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子咧嘴一笑,道:“毒?什么毒呀?”
说着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着,眉毛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又蹙上,哼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不坏,味道不错!”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暗奇,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那个瞎了一目的老者,却呵呵笑道:“怎么着?兄弟,你疑心这面里有毒?”
笠原一鹤回过头来,冷冷笑道:“我有点儿疑心!”
老者又呵呵一笑道:“为什么要下毒呢?”
笠原就用眸子去望那个祝老头,却见他正自闭目,在一边睡觉呢!他一时也搅糊涂了,不知他是弄什么鬼?
这时就听得那老者,在一边哈哈笑道:“你看!他把面已经吃完了!”
笠原忙回头去看,果见那矮汉子手中的面碗,已空空如也,矮个子嘻嘻一笑,用手抹了一下嘴。
笠原吃了一惊道:“你都吃下去了?”
那矮子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吃下去了,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道:“幸亏这条船上没有别的外人,要是有别的客人在,听了你这句话,人家不要吓坏了?朋友,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
笠原还未说话,那一边晒太阳的祝老头,忽然哈哈笑道:“放心吧,船老板,我知道也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那个伙计就闻声叱道:“妈的,没有你的事,你少插嘴好不好?”
祝老头用全白的眼珠,望了他一眼,嘻嘻一笑,就翻过身子,又晒他的太阳去了。
笠原一鹤心中着实不解,方才那祝老头儿,好好地对自己摆手做甚?平白无故,叫自己闹了这么一个笑话!想着越觉得面上无光,就转身走到一边,只见江水十分浩瀚,水面上江帆点点,这中国的第一大江,果然势派不凡,气概万千。
站在船板上,他不禁有些儿神驰,回想到了故国本州与四国之间的“濑户内海”,那些渔人操作的情形,翩翩的帆影,倒和这里的情形有些儿仿佛。
此来中国,原本是有一腔远大的抱负和绮丽的幻想,曾几何时,却想不到,竟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想到此,他紧抓着刀的刀柄,不禁雄心忽起,暗忖道:我绝不能如此甘心呢!由不住重重地在船板上拍了一掌,发出了“叭”的一声,那穿着讲究的矮汉,闻声一笑道:“唷!怎么啦?”
笠原一鹤也没有理他。
他继续往下想:“一个人是不能软下去的,你愈软,人家就愈强,我这一次入江湖,必定是把这件事弄一个清楚,否则的话,岂不叫师父看轻了。”想到此就回过身来,步向后舱,见有两个伙计正在炒菜弄饭,一边的桌子上,放的还有馒头,他就过去自己拿了几个馒头,走到一边,面对着江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吃完了,回头看时,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正用那只独眼,望着自己在微微冷笑。
老者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却又改成了微笑;并且还向着他点了点头。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又是一怔,暗暗忖道:“莫非这个老人,真对我怀有什么恶意不成?”可是当他看见了自身侧的刀,内心就定了下来,暗忖道:“有这口刀,我又怕他做什么?”想到此,有意把刀抽了出来,在日光之下,这口刀闪闪发着金光,望着刀他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两下,又放回鞘内。
在船尾,他又看了看他的马,安静地在嚼着草,那个祝老头的马,也卧在一边,看着这匹马,笠原一鹤就想笑,他真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丑的马!
看起来这马真比驴还小,头上的毛都秃了,背上的鬃也是稀稀落落的几根。
这还不说,这匹马还害眼病,眼圈四周都烂了,一双眼睛直流黄水,四个蹄子上却是生着极长的毛,把蹄子都包上了,在太阳底下,它还蜷上四个蹄子,让太阳晒它的肚囊皮!
笠原一鹤不由得更是想笑,真想不通,为什么这姓祝的竟会看上了这么一匹马,骑出去真不怕被人笑坏了?
一个人在船上甚觉无聊,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者,这时却站起来,走向舱内去了。
一个船伙走过来,道:“大爷,里面有房间,去歇一会儿吧,半夜才能到太平府呢!”
笠原一鹤也不知道太平府是什么地方,反正他是想着住北面走,目的地是北京城!
当时就点了点头,向舱内走!
当他经过那个祝老头的时候,却见祝老头翻了一个身子,口中喃喃自语道:“唉,在外面行路的人,样样都得当心,连睡觉也得当心!”
笠原一鹤站住,想要跟他说话,祝老头却把身子翻到了另一面,嘴里含糊道:“……
要不然,人家杀了你,你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你师父要是找我要人,我可就没办法了!”
笠原不由心中一动,觉出这祝老头,好像话中有话,正要问他,却听得他鼾声连天睡着了。
当时心中不禁大大地犯嘀咕,那个船伙计,在前面见笠原驻足不走,就回过头来,见状,他笑道:“大爷,你别理他,这老山羊我知道他,在芜湖是出了名的,疯疯癫癫的,嘴里乱说话,谁招着他准倒霉!”
笠原一鹤不由皱了一下眉,低头看了看祝老头,却见他睡得正熟,自己也不便再跟他说话,就进到舱内去了。
在摇摆着的昏灯之下,那个穿着讲究的矮个子,正冷笑着,在舱内来回走着,另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就坐在他对面。
矮个子冷笑着道:“徐老二,我看这件事很麻烦,他又不是不懂武功,下手只怕不大容易!”
高身材的瞎老人,他那唯一的独眼,闪闪地放着凶光,他一只手按着茶几角,沉声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只管把风,一切有我!”
