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看来确是有其道理存在!

尉迟青幽想到这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禁不住向着岳怀冰溜了一眼。

无巧不巧的,岳怀冰也正在看她,二人眼光一接触,各自急速把眼睛转向一旁。

奇怪的是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尉迟青幽心里一惊,暗忖道:我是怎么了?莫非此人真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成?

心里一惊,由不住第二次又把眸子瞟了过去。

巧的是,岳怀冰正与她是同样一般的心思。

两个人眼光第二次会合!

这一次彼此都不再逃避,四目相视之下,两个人都像是呆了一般地怔住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番情景自是逃不开老于世情的苍须奴之目,甚至连尉迟鹏也看出来了。

二人俱知尉迟青幽娇宠任性,又爱施小性子,可是不敢招惹。

话虽如此,尉迟鹏仍然是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才使得当局者猝然一惊!

岳怀冰忙将目光转向一旁,一颗心却是“通、通”急跳不已。

尉迟青幽面现红潮,颇有下不了台的样子,却把一双含有责怪的眸子,转向尉迟鹏盯去。

尉迟鹏早先已尝过厉害,见状赶忙忍住笑声,甚至连“笑”的表情也丝毫不敢带出来!

尉迟青幽看了一会儿,才转望向苍须奴道:“为岳二哥驱蛊之事,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说罢掉过头来,一路姗姗而走。

苍须奴并不知岳怀冰与尉迟青幽乃是三生情侣,今生相聚,本属缘份之中,此事已详尉迟真人“碧简金批”之中!

他因属奴才的身份,并未将该批示整个拜见,仅由前主人尉迟弓,在真人飞升之后,将“碧简金批”中有关记述苍须奴之事,片段地交其过目,是以他才多此一举地空代小姐与岳怀冰二人担心,生怕二人一不慎坠入爱河,为此着了魔相,废弃了未来功业!

不言苍须奴内心暗自担忧,此刻他目送小姐离去之后,才转望向岳怀冰,说道:

“岳少主,请先行返回‘冷香阁’,老奴尚要拿一些东西,随后就到!”

言罢躬身一拜,转身自去。

岳怀冰此刻早已方寸大乱,只觉得一颗心既感伤灵珠之死,复又牵挂着尉迟青幽之去!

这些都大异于他昔日性情,然而他终是成就大器之人,脑中一经思及,顿时有所省悟。

当下转望向尉迟鹏道:“鹏哥方才上哪里去了?”

尉迟鹏道:“我心急你的病,去找妹妹和苍须奴,谁知找遍了前后山,都没有他们两个的踪影,想不到回来以后,却发生了这件大事。”

岳怀冰轻叹一声,说道:“灵珠的后事……”

尉迟鹏一笑,道:“这件事我先前糊涂,可是后来也就明白了,灵珠的事我早就听说过,你用不着为她难受,其实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福份呢!”

岳怀冰似悟而非地看着他。

尉迟鹏道:“我只知灵珠的母亲,为千年桃树魔精所奸而受孕,一年之后生出了灵珠。虽然她母亲是虔诚向道之人,到底先天根本不正,这类人很难修成正果,不久大劫来到,她万难逃得过,到时一定形神俱灭。现在因祸得福,非但我妹妹用那口至阴之剑,帮助她‘兵解’成功,苍须奴的‘青蜃瓶’更保全了她的元神完整,只等机会到来,找一个上好的躯壳,就会令她再世为人。听他们方才口气,好像这个功德,以后还要应在你的身上呢!”

岳怀冰道:“要真是这样,我一定尽力完成!”

尉迟鹏一笑道:“所以你心里实在不必为她难受,反倒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我们道家把‘生’、‘死’看得很淡,肉体我们称它为‘色身’,更是不必重视。只有永生的灵魂,我们叫它是‘元神’,才值得珍惜,要是一个人元神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了,那才值得伤心呢!”

倒也不要小看了尉迟鹏,如不是他这一番话,岳怀冰还真开不了茅塞!

听他这么一说,他也不再为灵珠伤心,只默默记忆着今后真有那一天,自己一定要排除万难,帮助灵珠修成正果!

二人又谈了几句闲话,遂即步出“听雷阁”!

