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桃花居的门前,已空洞洞的不见一人,先前的二十个少女、两辆香车以及陶林连同板车,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

桃花居的广场上,一排排成坛的酒瓮,堆得整整齐齐。

五瓣桃花令图形的两边,多了两行海碗大小的楷书,左边一行写的是:“三百坛桃花美酒”;右边一行写的是:“奉赠给武林朋友”。

明心大师愕然若失。

一众武林群雄个个愣在当场。

九变驼龙常杰气得脸色发紫,牙咬的“格格”作响,挺起手中打狗棒一跃丈余,对准堆积如山的洒瓮奋力扫去。

但听乒乒乓乓一阵响,三百坛桃花露瓮破酒流,四溢酒香随风飘荡。

嗡——一阵刺耳惊魂的怪声。

黑压压的一片“桃花毒蜂”掠过枯枝满天飞来。

一众武林莫不大惊失色,个个掉转身向桃花林外来时的路上争先恐后的狂奔。

洛阳,古都的风貌的确不凡,六街三市,车水马龙,是藏龙卧虎之地,山川灵气荟萃之所。

半月以来,洛阳忽然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在不知不觉之际,大街小巷突然增加了数不清的乞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有残疾的、有健壮的。

然而,常住洛阳的人并不以为奇,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丐帮大会。

丐帮的总舵设在洛水的洛阳桥南岸,每年的集会日期是腊月初八.地点就在总舵所在地龙王庙。

龙王庙相传是当年蔡状元修筑洛阳桥时同时兴建的。但是三年之前一场大水,把龙王庙冲成了平地,正应了一句俗话——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

丐帮不同于八大门派,八大门派各有各的基业、田地、山庄,财路广阔,因此,不怕没有钱用。而丐帮的徒众虽多,十个有十一个是双肩一张嘴,没有人有隔宿之粮,哪里谈得上积蓄,更不用说是财富了。而同时,有钱有势的人,纵然想进入丐帮,丐帮的帮主也不容许。

丐帮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基业的“穷”帮口,因此,有人也把丐帮称做“穷家帮”。

按理、丐帮要想重建一座总舵,说起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帮众们一心一德,募化十方,仗着人多,每人多向施主伸一伸干,积沙成塔,积腋成裘,也容易成事。

难在大水冲毁了龙王庙是在中秋前后,离一年一度的丐帮大会仅仅不到四个月,时间迫切,要等到四面八方一十三省的丐帮弟子筹齐重建总舵的费用,事实上是万万来不及的。已经成了规矩的大会,既不能改期,也不便借地举行,那样,会坏了丐帮历代祖师传下来的规矩。

当时,丐帮中一位年轻高手,也可以说是丐帮中最有希望接掌帮主之位的准帮主,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当众宣称要在五天之内,筹齐重建龙王庙所需的三十万两银子。

这个丐帮的第二代高手,就是“自卖自身”投靠司马山庄充当总管的费天行。

费天行毛遂自荐,愿意以十年的时间,卖身在司马山庄为仆,代价是白银三十万两。司马山庄的老庄主一剑擎天司马长风不但一口答应,而且立刻从银号中拨了三十万两现银到洛阳。

有了银子,事情当然好办。丐帮中五方长老立刻鸠匠,日夜赶工,当年的丐帮大会不但如期举行,而且新建的龙王庙气派更加巍峨壮观。

一转眼,已经是三年过去了。现在,又到了丐帮大会之期。

龙王庙早已张灯结彩,庙一侧支起二三十个临时锅灶,酒肉菜肴堆积如山,流水席不分日夜的开筵,洛水堤前搭起一座一丈二尺高的戏台,日夜三班轮番的上演戏文,锣鼓喧天,甚是热闹。

丐帮大会,是每年武林中一件大事,事先飞帖天下武林,不分黑白两道、正邪两途,凡是叫得出字号的,都在被邀请之列,一连三天,丐帮都以上宾之礼相待,参加各项庆典,尽情欢乐。

只有大会正辰,也就是腊月初八前一夜的告天大典,是不允许丐帮以外之人参加的。所有的来宾,都要安排在龙王庙最后一进的“游龙飞凤堂”,水陆杂陈,山珍海味的开怀畅饮。丐帮本门之人,齐集在堤岸戏台前,举行告天大祭。

