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之阳若有所悟道:“这又是古长卿通知你的?”

  金白羽冷笑道:“不管怎样说,他通知我总算是番好意。”

  谷之阳接道:“不但这件事没有恶意,他对你的一切,暂时都是诚意的,因为他需要你的地方极多,等到事情成功以后,那就很难说了。”

  金白羽笑道:“兄弟既无争霸江湖的野心,亦无积聚财宝的打算,只不过是借重他的耳目,替我打听仇人罢了。”

  谷之阳满面诡笑,摇摇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金兄若是无所图谋,那是欺人之谈,再说古长卿的百剑盟主已然到手,也用不着在金陵逗留了,你们此刻的合作,明眼人一看便知。”

  金白羽面现不快之容道:“兄弟说的是实话,你不相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谷之阳近日暗中观察,早把金白羽的性情摸清,知他所说不假,不禁暗暗奇异,他乃极擅心机之人,忖道:他既不知这事,我也不用说破了。

  金白羽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忖道:“他乃太阳谷之人,定然是因中原武林各派联盟对付他们,令他无法在中原争雄,是以对我游说,以图灭去百剑盟的力量,殊不知我也算得半个太阳谷的人呢?”当下又道:“中原武林人并不排斥异派之人,但也不容异端邪派,来中土扰乱。”

  谷之阳呼呼冷笑道:“金兄所指的异端邪派,想是指太阳谷与长春岛而言,老实说,他们若然真的要对付中土各派,区区百剑之盟,根本就不在他们眼里。”

  金白羽寒着脸道:“那可未必见得。”

  谷之阳朗声笑道:“金兄这看法未必正确,兄弟可以保证此两派之人,绝无争霸中土之心。”

  金白羽冷笑道:“三十年前的血腥犹在,谷兄并非两派中人,何苦替他们掩饰。”

  谷之阳笑了笑道:“以往之事不必谈了,至少这次他们不是为了争霸而来,兄弟虽非二派中人,我却十分清楚。”

  金白羽此刻心中了然,已知谷之阳就是太阳谷之人,当下故作不解的道:“太阳谷与长春岛此番进入中原,不是为了争霸,却又为了什么?”

  谷之阳朗声笑道:“江南风景迷人,来此游乐一番,亦属人之常情,如若各派之人,对这等之事都不能相容,那可没有什么好结果呢。”

  金白羽点头道:“但愿果如谷兄所说,这场血腥或可避免。”

  谷之阳微微笑道:“别人说这种话,兄弟倒不觉怎样,唯有金兄说出这种话来,实让兄弟难解。”

  金白羽面现诧异之色道:“难道兄弟说错了?”

  谷之阳冷冷道:“据我所知,金兄并非中原任何一派之人,而且大部分的门派,都是冲着你来的,为何你说话的口吻,竟似百剑盟中人。”

  金白羽怔了怔道:“兄弟虽非百剑盟中之人,却也不愿这六朝帝都,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谷之阳大笑道:“金兄用心虽好,只怕到时由不得你。”跟着敛去笑容,又道:“武当派、天龙寺俱不足畏,对于长春岛之人,金兄倒得提防一二了”

  金白羽淡淡一笑道:“兄弟与他们无怨无仇,料不致对我怎样。”

  谷之阳语重心长的诡秘一笑道:“太阳谷与长春岛已是世仇,任何身负二派武功之人,都难例外。金兄乃是聪明人,用不着兄弟明说。”顿了顿又道:“金兄已陷四面楚歌之境,唯一能与你合作之人,只怕就只有兄弟了,就是你所谓的同胞妹妹,也不见得可靠呢。”

  金白羽大为不悦道:“谷兄说得大离谱了,别人我不敢说,难道我嫡亲的妹妹也会向着外人不成?”