只见好好一座石阁,一半却已破碎,想是为尉迟青幽、苍须奴法力所推。

尉迟鹏笑道:“这听雷阁早先就是苍须奴按照我爷爷所设计的图样,亲自采石所筑,现在他自己弄塌了,当然由他自己修补,一点也难不住他。这老家伙看上去很笨,其实心细如发,什么事他都知道,一肚子的鬼主意,要不然他岂能长得这么矮小?”

二人边说边走,已来到了“冷香阁”外。

老远就见苍须奴立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形式特别的笛子,另有一个白木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见面之后,苍须奴道:“这两样东西还是老奴儿媳当年留下来的,现在也许正好用得着。”

说到这里又自发出了沉长的一声叹息,好似深深责怪灵珠临死也为他添了许多麻烦似的!

三人进入室内!

苍须奴看向尉迟鹏,说道:“少君不走吗?”

尉迟鹏笑道:“你何必赶我走?我从来还没看过蛊是个什么样子,今天倒想看看!”

苍须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尉迟鹏笑道:“我要见识见识!”

苍须奴不再答话。

他首先打开木匣,由里面拿出了两盏银质灯盏,指甲微弹,即由指尖弹出了两点火星,火星落处,引燃了二灯,发出两团银光!

苍须奴遂向岳怀冰道:“岳少主请在蒲团坐好!”

岳怀冰依言行事,盘膝坐好!

苍须奴又由匣内取出了一个三足小鼎。

尉迟鹏好奇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苍须奴笑道:“天下事少君不知道的多得很,老奴总不能一一地解说!”

尉迟鹏碰了他一个软钉子,冷冷一笑道:“你就敢对我这样,对我妹妹,你却是不敢了!”

苍须奴一笑道:“老奴对少君与小姐,都是一样,只是小姐却没有少君这般多问!”

尉迟鹏眼睛一瞪,正想发作,苍须奴忙自笑道:“少君先莫动怒,老奴解说就是!”

说着摇头一笑,似乎一副拿尉迟鹏无法的样子!

他一面取出一个圆圆的红色药丸,看上去约有桂丸般大小,一面解说道:

“这丸药名叫‘天香九’,是产在苗疆的一种特有药材提炼制成!”

把“天香丸”放置在三足小鼎之内,他才又接道:“这种药丸具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尉迟鹏闻了闻道:“没有味!”

苍须奴道:“现在当然没味!”

说时手指再弹,由其指尖上再次飞出了一点火星,落向那枚“天香丸”上!

即见那丸药之上即刻冒出了一缕淡淡的白烟。

遂即有一股奇异浓郁的香味飘散阁室之内。

“这种香味据说是蛊虫最喜爱的。”

苍须奴接下去道:“再加上这种笛音的引诱,料必那条潜伏在岳少主腹内的蛊虫,便非出来不可了!”

他边说边自把那扭曲怪样的笛子凑近嘴边吹奏了起来。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奇怪声音,音调尖细刺耳还不说,最难令人忍受的却是那种奇怪的韵律,透过弯曲的笛管,一经奏出,简直令人耳鼓发麻,头脑发昏!

岳怀冰由于定力功深,尚还勉强可以忍受,尉迟鹏却听得刺耳生痛,大声怪叫起来!

苍须奴一边吹奏着,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尉迟鹏皱了一皱眉,全身像是打摆子一般地战抖起来!

尉迟鹏情知有异,暂时不敢出声。

即见一物件,自岳怀冰鼻中探出头来,苍须奴这时吹奏得更加起劲!

渐渐由岳怀冰鼻孔内爬出来一条怪异的软体物件,那玩艺儿通体不过四寸长短,和一般所养的蚕极为相似!

尉迟鹏还是第一次见过蛊虫,不免仔细瞪眼看着,即见这条蛊虫一经爬出,遂即仰起前半身子,四下观望顾盼不已!

这玩艺儿也同蚕一般的腹下生有两排对足,只是较蚕足为长,像是还有指爪,通体为血红颜色,只是随着它体内呼吸,不时变为淡红深红,看上去晶莹透彻,隐隐而有光泽!

