇么,哎,愚兄不知,不然……”

  朱玉琪摇首道:“吕兄不必负疚,舅父沈万苍是死在温蔚翔手中么?”

  其实吕松霖并无所见,方才对戎云虎称五行异叟之死乃温蔚翔所为,本属谎言,如今朱玉琪一问使他著实为难。

  他本机智绝伦,匆忙间灵机一动,忙道:“这些事以後再说吧,贤弟身体要紧,待去过伏牛再作计议。”

  朱玉琪摇首道:“吕兄尚不知陈鸿秋伯父也遭了毒手么?”

  吕松霖不禁一怔,面色微变。

  蓦地——

  邙山之下,忽传来数声尖锐怪啸,令人魂悸欲飞。

  吕松霖猿臂疾伸,迅如电光石火将朱玉琪挟在胁下,穿空腾起,望断魂崖下电泻而落。

  雪野中突现出十数点黑影,疾逾电闪却不向翠云峰上而来,却朝鬼眼伽蓝姜煊那所大宅院方向而去。

  …………

  冻云密布,鹅毛似的雪片,簌簌落落地又漫天飞降了下来,刺骨的寒风怒吼啸掠更烈,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

  鬼眼伽蓝姜煊那所大宅院中,仇宗胡盘坐在雪地中,闭目垂帘,僵然若死,头顶,身上,均遮盖著一层半寸厚的积雪,只露出一方阴沉的面目,脸色呈现一种骇人的靛紫。

  无论何人发现眼前的仇宗胡,无疑的均会众口同声认为他已死,致命之因乃身负重伤耐不住酷寒凛冽冻僵而毙。

  其实大谬不然,仇宗胡不但未死,而且不是昨日的仇宗胡。

  这片宅院中魅影纷纷相继莅临,大厅中灯火如昼。

  不言而知,这是龙虎十二盟中人物一个不平常的聚会。

  午夜,魅影纷纷离去。

  十数条黑影走出大厅,就在仇宗胡僵坐之侧停住,只听一个语声道:“属下恭送戎盟主。”

  戎云虎冷峭答道:“不用了,汝等在此守候鬼眼伽蓝姜煊回返,老夫料他必须回此一遭,他倒不是难舍这片基业,而是他要取回一宗紧要之物。”

  “那是什么物事?”

  “老夫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什么?汝等须慎防姜煊狡诈多谲,武功辣手。”

  话落,人已腾空冲霄而起,势如奔电,眨眼杳失於飞雪漫天沉暗夜色中。

  一声嗟叹出自一人口中道:“究竟姜坛主犯了什么重大的罪行,看来,戎当家非将姜坛主碎尸粉身难消此恨。”

  突然,仇宗胡一跃而起,两道眼神如冷电暴射,似只喷怒的猛兽,择人而噬,骇人之极。

  十数黑道高手骇然大震,尸体竟会还魂,一个匪徒扬手亮起风吹不熄松油火摺。

  霍霍游闪火烛映照下,仇宗胡神色竟似凶光恶煞,森厉骇人。

  “好小子,你藏身在此偷听,这是你找死。”

  一溜寒芒震出九点银星飞袭仇宗胡胸前,迅厉疾奥。

  仇宗胡暗道:“这一手是峨嵋剑招绝乘心法‘九星连珠’,怎么峨嵋门下竟沦入邪道中。”

  想时,右臂一动迅如电光石火抓出,一把扣住来剑,左掌随著身形电欺,吐气开声劈出一掌。

  “嘿!”

  一道紫焰自仇宗胡掌心中喷出一闪。

  “叭”的一声,那人右胁已然接实。

  凄厉惨嗥声中,那人身形顿被撞飞出三四丈外,胁骨全折而亡。

  一个塌鼻掀唇老者身形抢出,大喝道:“小辈,你竟敢与龙虎十二盟为敌,快通名授死。”

  仇宗胡此时宛如凶神附体,目中怒焰暴炽,发出一阵悸人心魄的长笑道:“什么龙虎十二盟,一样的邪魔外道。”说时,双掌呼地劈出。

  一股炽热眩目的紫焰一闪。

  老者惊呼道:“这是什么邪术?”

  双掌情不自禁地推出,人向後疾跃了出去。

  “轰”地一声大响。

  那老者身未落地,猛叫一声,栽入雪地中气绝身亡。

  群匪大惊,同声大喝道:“上!别让那小子逃了!”