  谷之阳朗声笑道:“兄弟所说或许不近人情,但你兄妹自幼失散,万一她不是……”说到此处,倏然住口不言。

  金白羽心中大感惊讶,暗忖:“是啊,我兄妹自幼失散,万一有人假冒……”旋又暗自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纵然有人存心假冒,也不可能长得如此相像。”

  谷之阳见他沉吟不语,复又正容道:“兄弟与金兄乃是紧邻,如若有用我之处,兄弟绝不推辞,老实说,你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不待金白羽答话,放腿疾奔而去。

  金白羽知他已然怀疑自己亦是太阳谷的嫡传,心中暗自思忖,只觉兹事重大,绝对大意不得,如若任其误会下去,不仅将招致中土各派的仇视,太阳谷与长春岛亦将会仇视自己,到时四面楚歌,面面不讨好,那可是大不合算之事。

  正自思付之际,只见一个素裳蒙面女郎,朝他奔了过来,低声道:“金兄,小妹有件奇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金白羽认得她是王彩云,遂道:“你我乃是世交,姑娘有话但请直说。”

  王彩云低声一叹道:“小妹对金兄一直都存戒心,认定金兄就是杀害先父之人,此刻才知错了。”

  金白羽深吁一口气道:“此乃人之常情,不能怪姑娘多疑,只是此刻怎又明白了?”

  王彩云道:“刚才我曾瞥见一位,与你衣着面貌极相仿佛之人,原以为就是你,等到回过身来,却见你在这里?”

  金白羽心里一动道:“那人往哪里去了?”

  王彩云道:“小妹暗中窥伺,见他进入一艘红色画舫之内。”

  金白羽大为震骇道:“舫上是不是有长兴号三个金字?”

  王彩云点头道:“不错,那艘画舫紧捱着白冷秋的绮罗春。”

  金白羽再不多问,一拉王彩云道:“咱们快走,你得看看是何许人。”

  王彩云身不由主的跟着他疾奔,她虽得有“阴阳手”王天铎的真传,但和金白羽比起来可差远了。

  金白羽知她轻功较自己为差,暗中凝功手臂,几乎是把她拉了起来。

  堤岸到文德桥,不过一二里的路程,晃眼便到达,果见那艘红色的长兴号,就泊在绮罗春的附近。

  金白羽突然停下脚步道:“咱们如何上去?”

  王彩云想了想道:“若是一般的民船,自然是不可冒昧乱闯,但秦淮河的画舫情形就不同了。”

  金白羽沉忖有顷道:“姑娘在河岸等候,容小兄进去。”

  王彩云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可假冒游客,就算错了也不要紧。”

  金白羽举步向桥上行去,突地,人影一闪,一位白衣姑娘由“绮罗春”飞射桥上,唤道:“哥哥你是来寻我么?”

  金白羽微感意外的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原来喊他的竟是金韵心,此刻已然换了一身女装,乍看之下,竟与白冷秋一般无二。

  王彩云原离文德桥不远,急行几步,赶上桥来,福了福道:“金姑娘您好,小妹如不是以前见过,真是错认您就是白冷秋姑娘呢。”

  金韵心冷笑道:“您太夸奖了,我哪赶得上白姑娘呀。”

  王彩云自知失言,讪讪一笑,不再开言。

  金白羽一指长兴号,对金韵心道:“你可知那艘红色画舫是什么人的?”

  金韵心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金白羽以为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道:“妹妹,你别误会,因为王姑娘曾见一位假冒我的人,进了画舫,是以同来察看一番。”

  金韵心横了王彩云一眼道:“哥哥,咱们自己的事还没办呢,你少管点闲事吧。”

  金白羽道:“不行,此人居心叵测,为我惹了许多麻烦,我非找他不可。”

  金韵心笑了笑道:“假冒你的人,或许早已换过服色了,你上去又有什么用?”

  金白羽执拗的道:“就算他换过服色,上去多少可以寻出一点蛛丝马迹。”

  在桥上来回踱了两步,突又说道:“我想起来了,劫去白姑娘的,就是这二艘画舫。”

  金韵心神色一变,道:“一个秦淮歌女,人家劫持她何用?”

  金白羽怔了怔道:“这个我不明白,但我相信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也许他们认为白姑娘与我……”

  说到这里,倏然住口不言。

  金韵心笑道:“这样说来,哥哥与白姑娘的感情定然不差。”

  金白羽轻吁一口气道:“别人这样说,还倒情有可原,怎么你也敢取笑起哥哥来了?”

