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蝴蝶唐霜青乍见金婆婆现身,便知自己今天只怕是难以幸免,所以才说出以上之言,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是多余。

果然那愤怒的金婆婆,闻言后目射凶光,频频冷笑不已,她望着唐霜青阴森森地又道:

“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可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丫头,今天你要想逃出我老婆子手去,只怕是难比登天!”言罢,一步步向着唐霜青面前逼来。

唐霜青绝望之下,不由银牙一咬,道:“婆婆你不要逼……逼我太厉害!”

说时,她把掌中剑向前比了比,剑身微微抖动着,显示出她内心的畏怯。

金婆婆见状,发出像猫头鹰似的一声怪笑道:“丫头,你还敢跟我玩宝剑么?”

唐霜青面色苍白,只觉得身上伤处隐隐作痛,面对金婆婆这样的大敌,她怎么也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可是一个人到了性命交关之时,有时候却也会生出想象不到的胆力和能耐来。

她这时紧握剑把,道:“婆婆,弟子要开罪你了!”

金婆婆微微笑道:“你也配!”话声一落,身子猛地扑过来,一双箕般大手,照着唐霜青当胸就抓。

唐霜青虽明知自己绝不是金婆婆对手,可是生死关头也只好一拼,当时掌中剑抖出一片剑光,迎着金婆婆双腕上削去!

金婆婆不知怎地身形一晃,已到了唐霜青身旁,唐霜青剑到,她忽地叱道:“撤手!”

右臂向外方一荡,砸在唐霜青手腕上,一口剑就反崩了上去,差一点砍在了庸霜青自己头上。同时间,金婆婆另一只手,闪电般直向着唐霜青面门上抓到。

自她掌心内所发出的内功潜力,迫使得唐霜青呛咳了一声,几乎为之窒息!

墨蝴蝶唐霜青右足向前一划,猛地一个转身,快同旋风似的转了出去,她知道,金婆婆是在用她多年苦练的“无相神功”,来伤自己五脏六腑了。

金婆婆怒哼了一声,跟踪而上,唐霜青宝剑虚空一挥,整个身子凌空腾起,只见她双手握剑,剑锋由正中鼻尖点出,破空而下。

这正是长青岛主段南溪最拿手的一招“长鲸吸水”,在段南溪这一招式下,不知伤了多少条性命,段南溪因而将之列为十二绝招之一,轻易不肯授人。

这一招“长鲸吸水”,乍一使出,金婆婆猛吃一惊,霍地退身,寒冷的剑光,自她面门前紧擦而过,把她上身的红袄都划开了一线。

金婆婆用倒踩古井法,退出了三尺以外,狞笑道:“原来岛主的不传之秘,也偷传给你了!”

说到这里,双手倏地一张,活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再次扑了上来。

唐霜青一招“长鲸吸水”,侥幸占先,顿时胆力大增,她冷冷笑道:“你再看这一招!”

宝剑向后一带,“苏秦背剑”、正要施展出段南溪所授的另一招绝招“春风一枝桃”。

可是金婆婆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机,方才只因一时大意不察,才致险些吃亏,此刻自不会再上当!

唐霜青宝剑向前一挥,金婆婆忽地一声狞笑,右手一探,便逼到了唐霜青颈臂之间,唐霜青要害遇险,无形之中,攻出的剑招,成了不进不退之势!

她心中一凛,连忙挪身一偏,金婆婆一声怪笑道:“你还差了点儿!”

左手向下一按,暗使内功真劲,已搭在了唐霜青右胁上,反臂一拧道:“撒手!”

紧跟着右手作刀切下,唐霜青若是再不撒手,一只右手就别想再要了,当下她身子向前一跄,差一点栽倒在地,手中宝剑已到了金婆婆手中。

金婆婆扬起了手中剑,微微冷笑道:“很好,用你的剑来结束你自己的性命,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那双深陷的眸子里,刹那间现出了的的凶光,手中剑横着一挥,已到了唐霜青腰际。

唐霜青直吓得脚下打了个跌,飞步就跑。

忽然,她看见立在坟前的那个少女,已转过了身来,正以一种惊奇的目光望着自己。

唐霜青此刻已失去了主张,当下想也不想,扑过去道:“姐姐救我!”

如飞般转到了那立于墓前少女身后,那少女目光由唐霜青身上转到金婆婆脸上,她那张青脸上,微微带出一些不悦之色。

金婆婆似乎这时才发现附近有如此一个少女,不禁怔了一怔,她打量着这墓前的少女,面色一沉道:“你是谁?快快闪到一边去!”

少女冷冷一笑,迫:“这地方莫非是你的不成?”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动人,只是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令人打心眼儿里发冷。

金婆婆秃眉一掀,正要发作,忽然看到唐霜青转身又要逃跑,她一时也顾不得再与这少女惹气了,当下一声厉叱,飞身绕过少女身侧,举剑直向唐霜青背后劈去!

可是她的剑方自落下,却见面前人影一闪,那立在墓碑前的少女,不知怎么,又到了她的眼前,身法之快,竟连她也未能看清!

金婆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那少女道:“你……”

话声忽顿,因为她陡然为眼前少女气势与形貌所慑,但见此女蛾眉淡扫,秀发披肩,充满神秘,那双微微红肿的瞳子里,射出一种奇光,令人不可逼视。

在她右边发鬓上,戴着一朵白色梅花,她那为风飘起来的黑色长衣,加上她那披散的黑发,乍看起来,真像是个女鬼,只是世上绝不会有如此清艳出尘的鬼。

这少女一只玉手中,提着一个细竹编的小花篮,只见她仍然是不急不徐地冷冷道:“老太婆,你走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不能随便杀人的!”

