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高挂天际,郊野静谧如水,三枭一路疾奔如飞,却不料有人在后暗辍。

  天未亮,三枭便已投入衡山城外客栈内。

  一路行去,由於夜行日宿,形迹慎密,虽未遇上什么难阻,却耳闻传言纷歧,愈来愈盛,多半要对三人不利,不禁心惊肉跳。

  途中非一日,但安然抵达韶州,三枭只觉疲累日甚一日,从衡山起即觉如此,落店后即进食沐浴,再倒在榻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已是日影西斜,但感疲累尚未尽复,练武人不应如此,何况三枭武功极高,百思不得其解,略事调息行功,饱餐后立即上路。

  然而,疲累之感日甚一日,在韶州客栈内三枭已觉两腿沉重,腰痛背酸,忧心忡忡不已。

  方欲就寝之际,突闻店伙数人进入邻室,送上酒菜后邻室数人即聚饮低声谈话。

  只听一人道:“多日来查访,燕云三枭形迹宛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谅系亡命天涯了,可惜翡翠玉佛竟为三枭带走,令主极为震怒,恨三枭误事,若然获擒,三枭必遭惨死之祸。”

  另一人冷笑道:“你太多言了,言多必失,我等已奉命赶回分舵,另有差遣,你我仅奉命行事,何必过问其他,自找烦恼。”

  邻室等人立时转言其他,天南地北,茫无边际。

  三枭不禁暗暗心惊,知这些人之外还有其他人追觅自己三人下落,尚未正午,三枭离店赶向大罗山中。藤萝密翳,苍翠插云,三枭已找到当日埋藏玉佛壁隙山洞,只觉两腿浮软,一阵耳鸣目眩。

  蓦地——

  洞外深谷中隐隐传来数声长啸,三枭不禁大惊失色,此时此刻已无力应敌,劳品面如土色,道:“不好,我等三人形迹已落在追踪眼中。”

  啸声愈来愈尖锐响亮,不言而知来人已近。

  杜奎苦笑一声道:“我等已成瓮中之鳖了!”

  突闻洞下喝叱声起,金铁交击,啸风破空入耳,敢情来的是同一目的而尖锐对立武林人物。

  雷九云忙道:“速挖出玉佛趁机逃走!”

  杜奎黯然一笑道:“杜某两足酸软乏力,两位速抱出玉佛逃去,无须顾及杜某了。”

  雷九云劳品何尝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相视苦笑。

  忽闻洞外传来一声叹息道:“三位迄至如今尚执迷不悟,积重难返,死得未免不值!”

  杜奎面色大变,高声道:“尊驾是何来历,敢请当面说话?”

  “老朽不能进来,三位是否知道在裘观海处当众展视红镖之际,已为江华岳发现!”

  “江华岳是何人?”

  “他就是奉命来在双燕堡与三位联系,哪知一步之差,竟事与愿违!”

  三枭闻言心神猛凛,杜奎道:“既然江华岳发现在下三人,为何不立即出手?”

  “贵门主志在追回玉佛毒珠,更三位已罹受无形奇毒,再过三日恐武功全然消失。”

  三枭不禁胆寒魂飞,面无人色。

  只听长叹一声道:“江华岳受命一路追踪,在三位酒食中下微量之毒,使三位疲累之感日益加深!”

  杜奎只觉心惊肉跳,知所言句句是实,忙道:“尊驾见告德重心感,但不知尊驾真正用意。”

  “老朽并非志在玉佛毒珠,而是追查主凶真实来历,如三位明白见告,老朽不但能将三位救出险境,更保证三位不死。”

  杜奎道:“不瞒尊驾,在下三人也不知。”

  “老朽知道,三位只须明白见告受命经过先后详情,老朽自会循绪追查!”

  燕云三枭相视了一眼,知安然逃去已是绝望。

  老朽语声又起:“再过片刻,三位只有束手就擒了,如不置信,三位可行功运气,真力尚可运用自如么?但最好谨勿尝试,否则将武功尽失,再者老朽亦不愿乘人于危,三位倘成擒后,老朽仍可从这些人身上循迹查明,不过倍加艰幸罢了。”

  杜奎道:“在下等应允就是!”