  金韵心敛去笑容,默默不语。

  王彩云一直在旁冷眼旁观,听他兄妹俩说话,心中却是疑云重重,她虽甚少在江湖走动,但女儿家心细如发,只觉金韵心言谈神色之间,颇多破绽,实在下像是亲兄妹说话。可是心中虽有可疑,却又不便明着出言询问,想了想道:“小妹出来太久了,大师兄可能会不放心,我告辞先行一步。”

  金白羽点头道:“王姑娘请回吧,令尊之事在下绝不推卸责任便了。”

  王彩云慢慢蒙上面幕,转身行去。

  金韵心望着她的后影,极为不满的道:“哥哥,你有几个身子?既答应寻找白姑娘,又许她访寻凶手,难道咱们自己的事情不用办了?”

  金白羽叹了口气道:“这两件都是义不容辞之事,我能丢开不管?”

  金韵心冷笑道:“你虽对白姑娘有情,她未必还会记得你。”

  金白羽摇摇头道:“你太不了解哥哥了,我对白姑娘乃是道义上的责任,绝非儿女私情。”

  金韵心身躯微微一震,表面仍然保持镇定道:“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真情,我听紫鹃说,你们已然交换了定情之物呢。”

  金白羽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

  金韵心又道:“我是女儿身,深知女儿家的心理,她若对你不是一片真情,岂能把自己心爱之物,赠与陌生男子?”

  金白羽顿脚叹道:“这可糟了,我不该随手收下她的凤钗,如若她果真是这意思,以后如何对她解说?”

  金韵心黯然一叹道:“白姑娘虽然隐居风尘,可非普通烟花女子,难道你就毫不把她放在心上?”

  金白羽深深一长叹,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要谈这些了,上长兴号去看看吧。”

  抬头向河面望去,谁知就这说话工夫,那艘红色画舫已然不知去向,不由失声道:“又被她们溜跑了。”

  金韵心撇嘴唇道:“你疑心他们是长春岛来的?依我看,长兴号如若真的是长春岛来的,她们何惧你青衣修罗?”

  金白羽运足目力,向下游望了一阵,竟未发现一点痕迹,这才回过头来道:“随我回店去,我不许你在外乱跑!”

  金韵心扭着身子道:“不行,我得等候苏姐姐,你先回去吧。”

  金白羽俊目微皱道:“你为什么不愿与我同住客寓?”

  金韵心噘着嘴道:“一个女儿家住客房不方便,我同苏姐姐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金白羽瞪了她一眼道:“为兄遍地都是仇家,让你离开我,实在是放不下心。”

  金韵心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哥哥你操心。”

  金白羽拗她不过,只得吩咐道:“你既一定要与苏姑娘在一起,我也没办法,但你务必小心,不可在外惹事。”

  说着举步往桥下行去,经这一阵耽搁,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

  金白羽漫步行至河岸,举目望去,但见行人车马,一片声喧,秦淮河一天的欢乐又复开始。

  可是,这些欢乐看在他的眼里,不仅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反倒徒增心头的烦恼和惆怅,他信步在人群中踱着,不知不觉间,又行近了那些竹棚。

  恰在这时,也不知是哪个达官或者豪富经过,一群健仆拥着一乘大轿,吆喝开道,飞也似的行来,人群立时大乱,一个矮小老者,被人挤得跌跌撞撞,朝他身上撞来,金白羽顺手扶了他一把。

  矮小老者经他一扶,才算没有跌倒,乘势朝人群一钻,扬长而去。

  金白羽当时也未在意,迳自回到客寓,做了一会功课,只觉自己此番来到金陵,虽然找到了妹妹,却招来了一身烦恼,实在毫无意义。

  一个人正自暗暗思忖之际,突然檐头传来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心头不禁一动,嘴角不觉的泛起一丝冷笑,他内功已具深湛火候,来人虽然轻功极高,可瞒不过他的耳目,当下不动声色,静以待变。

  岂料来人到达檐头,迳自落下房来,飘身到了他窗下,轻轻敲着窗户道:“金大侠,我可以进来么?”

