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不关我的事。”弓富魁道。

过之江抬起头来,一对小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一下,道:“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眼睛又转了一下,抬起手在耳边搔了一下。

好像他遇见了一件想不开的事似的。

神秘地笑了笑,他点着头道:“我想我会很快地就了解你。”

弓富魁道:“我也希望我会很快地就了解你。”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

“你是说那个独眼的老人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

“是的。”

过之江道:“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柳鹤鸣的老奴田福,一个是柳鹤鸣的侄女柳青蝉。”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道:“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弓富魁一怔道:“莫非你不是她的对手?”

“这就要看是哪一方面了!”过之江道:“在武功方面,她与我相差甚远,可是,在智慧方面,似乎我一上来就输她一筹。”

弓富魁心里一惊。

这时候山上的火显然已经小得多了。

有些人已经下山往回里走了。

有一些人离开不久,弓富魁发现到有一个头戴竹笠的人正向这边注视。

由于这人站立的位置,正好和弓富魁相同,是以弓富魁很自然地看见了他。

他也很自然地看见了弓富魁。

双方目光一接之下,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惊。

他目光在这人身上一转,顿时发觉到对方婀娜的体态,细细的腰肢,尤其是那对眼睛,才刚刚看过,他当然不会认错。他就是刚才那个不友善的少女,也就是现在过之江道及的柳青蝉!

柳青蝉一双手似乎正要举起来,由于弓富魁的目光忽然触及,她的手立刻又放了下来。似乎有点寒光,由她袖内闪了一下。

柳青蝉垂下手后,立刻垂首快步而去。

弓富魁这一次不再道出所见,心里不由暗自惊怵,心想这女孩子好大的胆,看她方才情形,分明意图要向过之江出手行刺。若非是自己一眼看见,她暗器必然出手,过之江岂是易与之辈,一个行刺不中,必罹杀祸。想到这里,他内心好不为那个女孩子柳青蝉庆幸,如果不是正巧被自己一眼看见,一切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为了多耽搁些时间好使得对方那个少女走得远一点,弓富魁故意找些话来谈。

“过朋友,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来自巴东,本就不是本地人。”

“过朋友请恕我好奇,有些事我实在不明白,要请教你一下。”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过之江看着他又眨了一下眼睛,习惯性地现出几分痴呆模样。

“如果我没有看错你的话,你对我很不友善,为什么?”

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惊,可是,他外表并未表现出来,冷冷一笑道:“那是因为我见你放火的行为太可怕了。”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放火杀人的。”

弓富魁道:“这正是我要请教你的地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去。”

弓富魁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也就硬下心来,点点头道:“好,请!”

栈房里一灯如豆。

对于弓富魁来说,他真有点“伴虎同眠”的感觉。

与这样的一个杀人怪魔同居一房,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弓富魁却处之泰然。

也许他了解到那句名言:“最危险的地方,常常是最安全的地方。”

基于这项原则,他在别人躲之惟恐不及的心理之下,反倒挺身而进。

过之江缓缓地睁开眼睛——每当他眨动眼睛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睁开眼睛”的错觉。

他与弓富魁隔着一张矮几,对坐。

俩人都盘着一双腿趺坐在锦垫上。

正中的矮几上置着一盏灯,灯芯摇曳不定,照着两张迥然不同的脸。

桌子上还置着一些酒菜,早已杯盘狼藉。

冬眠先生在经过一场长时期的“冬眠”之后,才开始进了第一餐饮食。

这一餐的食量,却令弓富魁大大地吃惊。

他曾暗中算计了一下,对方这个看来瘦削的人,这一餐一共吃下了三大碗面,十五个牛肉包子,一海碗汤和七壶酒!

如果弓富魁估计合理的话,那么这份食物应该是三个人正常的食量。

然而,这些东西,却进入对方一个人的胃里。

他不懂得逻辑学,可是这个账他真有点算不清楚。

最奇的是,这么多的食物,装在对方一个人的胃里,看上去一点也不显眼,在他胃的部分,也并不显得突出。

弓富魁用了很久的时候,都花费在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上:“这些食物到哪里去了?”

过之江显然是吃饱了。

这一会,看上去,他的兴致高极了。

人,酒足饭饱后,兴致必然很高的!