  洞口藤蔓内搜搜搜鱼贯穿入三个黑衣劲装汉子。

  只听苍老语声传来道:“速点他们‘天枢’、神藏’、‘精促’三处穴道,阻止毒性侵入内腑。”

  黑衣汉出指如电,燕云三枭应指倒下。

  □□□

  金鹰镖局局主裘观海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般团团乱转,浑没主意,镖局上下亦忧心如焚,无精打-,坐卧不宁。

  副总镖头三阴绝户掌蓝仲威道:“局主,真个无计可施了么?”

  裘观海道:“蓝贤弟,你我只有等,此外别无良策!”

  “等什么?”

  “等待托镖原主来到,一箱金珠珍玩价值连城,风声已传了开去,他们一定会到。”

  蓝仲威摇首苦笑道:“恕属下直言无忌,局主如何璧还原镖?”

  裘观海道:“贤弟委实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袭某忖思再三,只觉此乃极歹毒的陷井,你我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蓝仲威诧道:“局主是说托镖人就是盗镖人么?”

  “不错,裘某认定如此,或可从他们身上追回,重振金鹰镖局威誉。”裘观海苦笑了笑接道:“万一并非他们所为,也好讨一个宽限日期追回原镖。”

  蓝仲威暗道:“也只有此法可行了。”

  宅外忽传来急如骤雨奔雷蹄声,倏又寂然而止,只见一镖伙急急奔入禀道:“长沙府衙朱捕头求见!”裘观海不禁一怔,忙道:“就说裘某出迎!快去!”霍地离座随着镖伙快步趋出。

  长沙府衙捕头朱彦四旬开外年岁,浓眉大眼,貌像威武,虽下得马鞍,却单手握着丝缰未放,目睹裘观海快步走来,朗声道:“裘局主,知府大人命朱某请局主同往府衙一叙!”

  裘观海神色一变,道:“裘某身犯何罪?”

  朱彦哈哈大笑道:“裘局主想到哪里去了。”随即附耳低声道:“那托镖的正主见现在府衙,千万不可轻易泄露,否则局主难免不测奇祸。”

  裘观海忙嘱镖局上下不得擅离,等候其返回,由镖伙牵着一匹骏骑,与朱彦双双跃上马去,挥鞭快马奔往长沙,黄尘滚滚,瞬眼远去无踪。

  双骑驰越一条松径后,突由林内掠出一个少女及一双壮健少年,玄衣劲装,肩带兵刃。

  那少女不过二九年华,蛮腰似柳,虽不甚美,却妩媚逗人喜爱,一双晶澈明眸又圆又大,唇边长着一颗粟米大小黑痣,更平添了几分俏丽,但眼神不时逼泛杀气。

  一双健壮少年均年在廿五六,面目阴沉,鹰扬虎视,傲气逼泛眉宇,却对少女神情异常敬畏。

  少女目送朱彦、裘观海两骑身影远去后,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们猜测裘观海此去是否尚须返回?”“当然尚须返转,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见到,苹姑娘,在下独自一人必取下裘观海颈上人头!”

  少女面色立时罩上一层严霜,叱道:“乌云飞,怪不得小姐一再嘱咐,说你们二人自恃武功高强,动辄杀人,恐为本门引来是非,若敢故违,命我废了你们一身武功,打入地牢!”

  乌云飞面色如土,道:“在下是请命苹姑娘,怎敢妄自杀人!”

  另一少年道:“苹姑娘,是他胡乱说话,怎么把在下黎环也拉上了!”

  少女娇笑一声道:“你们两个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乌云飞道:“小姐遣苹姑娘来此,难道不是取裘观海性命么?”

  少女叱道:“谁说的,你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定然坏事,赶紧回转分舵候我返回。”

  黎环忙道:“我们走了,苹姑娘不是手下没有办事的人了么?望苹姑娘收回成命。”

  少女鼻中轻哼了一声不语,似在思索一椿难解之谜,秀眉深皱。

  乌云飞忽面色微变道:“有人来了!”

  三人迅疾闪入松林隐去。

  但见四条身影慢步飘然走来,原来是金府少主追魂三绝剑金独白偕同三个短装老者,金独白一入松林,即环顾了一眼,颔首道:“此处甚好,稍时裘观海必经由此处,我等立即拦截,切莫被他脱逃。”

  一头发花白老者道:“如此一来,岂非长沙金家要背上劫镖黑锅么?”