  刃光如电,掌风如雷,飞蝗暗器猬袭仇宗胡。

  仇宗胡突然身形暴起,嗖地如电拔起五六丈高下,掉首猛扑而下,紫焰巨飚沉如山岳,排山倒海压下。

  惨叫连声中,群匪悉数毙命,那巨大潜劲气流漩起雪尘漫天,半响渐止。

  一个匪徒手中的松油火摺倒插在一株矮松上,火势显得更旺了,映在仇宗胡面上益发森厉。

  仇宗胡似是志得意满,目中闪出熠熠如电神光。

  他昂面长吁一声,自言自语道:“恩师,徒儿终於习成紫焰毒掌了,虽身受其害亦在所不惜,因为徒儿等不及取得三种药物服下後才能展开紫焰掌力,请恩师谅宥。”

  忽见一条黑影疾似狸奴闪向大宅内厅,他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鬼眼伽蓝姜煊。”身形一晃,钉准那条黑影跟去。

  只见那条黑影掠向後院,窜上一层阁楼向右里间一闪不见。

  仇宗胡悄无声息地落在门外,目光觑向门隙。

  一道火焰升起,照着那人瘦长的身形。

  那人煽著夜行火摺,就著案头半截油烛燃点。

  呼的一声熄了火摺,缓缓转过面来。

  仇宗胡不禁心神一震。

  此人身形瘦长,葛衣芒鞋,三绺黑须,五官却也端正,可是目中泛出异样神光,绿芒逼吐,令人心悸,嘴角噙著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只听此人冷冷出声道:“门外是那位朋友在,何不进来一见,是不屑我鬼眼伽蓝姜煊么?”

  仇宗胡一声朗笑,迈步而入,抱拳道:“姜老师真是快人,在下仇宗胡。”说著伸臂舒开掌心,掌内托著一颗五角紫星形状晶玉,含笑道:“姜老师可认得此物麽?”

  姜煊瞥明此物,不由大惊,忙道:“老弟你就是……”

  说此,倏然住口,接道:“老弟稍候。”身形迅快无伦抢至榻前,揭开榻板取出一只澄黄多孔塞向怀中,手牵著仇宗胡右臂喝道:“老弟,我们速离此是非之地。”

  两人身形穿出窗外而杳……

  天色微露曦白,仍是风吼雪涌著,寰宇皆银,凛冽砭人。

  嵩山南支一座矮矮雪峰上,鬼眼伽蓝姜煊与仇宗胡两人走向两山夹峙避风幽壑。

  姜煊四面望了望,道:“此处甚好,风雪难侵,咱们席地长谈。”

  仇宗胡颔首道好,两人就在一株匝荫十亩斜松之下坐著。

  姜煊目注远处,长叹一声道:“十五年了,岁月催人,不知令师可好?”

  仇宗胡答道:“家师甚好,家师屡对在下言及姜老师宏恩,慨叹难报万一。”

  姜煊朗笑一声道:“仇老弟,繁文褥套咱们两免,目前姜某宛如丧家之犬,中州一带暂不可存身,老弟,你此次前来是为著紫府奇书么?令师想已又出江湖。”

  仇宗胡摇首道:“家师尚未准备万全,短时还不致露面江湖,但在下在家师面前夸下海口,誓必寻获紫府奇书献上。”

  姜煊目注仇宗胡点首道:“老弟堪称豪气干云,但此事极难,咱们长话短说,老弟你可听真?”

  他略一沉吟,接道:“当年阴阳圣指唐慕斌得手之紫府奇书乃是第四册,令师才华盖世,有过目不忘之能,在灵鹫峰下六人展阅之际,令师记忆第四册中全部甲骨文字,但未知其真义,多年来令师必豁然贯通……”

  仇宗胡道:“这个,在下不知情。”

  姜煊微微一笑道:“骷髅魔君从柳凤薇手中抢去之紫府奇书是否是真,尚未可知,亟待查明,第一册迄至如今,下落仍是未明……”

  仇宗胡接道:“第二册呢?”

  “风闻落在昆仑手中,但空穴来风,尚难采信。”

  “首册呢?”