弓富魁却觉得十分地倦了——包括身、心两方面,他都感觉十分的倦了。

他更有内在的悲伤,却无法形诸于外。

把这种悲伤、激愤,死死地埋藏在心里,却要装出一副笑脸来陪着仇人饮酒谈笑。

旁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弓富魁做到了。

“天一门”的蓝昆老眼不花,在临死之前,布下了这一枚棋子,果然是慧眼独具。

弓富魁每一想到这里,就拼命地使自己振作,鼓励着自己要完成这件复仇的大举。

是的,他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武林中的人,尤其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必须要有一种先见。”那“冬眠先生”过之江身子斜倚着道:“不杀人就被人杀。”

“所以你就这么胡乱地杀人?”

“谁说是胡乱杀人?”

“两天之内,你杀了柳鹤鸣,又杀了府台衙门大小十多条人命。”喘了一口气,他又道:“火烧‘天一门’,又杀了‘天一门’内大小数条人命,这还不叫乱杀吗?”

他故意把“天一门”的三条老命,说成“大小数命”,表示他纯系局外人。

这一点果然用对了心思。

过之江冷冷笑道:“天一门仅有三条老命,没有大小多条人命。”

“就算是三条老命吧,又何劳尊驾动手?”

“那是因为我与他们有仇。”

“‘天一门’蓝昆与你有仇?”

“不止是他一个人。”

“你是说……”

“我是说当今天下,最少半数以上的武林中人,都与我有仇。”

“这话怎么说?”

过之江冷冷地道:“当今天下一共有多少武林门派?”

“这个……”弓富魁低头盘算了一下,说道:“较有名声的,大概有二十三家。”

“这就是了。”

过之江脸上现出了两道很深的纹路。

他眨一下眼皮道:“那么我告诉你,有十一家与我有仇。”

弓富魁心里动了一下,面上色变:“你是说武林中,有十一家门派与你有仇?”

“仇深如海!”

“那么你预备怎么来对付他们?”

“怎么对付?”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种笑容,道:“那是我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年以后,江湖上只有十二家门派了。”

“你是说……”

“我是说其它的十一家已经不再存在了。”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绝对不可能与全天下的武林中人作对。”

“我就可以。”

说时,这个怪人脸上洋溢出一种笑容:“这十一派的掌门人,将要死在我十一种不同的手法之下——这十一式手法,也正是武林中未曾见过的失传手法。”

弓富魁心中一惊,嘿嘿一笑。

“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因为这么一来,你的敌人就不只是这十一家门派,而是全天下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接道:“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方便一下。”

他拉开门,来到院子里。

月明星稀的寒夜,冷得令人牙龈在打颤。

弓富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不出来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只怕眼前就和对方难以相处。

面对着空中的那弯寒月,他悲切地暗祷着上苍:

“皇天有眼,请赐我无比的力量,来为人世上消除这个恶魔吧!”

他想到了师父,洪、刘二长老,柳鹤鸣……

他的眼睛湿润了。

远远地隔着纸窗,他看着过之江瘦削直立的身影,像是一把弓般地弯曲着。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个人的一切,都难以令人捉摸。

他匆匆地来到了茅厕,小解一回,步出。

这所客栈,名叫“月琴坊”,倒是一处雅致的地方,一共有三进院子。

院子与院子之间,隔离着一片花圃,一堵矮墙。

弓富魁所居住的地方,是最后的一层院落——他心里有万般心事,不知如何排遣。

眼前落得这般田地,实在是他早先始料非及,他将如何自处?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他信步走着,缓缓进入到第二进院子里。

就在他身子方一踏入这进院子里,蓦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影向自己正面袭到。

弓富魁暗吃一惊,举掌以迎。

可是他的手掌方举起一半的当儿,背上一痛,有一口冷森森的剑尖,顶在了他的背上。

弓富魁虽说一身武功,不足以与那位“冬眠先生”过之江抗衡,可却也是相当了得,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近得身的。

那么这个暗中人的身手,显然十分了得了。

因为他竟能借看声东击西之便,把一口利剑顶在了弓富魁的后背上。

兵刃无眼,弓富魁一时呆住不动。

这时他才看见正面向自己袭击之人,竟然是今晚所见的那个独眼老人。

那么不用说,身后那个以剑尖顶着弓富魁背上的人,必然就是那个少女柳青蝉了。

这一点弓富魁不需要看就可以确定。

“姑娘何必如此,有话请说,弓某不是怕事之人。”

话声出口,顶在背后的那口剑果然一松,紧接着面前的人影一晃,一个面貌娟秀的姑娘,已婷婷玉立地站在眼前。

“你是谁?”这个姑娘一出口显然就语气不善。

“姑娘你不认识在下,在下倒认识姑娘。”

少女顿时面色呆了一下。

面前那个黑衣老人却沉声冷笑道:“小子!我家小姐有话问你,你好好地回答,如有一字不实,只怕你今夜就出不得这座院子。”

弓富魁冷笑一声道:“说话的可是老奴田福?”