  金白羽心中大感奇异,随口应道:“请进。”

  飒然一阵风响,一个青衣矮小老者,恍似一片落叶,飘然落入房中,竟是神偷赛空空。金白羽一见他这身打扮,恍若有所悟,在河边撞他的老者,不就是他么?于是不自觉的冷冷的哼了一声。

  赛空空对他似乎极是害怕,赶忙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双手奉上道:“老偷儿有眼不识泰山,原物奉还。”

  金白羽接过一看,竟是怪人交给他的玉如意,不禁大吃一惊。

  赛空空哭丧着脸道:“老偷儿实在惹不起那些喇嘛,意欲从你身上把神珠盗回,想不到拿错了。”

  金白羽冷笑道:“照你这般说,那是认定我金某人好欺负?”

  赛空空急道:“请别误会,老偷儿只是想原物奉还原主吧了。”

  金白羽哼了一声道:“东西是你偷的,怎会在我这里?”

  赛空空唉声一叹道:“老偷儿这次偷鸡不着蚀了一把米,竟然惹祸上身,不仅天龙寺不放过我,连江湖上人也不放过我。唉……”慨叹一声又道:“我从镖伙身上取回假珠后,心里一直在想,宝珠可能是镖局弄了手脚,真的一定藏在拳剑双绝,或者顾子奇的身上,后来他们一个丧命,一个断臂,便又断定是你金大侠劫去了。”

  金白羽冷笑道:“是以你就从我身上偷?”

  赛空空唉声叹道:“你身上宝气腾霄,自然瞒不过老偷儿的老眼,哪知竟不是宝珠,而是这个东西。”长吁一口气又道:“我已经闯了一个大祸,岂敢再惹麻烦,是以才冒死前来还你……”

  金白羽脸上泛起一丝冷漠的笑意道:“总算你知道利害,不过,这事不能算完。”

  赛空空心神一震,苦笑道:“金大侠要惩诫我?”

  金白羽冷冷道:“若在以前,那可不一定,现在我已不想杀人了。”

  赛空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举手抹去额上汗珠道:“你要怎样发落我?”

  金白羽徐徐道:“我要向你打听一件事……”

  赛空空欣然道:“老偷儿知无不言。”

  金白羽又道:“这事我不让你白说,咱们交换条件。”

  赛空空笑遂颜开道:“老偷儿可是太占便宜了。”

  金白羽沉下脸来道:“你先别高兴,这事也许不简单。”

  赛空空急道:“金大侠不妨先说说看。”

  “过去江湖上有个金龙剑你可知道?”

  赛空空想了想道:“此人也姓金,莫非……”

  金白羽截断他的话头道:“此人已在十年前遇害,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害的?”

  赛空空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无法知道了。”

  金白羽又道:“不准你对旁人说,也不准你问为什么,你必须替我打听出来。”

  赛空空摇头道:“难,难,事隔十年,这不是件容易事。”

  金白羽严厉的道:“这就是我的条件,不过我不让你白跑,天龙寺的事我替你接下了。”

  赛空空长吁一口气道:“好吧,老偷儿答应下了,有生之年,我一定替你弄明白这件事。”

  金白羽沉声道:“君子一言。”

  赛空空迅速接道:“快马一鞭。”

  金白羽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赛空空诡秘的一笑道:“金大侠既已消除了心中芥蒂,我们不妨谈谈另外一件事。”

  金白羽略感意外的道:“找我商谈?”

  赛空空点头道:“正是,此事老偷儿已搁在心里多年,一直不敢轻言与人合作,此番见着您大侠,方觉你才是真正堪与合作之人。”

  金白羽微微一笑道:“你认为在下可以信托?”

  赛空空轻吁一口气道:“老偷儿曾经想到过许多人,有的武功堪与你匹敌,但实在下敢信托,有的足堪信托,而武功又不济,是以一直隐忍心头。”

  金白羽大为惊奇道:“究竟何事这般重要?”

  赛空空长吁一口气道:“老偷儿原准备等天龙寺之事完了之后,再行动手,但从近日种种迹象看来,实在下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