她说着,又用手向山下指了指道:“你们到山底下去打,我可以不管,只是在我母亲坟前,却是绝不可以!”

金婆婆森森一笑,目视血光道:“小姑娘,你要多管这件事么?”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道:“你要在这里闹,我就要管!”

说罢转头,向满面惊愕的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必害怕,她不会怎么样你的!”

唐霜青原不知这黑衣少女会武,此刻看来,分明她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奇女子,一时大喜过望,忙道:“谢谢你,姐姐!”

少女冷冰冰地道:“我本不想多管这件事,只是你们闹得太不像话了!”

说到此,目光一扫一边的鬼脸常通及海鹰冯大海,道:“三个人欺侮一个女孩子,未免太过分了!”

她那苍白的脸上,在说这几句话时,显得更冷瑟,蛾眉微微向上挑起,当真有些不怒自威!

金婆婆从对方那含蓄深邃的剪水双瞳中,能体会到她内在的潜力,不禁暗自心惊,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报个万儿,咱们也结个缘!”

少女道:“不用报名!”

金婆婆一怔,怒声道:“我金婆婆双掌之下,会尽了天下英雄,难道还怕了你一个小姑娘不成?你年纪轻轻,我不忍伤你,你听我老婆子的话,赶快退去一边,这件事与你无关!”

少女冷笑道:“老太婆,我刚才已说过了,我不能看着你们三个人欺侮她一个,如果你识相,就立时下山,以后的事,我可以概不过问,此时此地却绝对不行!”

金婆婆尚未发言,一边的海鹰冯大海忽然怒叱了一声道:“狗丫头,要你多事!”

口中骂着,右手一扬,打出了两口柳叶飞刀,闪电般向这黑衣少女面、胸之间射来。

少女手中花篮轻轻一拨,已把奔向胸前的那口飞刀打落尘埃,同时之间,樱唇微启,运气向外一喷,那奔向面门而来的一口飞刀,疾势一顿,蓦地前后倒转过来,接着又反射了回去。

冯大海身形陡闪,但这口刀似乎长了眼睛,早已看清了他的去势,只听得“噗”一声,正正钉在了他的左肩头上,他口中“啊哟”一声,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忙伸右手一拔,鲜血如注。

金婆婆怒声叱道:“你们给我站着,由我来对付她!”

话落,这怪老婆子,头上乱发,像鹦鹉似地立了起来,她狂笑一声道:“好,好,你敢伤我的人,我老婆子可是放你不过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还是退走的好!”

金婆婆实在忍无可忍,掌中剑霍地一挺,平平地向着少女面上刺来!

看起来可真奇怪,金婆婆这口剑,井非是很快地刺过来,而是缓缓地推过来,剑身上响起一片龙吟之声,整个剑身抖动得十分厉害。

黑衣女见状,立时面色一紧,她鼻中哼道:“难怪你如此猖狂,原来竟有如此功力!”

说着,迅速伸手自花篮内取出了一束梅花\向外一迎,正搭在了金婆婆的剑身之上。

剑花甫一交接,各人身子都抖动了一下,接着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秀眉一展,道:“这枝梅花,本是无力之物,你掌上剑,却是锋利兵刃,老婆婆你看,”扬起了手中梅花,微哂接着:“我这枝花儿,可曾为你剑锋伤着了?”

金婆婆呆了一呆,遂狞笑道:“以柔克刚,不过巧力,不见得是什么真功夫!”

话声中,掌中剑第二次推出,整个剑身却卷了起来,如同是一条柔软的带子一般,仍然是缓缓地向着少女面前刺来。

黑衣少女冷笑道:“也不过如此!”她边说边扬起了手上梅花,向外缓缓探出去,奇妙的是那枝梅花,也同金婆婆手中剑一样的,弯曲成了一团!

金婆婆忽地抽回了剑,后退了一步,森森笑道:“小姑娘,好本事!”

少女莞尔一笑,露出如同编贝似的一口玉齿。

她望着金婆婆道:“老太婆,今日你使出这‘玄功三笑’,却难不倒我,我看第三招你也不必再试了!”

说罢一抖手中梅花,梅枝由卷而舒,依然原样,然后她又道:“老太婆,你看!”

手中梅枝,依然平伸空中,动也不动一下,可是接着,那花,却如同雪片似的,一片片全都脱落了下来,霎那之间,只余下一根秃秃的枯枝!

黑衣少女收回残枝,望着金婆婆冷冷地道:“老太婆,你自信有此功力么?”

金婆婆双瞳中,这时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她面色由红而黄,呆立了一刻,才苦笑道:

“我确实不是你对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哂道:“冷剑铁娥!”

这四个字自她樱口中吐出来,就像是四支冷剑,深深地插入金婆婆心窝里!

她打了一个哆嗦,自嘲地笑了笑道:“难怪!我想天下能破这‘玄功三笑’的,不过是你父女二人而已!”

说罢点了点头,瞪目向着唐霜青恨恨地看了一眼,抛下了手中剑,回头对常通、冯大海一挥手道:“走,我们这场架不用打啦。”

目送金婆婆等人远去,唐霜青才松了一口气。

她惊喜地望着黑衣少女道:“原来姐姐就是冷剑铁蛾,我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不到今天能遇见你!”说着,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握住了铁娥的手,又道:“谢谢你,姐姐!”

铁娥冷冷地把手抽了出来,道:“不要这个样子!”

唐霜青怔了一下,遂又笑道:“姐姐是我救命大恩人,我真不知要怎么谢你才好!”

铁娥那双澄波眸子向她望了望,道:“我也是无心救你,其实我和那老婆婆也是有仇!”