  “百年前紫处居士威震宇内,纵横天下,其身世来历如谜,最近才得知紫虚居士系金天观十三代道统掌门,但未接掌即离去,目前盛传金天观以不择手段挟掳霓裳公主,霓裳公主通晓甲骨文字,可想而知首册定落在金天观,现龙虎十二盟四凶纷纷赶向兰州金天观……”

  话声一顿,又道:“老弟,你如欲获得紫府奇书,不如前往金天观一行,霓裳公主仍是处子之身,老弟人品英俊,若获青睐,不难事半功倍,咱们後会可期。”

  仇宗胡愕然诧道:“姜老师你意欲何往?”

  姜煊苦笑一声道:“龙虎十二盟声势浩大,眼目广布南七北六十三省,姜某现为叛帮弟子,不如暂避,投奔向阎罗艾丹阳,顺便一探骷髅魔君得手之物是否是真。”说时迅快如电塞一纸卷在仇宗胡手中,身形一鹤冲天而起,借足松干,腾身峰顶一闪而杳。

  仇宗胡微微一怔神,暗说:“紫府奇书既有下落,何不去金天观一行。”身形疾展出得幽壑迳向洛阳奔去。

  他那知鬼眼伽蓝姜煊狡诈多端,所说之话半是真情,另外一半却含有歹毒深意在内。

  他更不知对崖半峰之上正有一对锐利眼神注视著他们两人,将他们之话一丝不漏闻入耳中。

  仇宗胡一走,此人身形现出,正是英俊飘逸玉树丰神的吕松霖。

  他足下躺着被点了睡穴之朱玉琪。

  吕松霖是抱著朱玉琪奔向伏牛山中鲸首崖,隐居之隐名怪杰圣手韩康卢燕求治,无意发现鬼眼伽蓝姜煊与仇宗胡趋往壑下谈话,不禁停步倾听。

  他从两人话中忖出仇宗胡乃盖世魔头夺魄郎君巫翰林弟子,目中顿时泛出仇恨的火焰。

  稍顷,目中怒焰一敛,一种迷惘的感觉泛布心头,徐徐长叹一声,抱起朱玉琪下得峰腰,取道临汝鲁山边境,迳向伏牛山脉奔去。

  风雪征途,饥寒难耐,但抱著一人,又须避人耳目,强自忍著,展开“八步赶蝉”绝乘轻功身法,快如星射电飞。

  傍晚时分,已自进入伏牛山绝壁危崦中。

  突听一声宏亮哈哈大笑传来,崖上一条庞大身影电泻疾落,距吕松霖丈外钉住。

  吕松霖一见此人,心中暗暗叫苦。

  原来此人正是乾坤钓客温蔚翔,两道慑人心魄的眼神一瞬不瞬逼视在吕松霖面上。

  吕松霖忙放下朱玉琪,定了定神,躬身施礼道:“老前辈别来无恙。”

  温蔚翔鼻子浓哼一声道:“小辈,你少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

  吕松霖面现诧容,道:“晚辈自问并无触忤老前辈之处,老前辈为何如此盛怒。”

  温蔚翔目中怒焰暴炽,厉喝道:“黄口利齿,搬弄是非,借刀杀人,小辈,你的心意委实歹毒。”

  吕松霖正色造:“老前辈把话说清楚点,恕晚辈茫然不解。”

  温蔚翔激怒得发须戟立猬张,厉喝道:“五行异叟之死是你诿过於老夫麽?”

  吕松霖抗声道:“老前辈从何而知?或是亲耳得闻?”

  温蔚翔大喝道:“戎老儿亲口向老夫言说是你所讲,还有假的不成。”

  吕松霖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前辈相信戎老前辈之言,请问他也相信老前辈之言麽?”

  温蔚翔不禁一怔,面色变了一变,喝道:“住口,不论是否你所说,反正你也该死,因你所知龙虎十二盟秘密太多。”

  吕松霖闻言不禁心神大凛,佯作镇定道:“老前辈欲取晚辈性命,易如折枝反掌,不过,老前辈你将终身抱憾。”

  “利口小辈,往昔北瀛老鬼爱你资质,利用你潇洒人品亲近柳凤薇,易觅紫府奇书下落,老夫当时即不应允,如今柳凤薇人已失踪,要你何用,小辈你拿命来吧。”

  双掌一翻,劈出一片乾天罡气。

  吕松霖大骇,斜身走步,两掌发出一招“西天雷音”。

  要知“西天雷音”乃潮音上人所授绝学中最具威力之“小乘伏魔九掌”中一招,可惜他尚未融汇贯通,仅发挥出三成威力。

  一声惊天巨震,狂飚四漩,雪尘溅涌中,吕松霖身躯弹飞撞出四五丈外,只觉浑身骨节松散了般,剧痛欲裂,逆血翻腾。

  温蔚翔阴恻恻冷笑道:“斩革除根,免留後患,小辈,休怨老夫心辣手黑。”

  说时,目露凶光,身形迈向吕松霖身前而去,右掌蓄劲待发。

  吕松霖此刻性命危如累卵,命在悬发,目睹温蔚翔走来,心说:“我命休矣!”