因为祭天之时,顺便要惩罚这一年来叛帮离教的不屑徒人,也就是所谓的“动家法、立门规”,所以不能有外人参加。

月淡,星稀!夜深,露重。

洛水鸣咽东去,西北朔风夹着寒意,不停的在深夜掠过。

戏台上的烛火已点燃不住,只有一排挂着二十四盏气死风的深红纱灯。檀香像烧柴一般,堆满了古鼎,一阵阵泛着灰黄的烟。

袅袅随风飘舞。

沿着洛水河堤,插着一排火把,烧得劈拍响,四处溅着火星。

台下黑压压的万头钻动,人数虽然不少,但都鸦雀无声,等候午夜子正时刻,帮主登台领导告天大祭。

当!当!当!三声金声玉振,子时已经到了。

首先登台的是丐帮东、西、南、北、中五方长老,五人齐声高喊:“帮主驾到!”

一众门人个个肃立,凝目望着台后雁翅鱼贯二龙出水的八对宫灯,九变驼龙常杰神情凝重的缓步而出,在宫灯引导之下,站立在台的正中香案之前。

五方长老这时依礼趋上前去,堆金山倒玉柱,列成一排跪行大礼,同时口中朗声道:“属下等叩问帮主金安!恭请帮主告天!”

依照祭天大典的理数,帮主应当回话说:“本门弟子同沾九天恩典!”不料,九变驼龙常杰一反规矩,突然“哇”的一声抱头痛哭,竟然也扑地跪了下去,冲着香案一连“咚!哆!咚!”叩了三个响头,然后鱼跃而起,手中多了一柄耀目生寒的雪亮匕首,泪眼婆娑的对台下丐帮徒众嘶哑的大声道:“常某无能无德,使本帮弟子受辱,唯有一死以谢丐帮祖师爷栽培因典,皇天后土养育之德!”他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突然一抬右臂,扬起手上匕首,对正自己心窝刺下。

他这出乎意外的功作,来得既突然,又快捷无比。

台下千百个丐帮弟子,莫不大吃一惊,失声喊叫。

五方长老乃是最前一排,距离台口最近,不约而同腾上台,齐声高嚷:“帮主……”然而,先是五方长考要拦住九变驼龙常杰的“自刎”,当然还是迟了一步。眼看常杰的匕首就要刺进胸膛。

蓦然,一条青灰身影,从凌空之中,疾如飞矢,快若闪电,人在空中朗如鹤唳的叫道:“常帮主!万万使不得!”人随声至,飞虹般扑向常杰,探臂抓向常杰右手腕脉。

但见,红光一缕,血腥扑鼻。九变驼龙常杰右手中的匕首,齐柄插入胸膛,他的人也摇晃了几下,仰面朝天,跌在台的正中央香案之前。

青灰色人影撤后三尺,愣在台上,一脸的快快之色,仿佛因救人不及而感到沮丧。

原来他乃是当今武林之中泰山北斗,开封司马山庄的少庄主,江湖上名噪一时四大公子之一的司马骏。

常杰血染当场。丐帮这份紊乱可想而知。台下泣声不断,议论纷纷,吱吱喳喳,乱成一片。

司马骏面带戚容,口中“唉唉”连声,冲着丐帮的五方长老拱手道:“五位!在下稍迟了半步,没有能及时夺下常帮主的凶器。

实在非常抱歉!”

中堂长老含泪拱手,无限悲痛,也十二万分感激的拱手道:

“少庄主!你仗义相救,丐帮感激不尽,本帮帮主出手既急又准,我等近在咫尺,尚且来不及阻拦,何况少庄主你本来在后殿!”

东堂长老也抹一把泪痕恭声道:“无论如何。对少庄主的这份古道热肠,我们全帮五堂弟子,会永刻肺腑,不敢忘怀!”

司马骏连声道:“不敢!不敢!这是我武林同脉应尽的心意!”

中堂长老这时已命人找来红绒丝布,覆在肚破肠流的老帮主常杰尸体之上。他转而又向司马骏道:“少庄主!丐帮今天的事,少不得还要麻烦你一番!”