它像是醉于苍须奴所吹奏的乐声,又似对三足鼎内燃飘的“天香丸”异香颇为欣赏!

渐渐地它顺着岳怀冰的鼻梁,一直爬到了岳怀冰头顶之上,在这段爬行的过程里,它的身躯却涨大了一倍有余,看上去足有半尺来长,粗如拇指,像一条小蛇般地,迎着袅袅飘起的那股白烟,整个躯体全都向空中伸延开来,仅仅靠着尾部下方一对足爪支持,半尺长躯在空中曲伸自如!

蓦地——

只见它身躯向外一展,尾下对足轻轻弹动,整个躯体随即腾空而起。

看上去它身子像是烟一般的轻飘,在空中缓缓移动,到处追逐着环绕香烟。

正在吹奏乐器的苍须奴,忽然中止了吹奏。

岳怀冰也睁开了眸子!

空中的那条蛊虫,也自四下里飘忽地飞着,刹那间似乎又长大了许多,俨然一条红色巨蛇!

岳怀冰与尉迟鹏看得不胜惊骇!

苍须奴却由木匣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揭开瓶盖,同时将座前那具三足小鼎移近了一些,使与瓷瓶并排列在一起!

鼎内“天香丸”燃烧将尽,苍须奴却打开了一个布包,由里面拿出了一对黑色圆顶的木筷!另外打开一个小木瓶,由瓶内倒出一些黄色的药粉,使之遍涂于筷身之上。

这时空中的香烟,已给那条巨蛊吞食了个干净。

它身子在空中缓缓盘绕着,越飞越低,追逐着飘起的一缕烟丝,不时地吸向肚内!

渐渐地,距离着那具三足小鼎越来越近!

苍须奴一手持筷,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空中巨蛊越飞越近,已离着苍须奴座前不过数尺!

岳怀冰与尉迟鹏才注意到,这条蛊虫前额正中,生有一条触角,也似蜗牛那双触角一般的灵活,不时地伸缩着!

它那条晶莹透明的长躯之内,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吞食入内的香烟,云雾似地在它肚腹之内聚集汹涌不已!

这时,它身躯已离着苍须奴身边更近了。

苍须奴兀自沉着气,并不出手。

眼看着那条长蛊已经飞到了苍须奴面前尺许左右。

这时候苍须奴蓦地举起手中长筷,倏地向着那条巨蛊身上夹去!

一下子夹了个准!

只听见“吱”的一声,那条长蛊身躯倏地向着筷身上缠去!

苍须奴早已料定了它会有此一手,是以事先在筷身上涂满了黄色药粉。

那些黄色药粉,看上去深为蛊虫所惧,是以在它躯体一触及之时,顿时发出了“吱、吱”两声尖叫!

奇怪的是那么长的躯体,在身子一触及筷身的当儿,陡地一阵暴缩,瞬息间已缩为三四寸长短。

苍须奴忙自把它向着瓷瓶内一放,迅速地把瓶盖盖上,用力扭紧!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

“岳少主可以安心了!”

他站起身子来道:“为了灵珠的安危,目前还不能伤害它,只待雷雨之后,放它逃生便了!”

岳怀冰目睹一切,惊异不置,幸亏这条蛊虫被苍须奴收服,否则这般庞然巨物听任它留在体内,那还得了?

他一时想起,兀自感觉犹有余惊!

这时候苍须奴己把各样制蛊物件收归匣内,一切收好之后,他目视岳怀冰道:“适才老奴与小姐已经探过前山。”

尉迟鹏一惊道:“原来你们上摘星堡去了?我说怎么找不着你们呢!”

岳怀冰一怔道:“发现了什么?”

苍须奴面色沉重地道:“摘星堡主原来请来了一个厉害的帮手,看情形,似乎意图对我们有所不利!”

“他们请谁来了?”

尉迟鹏紧张地道:“你们见面了没有?”

苍须奴道:“少君可知道无相居士这个人吗?”

“怎么不知道?”

“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

“是‘玄都仙子’郭仙姑?”

“不错。”

苍须奴感慨着道:“正是郭彩云,他们夫妻久已仳离,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又厉害又聪明,十分难以招惹的人物!”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频频皱眉道:“奇怪的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为‘摘星堡主’沈海月所利用?真是叫人想不透!”