矮个子长叹了一声,道:“徐老大也真是的,东西到手也就算了,又何必非要置他于……”
老者冷森森地笑道:“崔令,你莫非还不知道大哥的脾气,他交待下的事情,是不打折扣的!”
崔令打了一个冷战,嘻嘻一笑道:“得!算我没说,二哥,你看着办吧!”
老者沉声说道:“等过了太平府以后再动手,现在先不要紧!”
崔令双手放在袖子里,眯着一双小眼嘻嘻笑道:“徐二哥,你大哥到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听说数目相当可观咧!”
老者哼了一声道:“大概不少!”
崔令喝了一口茶,五个手指头在桌面上来回敲打着,咧着嘴,小声道:“我说一句话,二哥您可别生气,这种杀人的买卖干下来,他不能只给咱们这么一点儿,太少!”
老者面上现出红光,半天口中哼了一声,道:“数目也不能算少了,况且又是自己人!”
崔令嘻嘻一笑,道:“自己人固然是自己人,可是咱们给他杀人,他拿东西,却给我们这么一点儿!”说着抖了一下肩膀儿,苦笑道:“我崔令是冲着二哥你一句话,生死都无所谓,只是你……”
独眼老者轻轻唉了一声,道:“我又有什么特别?”
崔令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徐雷今天发了财,你徐林连一个子儿也摸不上,未免太屈了!”
原来这瞎了一眼的老者,名叫徐林,他竟是“短命无常”徐雷的嫡亲胞弟,二人同时都干着无本钱的生涯,只是并非一路,是各人干各人的!
徐林显然为崔令这几句话说得动了心了。他低头想了想,鼻中哼了一声道:“谁又知道那批东西到底值多少?”
崔令耸了一下肩膀,道:“那还少得了吗?少了人家能贡给皇帝?”说着把身子前倾了一下,小声说道,“现在外面谁不知道这件事?听说‘阴风叟’岳桐也专为这件事下山了,以后可有的瞧的!”
徐林叹了一声,显然已为崔令之言所动,他冷笑了一声道:“你是知道的,徐雷和我虽是亲兄弟,可是我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崔令龀牙一笑道:“当然,我要是不知道,这些话我能说吗?我只觉得这件事,他是在利用咱们!”
徐林冷哼了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不过是念在一点儿手足之情,其实谁又稀罕这些个钱?”
崔令冷笑了一声道:“二哥你可是太好了,你莫非忘了,你那只眼是怎么瞎的,还不是为了他……”
才说到此徐林恨得“叭”地拍了一下桌子,慨然道:“不要再说了!”
崔令翻了一下眼睛,嘻嘻一笑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太老实了……”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小声道,“这日本武士,乃是天子的贵客,不是我说一句什么,要是杀了他,只怕……”
徐林皱了一下眉,道:“依你的意思呢?”
崔令耸了一下肩膀,嘻嘻一笑,说道:“咱们把他给囚起来,用不着杀他,然后……”
徐林一怔道:“那如何使得?要是风声走漏出去,还得了!”
崔令嘿嘿一笑道:“有什么不得了?再说谁会知道?只要我们隐秘一点儿!”
徐林点了点头,遂又道:“只是这么做,又为了些什么呢?何必呢?”
崔令笑着叹了一声,道:“唉,二哥你可真是,有他在手上,你我还怕没有钱,那时候你大哥要想赎他,没有上万的银子,我们就不给他,到最后他一定会拿出来的!”
说着搓了一下手,笑道:“那时候我们可就坐着吃了,也别再东奔西走的了,二哥,你说我这个计策想得怎么样?哈——再好也不过了!”
徐林站起来走了几步,点了点头道:“好,就是这么着,一切都依着你!”他坐下来,又道,“可是,咱们怎么对付他呢?”
崔令一笑道:“这事情就好办了,他不是往北去么,据我想他是上北京城去,是想去见皇帝太爷去,咱们给他拐个弯,往四川去。”
他得意地笑道:“四川多的是山,我们朋友多,弄他一个人还有什么问题?”
徐林冷笑道:“只怕不容易!”
崔令笑道:“绝没有问题,他一个外国人,对于我们中国地方哪会清楚?咱们说东不就是东,说西还不就是西?你放一百个心吧!”
徐林这时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一切都听崔令的,他怎么说就怎么是,当时闻言就不再说话了。
崔令喝了一口茶,笑道:“那时候你独眼雕徐林的大名可是响了,黑白道上的人物,谁不佩服你?”
徐林嘿嘿一笑道:“这个我倒是不想,只要能弄几个钱,也就算了!”
“钱当然要!”崔令道,“名也是要的,这叫做名利双收!”
独眼雕徐林忽然想起了一事道:“可是外头那个老小子可怎么办?依我看,咱们靠岸撵他下去算了!”
崔令摇头道:“这么一来,那日本人可就知道不妙,反倒不好收抬了!”
独眼雕那只独眼一闪,道:“那么干脆就宰了他,这是他自找的!”
崔令好似对任何事,都有深谋远算,他摆了一下手道:“这更不用急,我们只管走我们的,他要是听话不惹事,到一个地方叫他走他的,要不然就把他推到江里喂王八去!”
才说到此,忽见靠江的一扇窗子“吱”一声开了。
崔令就站起来,走过去关窗子,谁知他的手还没有碰着窗户,却见一张纸由窗外翩翩地飘进来,一直飘落在正中几上!
二人都不由一怔,独眼雕一把抓起,就目一看,立时神色大变,只见他身形一矮,已来到窗口,向窗外看了看,阵阵海风吹进来,有几艘大船正自一边驰过去!