言罢,她提起花篮,又向那座大石坟前行去!

唐霜青不觉跟着走过去,正要发问,却见铁娥在墓前跪下叩了个头,又盈盈站起来,把那个花篮置于墓碑之上。

唐霜青禁不住也跪下,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起身立于一旁。

铁娥偏头望着她道:“咦!你何必要这样呢?”

唐霜青面现戚容道:“她老人家既是姐姐先人,也就等于是我的一样!”

铁蛾冷冷地道:“要我就不会这样,我才没有工夫去为别人操心,更不会去给别人下跪!”

唐霜青含笑道:“那你刚才不是帮了我的大忙,怎说不为别人操心?”

铁娥鼻中哼了一声,道:“那是例外,本来我是不想管这件事的!”

说完一低头,又用一把刷子,在石墓上细细地刷着墓上的泥土,她做这件事,很是一付至诚的样子。

唐霜青看在眼中,颇为感动地忖道:“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一个至孝的人!”

有了这种念头,她顿时对铁娥更加敬佩。

当下就走过去,帮着她把石墓上的青苔清除掉,铁娥又奇怪地看着她道:“你愿意为我作这些事?”

唐霜青点了点头,铁娥秀眉微皱道:“是真心真意的?”

唐霜青又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铁娥那双红肿的眸子,盯在她身上转着,自语道:“奇怪!”

一低头,又继续工作,唐霜青忍不住问:“令堂仙逝很久了么?”

铁娥停下手,苦笑道:“并不很久,今天是她老人家谢世周年,整整有一年了!”

唐霜青黯然地点了点头,铁娥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些神丧地道:“过去每一个月,我都要来此扫墓,只是上个月因远行没有来,没想到仅仅两个月,墓上竟然会生出这么多青苔……”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想伯母生前,必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铁娥苦笑道:“不如说是一个可怜的人!”

唐霜青一怔,也不好追根究底,遂转问道:“伯父他老人家还健在吧?”

铁娥冷然道:“我没有父亲!”

唐霜青又一呆道:“怎么……”

铁娥摇了摇头道:“不怎么!”

掠了一下散在前额的散发,微微一笑,接道:“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比如说,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唐霜青粉面一红,道:“我叫唐霜青,是霜雪的霜,青颜色的青!”

铁娥道:“那老婆婆何故要置你于死地呢?”

唐霜青闻言叹息了一声,道:“姐姐要问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

铁娥道:“你可以慢慢地说!”

唐霜青初次与对方相识,自不便把身世完全托出,她叹道:“姐姐不必多问,总之,我是一个可怜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脱离火坑,我准备重新做人,今日姐姐虽救了我,仍难保日后不再落入他们手中!”

铁娥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你以前定是个女贼了?”

唐霜青不禁面有惭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铁娥见了冷冷笑道:“你不必害羞,一个人能够有勇气改过向善,总是令人起敬的!”

唐霜青听了这话,几乎要淌下泪来,她内心这一刹那,真有说不出的兴奋,但反过来却又有说不出的惭愧。

当下她微微呆了呆,遂苦笑说道:“姐姐是我以前最敬服的一个人,如蒙不弃,我希望能跟你作个好朋友,意下如何?”

铁娥点头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唐霜青大是高兴,她走遍天涯,还未曾交过一个好朋友,想不到今天在这梅岭之上,竟交到如此一个盛名遍天下的少年女侠客,私心好不欣悦。

当时她高兴地笑了起来,道:“好极了,姐姐你就住在附近吗?”

铁娥点了点头,道:“暂时是的!”

唐霜青笑道:“今夜我们就睡在一块好了!”

铁娥漠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愿与人睡在一起,我已习惯了一个人独住!”

墨蝴蝶唐霜青碰了个钉子,很是不好意思,可是经过这一阵交谈之后,她也渐渐有些了解了对方的性格,她开始明白对方那种冷漠,并非是有意地做作,实在是生性如此,外表虽是不苟言笑,冷漠固执,内里却有着一腔侠骨真情!

是以闻言之下,唐霜青只后悔自己发言冒昧,并未介意对方。

铁娥又刷了一阵墓石之后,抬起头,道:“你可以休息了。余下的已不多,我一个人很快就可作完!”

说罢她收起了刷子,由身侧取出一把短剑,正抽剑出鞘,却似触动了一件心事,低头望着那口短剑发起呆来。

唐霜青道:“这口剑真好,能否借我一看?”

铁娥这才猛然警觉失态,就忙把剑递了过去,唐霜青接剑在手,玩赏了一阵,连连赞赏不已,道:“这口短剑,莫非就是你随身的兵刃?”

铁娥摇了摇头,道:“这是一位朋友赠送与我的……睹物思人,不觉有些忘形!”

她本想抽出剑来,铲削墓上的青苔,可是想到了赠剑的故人,却不愿以此剑来做这件事,故而接回短剑后,又将之藏于怀内!

唐霜青心中虽微有所动,倒是没有想到,外貌冷冰如此的她,竟然别有情怀,当然,也绝对不会想到,赠剑的乃是一个异性!更不会想到,那人正是自己日夕萦怀的郭飞鸿!

冷剑铁娥收好短剑,禁不住长叹了一声,自语道:“一年了……你又到哪里去了……”

唐霜青正低头察看伤处,闻言秀眉一皱道:“你在跟谁说话?”

铁娥摇了摇头,冷然道:“没有!”

唐霜青眨眨眼,遂道:“姐姐这几天既不走,我明天再来这里找你,我的伤实在……”

说着不禁秀眉紧紧皱了一下,铁娥忽然转过头来道:“我只顾跟你说话,竟忘了看你的伤处,要不要紧?”