中堂长老所指的“麻烦”,乃是另有所指,而所指的乃是丐帮帮主继承人。丐帮的“继承人”,本来万众一心,著意于费天行,但是费天行已为全帮总舵重建之事,“卖身在司马山庄”担任形同奴仆的“总管”。如今,常杰横死,丐帮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能服众的帮主来。

至于五方长老,一则知名度不足以镇啸江湖;二则常杰之死,事出突然,死前所培养的又是费天行;三则是五方长老的武功修为,根本不足以保障丐帮的安全。故而,常杰一死,五方长老很自然的想起了现在司马山庄的费天行。

司马骏当然明白中堂长老话中的意思,然而,他故做痴呆的撇开话题,一本正经的道:“老帮主突然寻短,令人悲痛,贵帮遭此巨变,在下愿尽一切可能,为贵帮效力!”

中堂长老忙道:“少庄主……”司马骏立刻挥手拦住中堂长老的话,紧接着道:“眼前举办常帮主的丧事要紧,在下也要立刻回庄。将此事向家父禀报,后会有期!”

他的话音才落,不等五方长老开口.人已弹身而起,一跃离开了高台,落向河堤远处。

流水潺潺,占渡斜阳。

一叶扁舟,在渡口不系缆,不插篙,横浮庄水面之上。船头仰天上着一个灰衣魁梧少年,对着东流的河水,吹着支紫玉横笛,一阙渔家乐,笛声如流水行云,具悠闲之调,像灰衣少年的神情一式无。

笛声忽然而止。灰衣少年忽然双膝下压,借势用力,平地弹身而起。一个鱼跃龙门,人已离了船头,站立在堤岸之上。迎着疾驰而来的司马骏,拱手带笑道:“少庄主,沙无赦在此候驾多时了。”

事出猝然,司马骏不由倏地一惊。

然而,他立即收起惊诧的神情,淡淡一笑道:“沙兄!不在沙王府享福,竟到荒野古渡,雅兴不浅。”

沙无赦道:“少庄主,我原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司马骏瞪着眼,偏了头,不解的问。

“是呀!”沙无赦皮笑肉不笑的道,“少庄主适才那一手‘顺水推舟’,实在是妙极了,不但巧用借力,而且来留半点破绽,真可说是天衣无缝。”

司马骏心中暗喊了声“糟!”但是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道:“沙兄!你指的是什么?在下甚为不解!”

沙无赦仰天打了个哈哈,狂笑道:“司马兄!你是反穿皮袄装佯,还是想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

司马骏闻言,脸上有些变色道:“沙兄!你……”

沙无赦不等司马骏说下去,又接着道:“不会看的看热闹,会看的看门道。少庄主,这一点你该懂吧!”

司马骏心中虽十分气恼,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的道:“沙兄!

你说了老半天,我还是不明白。”

不料,沙无赦神色一正道:“少庄主,你未免太见外了!难道要在下直言直道吗?”

司马骏道:“那当然最好,何必一直打哑谜呢?”

“好!”沙无赦探身向前,神秘的道,“你借刀杀人,做了老花子常杰的催命鬼,腕子上的功夫,令在下十二万分的佩服!”

此言一出,司马骏脸色一沉道:“沙兄,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事关一帮帮主之死,不可信口胡言!”

“信口胡言?”沙无赦侧身跨了半步,眼睛不看司马骏,悠悠的道,“明的是夺刀救人,暗地里却是振腕推压,杀了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偏偏丐帮那些大傻瓜看不出来,还感激大恩大德。司马山庄的少庄主,果然不同凡响!”

“沙无赦!”司马骏不能再忍,沉声大喝道,“你满日胡言乱语,在下没有时间与你扯谈;”说着,他跨步越过沙无效,向堤下走去。

谁知,沙无赦弹身一跃,拦住了去路,微笑道:“少庄主,在下只想知道,你送了常老花子一条老命,其意何在?”

司马骏沉下脸来道:“沙无赦!你不要得寸进尺,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沙无赦依然笑道:“追问司马山庄杀常杰的目的何在?”

司马骏双肩微耸,分明已运功两臂,口中吼道:“一定要说明吗?”

他这句话是在充满怒气之下冲口而出,不知已间接承认了沙无赦所指杀死常杰的事实。

因此,沙无赦得意的一笑道:“哈哈!司马兄,在下乃塞外之人,与中原武林毫无纠葛,只是好奇而已,聊聊何妨?”