他呆了一下,忙把窗子关上,回过身来!
崔令见状忙趋前道:“什么?写些什么?”
独眼雕徐林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道:“你拿去看吧!”
崔令面上一变,接过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少做昧心事,暂寄尔等首级以观后效!”末尾具名却是“老狸”两个字!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有核桃大小,像是用炭条写的,字迹雄劲,很有腕力。
崔令看完之后,不由呆住了,摇了一下头道:“怪也,这是谁?”
徐林冷笑道:“你知道有谁叫这名字么?”
崔令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独眼雕哼了一声道:“莫非这是老狸的笔迹?”
此言一出崔令吓得口中“哦”了一声,半天才吐了一口气道:“不会吧!”他苦笑了笑道:“老狸岂能来到这里,管这种闲事?听说他早就死了!”
徐林冷笑了一声道:“除了他,谁又能有神出鬼没的功夫?”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道:“走!我们到上面看看。”
于是二人匆匆上到外舱,只见船上几盏风灯在夜风里微微摇动着,气氛是一派安静!
徐林慢慢走到船尾,只见那姓祝的老头儿,仍然靠在前门板上呼呼地大睡。大概是天太冷,他把整个棉袄的下襟都翻了过来,盖住了脸,露出里面的小棉袄和大棉裤,脚下的老毛窝八字形地分开着。这副睡相可真是不怎么雅观!
崔令就过去摇了摇他,祝老头翻了一个身子又睡了,仍是鼾声连天。崔令又用力推了他一下,口中唤道:“喂!醒醒,有话给你说!”
祝老头口中嘟嘟囔囔道:“喝,好大的两条鱼,好大的水呀!”说着又含糊睡着了。
崔令呆了一下,气得跺了一下脚道:“走吧!这种窝囊废!”
独眼雕本是有些疑心,见状也皱了一下眉,要是说这老头是“老狸”,可真叫人难以相信。想着,他目光又转过去,看着他所骑的那一匹癞马,就更不由疑心大去!当下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
走到船尾,徐林冷笑了一声道:“会有鬼了不成?这纸条是从哪里来的?”
崔令黯然道:“一定是刚才过去的大船上飘进来的,要真是有老狸其人,他也是在前面那条船上!”
徐林低头寻思了一下,低声道:“老狸一向是出没在川滇云贵一带,我们上四川岂不是……”
崔令冷哼了一声,道:“现在他既然在安徽,我们去川内又有何妨?”
说到此,他心中一动,忙道:“二哥,那老狸如果果真在前面那条船上,我看他必定在前路等着我们,现在我们何不来个掉头走,和他背道而驰,再找一条捷径,取道入川,岂不是好?”
徐林连连道:“对!就这么办!”
崔令立刻过去,通知那掌舵的,叫他掉头而行,并问他道:“方才你可曾看见有什么动静么?”那名舵手傻瓜也似地摇着头答道:“没有呀,怎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崔令摇了摇头,道:“你去把海砂子和三头蛇两个家伙叫醒,叫他们留心一点儿,有什么不对马上通知我!”
舵手答应了一声,立刻领命而去!
在漆黑的深夜里,这条船,慢慢掉回过头来,掌舵的刘大彪用生满肌肉的右臂扳过了舵柄,船身在辽阔的江水上划了个圆形的圈子!这时候月亮很高,在水面上,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刘大彪由不住哼起了小调:“他二姨,白肚皮……”
小调还没有唱完,忽觉船身吱吱扭扭直响。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抬头看了看,那边的海砂子哑声说道:
“喂,刘大彪你掌好舵呀!”
刘大彪怔道:“怎么回事?”
海砂子骂道:“妈的,要撞上石头了,还怎么回事?”
刘大彪吓了一跳,忙跳起来,偏着头看了看,可不是,船屁股离着一座石山不到一丈远。
这一惊把他给吓了个不轻,赶忙跑过去用力地扳舵,只是怎么用力也搬不动。
刘大彪吓得叫道:“快来!”海砂子跑过来惊道:“妈的,怎么回事?船可要撞上去了!”刘大彪弯着腰道:“舵上有东西,快帮着看看吧!”海砂子忙顺着舵把划下去,费了半天劲,抱上了一大块石头,舵把才又恢复了灵活!刘大彪吁了一口气,道:“怪事,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呀!”
船尾险些撞上了石头,总算渡过了难关。
海砂子嘴里骂道:“妈的,你把什么舵,差一点儿咱们都下水喂了王八!”
刘大彪笑道:“今天他妈的是有鬼了,好好的舵上怎么会有了石头,说不定是你们谁开的玩笑。”
海砂子赌誓道:“龟孙子才捣鬼!”才说到此,就见刘大彪双眼发直,喃喃道:
“怪了,怪了,今天真有鬼了!”
海砂子一怔道:“怎么回事?”
刘大彪指着外面道:“我刚才不是掉过头了,怎么现在又回了原样?”
海砂子骂道:“他妈的真见鬼。”
刘大彪一个劲地摇晃着头,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够清醒,一面用手摸着头发,口中连连称奇。
海砂子叉着腰道:“转过来,这一次我看着你转!”
刘大彪双手握舵,徐徐扳动,这条船铿然有声地在江上划了一个圈子,又转了过来。
水面上风平浪静,刘大彪用右臂倚着舵把,嘻嘻笑道:“这一次,我看它怎么转?”