唐霜青不大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她觉得初初相识,似乎不便太麻烦人家,故尔说道:

“不怎么要紧。”可是这句话方自出口,却忽觉下半身一阵发麻,禁不住踉跄了一下,铁娥在她脸上望了一眼,吃惊道:“原来你是中了毒药暗器……你为什么不早说?”

唐霜青身子复又一晃,坐了下来,一面喘着气道:“我怎好麻烦姐姐……啊!”

铁娥叹了一声道:“你真是……”

当时她就把唐霜青伤处翻开看了看,突然冷冷一笑道:“幸亏这毒药是走骨节而非经脉,否则你此刻只怕没有命了!”

唐霜青咬着牙,娇躯战抖着道:“姐姐莫非还懂得医道?”

铁娥一面把她扶倚在一块大石上,一面点了点头,道:“一个在外行走的人,什么都要懂一些才行!”说罢,就由身上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打开瓶盖,自其中倒出了一些红色粉未,洒在了唐霜青的伤处。

唐霜青立时就觉得伤处清凉一片,疼痛大减,她长吁了一口气道:“姐姐真是我两度救命的大恩人了!”

铁娥收起了瓶子,蛾眉一皱道:“你也不要太宽心,我这药虽能防止毒性漫延,有解毒防溃之效,却也不是一天半日就可见功的……”

看了唐霜青一眼,又道:“看来,今夜你只好与我住在一起了,等你伤愈之后再走吧!”

唐霜青心中暗暗欣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一见到铁娥,就起了极度好感,她实在很想跟对方接近,只是对方那种若即若离,讳莫如深的态度,却令她不易捉摸,这时闻言,正是求之不得!

铁娥又为她伤处四周封住了穴道,用布条紧紧缠住,一面把她扶起来道:“我们这就走吧!”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如此我更加麻烦姐姐了!”

铁娥看着她,冷冷地道:“一个人在伤病之中,是最需要人帮助的,这算不了什么!”

二人向前行了一段,来到梅林之内,只见先前唐霜青所乘来的那匹马,此刻正在低头嚼食着树旁的枯草。

唐霜青不禁大喜道:“我的马还没有走,我们可以共乘一骑!”

铁娥摇了摇头道:“你一个人骑上就是了,我用不着,走走也就到了!”

说着她把唐霜青抱上马鞍,自己则拉马前行!

穿出了这片梅林,眼前现出崎岖的山路,阳光交炽成一片彩光洒照下来,只是却驱不退阵阵的寒意!

铁娥抬头看了一下天,面上涌现一些伤感之色,唐霜青睹状深为不解,在马上问道:

“姐姐莫非有什么心事吗?”

铁娥冷然道:“一年以前,我曾病倒在床,如非是一位好心的朋友悉心服侍我,也许我已经……今尔我救了你,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我那位朋友!”

轻叹了一声,那美丽的面颊上,黯然之色更重了!

唐霜青不禁好奇地问道:“那位姐姐莫非不在这里?”

铁娥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在……”

她笑起来美极了,只是很难得才笑一次,唐霜青接着又道:“那位姐姐莫非就是赠送短剑给你的那个人么?”

铁娥点了点头,道:“我本来以为人世上,没有一个好人,可是自遇见他以后,我才觉得我的想法是错了!”说罢,她回头看着唐霜青,微微皱眉道:“你又在用话套我了!”

唐霜青一笑道:“我只是关心你!”

铁娥冷笑一声,道:“用不着!我不需要谁来关心我,你还是多多关心你自己的好!”

唐霜青摇头一叹道:“唉!你也太倔强了!”

铁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又转身向唐霜青道:“你脱逃出来,以后预备作何打算?”

唐霜青苦笑道:“暂时还没有打算……我必须先躲避一下金婆婆!”

铁娥一惊道:“金婆婆?”

唐霜青眨了一下眸子道:“方才和你动手的那个老婆婆不就是她么?你难道不知?”

铁娥呆了呆道:“哦……难怪她有如此功力!”

说完这句话,她又好奇的转望唐霜青道:“看来你跟长青岛主段南溪似乎关系不凡?”

唐霜青面色一红,讷讷道:“不瞒姐姐说,段南溪是我师父!”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了。哼,长青岛金衣教这些年在江湖上横行得也太厉害了!”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自从九华山上,岛主及金婆婆败在那个怪人铁先生手下之后,长青岛被迫解散,气势已差得多了!”

铁娥闻言蓦地一呆,立时驻足道:“你说什么?九华山?铁先生?”

唐霜青苦笑道:“我本不想把这些告诉姐姐的,既然姐姐问,我只有告诉你了。”

说到此,忽地一哦,注目道:“铁先生莫非就是你……”

铁娥冷然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先生!”

唐霜青点头道:“我以为是姐姐的什么人呢!这位老前辈武功之高,已入化境,段岛主以及金婆婆在长江及九华山,两次都吃了大亏,因而被迫解散了长青岛!”

铁娥冷冷一笑道:“所以你也就乘机逃了?”

唐霜青面色微红道:“铁姐姐,你误会我了,我脱离长青岛,是早有此心……”

说着,落下两行泪来,铁娥道:“你不要哭,应该高兴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不!”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是忽然想起金婆婆手狠心辣,很可能因我的逃走,而会去加害一个无辜的人!倘真如此,我就更对不起那位好心的侠士了!”

铁娥秀眉半皱道:“你的话愈说使我愈糊涂,怎么这其中还牵涉到另一个人呢?”

唐霜青苦笑道:“我不说,姐姐自是不懂。”禁不住又长叹了一声,接道:“姐姐是我救命恩人,也是当代奇女子,我如说出以往所为,尚请不要笑我,这件事还要请姐姐为我拿个主意才好!”