司马骏恼羞成怒,挫动双掌,立桩作势道:“沙无赦!本少庄主忍耐已到了极限!”

沙无赦连忙谣手道:“我们没有动手的理由,少庄主,何必这等架势,不显得心浮气躁些了吗?”

司马骏岂能再忍,喝了声:“太狂!”人已弓腰跨步,双掌一阴一阳,一前一后,向沙无赦欺进。

沙无赦仿佛是无事人似的一般,不疾不徐的道:“兵刃相见可不是在下的本意,少庄主,你是怕沙某将你巧取常杰性命的事传了出去吗?”

司马骏喝道:“少庄主我向来讨厌斗口!”

沙无赦冷冷一笑道:“你要杀人灭口?”

司马骏道:“就算是吧!”

沙无赦淡然的道:“恐怕你难以如愿,因为我这个人不容易被杀,这个口灭不掉!”

“哼哼!”司马骏冷哼一声,不再发话,晃身虚按一掌,扭腰跨步,前掌惜虚按之际倏的一收,右掌已半削半切,直推向含笑而立的沙无赦。

这乃是起式虚招,意在诱敌。

沙无赦焉能不知,故而,冷笑如故,纹风不动,口中低沉的道:“杀了人不敢认账,不怕坏了司马山庄多年的声誉!”

司马骏那里能受人奚落。闷声不响,将虚势化为实招,突的上跨一步,“推波助澜”硬向前送一掌。

沙无赦不敢再玩世不恭,急忙侧移步法,移星换斗的飘身而起。就在他飘身而起的同时,紫玉横笛在手,迎风旋动之中,也起势发招,口中朗声道:“恕在下有此积习,动手必然要用玉笛,司马骏,抽剑吧!”

司马骏沉声道:“少庄主凭这双肉掌要秤秤你的份量,还不必动剑!”

话落,掌势已成,不似先前半虚半实,嘎嘎掌风之下,已连跨几步.如影随行。右掌连拍三招。分为上、中、下盘的部位,突然左掌猛力推出,直拍沙无赦的迎面大穴。怒极出手,甚是惊人。

分明动了真火。

沙无赦不敢怠慢,玉笛扬处,也是不闪不躲,一面护作主穴,一面横扫而,化招攻敌,一气呵成,不愧是四大公子之,声势也自不凡。

先前.司马骏是盛怒之下,一时夸下海口,不敢亮剑出鞘,此刻,眼见沙无赦的一支紫玉横笛来势凶狠,不是一双肉掌可以接下的.心中颇为后悔。然而,大话已说在前面,此时若再动剑,必然被对方取笑。因此,心思转动之下,避开正面,拧腰斜跨,从侧面攻出,想找一个可乘之机,寻隙制敌机先。

论两人的功力,只是伯仲之间,司马骏还要略胜半筹。但是,一个是赤手空拳,一个玉笛在手,便更加拉平下来。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就在转瞬之际,两人已互换了十来招,可说不分轩侄,斗了个平手。

突然,河堤芦花深处,一条雪白的人影,分开芦丛而出,淡谈的道:“两位,可以歇手了。”

沙无赦抽身飘出丈余。司马骏收掌不由一愣。两条人影疾分之中,正好让出一个丈五的空间。

白衫少年恰巧填补了这个空隙,含笑负手玉立在两人中间,扫视两人一眼,才微微拱子道:“两位都不露出真功夫,又互不相让,这等打斗,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的看不出端倪,要是有行家看出来,还可能认为两位是在作耍哩!”

司马骏看清了来人,不由一阵不安,但也不得不强打笑容,拱手道:“常见!别来无恙?”

沙无效也曳着紫玉笛颔首道:“金陵世家的常公子!你就是一个大行家呀!哈哈哈!”

白衣断肠剑常玉岚缓缓的道:“沙探花,你太谦让了!二位各成一家,常某所知有限,哪能领会二位的妙处。”

司马骏此时心中七上八下.既怕自己所做所为被沙无赦在常土岚面前揭穿,又生恐常玉岚已知道火烧金陵寺往事。

因为,以当前的情势非常明显。常玉岚若是站在自己一边,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即使是要沙无赦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相反的,若是常玉岚是沙无赦邀来的,今天这一关恐怕很难过。故而,他连忙上前含笑道:“常兄,何故来此。怎么到这荒郊古渡来?”