话方说完,他就觉得那只舵,像是有极重的力量自行向一边转动。
刘大彪不由口中“咦”了一声,他猛然转过来,弯下身子,向着船下望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一股冷风,直向自己脸上扑来。这股风力极强,刘大彪连“唉呀”
两个字都没有唤出,只觉得鼻端风力一冲,顿时就窒息昏厥了过去。
他仍然是倚在舵位上坐着,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竟是昏死了过去!
海砂子在舱侧走了一转,忽然口中“咦”了一声,骂道:“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高声叫道:“刘大彪,你是他妈的怎么把的舵,船怎么又回头了?”
刘大彪呆呆坐着,没有答应他,海砂子一跃而前,一掌推过去道:“是怎么搞的,睡着啦?”
只听见“啪”一声,刘大彪身子一歪,差一点儿要掉到河里去,海砂子吓得一把抓住他,用手摸了摸他,大声叫道:“不好了,刘大彪死了!”
另一名水手三头蛇许在槽,睡眼惺松地正在一边收拾着缆索,闻声吓了一大跳,他飞快地跑过去,海砂子忙对他道:“快去通告崔爷,刘大彪大概是死了!”
许在槽才一回头,迎面却见站着一个,颔下留着一小绺山羊胡子的小老头。
三头蛇不由一惊,凝神一看,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卧在船尾舱上那个老头儿。
许在槽不由怒声道:“滚开,没有你什么事!”
祝老头嘻嘻笑道:“没有你什么事才是真的!”
他说着并不让路,一只手摸着下巴的小绺胡子,眯着眼睛直笑。
三头蛇不由大怒,他们是狗仗人势,根本就没有把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看在眼里,这时见状,口中骂道:“去你娘的,给我滚!”兜胸一拳打了过去,祝老头身形纹丝不动,只听见“砰”一声,这一拳打了一个正着。祝老头的身子,却像不倒翁也似地猛然摇动了起来,三头蛇这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堆里一样身子又被弹回了四五步。
当时他只觉得脑内隐隐一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心中一惊,哧哧地道:“老头,你是谁?”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留着你还有用,你已经受伤了,要活命就得听话!”
三头蛇口中骂道:“放屁……”
他忽然觉得口中一甜,一阵翻心,“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吓得他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怎么样?”
这时那舵上的海砂子陈一舱,见状大惊,他这才知道,原来这貌不惊人的糟老头,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风尘异人,当时,一反手,“嗖”地打出一镖。
祝老头背向着他,忽然反过手来,随便地一招,海砂子打出的钢镖,竟为他接在了手中。
祝老头转过身来,笑道:“怎么样?你也要试一试么?”
海砂子仗着自己水性好,正要向水中跳去,就见祝老头一只手微微向上一招,海砂子口中“啊”一声,顿时就定在船板之上。
祝老头指了地上的三头蛇一下道:“你去把舵,不许转航,否则我杀了你!”
那三头蛇许在槽已被祝老头吓坏了,闻声连连地点头,嘴里不知怎么说才好!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你要是跳下水,更是死路一条,你已被我封了暗穴,你小心着!”
三头蛇闻声几乎吓软了,就过去扶着舵!
祝老头望着他们打了一个呵欠,嘻嘻一笑道:“舱里面也快了,我得下去看看去!”
祝老头就推开舱门,向船下走去!
舱面上发生的事情,舱下面是一无所闻。
在昏暗的油灯之下,那位日本的武士,正自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沉沉地睡觉呢!
一条人影,像幽灵也似地飘了进来!
昏灯之下,这人闪烁着一只独眼,十分狰狞。
紧接着,又悄悄进来了另一条人影,那是头扎黑巾,身材矮小的崔令。
独眼雕徐林站定了身子,望着榻上的笠原一鹤,微微一笑,回过头来向崔令点了点头。
崔令轻步上前,见那只大皮袋子,就在笠原一鹤的身子后面,平放着。
徐林作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先把他枕下的刀抽出来,崔令点了点头,他看见大小三口刀,都整整齐齐压在对方的枕下,一时颇感不好下手。
徐林一迈步,已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只见他双掌向当中一合,倏地一个倒仰,整个身子,已烟云似地翻出了一边,再看他掌内,已多了一口光华闪闪的短刀。
他把这口刀,轻轻交到崔令手中,身形向前一塌,又到了枕边,如此依法炮制,他取得了第二口刀。
正当他要取第三口刀时,就在他双掌已贴在刀柄之上的刹那之时,床身却不知怎地一阵大动。
床上的笠原一鹤忽地一个翻身,口中道:“啊呀!”
他身子如同一只大鹰也似地腾了起来,独眼雕已抢先取刀在手。
只见他洪声大笑道:“日本朋友,你慢了一步!”言罢,长刀一挥,直向笠原一鹤面门上劈去。
笠原一鹤惊魂未定,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对方刀已到,他骤然向外一滚,可是崔令手中的两口刀,几乎在同时之间,双双递出,一左一右抵在他左右双胁。
笠原一鹤惊魂乍定,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他口中喝道:“你们做什么?”
二臂一抖,正要拔身而起,那独目老人徐林的长刀,却在这时,抵在他的前胸之上!
三口钢刀,在骤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手法,制住了这位来自东瀛的剑道高手。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变,当他看清了二人面貌之后,不由冷冷一笑道:“原来是你们……”
他目光闪烁着怒火,哼道:“你们是什么人?”