  金独白道:“在下又不伤害於他,只须问明他去长沙府衙何故?在下实未料到裘观海与朱彦有此深厚的交谊!”

  “倘老朽所料不差,裘观海极可能已知劫镖者线索,向官府求助,但裘观海镖货究竟何物?谣传纷歧,莫衷谁是,难道真是翡翠玉佛么?”

  金独白道:“无须胡乱猜测,稍时自可知道,裘老儿一身武功卓绝,并非易与之辈,只要拦截不可伤他!”言毕先后隐入松林而杏。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隐隐传来奔马蹄声,由远渐近,亮脆入耳。

  果然裘观海一骑如飞奔来,到得临近,忽闻林中传来一声大喝道:“站住!”

  裘观海闻声知变,倏地离鞍腾起,欲穿空飞去,半空中似遇重阻,身形急沉落地。

  迎面人影疾闪,现出金府少主金独白。

  裘观海不禁勃然色变,冷笑道:“金少主,裘某与你毫无过节,令尊面前裘某也未失礼,一再无事生非为何?”

  金独白微微一笑道:“局主海涵,事非得已,在下年前方从岭南双燕堡回来,兹事体大,又受人之托不得不尔。”

  裘观海面色一变,厉声道:“裘某与双燕堡之事毫无干系,金少主岂不张冠李戴,陷人入罪。”

  金独白道:“在下并不愿与局主为难,只是想问明一事,贵局所保的红镖究是何物?”

  裘观海道:“无可奉告,但绝非翡翠玉佛。”

  金独白道:“有何为证?”

  裘观海怒道:“敝局保镖难道尚须向金府禀明么?”

  金独白冷冷一笑道:“在下一再申明,必须知道贵局所保的究系何物,证实确非翡翠玉佛后,在下自当谢罪,局主既然坚持不允见告,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裘观海不禁狂笑道:“就凭你也配!”双掌呼的劈出,劲风如潮,势如推山撼岳,尘沙狂涌。

  金独白疾飘开六七尺开外,反手撤出肩后长剑展开,一道匹练若飞虹贯日刺向裘观海胸坎重穴,大喝一声:“上!”

  三个老者分三才之位在松林中一涌而出。

  但,身形甫现,忽面色一变,三老者迅聚一列横身,眼前现出一蒙面持剑少女,身后乌云飞、黎环横剑而立。

  少女叱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三个老贼去年端午做得好事,还不纳命来!”

  三老不禁一呆,却不料少女一剑横挥而出。

  剑式看来平实无奇,其实玄诡已极,三老只觉闪避不开,忙仰身倒窜,哪知剑势竟快得出奇,腰胁一冷,张嘴发出惨嗥,三老拦腰断成两截,鲜血喷涌,尸横在地!

  金独白展开剑法与裘观海掌力猛烈拚搏,见状不由大骇,急攻一剑迫得裘观海挪开,趁机穿空腾起,宛如流星曳空而去。

  乌云飞、黎环二人大喝道:“哪里走!”双双追出。

  蒙面少女飞掠在裘观海身前,掌心托出一物。

  裘观海一眼瞥明,神色立凛,忙躬身道:“令主有何吩咐?”

  蒙面少女道:“令主有命,半年期内不准有所行动,如无必要,本门之间也不得彼此传讯,俟风平浪静后另有后命。”

  裘观海躬身道:“属下遵命,但金鹰镖局失镖,更被嫁祸栽赃,属下方寸已乱,失镖又与官府中有关,属下已具下切结,限半年期内追回。”

  不待裘观海言毕,蒙面少女即道:“本门已知,但本门无能为力,不如相求同道协助,谅燕云三枭泄秘,已约莫猜出你真实身份,希好自为之,毋招不测之祸,你去吧!”

  裘观海面色大变,躬身道:“属下告辞。”疾奔而去。

  乌云飞黎环疾掠而回,道:“苹姑娘,金独白已逃回长沙府城。”

  蒙面少女叱喝道:“咱们也走,暗中监视裘观海举动!”