他这是“套交情”,“拉近乎”。

常玉岚也报以笑道:“本来要赴一年一度的丐帮盛会,不料迟到了一步,闻得丐帮帮主出了岔子,只好中途折回。”

沙无赫闻言,也凑上前来,插口朗声道:“常兄,丐帮可是吃了哑巴亏了。”

司马骏生恐沙无赦口无遮拦,说出了真相,连忙道:“常兄,过了河湾,有家野味店,小弟邀你小饮几杯,也汗叙叙别唇的思念。请!”

他说着,人已拦在常三公子与沙无赦中间,单手扬扬指向河堤尽处,柳林中挑出的酒帘。

沙无赦焉能下明白司马骏的心意。冷冷一笑,仰望着天上浮云,轻声道:“少庄主是否要谈谈九变驼龙常杰自杀之事,在下可是一清二楚,我也参加一份如何?”

司马骏真的是恨得牙痒痒的,但是,他不便发作,一心只想早点离开当扬,也就是快些摆开沙无赦。于是,就顺口道:“常兄,丐帮之事,等一下我们商量一下,此事可能影响我们中原武林!”

他特别把“中原武林”四个字加重语气,当然是点明沙无放不是中原武林一脉。

谁知,白衣断肠剑常玉岚淡然的道:“两位!不瞒你们说,在下已来了多时,适才二位的话,从头至尾,我都已经听到了。”

此言一出,司马骏的神色突变,愣然说不出活来。

沙无赦不由仰天大笑道:“哈哈!太好了!既然是你们中原武林之事,在下辽野夷狄之人,也就管不了许多了。两位,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后会有期!哈哈哈……”

他的话音未落,人已远去十余丈之外,哈哈之声,曳起老远,久久不绝。

沙无赦一走,司马骏眉头一皱,心念转处暗忖:“我何不籍着追赶的藉日一走了之,免得常玉岚东问西问,自己不好回答。”心念既起,脚下略一着力,一面弹身作势,口中大叫道:“话说完了再走!”

他话未发,人先起,喝叫声中,已跃起丈余,尾追沙无赦去处射去。

司马骏快,常玉岚也不慢,他忽的一挥双油,飘身向前,拦在司马骏的前面,含笑道:“司马兄!你不是要与小弟共饮一杯,叙叙旧吗?”

司马骏勉强收住去势,讪讪的道:“这……这沙无赦满口胡言,一定惹出不可收拾的后果,恕我改日奉陪,今天……”

白衣断肠剑常玉岚淡谈一笑道:“今天司马兄有事?”

“我……”司马骏是做贼心虚,支吾一声,道:“我……我要追上沙无赦,把话说清楚。”

常玉岚依然带笑道:“不必了,司马兄,小弟才不愿为今天沙无赦的话做个见证。”

司马骏此刻无法再逃避现实,又听常王岚的话中之意似乎有利于自己,故而强打笑容道:“既然如此,小弟遵命,敬常兄几杯!”

两人并肩穿出林子,向河堤尽头的野店走去。

芦花摇风,远山一抹。野店寂静,四野萧萧。

司马骏举杯带笑道:“常兄,金陵贵府火灾,以后就没能相见,使小弟好生想念!”

常玉岚心中虽然颇为不悦,但是,表面上却微笑道:“家门不幸,多谢关怀!”

司马骏所以旧事重提,原想把话题扯开,引起常玉岚的旧创,忘却丐帮之事,闻言又道:“不知令堂常伯母的玉体安泰否?”

常玉岚淡愁满面,一时却被司马骏所动,然而,他对当面的司马山庄少庄主,早已心存防范,故而随口道:“家慈安好,多谢关怀!”

“哦!”司马骏哦了一声正待发活。不料常玉岚单刀直入的抢着反问道,“少庄主,不知贵庄对丐帮之事有何预先的安排?”

此言一出,司马骏心头不由一震,忙道:“常老帮主自刎,事出猝然,恐怕家父现在还不知道此次的巨变,何能谈到安排两字。

常兄之言,是否听到了适才沙无赦的胡乱揣测?”

“司马兄,”常玉岚面色一正,十分认真的道,“不瞒你说,你腾身跃上丐帮祭台之时,我正在河堤左边,你的举手投足,因我隐身在侧面,可看得特别清楚哦!”