尉迟鹏道:“当年我爷爷对他们夫妇一向很好,我想不会吧!”

苍须奴苦笑道:“这也是老奴想不透的,当老奴赶到之时,小姐正在与她答话,如非老奴从中斡旋,看情形双方几乎动武!”

尉迟鹏冷笑道:“真要动起手来,她不一定能是我妹妹的对手!”

“话是不错!”

苍须奴苦着脸道:“以目前我们的情形,实在不宜再多树强敌,真要是小姐伤了她,岂不等于间接又与无相居士结上了梁子?不过,看情形这个梁子似乎已经结上了!”

“怎么结上了?”

尉迟鹏问:“郭彩云说些什么?”

“详细情形老奴却是不知!”

苍须奴道:“大概是小姐出手破了郭仙姑的禁制,使得郭仙姑脸上无光,听她口气,她好像是在问小姐讨取一些什么东西!”

“我妹妹怎么说?”

“小姐一口拒绝!”

“后来呢?”

“郭仙姑似乎对小姐深具戒心,不过她一再强凋说,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而且警告小姐到时候不要因小失大,后悔不及!”

苍须奴说到这里叹了一声,道:“小姐却说她生平做事绝不后悔,双方就闹僵!小姐警告郭仙姑,不许她擅闯后山,郭仙姑也警告小姐不许她再落摘星堡。”

尉迟鹏笑道:“笑话,摘星堡本来是我们的地方,不过是借给他们住的,凭什么不许我们走动?”

“小姐当时也这么说!”

苍须奴道:“就是因为这样,双方才差一点打架!是老奴好说歹说,才把小姐劝回来的!”

尉迟鹏怒声道:“想我爷爷和父亲在时,天一门是何等的气势,哪一个人敢轻易招惹?现在二位老人家不在的时候!哼哼!就连一个女人也敢上门欺负我们!”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老奴不成材……少君你又……”

尉迟鹏怒吼道:“不要再说了……”他悲愤地又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好!好!”

“少君说哪里话,老奴岂敢……老奴只是提醒少君,不可妄自菲薄!”

他似乎很伤感地又转过身子来看向岳怀冰,道:

“还有岳少主……天一门未来的兴亡,全在二位的身上了!”

他边说边跪下来,向着二人深深一拜,遂即站起转身踉跄而去!

午夜。

岳怀冰盘膝在坐!

他默忆着尉迟青幽传授的剑术入门口诀,强自将丹田内力提吸而起,过“黄庭”合“泥丸”;然后经“祖窍”化为真气,一口一口地向着面前所悬的“聚萤”仙剑剑身上喷去!

如此“九出一进”,待吞下那口剑气时,小腹内即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咕”的一声,他身子亦因为吞入冷森森的剑气,而不由自主地打上一个寒颤!

“天一门”剑术较一般练剑者不同处,乃是在入门这第一步,如果没有极深之内功气力根底,即使根骨再好,品质再厚,一时也无从练起。是以多年来门下弟子极为单薄,往往寻到了可造的后生之后,却先要在练习道法剑术之前,传授他甚长时日的一般功夫,这期间长得要在数年之久!

岳怀冰的确是个幸运儿!

因为他原本就有极深的内功底子,雪山深居三年苦练刀法,日夕以冰雪洗体,正巧与剑术入门前的准传功夫不谋而合!

三年来,使他在吐纳、心灵静养方面,扎下了极为深厚的功力。

这样使得他很幸运地能够在初进“天一门”的第一天,即可以轻易地接受“天一门”

旷世仙缘的玄门正统道法与入门剑术!

练习这种入门剑术起步工作,甚为不易,主要的难在练者本身的心性须要与“剑”

的灵性相结合。这第一步的结合工作成功之后,才能够谈到练习剑的驾驭与收发,甚至日后最难的“身剑合一”地步。

岳怀冰已经体会到他本身在“天一门”内重要地位,是以半点不敢偷闲。

他悟性既高,根基又扎得结实,复经尉迟青幽亲自指导,是以一经着手,顿时就有了深刻的感应!