黑衣老人顿时一怔,道:“你怎么认得我们主仆?你到底是谁?”

弓富魁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柳姑娘,请借尊处一谈如何?”

独眼老人田福一怔道:“小姐,这小子鬼头鬼脑,却要防他一防。”

弓富魁笑了笑,并未多说。

面前的这位柳姑娘,一双澄波双眸在弓富魁脸上扫了一下点点头:“这话倒也实在,跟我来。”

说完娇躯一闪,已掠出寻丈以外。

弓富魁忙纵身跟上。

田福殿后。

三个人遂来到了一排客房前面,田福回头又看了一眼,确定身后无人之后,才纵身而前推开了一扇门进入。

柳青蝉举手道:“请!”

弓富魁当然也不疑有诈,闪身跟进。

最后进来的是田福,房门随即被关上。

弓富魁这才发觉到室内燃点着两盏灯,房中一片光亮,只是在室外看来,却是一片黝黑,原因是两扇窗户上,各自悬挂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是以室内的光,绝不外泄。

这间房子大小也同弓富魁与过之江所住那一间差不多少,格式也甚相仿佛。

正中有一张四方的矮桌,矮桌上摊着一张棉纸,纸上画满了线条以及红笔特意勾出来的圆圈,像是一张路图,又像是设计的什么玩艺儿。

独眼老人田福怪神秘的样子,他一进来,赶忙地抢身而前,去收拾桌子上的那张纸。

柳青蝉却阻止道:“田大叔不必这样,这个人大概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田福怔了一下,睁着那只独眼,看着弓富魁道:“小姐,你千万注意,这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弓富魁轻咳一声道:“老人家说话最好积点德,否则只怕你老人家那只眼睛也保不住。”

田福低吼一声:“臭小子!”

他身子一个倒侧,已到了弓富魁身边,左手虚晃一下,右手一拳向着弓富魁脸上直捣了过去。

这一手拳法,属于迷踪拳第十八手,名唤“流星贯顶”,田福浸淫有年,是以施展得十分得手。

无奈,弓富魁早已防到他会有此一手。

只见他头一晃,两只手交叉着向当中一迎,已把田福那只粗壮的胳膊抓在了手上。

田福一惊之下,正待用力挣开。

弓富魁一只右手,“叭”一声,已经落在了他右肩头上。

他这只手上暗含着拿穴手,是以往下一落,田福只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动弹不得。

眼前人影一闪,那位标致的姑娘柳青蝉,已来到了眼前,素手一翻,反向弓富魁肩上落去。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却是大有学问。

她的手势向下一落,弓富魁立刻体会出自她那只纤纤玉手里,传出一股极大的内潜力道,这位柳姑娘显然施展“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的手法。

她那只其白如霜,其腻若脂的纤纤玉手,分明也是施展的拿穴手。

弓富魁当然不会被她一上来就拿中穴道,可是为此却势难兼顾田福。

他身子一闪而出,跃出三尺以外,同时间也松开了拿住田福穴道的那只手。

田福一跄倒地,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只见他身子一挺,自地上翻身跃起,嘴里骂道:

“臭小子。”

他身子方要扑上去,却被柳青蝉横手拦住。

田福怒道:“小姐,这小子……”

柳青蝉嗔道:“田福!”

田福对于这位侄小姐,还是真有点害怕,经她这么一叱,顿时不再作声。

他心里那口气没出来,忿忿地坐一边,不再吭声。

弓富魁这才向柳青蝉抱拳道:“在下曾经听说过柳前辈跟前有位姑娘武功如何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柳青蝉冷笑道:“既然你对我们主仆摸得这么清楚,可见你早就留下心了。”

“当然,在下要是没有留下心,只怕姓过的早已对姑娘主仆有所不利了。”

“这话怎么说?”