这时二人一马已来到山下一片青翠的竹林旁,铁娥就停了脚步,道:“我住的地方已经到了,我们迸屋之后再谈吧!”

在一间简陋的草舍里,二人对坐着,窗外可以看见岭后的梅花,岩隙内几株小草,已经生出了嫩芽,象征着春天已经来到。

这地方不过是铁娥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每月当她来母亲墓上扫墓时,都住在这里,这简单的草舍,是她用自己的双手搭起来的。

现在,由于墨蝴蝶唐霜青新伤未愈,她只好把她带来这里暂时住了下来。

唐霜青感慨之余,果然把自己既往情形,向冷剑铁娥诉说了一个大概。

当他说到在苏州城匿身娼门“宝华班”时,禁不住粉面一阵通红,苦笑道:“姐姐,你不要笑我,我……”

铁娥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惊奇,当然,她是绝对没有想到像唐霜青如此一个身负奇技的少女,竟然会匿身娼门,她冷冰冰地道:“你讲下去,我笑你做什么?”

唐霜青于是又苦笑了一下道:“我所说的那位年轻的侠士,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说至此,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止不住向窗外望了一眼,她兀自记得,第一次见到郭飞鸿时,他那种英姿飒爽的翩翩风度,就在那一刹那,这少年侠士,从此紧紧扣住了她的芳心……

铁娥似乎已能由她的表情中,看出她是如何的在怀念着那个侠士,不禁暗暗一笑,心忖道:“这可真是情令人痴,自己泥菩萨过江,已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情想保人家!”

想到这里,又好奇的问:“这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与你结识的?”

唐霜青眨了一下眸子,现出一些少女的娇羞,道:“我们是在宝华班认识的!”

铁娥哼道:“我知道是宝华班,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又会牵涉你与长青岛的事呢?”

唐霜青玉面微红道:“他叫郭飞鸿……”

铁娥一震道:“什么?”

唐霜青望着她,秀眉微皱道:“郭飞鸿,郭子仪的郭,飞翔的飞,鸿雁的鸿!”

铁娥霍地面色一青,禁不住身子战抖了一下,唐霜青一惊道:“你有什么不对么?”

唐霜青眸子转了转,又道:“年纪不大,二十三四岁,个子很高,长相儿很是英俊!”

说着,双颊浮起了一片嫣红,怪不好意思地睬着铁娥一笑,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铁娥那双剪水双眸,微微地闭合上,那张清秀的脸,看起来似乎更白了,她摇了摇头,道:“谁认识这个人!”

唐霜青芳心一释,遂道:“这郭飞鸿,是个正直的好少年。”

铁娥冷冷笑道:“出入烟花巷内,会有什么好人?”

唐霜青面色一红,道:“姐姐不要这么说他,他虽是进出妓院,却并非……”

铁娥双目突地一睁,道:“那他又何必到那种地方去?”

唐霜青轻叹了一声,道:“姐姐你误会了,莫非姐姐以为我在宝华班是真的当妓女卖淫不成?”说到此,两弯秀眉微微挑起,现出一些哀怨!

铁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有些歉然地道:“你不要见怪,我只是觉得那郭飞鸿……

唉!你说下去吧!”

唐霜青一叹道:“我入宝华班,不过是奉金婆婆之命,临时掩蔽身份而已,平日在馆内既不接客,更不卖身,姐姐如果以妓女视我,未免太小看了我!”

铁娥摇了摇头,冷然道:“我不是小看你,而是小看那个姓郭的……”

唐霜青玉手掩口“嗤”地一笑道:“你干嘛气他呀?这个人你又没见过!”

铁娥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唐霜青笑容一敛,又轻叹一声道:“此人是一个颇有侠风的好少年……他斯文英俊,武技高超……”

说到这里,双目之中,流露出无限娇柔之光,冷眼旁观的铁娥,看在眼内,似乎呆了一呆,接着她冷漠地笑了笑,道:“何必说这些,莫非你……”

唐霜青见铁蛾话到一半又忍住,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以为她是有所顾忌,当下,禁不住脸色又红了一下,她是一个很坦率爽朗的姑娘,即不擅说谎,又不会做作,再者,她也没有隐瞒铁娥的必要。

而这件事既经谈起,总要说个明白才行,于是她微微垂下头来,轻轻地叹了一声,道:

“姐姐是名动江湖的女侠客,又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便隐瞒,我……我……”

铁娥痴痴地望着她,真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凭着女孩子的好奇,以及某种心理的作祟,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下去!

只见她目光直视着唐霜青道:“你怎么样?”

唐霜青苦笑道:“对这个人,不瞒姐姐说,自我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就……就……放不下他,我……”说到此,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然现出了泪光,她望着铁娥强作一个微笑,道:“姐姐,你不会笑我吧!我是把你看成知己的朋友,才会对你说这些的!”

铁娥这时,全身一阵发凉,几乎呆住了。

唐霜青一惊道:“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铁娥摇头道:“没有,你这个故事,把我听呆了。”

唐霜青脸色绯红道:“你可不许笑我!”

铁娥冷笑道:“我笑你作什么?你既是如此怀念他,他对你又怎么样呢?”

唐霜青扭了一下身子,粉颈低垂,道:“姐姐你这个人真坏死了,问这些干嘛呀!”

铁娥站起来,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忽地回过头来,道:“不谈这些,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要走了。”

铁娥道:“你要上哪儿去?”

唐霜青讷讷道:“苏州。”

铁娥冷笑了一声道:“去找郭飞鸿?”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我要向他解释一下,只要他不误会我就好了……还有,那金婆婆很可能以为我投奔到他那里,而去找他的麻烦,所以我得赶去给他打一个招呼才好!”