徐林嘻嘻一笑道:“先慢打听!”他动了一下手上的刀,让刀尖点在对方的衣服之上,然后点点头笑道:“朋友,只要你听话,我们绝不难为你,要是你想反抗!”说着他嘿嘿一阵冷笑,道:“那可就说不得,要你死在你自己的一口刀下!”
笠原一鹤狂笑了一声道:“笠原一鹤并非是怕死之徒,你休想吓我!”
徐林面色一沉,一旁的崔令却呵呵大笑道:“年轻人,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好!”
徐林点了点头道:“我们只护送你到一个地方,让你安静地住几天,井不想伤害你!”
说着,他怪笑了一阵,接道:“听说你带出来的钱不少,当然好东西人家已经拿去了,现在我们先看看还有什么剩余的东西好拿没有?”说着笑道:“崔令,你去看看去!”
他的刀向前一挺道:“你只要敢动,可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笠原一鹤真没有料到甫入江湖,竟会又遇到了第二次劫难,当下不由长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目,说道:“一切随你们的便吧!”
徐林嘿嘿一笑道:“这才像话!”
这时崔令走到了床边,口中“咦”了一声道:“袋子呢?”说着一眼却看见那大革囊掉在床边,似乎较先前大许多。
崔令放下了双刀,过去拉开皮袋子,伸一只手进去摸一把,倏地大吃一惊,猛然后退了一步道:“是一个人!”
独眼雕不禁也吓了一跳,就连笠原一鹤也吃了一惊,因为他这袋子,一向是在自己身边此刻却又怎会跑出了一个人来?
三个人六只眼盯视之下,却见革囊里伸出了一双白皙瘦弱的拳头来,跟着一个连天的呵欠道:“好困呀!”随着站起了一个人来。
三人不由神色一变,这人正是舱面上的祝老头儿,曾几何时,他在大闹舱外之后,却又神出鬼没的,潜在了笠原一鹤的皮袋中。
崔令一声断喝道:“混蛋,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祝老头拉了一下发皱的棉袄,冷然道:“我叫我来的,想不到吧!”
崔令看了一边的徐林一眼,冷笑了一声,倏地一个扑势,抖掌就打。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算了吧,老小子!”
只见他大棉袄袖子向外一拂,“噗”一把抓在了崔令的手腕之上。
崔今竟由不住“啊唷”地叫了一声,他另外的一只左手,正好操着一口短刀,只见他又倏地一个翻身,堂中刀照着祝老头胸前就扎。
祝老头“嘻”一笑,左手一分,骈二指,向他刀上一点,只听见“当”一声,崔令手上的刀,已飞落向一边,祝老头跟着龀牙一笑道:“你这叫自找!”随着他右手一松,崔令慌不迭向后就翻。
可是老头的中指已平空向外一点,崔令口中哼得了半响,就倒在一边不动了。
这时徐林的刀,仍然在笠原一鹤的前胸,见状,他面色霍然一变,由不住垂下了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老头你是谁?为何管此闲事?”
祝老头“哧”的一笑,伸出一指,指着徐林的脸,笑骂道:“我把你这个老贼劈了,你哥哥抢了人家,你这做兄弟的也学着样!”说着向一旁啐了一口,道:“你们这兄弟俩,可真是给道上的朋友露了脸了,这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徐老二,你也是这么一把子岁数的人了,怎么做事情之前,丝毫也不考虑一下?”
独眼雕徐林,不由老脸一刹间变成了紫色。
他咬牙切齿道:“老儿,你到底是谁?要知道我徐林可不是好惹的!”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徐老二,你还敢在我面前道字号?就是你那大哥在我老人家面前,他还敬我三分!”
徐林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谁?”
祝老头笑骂道:“独眼贼!我老人家给你的圣旨你没有看见是怎写着,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徐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道:“……你是老狸……”
祝老头啐了一口,笑道:“老狸是你这独眼贼叫的?徐老儿,你要是聪明,快把人家的刀,还给人家,夹着尾巴给我滚……”
他说到此,怪笑了一声,一双大眼闪闪放着光,道:“要不然惹火了我老人家,你可要吃大亏了!”
独眼雕徐林,证定了这个相貌不显眼的小老头儿,竟是数十年前,以一只武林从未见过的怪兵刃——“神木尺”,几乎打遍了天下,而未遇敌手的老狸王。
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凡响,顿时就令他呆住了。
祝老头这时对着笠原一鹤嘻嘻一笑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啦,还一个劲儿怔着干嘛?
还不收回你的刀,是送给了他是怎么着?”
笠原一鹤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做墨砚生意的老头儿,竟会是如此的一个风尘侠隐,草野奇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危机一瞬的时候,他竟会陡然出现,仗义搭救自己。
这一切都是正直的笠原一鹤所没有想到的!他慨然地对着祝老头点了一下头道:“谢谢你,祝老先生!”
祝老头一挥手,道:“别谢了,收了刀你站在一边,没你什么事,看我的。”
笠原一鹤也摸不清这老狸王祝老头儿,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他为什么要管自己的事……
急迫之间,也只好依言而行。
当时由崔令身边,拾了两口刀,还在鞘内,怒气冲冲走到了徐林身边,他极为愤怒地道:“原来徐雷是你哥哥,很好,我正要找你们,刀还给我!”
徐林呵呵一笑道:“小子,你还想要刀?”
说着他长刀指向祝老头,冷笑道:“姓祝的,别人怕你,我徐林却是不含糊你,来我们上去!”