“姑娘莫非不知道方才在路上时,在下已经发现了姑娘的行踪,姑娘虽是乔装为男人,却也瞒不过在下一双眼睛。”

柳青蝉脸上一红,冷哼了一声,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请坐。”

“谢谢。”

弓富魁大咧咧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对面那位柳姑娘怔了一会儿,又偷偷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着他。

弓富魁这才注意到,她头上戴着一朵素色的白花。心里一动,才得悉那位柳老前辈果然已经死了,对方与自己,正是无独有偶,同是伤心落泪人。

轻轻叹息一声,垂下头来。

柳青蝉这时抬起头凝视着他,吟哦着道:“你是‘天一门’里的弟子?”

弓富魁心里不由一怔,禁不住暗自佩服。

“姑娘,何以看出来在下是‘天一门’中人?”

“由你的眼神。”

“我的眼神儿?”

“由你刚才在火场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倒是无话可说。

柳青蝉秀眉微蹙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弓富魁原无意把本来面目示人,可是一来感触对方凄苦身世,再者彼此同仇敌忾,也就无意再瞒着她。

“姑娘猜得不错,在下正是‘天一门’待罪弟子。”

“哦!”

柳青蝉轻轻哦一声,目光里顿时呈现出一片欣慰,同时也有一些紊乱不解的情意。

“那么蓝昆老前辈……”

“那是在下授业恩师。”

“他老人家……莫非……”

弓富魁悲声道:“先师已在今晚戌时初,从容就义。刘、洪二老前辈也同时死于非命。”

“你是……”

“在下弓富魁。”

“啊,你就是弓富魁!”

“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贱名?”

柳青蝉点点头道:“是听大伯说的!”她眼睛向他掠了一眼道:“久仰弓兄,一身武功很是高明,我大伯在生之日,常常说起‘天一门’内,只有弓兄你一个成器的弟子。”

才说到这里,那坐在一边的田福哑着嗓子大笑了一声。

笑声一敛,他冷冷地道:“我家主公英明一世,这一次可是看走了眼啦。他要是晓得,这个姓弓的小子,竟是这么偷生怕死,认敌为友的人,只怕会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

弓富魁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与他辩。

柳青蝉秀外慧中,一双眼睛,明察秋毫。

自从她第一眼看见弓富魁,就知道对方是个卓然不凡之士,她当然不会相信田福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那么,这个弓富魁当真是深藏不露,谨慎小心,胆大而沉着的人了。

“弓兄可知道‘天一门’的那一把火,以及令师等一干人的死,是谁下的毒手?”

“当然知道。”

“是谁?”

弓富魁一哂道:“就是与在下一路同行,此刻同室而居的那位‘朋友’。”

一旁的田福霍地跳起道:“好小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柳青婢嗔道:“田福,对于弓少主不得无礼。”

田福顿时一怔,叹了一声道:“是。小姐,老奴是一时气不过……唉!”

柳青蝉道:“你知道什么,弓少主这么做,是含有深心的,你应该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弓少主乃是大智大勇,绝非一般匹夫匹妇所可以比拟的。”

弓富魁一笑道:“姑娘太过夸奖。”

田福经柳青蝉这么一提,似乎突然明白过来,怔了一下,张惶向前几步。

他那只独眼几乎要凑在弓富魁脸上道:“弓……少主,我家小姐说的,是真的?”

弓富魁凄然一笑道:“田大叔,任你去想吧。”

田福忽地双膝跪地道:“弓少主,老奴方才是有口无心,你多包涵。”

说完,通!通!一连磕了两个响头。

弓富魁吃了一惊,忙闪开一边,顺手把他由地上扶了起来。

“田大叔,这就太不敢当了!”

田福站起来,愧疚地道:“弓少主既然是有心人,现在正是机会,不如乘那厮晚上睡觉时,下手杀了他,正好为我家主公与令师报仇雪恨。”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一下头道:“难!”

“怎么?”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这姓过的一身武功,简直无懈可击,是我生平所仅见的高手。”

“他莫非不睡觉?”

“这一点还有待证实,不过……”

他喟然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即使他睡觉,也是难。”

柳青蝉秀眉一颦道:“这个人真有这么高的能耐?”

弓富魁道:“此人武技,姑娘必然已有所见,不必我多说,我所要提醒姑娘与田大叔的是,这个人似乎练有一种特殊的功夫。”

顿了一下,他打量着异常惊吓的田福道:“我想二位一定也知道内功中有所谓‘感应圈’这一个说词吧。”

田福点了一下头道:“听说过。”

柳青蝉奇道:“听说蓝老前辈,就是身上藏有这种功夫的高人,是不是?”