铁娥冷漠地道:“我看你也用不着去了,那郭飞鸿早已离开苏州了!”

唐霜青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铁娥面色微红道:“只是照常理推想罢了!”

唐霜青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铁娥这时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冷静,她上前看了看唐霜青的伤,点头道:“两三天你就好了,去苏州找你的心上人去吧!”

唐霜青脸一红,举手作势欲打,忽然,她“咦”了一声,道:“姐姐快看!”

铁娥不由转过头向窗外看去,也是满脸惊异,立时低声道:“不要出声!”

但见一个青衣人,伫立在梅丛间,东张西望,似在找寻着什么。

唐霜青奇怪道:“这地方还住有外人?”

铁娥摇了摇头,蛾眉轻皱道:“怪事,我们出去藏起来,看他找谁。”

说罢,拉着唐霜青悄悄步出舍外,藏身在一片山石之后,未几便见那人一路走过来,在舍外叫道:“请问有人在吗?”

他一连问了两遍,无人答话,遂又转身离去。

二女近看来人,是一个身着青衣,眉浓目朗的少年,身材很是魁梧,在他背后,紧紧扎着一口紫金皮鞘的窄细长刀,刀鞘上镶着一溜金星,闪闪发光,是一口很奇异的兵刃!

青衣少年离开木舍门后,由身上取出了一张牛皮纸来,细细看看,不时地对照着附近地势,突然面上带出一片喜色,似有所悟的样子。

就见他一路向峰后转去,铁娥向唐霜青比了个手势,双双随后蹑去!

那青衣少年一路参照着手中图样,很快地转下了一片山坡,眼前是一片桃梅夹杂的林子,嫣红的桃花,开得一片烂醉,似较梅花更艳。

这附近荒草凄凄,怪藤纠葛,西天一线天光,由两峰之间,形同一道闪电似地照下来,鼻中闻到的只是些湿而冷的空气。

如不是尾随着这青衣少年之后,铁娥不可能发现有这么一个地方,她不禁深为奇怪,这少年来此的动机为何!

青衣少年来到了这里,似乎已找对了地方,只见他收起了那张地图,用双手拉开纠葛在山边的山藤。

铁娥与墨蝴蝶这时不便太接近他,生伯为他发现,只远远地躲在山角后面,仔细的注视着这个少年,看看他到底是在作些什么!

青衣少年双手用力地拉动山藤,大部分的藤子都已枯朽,故轻易地便被他开出一大片空处来。

就在这少年,正要去移开另一片山藤时,忽听“轰”一声,由藤树之间,像乌云似地飞起了一大片黑蜂。

这群黑蜂。乍然飞起来,其势惊人之极。

少年骇呼一声,连忙反身纵开。

他身轻如燕,一跃数丈,身方落地,空中蜂群,已形同一阵旋风似的,直向着他头上卷了下来。

少年好似早已防到有此一着,他身子一落地,立即由肋下掣出了一面三角怪旗,霍地向空一展,频频挥动起来!

他这面旗子,颜色通红,似乎其上有一种特别的异味,如此挥动数转之后,那庞大的蜂群,竟自停留空中连续的盘旋着,不敢下落伤人!

只见当空大片黑云,嗡嗡震翅之声,噪人耳鼓,其势十足惊人!

少年不停地挥动着旗子,约有半盏茶时间,那大片黑蜂,虽不敢飞下来,却也不去,形成了一种相峙不下的局面。

二女心中正自惊奇,忽见那少年用力一挥旗,反纵到一边,口中厉声叱道:“雷老头如此待客,恕不敢造访,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他足步方自迈出,就听得一声阴沉的笑声道:“什么人惊了我的蜂儿,还敢如此对我说话?”

少年闻言止步,一面挥动着旗子,一面冷笑道:“在下柳英奇,是由五指山来的!”

那暗中人,发出了苍老阴涩的一声哑笑道:“啊哟哟……怠慢、怠慢,柳少侠你不要生气,且容我收了蜂儿,再行相见!”

接着,就听得一阵“嗤嗤”的怪音,由里面传出来,这声音显然是由暗中老人口中所发出,怪的是,那么遮天盖日的庞大黑蜂群,听到了这种“嗤嗤”怪音之后,立即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形成一道带子似的队伍,投入林内来处。

霎时之间,当空又恢复了一片晴朗,连一只黑蜂也看不见了,蜂群来去竟如同旋内一般的快捷。

老人收回了黑蜂,沙哑地笑道:“柳少侠,我已收了蜂儿,你可以进来说话了!”

少年长眉一挑,朗声道:“我此次前来,乃是奉师命探视你,雷老头,你要是有什么阴损的手段,我劝你还是不必对我施展!”

老人哈哈怪声笑道:“柳少侠,你言重了,你是不了解我,这几年,我早就变好了……

你们师徒这么作是为我好,我还能不明白么?”

少年柳英奇点了点头道:“很好,果真如此,我奉有师命,即刻可以放你。”

老人插口笑道:“那太好了,柳少侠,这几年,我受的罪……唉!别提有多大了。”

柳英奇又把前面一片山藤拉开,眼前现出了一个小翠谷,原来那些山藤,只是种来掩视后面的一片小天地。

在一座石峰前,立满了嵯峨的怪石,少年行进了十数步后,突然停住不动。

老人很是焦急地道:“你怎么还不撤了劳什子阵式,打开石门,放我出去?我已闷坏了。”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家师曾说过,要你一年植茶树千棵,可是至今看来,后岭一片空旷,你竟是一株也未曾栽种,怎道是改过自新,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暗中老人可怜地道:“柳少侠,你哪里知道,这几年,我老头子害了寒腿,如何还有心情劳动!唉!你快快放我出来吧!”