那口“聚萤”剑,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它的无上威力。

此刻他将一口口的本身真气喷向剑身,使“真气”与“剑气”融成一片;最后再以真气包含着剑气,硬生生地吞入到丹田之内!

这种“盗气”的功夫,练者又称为“吃剑”,端看本身的内功造诣深浅而定,大体上来说,初习者能够一天吞服上十口这类所谓“剑气”,已经是甚为难能可贵的了。

今夜,岳怀冰竟然一连吞下了十七口!

当他吞下最后一口剑气时,只觉得双眼银星乱冒,两耳耳鼓自鸣,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其脊后“尾椎”处直贯而入,颇有上冲之势!

岳怀冰忙自由丹田运力吸住它,如此冷热之气两相纠结,足足纠缠了盏茶之久,才自化为一片祥和气息,融汇全身!

灯下的岳怀冰算作完了一日最难的功课!

由蒲团上站起来,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智爽,仿佛初饮芳露甘泉一般,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汗毛孔,好像全都张了开来。

透过雕花扇格的长窗,他发觉到今夜的月色极美。

深山极静,所能听到的,只是遥远的松涛和涓细的淙瀑流水之声!

甚久以来,对于孤独,他久已习惯,有时候他偶尔也能由静极孤独的环境里,发掘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乐趣!

今夜,他忽然想到要借着这番月色,在各处走上一转。

由枕下,他拿出了那口他久已忘记的斩马长刀!

这口刀在以往的岁月里,几乎成了他不可分离的伙伴,而如今,环境的变迁,颇使他感觉到,对于这日夕形影不离的老伙伴,颇有遗弃的感觉!

略呈弯度的刀身,在月色的映衬之下,闪烁着一片寒光。

这样使得他不得不记起,以往无穷的日子,消耗在这口刀上的时间……

他当然忘不了,自己手持着这口刀,在斩杀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颗首级时,那种快意淋漓、热血怒张的无穷感受!忽然想起来,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曾几何时,自己竟然由一个持刀杀人的野客伦夫,摇身一变,而成为仙侠领域中,未来重要的一员。

多少个想不透的谜结!

多少悲欢离合!

多少失落!

多少收获!

多少恨!多少爱!多少冷酷!多少温馨!多少声黑夜的叹息!多少虚掷了的岁月!

这一切的一切,又岂能是一声长啸、一声哭笑、一声叹息,或是几行眼泪所能包括得了的?

就像今夜,在他方自庆幸欣慰着自己有此收获之时,他忽然又发觉到自己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一得一失”,就像佛家惯常引用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那句禅语一样,细想起来,这其中大可玩味,一切早就在冥冥中,像是为你安排好了一样!

还刀入鞘!

他提着这口入鞘的刀,来到了“冷香阁”外!

天空是一片清爽,万里无云,就只有那仿如冰盘模样的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天中央,万籁俱静,玉宇无声。

月色似霜!

伫立在冷香阁外,鸟瞰着大雪山后山林栉鳞比的诸峰,一片云气氤氢,白雪冰树,一片月光对映,变幻出漫天流光,万点银芒,美景当前,宁不为之心醉?

目睹这片奇异的景致,岳怀冰一时心旷神恰。

他虽然来至冷香阁已近四十天,只是,来去之处亦不过限于冷香、听雷、红梅阁,平素既勤于练功,很少有雅兴游山玩景!

这时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到要在附近玩耍一番!

后山诸岭,以冷香阁所在这座山峰为主峰,也是最为宽敞高峻的一座峰头。

是以伫立于此,下瞰群山,无不一一毕现!

他心里正自度量着,将要由何处开始起步,忽见面前白光一闪,苍须奴忽然现身而出,他左手挽着几面三角形的旗帜,似由山下驾遁剑光来此!

岳怀冰方自一惊,发现是他之后,才一笑迎上,说道:“苍须前辈,怎么还没有休息呢?”

苍须奴道:“方才小姐找出了几面‘风火旗’,命我在各处要道埋设,怕前山的郭仙姑再来侵犯。有了这几个旗子,虽然不一定困得她住,起码可以事先告警,我正在下面埋设的时候,忽然发现到岭上有人迹出现,想不到竟是岳少主,倒使我吓了一跳!”