弓富魁点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先师正是练有这门功夫,只是比起这个人来却差得太远了。”

“弓兄你怎么知道?”

“此人非但练成护体游潜,竟进一步可以使之逼出体外,伤人于无形之间。”

“真的?”

“姑娘莫非方才在火场没有看见?这种功力运施之下,可使多人在寻丈之内,不能近身,功力至此地步,端的是惊人已极。”

柳青蝉轻叹一声道:“这么说来,别人的传说也是真的了。”

“什么传说?”

“弓兄你还不知道?”

弓富魁摇头,表示不知。

“现在外面都传说,大名府来了一位冬眠先生。”

“冬眠先生是谁?”

柳青蝉冷冷一笑道:“就是这个姓过的。”

“为什么要叫是冬眠先生?”

“他们传说这个人是由冰窟窿里出来的。”

于是她把那日偷听得自李知府嘴里的一番话说了一遍。

柳青婢随又怔了一下道:“弓兄怎么不说话?”

弓富魁长叹一声道:“如果姑娘这些话是真的,这人必通尸解、辟谷之术,这真是我生平闻所未闻的怪人……”

他一时间,显出无限的意兴阑珊,深深地垂下头来。

柳青蝉冷笑道:“弓兄你万万不可气馁,任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这个仇我们也是要报的!”

弓富魁怅然点头道:“姑娘说的是。但是你我功力与他相距甚远,此人既然身藏如此不世之技,这个仇可就难报了。”

柳青蝉咬了一下牙齿,恨恨地道:“他就是走到天边,我也不放过他。”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道:“弓兄你可知道他下一步意欲为何?”

“他……”弓富魁忽然想起来道:“听说他好像要去河间。”

“河间……”

“六合门!”

田福忽然插口道:“河间‘六合门’。”

弓富魁一惊道:“这么说,他是要去找古寒月,古前辈了?”

“你是说那位有‘冀中王’之称的古老前辈?”

“就是他。”顿了一下,他点头道:“姑娘明天一早赶快起程往河间去知会他一声,叫他好有一个准备。”

柳青蝉点点头道:“好,我知道。”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古寒月前辈一身功力,听先师说,在冀省首屈一指,这一次姓过的可碰见厉害对手了,姑娘可请他暗中戒备,我们与他里应外合,不愁这个姓过的再能逃开手去。”

柳青蝉面露喜色道:“好,时间不早,弓兄也该回去了。”

弓富魁道:“正要告辞。”

说完抱拳作别,悄悄开门自去。

柳青蝉送到门前,回身时,却见田福正一个人看着桌上的灯发呆。

柳青蝉道:“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上路去河间。”

田福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外步出。

他们是开的两个房间,当他要步出门坎一刹那,却又回过头来道:“姑娘,我打算向你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姑娘那一把削金断玉的匕首。”

柳青蝉一怔道:“干什么?”

田福一笑道:“听弓先生说,那小子这般厉害,我却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刃,姑娘有了一口好剑,那把匕首借给我用,大概没什么不可以。”

柳青蝉点点头道:“好吧!”

说罢,她就转身由行囊里拿出了那把一向珍藏的匕首。

田福接过来嘿嘿一笑道:“有了这把东西,我就壮胆子了。”

说完告辞而出。

柳青蝉关上房门,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心事。

这两天,脑子里老想着大伯父的死,一颗心早就变得麻木了。

人到了伤心极点的时候,常常会有“无心可伤”的反应,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真是“欲哭无泪”的感觉。

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灯脱衣上炕。

弓富魁返回到栈房里,“冬眠先生”过之江正闭着一双眼睛,呆坐不动。

他的坐姿很怪,既非道家“打坐”,又非佛门的“坐禅”,其实,道、佛二门坐姿外表并无不同,却是内守的宫位不同而已!眼前这个过之江,根本在外姿上就与佛、道二门进修的坐姿大相迥异。

只见他踞着一只脚尖,单足蹲地,却把另一只脚,直直地平伸出去。

这种姿态弓富魁虽然没有练习过,可是照常理判断是甚难保持身体平衡不倒。

然而观诸眼前过之江却是大异寻常。

他竟然一平如水,纹丝不动。

弓富魁也算是内功中颇有境界的一个行家,当他目睹过之江这番形态之后,不禁内心生出一片寒意。

因为过之江这种情形,分明是在作一种极上乘的内功调息,相当于内功中“五气朝元”的境界。

弓富魁站住身子没动。

这一时,他内心忽然潜生一片杀机。一个念头,电也似地由他脑子里闪过:“下手杀了他!”