司马骏心头一震,几乎霍地站立起来,因此,把面前刚斟满的一杯酒,都给震翻了。他勉强镇定下来,道:“常兄的意思是……”

常玉岚道:“我的意恩是司马少庄主的那一招‘顺水推舟’既用得十二万分巧妙,又因背对台下,掩住了台下丐帮千百人的耳目!”

他的话音虽然慢条斯理,然而,骨子里咄咄逼人,揭开了司马骏自认为是天衣无缝的密谋,却字字着地有声,声声如同重击,打在司马骏的心头。司马骏虽然十分老到,至此,也一时答不上话来。

嗫嚅良久,才道:“常兄!你是误会了!”

常玉岚面有愠色,又道:“司马兄,凡事欺人可以,但不能自欺!”

司马骏也因受逼,同现不悦之色,道:“常兄,金陵世家与本庄可是……”

“好!”常玉岚伸出有手作势,阻止了司马骏的话,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少庄主,这事在你来说。也许是身不由已。”

司马骏面有愧色的,相着双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

常玉岚又道:“丐帮一帮的动乱事小,武林风雨事大,望少庄主能与令尊大人认真衡量,因你有两次援救之情,常某不为己甚!”

司马骏如坐针毡。

他料定眼前若是立刻与常玉岚翻脸,除了胜负难分之外,极可能把事情传扬开去。而且听常玉岚之言,他尚不至于立即对江湖宣扬此事。因此,司马骏不安的道:“无论如何,是非自有公论。

兹事体大,我立刻回转司马山庄,与家父禀明之后,再与常兄解说。”

“好!”常玉岚斩钉截铁的说了个“好”字,人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对于贵庄总管费天行,请司马兄能放他回到丐帮。”

“这……”司马骏略一迟疑的道,“费天行投入本庄,是数十万两银子的自动行为。”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无论是多少,常某愿意一切承担,还清这笔债务。”

司马骏苦笑道:“三十万两啊!”

常玉岚朗声道:“三百万两、三千万两又如何?”

他的豪气干云,爽朗任侠那种风范,使司马骏内心中暗喊了声:“惭愧!”对比之下,司马骏显得是太渺小了,太不光明磊落了,甚至他自认司马山庄在为武林盟主。因此,他暗地里叹了口无声之气,拱手对常玉岚道:“常兄,这就告辞了!”

常玉岚只是正色道:“司马兄,我等你的好消息,但愿你与老庄主能做一个合乎情理的决定!”

司马骏略一领首起身离座就待离去。

忽然——

一声轻盈悦耳的娇喝,从野店左近茅草丛中传出。声音不大,但却隐隐中有一股严厉的慑人威力,道:“慢些儿,有几句话.要传给司马长风!”

突如其来,不但司马骏悚然一惊,连常玉岚也愕然愣了一下。

茅草堆的尽头,两个黛绿年华的少女,施然而出,各执纨扇莲步颖动,正是向野店而来。

司马骏回首向常玉岚瞧了一瞧,但见常玉岚,一脸的疑问神色,心知常玉岚并不认识两个执扇的少女,因此,跨上半步,问道:“二位姑娘是……”

一言来了,转角处又出来两位同样打扮的妙龄女郎.各执拂尘,面带微笑,缓缓而出。四位少女井然有序的分左右而立。一辆轩车毫无声息的辗过黄泥路停了下来。

常玉岚心中不由一惊。只从那垂地的红绒布幕,已可看出来的是“百花门”的百花夫人。

司马骏不知就里,跨步出了野店的遮阳竹棚。迎着轩车朗声道:“荒村野店,摆出如此架势,是否有些故弄玄虚?”

车中传出一阵娇叱道:“司马骏!出言无状,司马山庄的一股骄气,完全暴露出来!”

司马骏闻言,勃然变色,沉声道:“司马山庄就是有这份骄气!”他口中叫着,人已穿身而起,扑向轩车。

常卫岚一见,忙不迭叫道:“少庄主!不可鲁莽!”