顿了一顿,又道:“少主怎地这般时候还不休息?”

岳怀冰道:“我是一时练功累了,随便走走!”

苍须奴笑道:“今夜月色甚好,少主你随便走走就是,只是附近各峰,气候寒冷,少主须多穿些衣服为是!”

岳怀冰道:“那倒不必,我早先已习惯了寒冷气候,即使不穿衣服,也不会受凉!”

苍须奴道:“这附近有百十座山峰,岳少主打算先游玩哪里?老奴可以送你一程!”

岳怀冰笑道:“那倒不必,我只随便走走,兴之所至,玩哪里都是一样!”

苍须奴道:“既然这样,老奴可以代为介绍一下。”

说罢他手指眼前山峰道:“这座山峰名叫‘玉池’峰,上有玉池一座,乃古仙人‘玉池上人’修真之所,洞府年久阴晦,没甚看头。”

又指一峰道:“这座山峰,名叫‘文来峰’,乃当年各真人聚会,舞文弄墨之处,上有亭阁十数处,只是都经小姐仙法封锁,少主人只怕还进不去!”

又指向一处山峰,说道:“这座山峰,名叫‘铁笔峰’,因为峰头很像笔峰,故名。”

说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又道:“关于这座山峰,外面传说很多,最是怪诞离奇。”

岳怀冰月下试看这“铁笔峰”,只见孤独一峰,卓然而立,高出众峰之上,峰顶为白雪所盖,月色下一片银光灿烂。观其外表,果然像是倒插着的一支判官铁笔,看上去白云齐腰,似乎别具一种天地灵秀气质!

以目前自己所在之地,下观各峰,似乎也只有这“铁笔”一峰,鹤立鸡群,可望与冷香阁一较短长。虽然峰上看来不过里许方圆大小,不足以与冷香阁所在之主峰抗衡;然而观其座向,似乎独占天地之灵,却又较主峰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铁笔峰”一经看入岳怀冰眼中,竟然使得他怦然为之心动,说不出的一种意念,使他为之大大地生出了兴趣!

苍须奴又这么一说,更令他大为向往,不禁问道:“外面有些什么传说?”

未言先笑。

苍须奴摇着头道:“荒唐得很,铁笔峰纯是因为其状酷似铁笔,他们却牵想到是三百年前久已坐化的前辈真仙‘铁笔太岁’修真之处,实在可笑得很!”

岳怀冰当然不会听说过“铁笔太岁”这个古仙人的名字,可是这件事,再加上“铁笔太岁”这个足够震撼人心的名字,使得他精神大振。

“铁笔太岁……”

他奇怪地道:“这位古仙人是个恶人吗?”

“不……”

苍须奴道:“你弄错了,关于这位前辈仙人的事迹,我也只是由老主人尉迟真人嘴里听说过些,据说这位老前辈当年嫉恶如仇。他自身并不属于任何一门派,反正他老人家看不顺眼的事情,一经插手,对方必死无疑!因其为人行事过于辣手,才会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其实人倒最正派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苍须奴摇头道:“最无稽的是,因为这位老前辈当年所用的一口仙剑,剑名‘苍鹰’!名列宇内七十九口太古仙剑之首,传说此老得道之前,将此剑藏之灵山,留待日后有缘者得之!”

他笑了一下,接道:“因为这样,才激起了各门派大起贪心……这些人因‘铁笔大岁’与‘铁笔峰’,顶上二字相同,就联想到‘铁笔峰’为‘铁笔太岁’当年修真之处;又因为铁笔太岁一向病足,晚年甚少出山,就联想到那口‘苍鹰神剑’,一定埋在铁笔峰上,是以在过去两百年来,这座铁笔峰实在为‘天一门’惹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摇头笑道:“如果不是‘天一门’两代真人法力无边,简直镇压不住,只怕铁笔峰早已为这些丧心之士夷为平地了!”

岳怀冰打量着月下耸峙的那座“铁笔峰”,心中忖思着原来所谓的仙道之士,也分正邪,也像武林中一般的贪狠无极!