他陡然间气提丹田,由丹田里提出一股劲力,贯注于右掌之上。

此时此刻只要一掌击出,可望有千钧之力!

然而就在这股力道方自抵达他的有掌之上的一刹那,弓富魁不禁心里突然滋生出一股寒意。

他忽然考虑到了一掌不中,或是一掌不成之后的后果。

这个念头,顿时有如兜头淋下的一盆冷水,使弓富魁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念头一经兴起,那方才提吸自丹田那股力道,也就顷刻消失于无形之间。

弓富魁方待第二次再鼓勇气的当儿,遂见蹲在地上的过之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张开了眸子。

时间也就在一瞬间为之消失。

过之江发觉到弓富魁站立在面前时,似乎吃了一惊,疾快站了起来。

“噢,你回来了多久?”

“有一会了。”

说了这句话,他真有无比的懊丧,一言不发地走近炕边坐下来。他知道由于自己的一时谨慎,已经丧失了复仇的良机。

“你方才在练功夫?”

“神归位。”

弓富魁摇摇头道:“不懂。”

“你当然不懂。”

过之江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有一天,你的功力能够达到我这样时,你就懂了。”

弓富魁一笑道:“你何以就认为我的功力不如你?”

“因为你本来就不如我。”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弓富魁说了声:“好!”

话声出口,一只右掌已当胸推出。

这一掌说是与他较量也可,说是待机暗算更是恰当。

掌力一出,即透着大大的不凡。

凌然的掌风,有如一把劈空而下的钢刀,直向着过之江面门之上劈了下来。

眼看着对方那瘦削的躯体,在他掌力之下,陡地向后一个仰倒,紧接着一阵乱颤,像是不倒翁似地晃了半天,遂挺立如初。

他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就像没事人儿一般模样。

弓富魁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既已说明了是比试着玩的,倒正可趁机给他几招厉害的手法试试,对方如能躲过只当是比试功力,一笑算完。

如果侥幸他不及防备,伤在了自己手下,那可是正合心意。

想到这里,弓富魁嘿嘿一笑道:“过兄当真是好功夫,再看这个。”

足下一上步,已把身子欺到了过之江身前,双掌一沉,用双撞掌的功力,陡地向对方击出两掌。

这两掌由于他胸有成竹,是以内力贯注得极为充沛,一待手掌触及对方身子,力道才得以泄出。

这种掌法,在掌功上名叫“绵掌”。

弓富魁自信在这种功力上已有相当的能耐,双掌着力之下,足有千斤之力。

实在难以想象,这般功力加诸在对方那瘦躯之上,他如何能够挺受得住。

“叭!叭!”

弓富魁心中方自一喜,正待将内力一股脑地吐出,这当口儿,他猝然觉出由对方身上反弹出一股冰寒的力道。

这股子冰寒气机一经贯入弓富魁身上,顿时使得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蓦地这股力道,发出了一阵极大的吸力!使得弓富魁整个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就如同磁石吸铁般的,整个身子向着对方身上吸了过去。

弓富魁总算在内功方面有极深的根底,一发觉不对,他忙自收缰,先用“大力千金坠”的身法,把身子向下一沉,遂向后一个倒翻,就地一滚,翻出了寻丈以外。当他身子方站起时,面前人影一闪,过之江已临近眼前。

弓富魁心中一惊,来不及后退,对方一只瘦手已经搭在了他肩头之上。

弓富魁陡然觉出身上一阵子乏力,双膝一软,坐倒地上。

过之汪手上一轻,不见他如何着力,身子已飘向空中,嘻嘻一笑道:“如何!可服气了?”

弓富魁面一红,抱拳道:“佩服!佩服!”

过之江道:“冬眠里,我已饱吸天地钟灵之气,以及诸般天籁,如同水火风雷,以这些天地间的自然威力,配合我本身功力,一经加之攻敌,对方不死必伤,万万难以抵挡。”

这番话未免太过玄虚了。

然而过之江说话的神态显示他所说绝非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