  □□□

  长沙金府在三湘首邑赫赫有名,-震江湖,府邸宛如京师王公巨宅,门前石狮照壁,朱漆铜环,庭宇深邃,曲栏迂回,花木秀发,园林如画。

  金独白独自一人端坐翼亭内,凝望云天,似不胜重忧,愁眉难舒。

  只见一个家院装束老叟快步走来,步履矫捷,一望而知必身蕴上乘武功。

  金独白发觉家院走来,即道:“金福,探听如何?”

  金福道:“禀少主,死者已就地殓葬妥事,金鹰镖局一行现俱已返回局内。”

  金独白愕然道:“裘观海不准备追回失镖么?”

  “回少主的话,那失镖确系一箱金珠古玩,价值连城,托镖人在官面上有极大的势力,故府衙捕头朱彦带裘观海去见托镖人具下切结,期以半年务必追回失物。”

  金独白暗道:“如此说来,裘观海真的为人用移花接木嫁祸东吴了。”

  家院金福又道:“禀少主,那双燕堡叶姑娘及程姑娘均离开府城了,命人带信转告急於寻出其弟下落,又与叶老夫人相约,不及走辞深以为歉!”

  金独白闻言面色一变,似有所失,懊丧苦笑道:“叶姑娘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我用心良苦,怎不获一丝青睐,为之奈何?”

  家院金福道:“少主不可自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叶姑娘家遭巨变,姐弟手足情深,怎能顾及儿女之事。”

  金独白望了金福一眼,颔首赞许道:“不错,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突地一个家丁奔来,手持信函禀道:“阴阳双煞命人下书约请少主作生死一战!”

  金独白两眼逼射杀机,接过展阅,嘿嘿冷笑连声道:“双煞为报刁三维惨死之仇,这笔账均记在我金独白头上,刁三维那班狐群狗党也以双煞为首,端午日约在九华南麓讨回公道。”

  金福道:“这些宵小鼠辈,自有取死之道,何堪一击。”

  金独白将书信揣入怀中,缓缓立起,示意金福退下,向宅外走向城外岳麓金府别业而去。

  “江南忆,最忆是长沙?岳麓秋枫红似火,湘江春水绿如纱,多少故人家?”

  眼前的岳麓虽无枫林带醉,满山红叶之盛,但谷野开遍了杜鹃玫瑰及杂花,万紫千红,绚烂如锦,令人神往。

  金独白飘然走上幽辽的石径山道,只听林中传来一个森沉语声道:“是金少主么?”

  人影一闪,疾掠出一个四旬开外青衣长衫中年人。

  金独白见是陇南一怪火弹鬼鞭秦啸阳,不禁欣喜不胜,忙道:“秦老师回来了。”

  两人就在道旁草亭坐下晤道。

  秦啸阳道:“秦某已探明裘观海与蒙面少女毫不相识,蒙面少女诛杀花家三老后,立即带着一双少年离去,与裘观海未交一语,看来蒙面少女与花家三老结有宿怨,专为寻仇而来。”

  金独白默然须臾,叹息一声道:“花家三老昔年结怨甚多,仇家寻仇难免,但事由在下而起非但无力保全,而且对方也不知来历,传扬开去,在下何以面对武林朋友。”

  秦啸阳劝慰道:“金少主不可耿耿於怀,那蒙面少女终必露面江湖,那时再作道理不迟!”

  金独白面色沉重道:“因刁三维之死,阴阳双煞柬约在下端午在九华南麓作生死之搏。”

  秦啸阳道:“金少主是否应允赴约?”

  “当然要去,”金独白冷笑道:“在下几曾怕过事来,只是……”说着忽而现怅惘长叹一声。

  秦啸阳心中恍然明白,哈哈大笑道:“金少主别业内粉黛莺燕无数,怡情悦目,南面王不易何独不能忘情叶姑娘。”

  金独白面上一红,道:“昔汉光武曾言为官莫如执金吾,娶妻应如阴丽华,庸俗脂粉,在下怎能放在眼中。”

  秦啸阳笑道:“金少主情有独钟,难能可贵,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即面色一整,接道:“秦某听得一些风声似对金少主不利。”

  金独白骇然一惊道:“对在下有何不利,快说!”

  秦啸阳道:“燕云三枭身后主使人放出风声,谓‘叶楚雄昔年联合同道施展偷天换日手法偷去返魂珠,可惜叶楚雄不明用法,如同废物一般,恨功败垂成,故丘象贤叶一苇罹有此难,但长沙金府,澄波邓府亦不例外。’不测之祸当接踵而至。”

  金独白大诧道:“这与我长沙金府何干?”