虽然,常玉岚人随声起,抢着拦阻,怎亲,隔着一张桌子,两下又相距二丈之远,不觉迟了半步。但见司马骏人作空际探臂前伸,向轩车抓去。

司马骏之所以探臂疾抓,只不过要掀开轩车的绒布幕。看看车中的人究竟是谁,并无伤人之意。

不料,车中人未动。而侍立左右的四个少女,扇、拂尘齐出,四个娇小玲珑,看是弱不禁风的姿态,突然之间,像是四只灵鸟,半侧身子活像一道屏障,并列在轩车之前,扇、拂尘发出的劲风连成一气,密不透风,滴水不进。

司马骏腾空之势,如同飞矢。然而,忽觉迎面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虽然软如棉絮,但伸出的手再也休想穿过这堵“墙”。更令司马骏吃惊的是,一股反弹的力道,从两掌之中沛然不可抗拒,整个人身不由己的倒退而回。

司马骏一惊焉同小可。人在虚空之中,急忙气逼丹田“千斤坠”功夫,急沉猛落,勉强的停下身子,立桩沉势,方才支撑站定。

这是一种“太过意外”的形势。司马骏心中暗忖,这分明是一种隐然的至高内力,凭这几个黄毛丫头办得到吗?

他的一念未已,轩车绒幔里已传出声道:“司马骏!你意欲何为?”

司马骏一向自视甚高,尤其是当着常玉岚之前,一扑受挫,怒、急、气、羞,完全失去了外表上显示的一介少庄主拎持,勃然变色,大吼道:“少弄玄虚,藏头露尾见不得人吗?”

轩车内哼了一声道:“大胆!”

有了先前的经验,司马骏不得不先行运功戒备,挫动双掌,揉身们进,一改猛扑突击的身法,像一条灵蛇一般,蜂腰扭动,几个闪烁,人已到了轩车探掌可及之处。

常玉岚一见,忙喝止道,“司马兄!不可造次!”

喝声未落,一声厉嚎,司马骏的人像一道弹簧,本已欺近轩车的身子,乎地飞出五丈,幸而他受伤不重,勉强稳住势子,摇摇晃晃的站住脚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响讲不出话来。

常玉岚一见,急忙趋步上前,因不便用手搀扶,生恐使司马骏过分难堪,只是低声道:“司马兄,你觉得怎样了?”

司马骏出道以来,何曾受过此等挫折,心中又急又气,而且一千个不服,试着胸中血气上扬,如潮汐般的汹涌翻腾,显然是为对方内力所震。

因此,他咬牙道:“常兄,你可知这车内的人是什么路道?”

没等常玉岚答话,车内帘慢掀处,施施然走出一位通身雪白云裳的妇人。

常玉岚心头不由一震,折身道:“门主,你难得亲自离开百花总坛。”

百花夫人似笑还嗔,樱唇启动,带着七分幽怨,三分不悦的道:“还不是为了你。”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沉,风目中充满怒火,柳眉倒竖,转面对司马骏,娇声喝道:“司马骏!你年轻轻的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司马山庄的虚名,横行霸道却也罢了,居然学司马长风的作风,使乖乘巧,做为人所不齿的阴谋诡计,实在不能原谅!”

司马骏闻言勃然变色道:“司马山庄领袖武林,江湖威尊,你报上门派……”

不等他的话落音,百花夫人盈盈冷笑一声,道:“唏唏!领袖武林?小娃儿,你好狂!”

司马骏也抢着说道:“你自问不狂吗?”

“大胆!”百花夫人沉声断喝道,“念在你年少无知,回去对司马长风说,七大之内我会到司马山庄,叫他对我有个交代!”

司马山庄的威望,三十年不减,不但司马长风四个字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身为少庄主的司马骏,从来也没在黑白两道碰过“钉子”,所到之处,都是被人待如上宾,阿谀逢迎。而令,一招出手,受到了不明所以的挫折,接下来又被百花夫人教训一顿,这简直是比打几个耳光还要难堪。因此,咬牙有声,惨白着脸色,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你!你这……你这泼妇!”“泼妇”二字出口,人也虎扑而前。

武家功力的深浅,首在一个“气”字,气定神闲,自然是进退有序,心浮气躁,不免章法大乱,一定是破绽百出。

司马骏的奋力一扑,全是拼命的架势,恨不得双掌一齐拍在百花夫人的通身要害,甚至在掌下立刻要百花夫人肉血横飞,碎尸万段。他这种恼羞成怒,情急拼命的架势,自己是突发难以控制,第三者的眼中,却看得真切。

因此,常玉岚忙不迭横身急飘,探臂拦在司马骏的前面,抢着喝道:“司马兄,使不得!”