  突听一声暴雷似地大喝:“什么人在老夫门前撒野逞凶?”

  乾坤钓客温蔚翔不禁一怔,只见雪丘之下冒起一个头如巴斗,一身蓝布短衣,赤著双足怪老人。

  怪老人浓眉如刷,豹眼狮鼻,一部花白长须,右手捏著一支竹烟管,威仪非常,豹目中精芒扫视了吕松霖朱玉琪一眼,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老夫门前逞凶该当何罪?”

  温蔚翔凶名久著,闻言勃然大怒,喝道:“你是谁?”

  怪老人咧开大嘴,哈哈笑道:“你不认得老人家,我却认得你叫做什么乾坤钓客温蔚翔。”

  温蔚翔呆得一呆,道:“既知老夫之名,当知老夫辣手无情,还……”

  话尚未了,怪老人已自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更比你无情辣手,还不与我快滚。”

  滚字出口,竹烟竿迅飞出手,点向温蔚翔胸前。

  温蔚翔不禁心神一颤,倒退了一步。

  原来怪老人一式出手不但迅疾如电,而且奥奇难测,烟竿震出一点豆大寒星,竟似向周身百穴点到。

  温蔚翔身形尚未退稳,只听怪老人哈哈长笑中,竹烟竿如同附骨之蛆般点至,逼得温蔚翔空有一身绝世功力无法施展,左闪右挪,一连几个大翻身,才算脱除一招之厄。

  此时,乾坤钓客温蔚翔怒极如狂,抖掌劈出乾天玄罡,势如怒涛奔涌。

  怪老人不退还进,竹烟竿震成一圈碗大掌影,爆射无数星点,震射而至。

  温蔚翔只觉推出乾天玄罡消卸於无形,竿锋闪电而至,侵肤如割,护身罡力竟然无用,不由心中大骇,顿萌退志,身形一仰疾望後跃。

  说时迟,那时快,怪老人竹烟竿已点在温蔚翔肩头。

  只听温蔚翔哼一声,身躯倒飞出十数丈外,旋身奔空遁去。

  去势电疾,眨眼隐入雪野茫茫无尽中。

  怪老人也不追赶,同身察视吕松霖伤势。

  吕松霖已是昏迷不醒,面色惨白如纸。

  怪老人面现悯恻之容,摇首道:“可怜的孩子。”在怀中取出一粒清香扑鼻,色作翠绿丹药,捏碎喂服吕松霖口中。

  他又掠至朱玉琪之前,审视了两眼,不禁浓眉深皱,喃喃自语道:“怪事怪事。”

  怪老人眼帘眨了两眨,迈向吕松霖身前,扶起一掌拍向胸後“命门穴”。

  吕松霖咳了一声,呛出一口淤血,睁目醒来,忙伏身下拜,道:“老前辈救命之德,晚辈永铭五中,来生必结草衔环,誓报万一。”

  怪老人哈哈笑道:“孩子,你与温蔚翔老魔如何结怨。”随手扶起吕松霖。

  吕松霖道:“不瞒老前辈,晚辈未与他结怨,是他在此拦袭,因为晚辈所知温老贼秘密太多。”

  怪老人点了点首,目光移注朱玉琪身上,道:“他呢?”

  “他因罹受天河鬼叟戎云虎九成恶鬼七煞掌力,脏腑俱呈糜烂,虽仗著灵丹苟全性命,但无成形何首乌不能痊愈,是以晚辈抱此位贤弟来此伏牛求治。”

  怪老人面色微微一变,道:“你打算向何人求治?”

  吕松霖道:“晚辈意欲寻觅圣手韩康卢燕老前辈求他老人家施治。”

  怪老人眉头一皱,道:“孩子,你认得圣手韩康卢燕么?”

  “晚辈不识。”

  “那麽你知卢燕隐居之处?”