柳英奇冷冷笑道:“既如此,我问你,西天飞来九只雁,五白四黑,雷老头,这黑白九雁该是怎么个飞法?”

暗中老人哑声笑道:“又来了,又来了,这又是你那师父教给你来考我的是吧?算了、算了,这几年我已受够了,别再折磨我了!”

柳英奇冷笑道:“你如不回答,我只好走了!”

老人急道:“慢来!慢来!”

说着又道:“亏你师父怎么想出这些题目来的,问这些有什么用?见鬼!”

少年朗声道:“详情我也不知,大概是测验你近年来悟化的能力,从而判断你如今的善恶!”

老人似乎用脚重重地踢着石头,发出一阵咆哮之声,狞厉地道:“判断善恶?见鬼!只问一两个怪题目,就能判出我的好坏来了?你师父真是老糊涂了!”

柳英奇剑眉一挑,道:“只凭你这几句话,便足见你气质未改。雷老头,你不要自误,快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在发了一阵脾气之后,终于叹息了一声道:“好吧,我回答就是,你问什么来着?”

柳英奇又照前说了一遍,老人狞笑道:“它们爱怎么飞就怎么飞,关我个屁事!啊,我明白了,柳少侠,大概是一黑一白间插着飞吧?这样飞不是怪好看么?哈,我答对了,这一次答对了!”

少年冷冷一笑道:“你答错了!”

老人咆哮道:“答错了!你……哈!算了,别开玩笑了,这算是什么问题?小伙子,你撤了阵门,放我出去吧,我真的改好了。”

少年柳英奇,微微冷笑道:“我再问你,满池荷花,不见一株莲蓬,那莲蓬哪里去了?”

老人怒声吼道:“不答!不答!我不愿回答这些鬼问题,这都是你师徒故意编出来折磨我的……”

少年冷冷笑道:“想不到七年禁闭,你仍未能改善气质,如此情形之下,我实在不便放你出来!”

老人大吼道:“莲蓬在地里没长出来,这莫非又错了?好的!小杂种,我……”

少年长叹了一声,道:“也许是你魔限未至,看来你还得暂时在这里住些时候了!”

说罢转身就走,老人狂叫道:“喂!喂……柳少侠!柳少侠……你真的这么狠心么?”

少年边行边道:“我只是奉师命行事,恕我不能助你,明日我再来为你送些吃食,再见!”

老人闻言,似乎已知无望,竟自发出了山猫似的一声长笑,凄厉地叫道:“小杂种,总有一天,我要你师徒知道我的厉害,我雷三多可不是好欺侮的!”

话声一落,遂听“轰”一声,大股黑蜂,又自林内飞扑了出来。

可是少年柳英奇早已有备,几个纵身,便消失在桃林之内,那群黑蜂在空中嗡嗡振翅飞旋了一周之后,由于失去目标,又纷纷转回。

老人暴怒的狂叫之声,使得附近山林都为之震动,由于他处身在山石内,声音旋回不定,令人很难确定他处身所在!

他如此咆哮一阵之后,又发出一阵自嘲似的狂笑,笑声中夹着谩骂,有如梦中呓语一般,许久许久,才平息了。

隐藏在山石之后的二女,目睹耳闻此一番奇事,均不禁呆住了。

她二人慢慢由石后现身而出,唐霜青秀眉微皱道:“怪事!姐姐,我们去看看那个老人去!”

铁娥冷然摇头道:“不可造次,这老头儿,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你难道没有发觉,他的话声,乃透石穿壁而出,分明是一个有极深内功的人。”

唐霜青冷笑道:“那姓柳的太狠了,竟然把如此一个老人,关在这里,姐姐莫非没有听到,已经有七年了,想不到人世之上,还有这么残忍凄惨的事情!”

铁娥冷哂道:“如果那雷老头是一个极恶的坏人,也并不为过!”

唐霜青摇头道:“他乞求得多可怜……姐姐,我们去看看他,放他出来吧!”

铁娥蛾眉一挑,道:“不要多管闲事,就是有此心意,也要见过那姓柳的问个清楚才对,我们回去吧!”

说罢,转身先行,唐霜青只得叹息了一声,跟着她转回草舍。

※※※

午夜,虫声噪耳难眠。

唐霜青翻了个身子,试了一下腿上的伤,已觉得不怎么痛了,想起日间目睹的事情,怎么也难以入寝!

她是一个心地极软的姑娘,一想到那姓雷的老人,在石壁中痛苦的情形,就如同身受一般,暗中禁不住玉齿咬了咬,道:“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决心下定,她轻轻地下了床,带上了剑!

这时候冷剑铁娥,正在隔室蒲团上静坐调息,唐霜青知道她的听视力都极为灵敏,因而不敢带出一点声音来!

她悄悄地走到门外,只见当空一轮皓月,把附近照得十分明亮,夜风飕飕地贴着面吹过来,愈发令人感到有些不胜其寒。

唐霜青踏着日间所走过的旧路,轻快的向那雷姓老人囚禁之处行去!

这条路,虽经她用心的记下,却也费了不少时间才走到地头,月光下,她找到了那些伪装的山藤。

正当她足步方自踏入那小谷谷口时,忽然一个哑粗的声音道:“小杂种,你又来作甚?

这一次我的蜂儿可不会饶过你了!”

唐霜青一惊,忙呼道:“雷老前辈,请不要放蜂子,我是来救你的!”

姓雷的老人,似乎怔了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冷森森地道:“你是谁?是那柳英奇派来的吗?”