但听一声暴吼,司马骏前扑的身于,硬生生被常玉岚拦住,双手抱在胸前,双目发直。蹬!蹬!蹬!一连退后三步,愣愣的望着常玉岚。

常玉岚伸出的右臂,感到奇疼刺骨,半晌收不回来,只感到酸软麻痹,才软棉棉的垂下来。

原来,司马骏急扑的身子只想到袭敌泄愤,忘却了护体保身,“子午”大开,胸前扑在常玉岚伸出的右臂之上。常玉岚的右臂被撞,武家自然反应,当然会聚力一挺,司马骏焉有不受伤之理。同样的道理,司马骏前扑之势被阻,胸前撞上常玉岚的手臂,也必然会聚气用力,强劲可知,常玉岚的手臂焉能不受这全力一扑的绝猛刚劲所伤。

两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约而同发声惊呼,彼此凝视愣在当场。百花夫人反而轮空下来。这是“说时迟、那时快”的一转瞬之际的事。

百花夫人粉面生寒,略移半步,伸出葱白似的尖尖玉手,抓着常玉岚垂下的右臂,低声道:“不妨事吧?伸直来!”

她半扶半拉,五手已滑落到常玉岚腕脉之处,若无其事的又道:“试着运运气。”

常玉岚只觉着腕脉上有一丝温和的暖流,从百花夫人的指尖上缓缓发出,透过盘络像一股细流,刹时顺着穴道,游走全身,不但右臂的酸疼尽失,而且通体舒畅,精神爽朗。

敢情是百花夫人在个着痕迹之下,替自己输功疗伤。

常玉岚内心有说不出的意味。不知道是感激。还是仰慕,甚至是一种难以言宣的“真爱”。他的嘴里虽没说出什么。但一双朗星般的眼睛,流露出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心意,凝视首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樱唇略动,欲言又止,只是把按在常玉岚腕脉之上的五指,略略虚动一动,然后轻轻放汗,这才转面对发愣在一旁,暗自运功调息的司马骏道:“你胆敢骂我为‘泼妇’,应该是罪无可赦。这笔账,我会记在司马长风的名下,你可以去了!”

司马骏眼见百花夫人不但动力高不呵测,而且气质高雅,必然有些来头,更感到她与常玉岚不但亲切热络,而且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关系。放着眼前的情势,对自己百分之百的不利,真所谓“战不能战,退不能诅”的尴尬状况之下,正好百花夫人有这几句活,乘机可以下台,他虽然在这种不利的场面之下,依旧挺胸含怒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常言道,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司马骏在本庄等你七天!”

说完,又对常玉岚迎风拱手道:“常兄,到时候希望你也能在驾敝庄,做一个见匠!”语落,也不等常玉岚答话,脚下略一用力,弹身侧退三丈,隐入丛树芦花之中。

百花夫人目送司马骏去远,忽然悠悠一叹,无限感慨的道:“一个好孩子,被司马长风给调教坏了!”她的话有伤感,也有关怀,让人听不出她说这话的真意问在。

常玉岚不由道:“门主的意思是……”

百花夫人并不回答常玉岚的话,一面回身走向轩车,一面若尤其事的道:“随我上车!”

她不经意得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命令”,使人不可抗拒。

常玉岚不自觉的随着她身后,一步一趋,跨上了轩车。

车轮,辗过碎石,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响。

春未夏初,乍暖还寒天气。然而,武林的风暴,却像日渐人炙的娇阳,散发出逼人的热。

丐帮帮主的“自栽”,震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八大门派向来以少林为首,明心大师回转嵩山,立刻传下法谕,严格限制少林僧、俗两界弟子,在六个月之内,不准在江湖上行走。一代佛门圣地,多年武林的宝刹,重门深锁,除了梵唱罄音之外,一片沉寂。

日正当中。嵩山的石级路上,像一阵风似的,半掠半奔,快如追风闪电般,五条红色的人影,闷声不响的到了少林寺的广场之前。

此刻,正是午课,本鱼声清脆的随风飘出。

那五条人影一色血红劲装,头套也是猩红,从头套到颈子,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都射出怕人的冷芒,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