  “晚辈也不知。”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老朽所知圣手韩康卢燕数十年从未露面江湖,他生具怪僻,不愿见生人,而且仅以胸中爱好才施展回春妙手,否则你就百般哀求,他也不允,何况更不知他已归道山否?”

  吕松霖闻言不禁冷了半截,苦笑道:“多承老前辈相告,但据晚辈臆测,圣手韩康他老人家不致於这般不尽人情,那有见死不救之理,江湖谣谈,本多无中生有,言人人殊,不尽可信,除了他老人家驾返极乐外,晚辈有此自信。”

  怪老人湛然目光凝注了吕松霖一眼,大摇其首道:“这伏牛山广袤千里,你抱著一人盲目瞎闯,那能寻得圣手韩康居处,即是老朽久居伏牛,也不知卢燕所居,何况於你,难!难!难!”

  一连三个难字,几乎将吕松霖信心顿变,懊丧欲绝,星目中滚下两行清泪来。

  怪老人道:“大丈夫泪贵如金,何得轻洒。”

  吕松霖赶紧收泪,黯然一笑道:“晚辈是替这位贤弟身世凄惨而悲。”

  怪老人眨眨眼道:“老朽方才见你对抗温老邪出招,竟是老朽好友,南海普陀潮音上人伏魔掌学路数,但却又似是而非,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授业恩师是何人?”

  吕松霖心中一喜,面现愧容道:“晚辈曾获潮音上人垂青,相授绝学,但未执弟子礼,只以晚辈资质鲁纯,未能参悟玄奥,致动起手来,不能发挥其威力。”

  怪老人眼中神光逼射,哈哈大笑道:“潮音上人相中的,根骨那能差得了,其实武功一道,单凭根骨上不成,火候占极重要部份,所谓与时俱增,炉火纯青是也,潮音上人禅门高僧,武学已臻化境,相传与你的定是极艰深旷绝奇学,你有此进境,已属难得,假以时日,必能大成,无须抱愧。”

  略略一顿,又道:“孩子,你尚未把姓名与授业恩师吐露。”

  吕松霖忙道:“晚辈目前以吕松霖之名行道江湖,其实并不姓吕,乃复姓南官,因另有隐衷逼非得已,世居王屋,习艺於先父……”

  话尚未了,怪老人面现惊容道:“南官弼勋是你什么人?”

  “是先父。”

  怪老人面色如罩上一层霜,右手挟起朱玉琪,左手一牵吕松霖,道:“南官贤侄,咱们走。”

  吕松霖被他一牵,身形曳空疾射,只觉怪老人身法极快,似是凌虚御风,朝一片雄奇冰壑中而去。

  沿途雪崦冰嶂,耀目生眩,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停抵在一座琉璃洞穴之前。

  洞穴之上云封不见天日,下临一片澄泓十亩清潭,潭沿植有寒梅千株,云跨封干,枝头黄蕾初绽,芬芳浓郁,沁人心脾。

  吕松霖随著怪老人走入洞府,只觉气候如春,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洞径宽敞,阵阵药香扑鼻,深入数十丈,豁然开朗,共有六个石室,一室居中作圆形,其馀五室扇形启开,榻椅陈设精致,古雅清丽,插签万卷,丹瓶葫芦罗列,井然有序。

  怪老人将朱玉琪放在第三间石室榻上,走出即向吕松霖蹙眉道:“贤侄,我那南宫老弟何时仙去的?”

  吕松霖目中一红,黯然神伤答道:“先父并非寿终正寝,而是为夺魄郎君巫翰林毒手所害。”

  怪老人面色立变,一把抓住吕松霖大叫道:“巫翰林,他有何能为,害死南宫老弟。”

  吕松霖落泪道:“晚辈适出山外游,短短一月,即遭此剧变,晚辈回山时,先父已遭毒手横尸榻上,临终之前留有遗书一封,谓害他者乃巫翰林,复仇宜慎,不可凭血气之勇。”

  怪老人目中尽赤,道:“贤侄,你已查明巫翰林为何向令尊施展毒手之故麽?唉,老朽久未涉足武林,江湖已然陌生。”

  吕松霖面现激厉之色,道:“晚辈经半年查访根由,乃巫翰林老贼恩将仇报。”