祝老头发出一声如同山羊的笑声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敢和我动手?”说话间,独眼雕徐林已推开舱门飞纵而出,老狸王和笠原一鹤却随在后面。
独眼雕徐林一翻出舱外,口中唤道:“刘大彪快靠岸!”他那只独眼一扫,却见三人,有两个倒下去,只剩下三头蛇一人,傻瓜似地坐在舵边。
徐林大声道:“跟你说听见没有?”
三头蛇抖颤颤地站了起来,道:“徐大爷……我……”
徐林正要过去,祝老头已嘻嘻一笑道:“他们三个都吃了排头,现在听我的了,徐老二,你快丢下刀滚吧!”
独眼雕怒到了极点,忽然狂吼了一声,身子蓦地纵了起来,掌中那口刀,由上而下,直向祝老头身上剁去,刀光一闪,已临面门之上!
老狸怪笑了一声,大棉祆向前一飘,独眼雕这一刀,竟是擦着了他的衣边砍了下去。
徐林二次向后一吞刀,这种东洋刀,他可真有点不大衬手,把子太长!只是急切之间,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这口刀由下而上,第二次挥了出去,直取祝老头的面门。
老狸又是一声怪笑!
他那像棉花球一样的身子,滴溜溜又是一转,徐林的长刀,第二次砍了一个空。
独眼雕徐林的武功,虽然不如他胞兄徐雷,但是说起来到底也非一般人可比!
第二刀一落空,他身子向后一坐,一拧刀把,右腕向外一分,“刷刷刷”一连晃出了三刀。
祝老头口中连哼了三声,身子左右连晃,徐林三刀全部落了空。
就在他第三刀劈出之后,忽然竟自失去了对方的踪影,独眼雕左右看了一眼,大吃了一惊。
他向回一抽刀,才觉出不妙,再一看,对方那棉球也似的身子,竟在自己掌中刀上,施了一式“蜻蜒倒立”,整个身子,只凭一根指头在刀背之上,竟然直线地倒立了起来。
徐林大惊之下,左手向外一推,施了一招“顺水推舟”,顺着刀背猛地推了出去。
他的手掌推出去,人家的身子也跳了起来。
独眼雕就觉得面前冷风一扫,同时手心一阵奇热,那口刀已到了对方手中。
徐林大吃一惊,他的脸可真有些挂不住了。当下一咬牙,拧身而下,正待奋全身之力,劈出一掌。这时候,却闻得那老狸祝老头一声怪笑道:“独眼雕,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徐林不由立时止住动作,身子瑟瑟抖动着。
祝老头儿鼻中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念在你平日做事,尚还没有什么大恶,故此网开一面,你怎地这么糊涂?还不快走!”
说到此,他那双小眼睛闪闪发着亮光。
现在看起来,他却不是那种寒酸窝囊的样子了,而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令人不寒而栗!
独眼雕被祝老头这几句话,说得不禁心动了。
他又偏头看了一下笠原一鹤,好在还没有什么外人,否则自己这个脸可就丢足了。
当下长叹一声,苦笑道:“好吧!老狸,今天晚上,我是栽在你手上了。”
老狸龀牙一笑道:“栽在我手里的人多啦!”
独眼雕点了点头,冷然道:“把船靠岸后,请你们二位下船吧!”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对不起,我们送你上岸的好。”
徐林低头叹了一声,道:“好吧!”
老狸才回过头来招呼三头蛇道:“船靠岸!”
三头蛇这时见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不遵?匆匆把船划到岸上。
徐林此刻真成了丧家之犬,可是一点儿威风也提不起来了。他苦笑道:“我那位受伤的兄弟怎么办?”
祝老头冷笑道:“我们不要他,你把他带下去,至于这三个伙计,却要留下来划船。”
徐林气得抖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能留下了这条命,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当时二话不说,走下去,把受伤的崔令抱起来,匆匆上来,船已拢岸,他抱着崔令纵身上岸。
天很黑,雾很重。
祝老头对着岸上冷笑道:“徐老二,你可要记住,只这一次,要是下次再犯在我的手中,可就怪不得我不救你们了!”
岸上传来徐林的冷笑声,道:“姓祝的,天长地久,咱们后会有期!”
祝老头站在船头上又发出山羊也似的一串笑声。
他回过头对三头蛇招呼道:“你划你的呀!”
三头蛇忽然跑过来,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一般,说道:“老太爷,你老人家饶命吧!小人吃了熊心豹胆,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狸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三个家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尚还情有可原,我又不杀你,何故求我饶命?”
三头蛇流泪道:“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把小人身上的伤给医治,还有小人的两个同伴……”
老狸想了想,道:“好吧!”说着倏地一掌向他的面上打来,三头蛇避之不及,竟为打了一个斤斗,吓得鬼叫了一声。可是当他站了起来之后,倒觉得胸前那一口压着的闷气,竟是畅然通顺。
一时不由大喜,忙跪下来叩谢。
祝老头又走过去对刘大彪、海砂子两人各自如法炮制一番,二人俱慢慢醒过来。
三头蛇生恐二人乍然醒来,不明情理,再有得罪,那还得了?他赶忙对二人说了一番,二人一听,连崔令及徐老头子,都已负伤落败,都吓傻了。
三头蛇推着他们跪下来叩头赔罪,这位貌不惊人的武林奇人,嘻嘻一笑道:“算了,只要你们好好地把我们送到金陵,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三人自是千恩万谢一番,按三人本系长江上的正当生意人,却为崔令利润收买,偶尔做一些打劫客商的黑市买卖。此刻他们视若神明的头儿,既已负伤落败,自己三人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干什么了。
笠原一鹤在一边看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一切安静之后,他上前弯腰行了一礼,汗颜地道:“多亏你老人家拔刀相助,我真太糊涂了!”