  秦啸阳正色道:“拥翠山庄庄主丘玄玑及双燕堡主叶楚雄在江湖上行迹无端消失,谅陷入罗网,死活不能。”

  金独白眉头深皱,道:“既然擒住叶堡主,何愁叶堡主不吐实话。”

  秦啸阳笑笑道:“此乃秦某猜测之词,也许叶堡主遁迹天涯,从此不出,无形中掀起轩然大波,燕云三枭失踪,似受叶楚雄之命藏起,试问主使人偷鸡不到蚀把米,如何能善罢干休。”忽地面色微变,右掌望林中一扬。

  金独白亦觉有异,肩头长剑应手脱鞘而起,指力一带,一股青虹寒电离指飞射向林中而去。

  只见浓叶密枝中火光闪了两闪,金独白那柄长剑竟自动飞回。

  金独白伸手斜攫握住,猛感剑势甚沉,震得虎口一阵酸麻,不由心神暗凛。

  突闻林中传来森冷语声道:“金兄,掷剑手法委实高明!”

  陇南一怪火弹鬼鞭秦啸阳正欲扑入林中,金独白似察觉雷声稔熟,忙伸手拦住,目露骇诧惊极之色,高声道:“丘贤弟麽?何不现身相见,双燕堡贤弟误中暗算,愚兄不胜忧心,看来贤弟已逢凶化吉了。”

  秦啸阳不禁一呆,知来人必是丘象贤。

  只听丘象贤语声传来道:“小弟极愿与金兄相见,但不可能,小弟已是毒人一个,恐害了金兄,还是如此的好。”

  金独白面现凄然之色道:“故人情谊,不啻手足,怎堪咫尺天涯,无法把叙,心中感慨,但不知贤弟有何赐教!”

  丘象贤道:“小弟神智模糊出得双燕堡不辨东西南北信步走去,遇上一玄门前辈施治,神智武功虽复,却毒性未除,仗着奇毒激发生机,但不能触及任何有生命之体,否则对方立时倒毙。”

  金独白诧道:“如此岂非生不如死?”

  但闻丘象贤传来一声愤极苦笑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小弟,那相救小弟的玄门前辈说,要祛除体内奇毒,非找到毒珠及返魂珠不可,否则小弟仅有七年寿命。”

  金独白心中暗惊,道:“愚兄无时不刻亦在追觅二珠下落。”

  “这个小弟知道,但小弟此来是为了一椿不解之谜请教金兄?”

  金独白道:“贤弟请说。”

  “天未黎明之际,小弟偶经洞庭湖岸,无意发现金伯父与一蒙面老叟相偕疾奔,似望江夏而去,小弟未便现身,只隐约耳闻金伯父言说:“老朽要向叶楚雄问个清楚明白!”

  金独白大感惊诧道:“家父现在别业,他老人家年已老迈,多年不问外事,昨晚愚兄尚与家父晤面,莫非贤弟认错了。”

  林内寂然无声,须臾才听丘象贤答道:“也许小弟匆忙之际认错了人,不过金兄不如赶往别业察视金伯父仍然在么?小弟身有他事,告辞!”

  金独白忙道:“丘贤弟暂请留步!”

  静悄悄地一无回声,显然丘象贤业已离去。

  金独白面色一变,喝道:“秦老师,你我速去查明丘象贤之言真假!”

  秦啸阳目泛疑虑之色道:“此人真是丘少庄主么?”

  金独白道:“莫非秦老师听出破绽么?”

  “这倒不是,”秦啸阳摇首答道:“仅闻其声,未睹其人,只恐有诈!”

  忽见山道上纷纷奔下五带刀劲装汉子,神色匆徨,为首一汉子发觉金独白在,忙飞掠近前躬身抱拳道:“少主可见过老爷子么?”