  遂将紫府奇书十五年前在灵鹫峰下为六凶无意发现,攘夺之下,巫翰林重伤不起,终为阴阳圣指唐慕斌夺去遁走……将他所闻所见一一陈叙。

  他所推断者,就是巫翰林与鬼眼伽蓝姜煊彼此扶伤逃出昆仑分开,途中巫翰林伤重不支,其父无意发现携返山中治伤,不言而知,南宫弼勋渐发觉巫翰林真实来历,巫翰林竟枭獍心毒,先下手为强致南宫弼勋於死。

  怪老人闻言默然无语,沉吟垂首,半晌抬面惨然笑道:“南宫老弟,一生忠厚,竟获此惨报,可谓苍天无眼,贤侄,老朽必助你成就一身绝世武功,手刃巫翰林老贼。”话声一顿,又道:“老朽就是贤侄所要寻的圣手韩康卢燕。”

  吕松霖惊喜欢狂,顿时伏身拜倒,口称:“卢伯父。”

  卢燕豹目一瞪,一把将吕松霖托起,沉声道:“贤侄听著,老朽半月为期,用本洞灵药助你打通生死玄关,尽老朽胸中所蕴武学悉授於你,你能否融汇贯通,端视你的造化。”

  吕松霖心神一凛,忧喜交集。

  只见卢燕手指著里间榻上的朱玉琪,道:“一路同行,贤侄尚未发现他是女儿身?”

  吕松霖俊面一红,低首道:“抱来伏牛途中,方始发觉朱贤弟是女儿身。”

  卢燕长叹一声道:“他要复元,期非三月不可,自这时起,你万不能为他分心,最好不要见她的面。”

  说时伸手一把扣住吕松霖腕脉穴,走入第五间石室,转入後洞而去……

  ※※※

  洛阳至凉关道上,万里封冻,玉雪飘飞,朔风刺骨。

  按理来说,这严冬岁暮,冰雪载途,道上早该人踪寂减了。

  可是却大谬不然,道上竟是不绝如缕,一拨紧接著一拨江湖人物飞驰於途。

  时近正午,道上忽传出一阵“泼刺刺”蹄声,远处惭现出一人一骑,走得近了,只见一匹毛片火赤,高头骏马,亮蹄如飞,奔向潼关而去。

  骑上人正是那紫面凝霜,眉带煞气的仇宗胡。

  江湖人物纷纷让道,啧啧称羡道:“好马!”也有人高声喝骂。

  仇宗胡无视道上武林人物,一劲望前冲奔。

  忽听一声大喝:“下来!”

  喝声中斜刺刺扑来一条迅疾如电黑影,伸掌吐力劈向马首。

  那匹赤免追风骤然受惊,前蹄高竖,希聿聿一声惊嘶,鬣鬃猛摇,几乎将仇宗胡掀下骑来。

  仇宗胡勃然大怒,伸掌一按马背,全身上提,化作“风中落叶”在空中一旋,急飘下地,抬目望去,只见是一面像鸷猛狞恶,肩插墨剑中年大汉。

  那大汉狞笑道:“小狗,道上是你能闭眼瞎闯的麽?”

  仇宗胡闻言怒火猛炽,杀机逼露,冷笑道:“少爷挡伤了你么?”

  大汉嘿嘿一笑道:“这到未曾。”

  仇宗胡大喝道:“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奈何桥,怪你何事,哼,无事生非,快屈膝当众磕三个响头,尚可饶你不死。”

  道上围观武林人物如睹,不少闻言哈哈大笑。

  大汉闻言大怒,面色一变,反腕伸向肩头剑柄。

  只听呛啷啷一声龙吟过处,一道眩目青霞夺鞘而出,暴喝道:“小辈,你这是自不量力,可知桃花追魂史大康的威名么?竟敢在虎口中捋牙,胆大妄为已极。”

  仇宗胡宛如秋风过耳,两道目光落在史大康这柄剑上。

  只见剑身长可三尺六寸,薄如层纸,一泓秋水般,寒气逼人,暗道:“端的一柄利刃宝剑。”顿萌夺为已有之念。

  他目光森厉望了史大康一眼,冷冷说道:“你也配使剑麽?没得辱没了这口名剑。”

  人群中有人出声道:“史老三,趁早宰了这小辈,尽与他磨牙则甚?”