祝老头一反方才突兀之态,他那一双小眼,在笠原一鹤身上转了半天,怪声怪腔地说道:“我对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讷讷道:“这么说,那客栈里的纸条是你……你老人家留的了?”
祝老头冷笑道:“不是我还是谁?”他摸了一下胡子,怪声道:“要不是涵一老和尚是我的好友,我才懒得管这档事呢!”
笠原一听他竟是涵一和尚的好友,不由顿时呆了一下,他不由得低下了头来,微微叹了一声。
祝老头这时坐在船舷上,一只短腿跷在上面,斜着眼睛道:“你应该知道今天你的身份,掩盖还来得及,你倒是蛮不在乎!”用手指了一下他手上的刀道:“这些玩艺儿收起来不行是不是?干嘛都挂在身上?好看怎么着?”
笠原一鹤不由睑色一红,他讷讷道:“这是我们日本武士的规矩!”
“老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以后给我收起来,还有你这一身衣服,也给我换一换!”
说着抖动着他那一只短腿,噢了一声道:“我和你师父是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师叔,我说的话,你也得听。这是中国,不是日本,你难道没有听过‘入乡随俗’这句话吗?”
笠原被他这么呵责,心中确实有些气愤,可是方才受了人家的恩惠,再说他又是涵一和尚的至友,这口气只好忍下来。
他点点头道:“既然你老人家……”
祝老头轻叱道:“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你叫我一声师叔,能小了你是怎么着?”
笠原一鹤生就固执脾气,这“师叔”二字,总觉难于出口,他为难了半天,点了点头道:“祝老侠已这么说,我明天起来就换了衣服,收了刀就是!”
祝老头见他始终不称自己为师叔,不由甚为生气,那一双小眼,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
笠原一鹤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一定坚持,我就算称你一声祝师叔就是了!”
祝老头那双小眼立刻睁开了许多,含笑点了点头道:“你不叫我也不说,你叫了我才告诉你!”说着伸了一下腿道:“你坐下吧!”完全一副长辈的样子,笠原只得坐下来。
祝老头眯着小眼,一笑道:“你父亲和我们也都是老朋友,要不然,我怎能管这个闲事?”
笠原不由一惊,微喜道:“你老为什么不早说?你老人家的大名是……”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祝三立,不过知道我这名字的人还不多,老狸这外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笠原一鹤点头道:“是,是!”
祝三立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这孩子长相也不错,只是武功太差了!”
笠原脸红道:“我们东洋剑道,和这里的剑术家数不全相同!”
祝三立小眼一翻道:“什么家数不家数,你只要记住真正武功强的人,任你什么家数都是一样……”说着又笑了一声,点着头道:“你的造化还不浅,涵一和尚那一身武功,真可说天下仅有,你能拜在他门下,如果痛下苦功,以你今天这个底子,我敢说不出三年,就很惊人了!”到此,起身一站道:“你又为什么半夜里偷跑了呢?你这孩子……”
笠原一惊,半天才叹气道:“师叔有所不知……我的事情没有办完……”
祝三立冷笑了笑,道:“有涵一和尚在,你还愁有办不到的事情?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笠原一鹤愤愤道:“这件事,我如果不成功,誓死不返师门!”
祝三立口中“唷”了一声,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你师父说你脾气倔强,果然不错……”说着一只手,又开始捻着他那几根山羊胡子,像是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嘻嘻一笑道:“你可知道,因为你那点东西,已经给江湖上惹了极大的麻烦,现在武林中,大家都在注意呢!”
笠原一鹤冷笑一声道:“中国这个国家,强盗太多!”
祝三立一笑道:“算了,日本的强盗也不少呀,虽然我没去过日本,可是听说沿海的倭寇,全是你们日本来的!”
笠原一鹤不由愤然站起来……
他冷笑道:“那一箱东西,我一定要收回来,不论强盗有多少!”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你一定是收不回来!”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变,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见得我收不来?”
祝三立笑了一声,道:“年轻人眼高手低,孩子,你也受了不少折磨了,怎么还是如此自负?”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你坐下来,不要急,要凭你一个人的力量,那是太难了,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想一个法子……”
笠原一鹤就是听不进这些话,如果祝三立不是他的长辈,他几乎要翻脸了。
老狸祝三立笑了笑道:“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你大可放心,贼人天胆也不敢碰你!”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我离了你老人家,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老狸摇头一笑,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说着点头微微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师父对你说的一切,都不是假话了,是吧!”
笠原一鹤忽然想起来,就问道:“祝师叔,你去金陵做什么?”
祝三立呵的一笑,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还不是为了护送你这小子!”
笠原一鹤顿时一怔,讷讷道:“护送我……”
祝三立又拍了他一下道:“你师父现在大概已到了金陵的‘朝阳寺’了,我把你交给他之后,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此言一出,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没有说话,祝三立见他低头不语,似已猜知了他的心事。冷冷一笑道:“你师父对你的期望甚重,你不能叫他失望,何况你还是他们佛门未来光大门户的人……”
笠原一鹤一言不发,可是他内心,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祝三立却又叨叨不停地说道:“你伤了合一师兄之事,照理是罪不会轻的;不过,有我为你说情,你大可以放心。”
笠原一鹤点头道:“谢谢师叔。”
祝三立只当他已经回心转意,甚是欢喜,他看了看天道:“天不早了,睡吧,大概明天中午,也就快该到了!”说着遂进入舱内,笠原一鹤唯恐他看出来疑心,当时就进入舱内。
他怎肯就这么样的又返回师门?这算是什么?出来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么?心中愈想愈气,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个更次,耳中却听得吱吱哑哑的船声。
他翻身坐起来,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我现在就走,趁着那祝三立不知道,否则明天他醒后,我可是就走不成了!”