苍须奴感叹着道:“这件事后来经过本门二真人亲自探究,证明外传之说纯属谣言,乃联合‘青云九老’共同游赏铁笔峰后,昭示天下。这件外传的谣言至此才不攻自破,从此以后,这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笑又道:“岳少主你随便走走,我也该走了!”

言罢肩头微晃,白光闪得一闪,已驾遁消逝而去!

月下,岳怀冰兀自打量着面前的铁笔峰,只觉得峰上的雪似乎较别处峰上为多,除此以外,山上更多的是奇形异状的石头!几片轻云,飘浮在半山腰。

山上似乎还修有一座石亭,以及通向石亭的蜿蜒石阶。多少年来,从没有人登临过这座石峰,那些石阶上更生满了绿色的苦藓,再结以坚冰,月光射处,闪闪晶晶,显现出一片翡翠的颜色!

他忽然潜生出一番勇气,决定攀临到铁笔峰上的勇气!

好在两者距离虽然不近,当中却有一片山脊串连着,月色之下,这片串连着的山脊更是曲折延伸,有如怒蛇伸展,极尽蜿蜒之能事!

岳怀冰收拾了一下身上,把足下鹿皮套靴紧了一下,刀背好背上,遂即开始向着这片山脊上翻了下去!

从原先立处之主峰看这条两峰联接的山脊很窄、很狭,可是到人行其上,才发觉到并不如想象之狭窄,足可十人并排前行。

尤其称妙的是,这条婉蜒的山脊两侧,竟然每隔数丈,都树立着一根石柱子,石柱与石柱之间,连系着野生的山藤!

如此一来,即形成一半人工一半自然的漂亮的栏杆。

岳怀冰轻功本佳,在冷香阁月余潜修内气功力以来,更使得他身轻如燕!翻山履险,有如康庄大道般,并不觉得难于行走!

他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轻功驰奔了,正可借此机会练习一下脚程。

他足足奔驰了有半个时辰之久,才横穿过这条两山串连的山脊,到达了彼岸对山!

站在山脊一端,抬头上观铁笔峰!

夜空之下,只见一峰向天,高插入云,形势尤见其险!

这一阵疾快的奔驰之下,使得他全身筋骨俱已活动开来,在奇寒的气温之下,他反倒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他原来以为铁笔峰只是单纯的一座孤峰,哪里知道此刻就近一看,却不尽然。

当他纵身翻上那条环山上升的翡翠石阶时,才知道这铁笔峰虽然较诸自己下榻的主峰要小得多,可是山径曲折,石阶道此进彼出,左右上下盘绕进出,龙飞蛇舞,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这等景象确又非在主峰之上所能一目了然!

岳怀冰细细打量了一番,深深觉出有一探幽径之雅兴与冲动。

足下踏着蛇般弯曲的翡翠冰阶,他一口气揉升了五七十丈,不知觉间,已深入丛石与谷道之间。

抬头当空,虽仍旧是那轮明月,却又是一番趣味!

他忽然发觉到这“铁笔峰”,实在饶富趣味。

如果只从外表上看过去,铁笔峰实在只像“铁笔”,除了这点怪处之外别无异状;然而身入其境之后,才忽然觉出内里实在大有千秋!

在一片银雾香光的缭绕之下,岳怀冰停住了脚步,细细领略着这寒谷小伫的超然情趣!

眼前,大小数百奇石怪丘,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有的参差怒生;有的横出半空。

如就各石之外表上看去,也大是不同!

这条翡翠石道,正由这些石隙之间怒伸而过,高高升起!

空谷极静,岳怀冰尽管是轻轻地落足,亦传出动人心魄的铮锵之声!

蓦地惊起了几只怒鹰。

怒鹰起处,乃在谷半一片杂乱石丛之间!

紧随着这几只苍鹰之后,倏地有一道墨绿色的彩气,自丛石间暴虹般地直射而起。

怒鹰已使得岳怀冰吓了一跳!随后的这道墨绿彩气,更不禁使得他大为惊愕!

他几乎惊吓得呆住了!

更怪异的是这道乍起的彩气,并非垂直向空中射起,却是直迎着自己这边照射过来!

说得更切实际一点,简直是迎着他立身之处射过来,是以岳怀冰全身上下,都在这道墨绿色的光气笼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