  金独白闻言即知有异,骇然大惊道:“老爷子不在别业内么?”不待那汉子回答,即右手一拉秦啸阳,向金府别业奔去。

  五月初夏,在江南尚无炎阳似火,流金砾石的感觉,但人手一扇,挥汗如雨,早晚又自清风徐来,凉爽宜人。

  柳絮飞绵,莺声催老暮春季节已是过去,又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采红时光到来,长沙“天心阁”那日斜阳入暮时分游客不绝如缕登临。

  天心阁矗立长沙府城中心,登高一望,湘江一碧如带,远山苍翠拥屏,阁下小池一弘,荷叶田田,莲花嫣红,风送清香,沁人心脾,使人留连忘返。

  凭栏一张茶座上坐定一个俊美如玉少年,金冠勒发,眸若黑漆,悬鼻如胆,唇红齿白,身着一袭蓝镶如意嵌肩乳白缎衫,手握一柄黑骨摺扇,丰神俊逸,倜傥不群。

  阁内摆设得十几张茶座,其时正是夕阳一抹,晚霞惊天之际,喝茶休闲的却坐得不少,谈笑风生。

  在那少年邻座坐了三人,一双背剑少年,年均在二十五六开外,面肤黝黑,浓眉虎眼,英悍之色溢於眉宇。

  另一玄衣少妇,面如满月,貌像姣好,却神态豪迈不让须眉。

  只听一面庞瘦削少年道:“师叔他老人家怎还未到来?”

  少妇笑道:“瞧你们两个,师叔是个有名的酒坛子爱说话,不知碰上了什么故旧,三杯酒落肚,话匣可也打开了,赶他也赶不走,不过你们放心,三更之前他老人家必然赶到。”

  那少年鼻中冷哼一声道:“他老人家准谈个没了没完,准误事。”

  话尚未了,突闻一个沙沉语声传来道:“猴崽子,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敢编排我老人家的不是,我老人家若然冒火,管教你这猴崽子倒爬出这天心阁外!”

  只见是一身高不及五尺的短装老者,头顶牛山濯濯,突颚尖颔,蓄着疏落落的一部短髭,雪白如银,火眼金睛,神光熠熠,背插一柄寒铁点穴劂,生似一只灵猿。

  在座三人闻声吓得面色大变,慌忙立起,面庞瘦削少年愧赧面带笑道:“你老人家知小侄一向口没遮拦,大人不见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下次不敢就是了。”

  老者翻眼一瞪,怒道:“下次看我老人家不抽了你的筋才怪咧!”

  少妇目睹老者一手提着荷叶大包小包,另一手提着一坛泥封未揭的陈酿,哟了一声道:“师叔,你还带了这么多酒菜来?”

  老者道:“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打架!”

  少妇诧道:“今晚就要动手拼搏么?”

  老者颔首道:“谁说不是!”说着将荷叶一包包的打了开来,但见俱是牛肉酱鸡辣酱,坛酒启封,芳香扑鼻。

  邻座俊美如玉少年暗道:“好酒!”却不便偷窥别人进食,仍自端坐椅上擎箸啜饮香茗。

  其时云山四合,苍茫人眼,万家灯火,闪烁如星,俊美少年忍不住游目四顾,突发现对角茶座上坐着一个面目森冷汉子,两道狠毒眼神不时盯着矮小猴面老者。

  突又见一个三旬开外姜黄脸膛中年人走上天心阁,就在面目森冷汉子对首坐下。

  敢情他们都是夙识,中年人一坐下,立即低声道:“是他们四人么?”

  俊美少年正是那叶一苇,不知为何对这两人心底泛起一股无名的厌恶,瞧出两人神态眼神均属邪恶,似不利于矮小老者,不禁凝耳倾听。

  只听面目森冷汉子道:“他们四人三更时分须往岳麓书院赴约,趁此一网打尽,须知等他们一越过洞庭湖,事情就难办了。”

  “就凭他们四人也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天心阁下便是他们埋骨之所!”

  “不可,那猴形老者正是那威震西川的川东二矮老二六眼神猕霍元揆,另外两人乃川东二矮老大笑面如来邱浩东首徒葛林、李如霜两小口子及次徒郝元霸,别的不论,仅就霍矮子而言,武功卓绝,而且心狠手辣,我俩决不是对手!”

  “哼,你别长别人威风,灭自己锐气,川东二矮在兄弟目中也不过尔尔。”

  “小弟只是实话实说,最重要的是,瓢把子所需之物,对方却是分开携带,今晚三更时分於岳麓书院不远禹王碑会齐予以合壁,对方却未料到瓢把子俱已探悉,定计一网打尽,动手过早,反而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如此说来,我等仅严密监视不予他们可逃之机便了!”