当下匆匆下地,把东西整理了一下,刀也备好了,这才悄悄地走到舱外,只见月色极美,江上风很大,东方似乎已有一点灰蒙蒙的颜色,天大概不久就要光亮。
三个伙计,已有两个睡了,只海砂子一个人在扶着舵,可是笠原一鹤也不敢叫他看见。
好在江水不宽,船离岸边不过四五丈距离,笠原一鹤趁着海砂子不注意的当儿,一提气,足下用力一纵,已自腾身纵上了岸边。
夜风颼颼地吹过来,天气是如此冷!
笠原一鹤紧了紧身上的衣装,风迎面吹过来就像是小刀子在脸上割着一样的。他紧紧地向前赶着,并不辨所走是何方向,脑子里却不由想着:“从明天起,这一套日本武士的衣服要脱下来……还有这几口刀,也要收起来,否则太引人注意,第一个老狸视三立就是瞒他不过!”
想到了“老狸”祝三立,禁不住他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生怕他也跟着来的!
想一想真令自己寒心的,中国人那种含蓄的劲儿,可真令人害怕。就拿老狸祝三立来说吧,此人那种外貌、穿着,简直一副十足的生意小民,可是谁又能知道,他竟是如此一个匿迹隐身的异人?
想到此,他不禁联想到,方才祝三立对敌时那种身手,真令人吃惊!由是,他也就更觉得自己所学的武技之肤浅。
他不禁想到:“这件事情办完之后,我必定要追随师父段南洲,痛下决心,学成绝技!”
只是眼前……想到了眼前这些艰难的任务,他那双黑又浓的眉毛,禁不住紧紧地皱在了一块!
如不是这祝三立透露出的消息,他还真不知道,原来师父刻下并不在此地,而竟已到了金陵!
幸亏!幸亏!否则自己也去了金陵,岂不碰在一块儿?
想到此,他还禁不住直冒冷汗。
他想:“如果现在被师父找到之后,那老和尚必定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祝三立虽说过,师父不会怪罪自己,可是自己刀伤师兄,有违师训,先就理屈,即使恩师他老人家什么也不说,自己却是先没有脸。”
他脑子里这么胡乱地想着,脚下可是也没有停着。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是一块像豆腐干一样的田,田里有水,却结着薄薄的冰。
东方这时已现出了鱼肚白色。
笠原舒了一口气,忖道:“天总算亮了!”想着就在一家打稻场的石轮上坐了下来,用手摸一摸头,发上全结着碎碎的小冰渣儿,两只脚更是冻得几乎都要麻了!
他搓了搓手,把腰上的三口刀取了下来用一块绸子扎住,紧紧地系在背后,现在他也有点感觉出,这三口刀的累赘,不如中国的武师一口剑来得方便。自己逃时匆匆,竟未能把那匹新买的马带出来,只能走路了。
天一亮,他反倒觉得疲倦;而且身上太冷,总得想法子吃点东西才行!忽然,他鼻子嗅出一股浓浓的豆子的香味,这味道不禁激起了他的食欲,再也忍受不住。他就站起来,向前走去。
他看见不远前一个搭出来的棚子,棚子里像是有人,正在推着大磨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棚前停着马车,拉着菜,另外还有一辆独轮车,上面放着石头。棚里有笑嘻嘻的人声传出来!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大喜,他心中暗想,这定是一个卖吃食的地方,正好自己已经饿得受不住了,真是天从人愿。当时就大步向前走去,果然他没有猜错,他看见有一个老婆婆在烤着烧饼,火上煮着热腾腾的两个大锅,一个年轻的姑娘用一双大筷子在油锅里煎些什么东西。
看到这里,笠原一鹤差一点儿要流下口水了!
他匆匆走过去,那个姑娘看见了,含笑站起来道:“要吃些什么吗?请进来!”
笠原一鹤来中国已不少日子,他知道这一定是卖豆浆和烧饼油条的地方。就点了点头道:“来一碗豆浆,有油条没有?”
那个姑娘一面在裙子上擦着油亮亮而红肿的手,一面点头道:“有!有!”说着一双眸子骨骨碌碌地在笠原一鹤身上直转,笠原一鹤立刻警觉,她是奇怪自己这种发式和装束。当下就由身上取出一块黑绸子,伪装怕冷地系在了头上,那个姑娘看了一会儿就过去拿烧饼去了。
一会儿,她端来了豆浆和烧饼油条。
笠原一鹤风卷残云似地吃着这些东西,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片疾促的马蹄声音。
笠原一鹤自从出了几次事情以后,现在对于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提高了警觉。
他回身看时,就见门前已停住了两匹大黑马。马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一身黑衣服,披着一领青色夹棉披风的女人;另一个却是生着一嘴绕口胡子的四十余岁的汉子,两只眼睛现出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个子不十分高,可是很结实。这一男一女,满身满脸,都带出浓重的风尘气味。
进门之后,那个男的就高声道:“豆浆,油条,快点来!”说了这句话,他一双眼睛却在笠原一鹤身上盯住了一会儿,才转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