  敢情史大康还有同党。

  史大康鼻中浓哼一声,振腕挥出一招“金蜂乱蕊”,剑化百十道寒虹,洒出无数金星,强风啸耳,寒气如割。

  说真的,仇宗胡虽身负惊人武学,可也不敢硬攫稀世宝刃强锋,身形一挪,疾拔冲天,掉首下扑,双掌吐出内家“小天星”掌力,呼啸如潮。

  他不敢妄用紫焰毒掌,一则须用来对付强敌,再则每展用一次,真元损耗必蒙受其害。

  史大康亦是江湖有数的高手,武功卓绝,一声怪笑中,剑势疾变“九星连珠”。

  只见漫天剑影中飞起九颗碗大寒星,袭向仇宗胡扑下胸腹九大重穴。

  仇宗胡不禁猛凛,半空中一提气,仰腰疾翻而上,身化神龙搏云,翻出三丈开外,沉身落地,迅即揉身进扑。

  史大康喝道:“好小辈,果然有点门道,无怪这么狂妄。”

  说时剑势有若狂风急雨展了开来,眨眼之间,即攻出七剑,招招辛辣霸道。

  仇宗胡顿为所制,身形被史大康辛辣剑势圈在当中,一件长衫被锋利剑芒割破数处,芒尾侵肤,划伤三处表皮,鲜血汨汨渗出。

  此时-─

  仇宗胡面色森厉,杀机上涌,右掌倏招。

  只听仇宗胡一声暴雷似地大喝,紫光一闪。

  接著史大康发出凄厉惨嗥。

  漫天流转剑影一收,史大康身躯掠飞出丈外。

  仇宗胡身形倏忽如电,接踪抢出,右手一把抢下史大康手中长剑,震腕疾抡。

  剑虹飞卷,只见史大康已绞出一团内泥。

  仇宗胡已飘身丈外,右手利剑平胸,左手五指握著剑鞘,神威凛然。

  道上群雄看得骇目惊心,料不到仇宗胡竟反败为胜,谁都未瞧出仇宗胡以何种惊人武功取胜,不由面面相觑。

  仇宗胡亦防群雄瞧出他用紫焰毒掌,是以迅电出剑绞碎史大康尸体。

  他志得意满,望了剑柄上“龙鳞”二字一眼,缓缓还剑回鞘,扫视著群雄冷笑一声道:“少爷名叫仇宗胡,那位要与史大康复仇的,趁早出来,少爷可没有时间等著。”

  群雄中飞出一声冷笑道:“姓仇的,你到狂,有得你罪受,望後瞧吧!”

  仇宗胡瞪眼冷笑道:“藏在人後冒大气,算是那门子英雄,少爷可没有时间与你嘀咕。”

  右手一招,在道旁守著的赤免追风迅疾奔来。

  仇宗胡一跃上鞍,哈哈长笑声中,风驰电掣而去,马後掀起一片雪尘,转眼人骑即杳。

  …………

  暮冥四合,潼关东大街周记老店中挡风门帘一掀,跨进一个背剑紫面少年,大马金刀般向一付空座头坐下。

  店中只是六成食客,均以诧奇目光望了紫面少年一眼。

  店小二忙走了过来,笑道:“大爷,您要些什么?”

  紫面少年道:“打上一角酒,牛羊肉各来上两斤,另加烧饼一斤。”

  店小二喏喏而退。

  不到片刻,送上酒肉烧饼,另有一大盘热气腾腾高汤,并一小盘香菜、辣椒、葱头、蒜瓣。

  少年两手撕开烧饼,泡入高汤中,加入牛羊肉葱蒜少许,斟酒快饮,旁若无人。

  忽闻邻座窃窃语声:“那小夥子肩後长剑甚似史老三那口‘龙鳞’宝剑,怎么到这小夥子肩上来了。”

  “嗯!正是‘龙鳞’剑,怪事,敢情史老三失手被窃不成。”

  紫面少年不言而知是仇宗胡。

  仇宗胡听得一清二楚,心内暗算,仍是埋首进食。

  只听一个云遮月嗓门道:“真是邪门,俺越瞧越像,怎么……”

  突然,街心传来一阵零乱奔雷蹄声,在门前骤然而止,门帘一掀,一股寒风涌入,迈进三个面目阴沉的黑衣人,六道如电的眼神朝屋内巡视了一眼。

  屋内食客悚然无声。

  云遮月的嗓门又起:“李坛主不会无故而来,定是发生什么重大事故。”

  仇宗胡仍是埋首进食,竟似无视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