  “不错,霍矮子狡诈如狐,防他瞧出我俩破绽。”随即转过话题。

  一株虬柯奇松,龙鳞飞须紧傍着天心阁檐柱,合抱翳空,针叶斜攫阁檐,摇曳迎风,松针撒落在叶一苇座上。

  只见叶一苇似若无意捏起数根松针挥丢而出。此乃极平常的举动,决不致引人注意,但却都落在六眼神猕霍元揆眼中。

  霍元揆本不料叶一苇会武,因叶一苇翩翩俊逸丰-所吸引,暗道:“此子紫芸眉宇,玉树不群,真个人间龙凤,老猴儿行走江湖多年,还未曾发现如此旷绝人品。”不禁留下意来。

  但见叶一苇甩落松针,数根松针突又平飞而出,疾如飞弩般射向对角茶座促膝谈心的一双面目森冷汉子而去,不禁心神一惊。

  数根松针根根钉入一双汉子膝眼穴内,两人只觉膝眼如被蚊噬,接着一缕酸麻循着行血泛布全身,不禁面色惨变,即知遭受暗算,意欲逃出天心阁外,怎奈双腿不听使唤,竟然软瘫无力站不起来。

  一双汉子面无人色,汗流如雨,目露惊悸之色。

  霍元揆火眼金睛,胸中已是了然,轻笑一声立起,步向一双汉子座前欠身坐下,愕然诧道:“两位是怎么了,瞧两位神色想是病情沉重,出门在外的人怎不知保重身体。”随即高唤葛林郝元霜两人掺下天心阁寻医求治。

  葛林三人蒙若无知,只觉霍师叔太喜欢伸手多管闲事,却又不敢违忤,双双立起走去。

  一双汉子认是被霍元揆瞧出破绽,着了他的暗算,本欲破口大骂,忽感胁下一麻,口噤不能出声,不由神色惨变。

  霍元揆走间座上低声向李如霜密语数句。

  李如霜迅忙离座与葛林郝元霸掺着一双汉子跨入天心阁。

  这时,霍元揆呲牙望了叶一苇一笑,道:“盛情心感,我老猴儿极愿交你这个年轻朋友,倘不嫌弃,何妨同行。”

  叶一苇微笑道:“前辈先行一步,晚辈随后就至。”

  六眼神猕霍元揆道:“就此一言为定,老弟台,你我长盛客栈见。”一转身快步走下天心阁而去。

  长盛客栈位於北门外,濒临湘江,门前悬着一盏灯笼,火光暗黄,不时迎风摇曳,长凳上却坐着六眼神猕霍元揆,有一句没一句与小二闲聊着,两只眼珠却不时骨碌碌注视着过往行人。

  突地霍元揆眼中一亮,身形一跃而起,迎着飘然走来的叶一苇笑道:“老弟台真是信人,你我入内一叙!”

  叶一苇含笑道:“承蒙前辈邀约,晚辈不敢不来。”

  霍元揆忙道:“好说。”牵着叶一苇进入一间洁净上房内。

  屋内早备妥美酒佳肴,霍元揆哈哈大笑道:“老弟,你我一见如故,坐坐。”

  叶一苇道:“晚辈恭敬不如遵命。”欠身坐下之际,又道:“前辈不是三更时分要赴岳麓书院之约么?莫非已改弦易辙了么?”

  霍元揆嘻嘻一笑道:“原来老弟都知道了,不错,原定之计已有改变!”

  叶一苇道:“晚辈并不知情,因在天心阁上听一双匪徒相互计议,意欲不利前辈,故而晚辈暗中出手,却不料前辈神目如电发现晚辈微末之技,未免贻笑大方。”

  霍元揆先是一怔,继又哈哈大笑道:“老弟台,不要前辈晚辈的,如瞧得起我老猴儿,就叫我一声老哥哥便了。”说时在叶一苇面前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两人对酌,叶一苇自承姓叶,世居陇边,他并未说谎,其母原就住在陇西。

  六眼神猕霍元揆也真的与这位年轻人一见投缘,尽了三杯酒后,说出此行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