唐霜青道:“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他,日间那姓柳的来时,我跟在他后面,什么我都看见了,我因为同情你的遭遇,所以才偷偷来救你的!”

雷老头低笑了一声,喜极道:“好极了,大姑娘,我收住蜂儿,你可以走进来。”

唐霜青答应了一声,抽出长剑,把一些残余萝藤斩开,一路行了进去,眼前怪石密布,很不易行走。

她绕行了半天,还是未能走近山壁,不由有些吃惊,止步道:“这里莫非设有什么阵势吗?我怎么走不过去呢!”

老人大声怪笑道:“姑娘你不必胡乱行走,你如真的有心救我,必须听我的话行事。”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还不相信,我如不真心救你,夜半三更来到这里,是发疯了不成?”

老人嘻嘻笑道:“好姑娘,你可别生气,我是错怪了你啦。好!你现在只要找到一块红色的石头,把它连根拔出来,拖到一边,这阵势就破了!”

唐霜青点头道:“这个容易!”

当下她就认真的找寻起来,果然,她见到一块全红的石头,直立于石林正前方,不由高兴地叫道:“我找到了!”

雷老头欢声笑道:“好姑娘,好姑娘……”

唐霜青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把这块红色的石头连根儿拔起,抛到了一边!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就在唐霜青把石块丢开,再次回过脸来时,一切的情形都改变了。

如今她眼前所呈现的,已不再是参差的乱石,而是井井有序的石列,在一条弯曲的石道尽头,可以看见一片树林和半壁凸出的青山。

唐霜青正不知是否该走过去,猛然听得一声狂笑,接着,当头一股绝大的劲风猛压而下。

她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挺掌中剑,向上就刺。

可是她那口剑,方举起一半,就听得头顶一声怒叱道:“撒手吧!”

唐霜青只觉五指一痛,宝剑已脱手而出,同时她面前人影一闪,已现出了一个瘦高的黑袍老人。

唐霜青一生阅人不少,再丑的人,也都见过,可是像眼前这么可怕的人,她自信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眼前这个人,瘦高的身材足有七尺以上,一脸黑长的胡须,蓬乱地飘洒胸前。

在这老人前胸心口处,吊着一串雪白的人手指骨,每一截都约有寸许长短,映着月光,泛出灰白颜色,甚是怕人。

这还不说,另外在他两边肩头上,分别咬着一个骷髅头骨,都有西瓜般大小,这些人骨,似为老人特别喜爱,故而做成各种装饰,配戴身上!

他生着一对奇高的颧骨,双目深深陷下去,内藏一对小小的瞳子,乱发如扫帚似地披在肩后,偶尔为风吹起,现出细瘦的颈部。

他整个的面上,都似罩着一层乌灰的颜色,月夜之下,真能吓出你一身冷汗!

唐霜青禁不住倒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老人扬手看了看手中的长剑,信手丢落于地,忽然惨笑道:“要按照我发下的誓言,我应该杀死你的,可是我雷三多平生有一个怪癖,不杀妇人女子,再说,你毕竟是救我出来的恩人……”说到此,他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切齿道:“我到底是出来了。”

唐霜青打了一个哆嗦,道:“他们为什么要关你在这里?是谁把你关起来的?”

老人森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道:“你何必多问,反正我已经出来就是了!”

说罢,由颈链之上,取下一截指骨,递与唐霜青,冷笑道:“这算是谢你开阵放我之恩,你休要小看了这小小一截指骨,你要好好保存,日后自知它的用处,我去也!”

话落袍袖一挥,已跃出数丈之外,落身在一排桃林梢上,唐霜青正要追上去唤住他问个清楚,却见他身子第二次腾起来,有如长烟一缕,转眼无影无踪!

唐霜青手中捏着这截指骨,只觉得冷冰冰的!

她忽然发觉,自己这件事可能是作错了,低头看了看那一小截手指骨头,其上似乎有用刀刻成的标记,她本想把它丢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把它收入怀内。

这一霎间,她内心真是感慨万千,像是作了一件大错的事情,好不后悔!

当下只好闷闷地循来路转回,她悄悄的来到所住的茅舍前,正想掠窗而入,忽听身后冷风一飒,一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道:“你上哪儿去了?”

唐霜青蓦地转身,却见铁娥立于身后,不由面上一红道:“姐姐起来了?”

铁娥奇怪的望着她,道:“你到哪儿去了?手里还提着剑?”

唐霜青讷讷道:“我……我……”

铁娥杏目一睁,道:“你莫非去那个雷老头那里了?怎么不说话呢?”

盾霜青叹息了一声,自知瞒她不过,只得点了点头,苦笑道:“我把他放了。”

冷剑铁娥面色一变,道;“你作事太冒失了,明日那姓柳的要是找了来,看你如何交待!”

唐霜青摇头道:“只怪我一念不忍,我做错了!”

铁娥道:“我们进去说话!”

当先纵身而入,唐霜青只得跟着进屋,铁娥接着又责怪道:“你太任性了,这姓雷的,必定不是好人,你如此做,岂不贻害人间?他已经走了么?”

唐霜青遂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铁娥听得连连叹息不已,道:“如此说,现在追他也来不及了。”

唐霜青又取出了那节指骨,铁娥接过,就灯下细看,只见其上刻着一条口吐长信的蛇形标志,栩栩如生,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冷剑铁娥看了一会,就交还给她,微微一叹道:“明日我们设法找着那姓柳的,看看他怎么个说法!”

唐霜青苦笑道:“我正有此意,如他不原谅我,我也只好任他责骂了。”

二人又谈了些别的,遂熄灯就寝。

第二日,天方黎明,二人便已起身,铁娥又为唐霜青伤处换了些药,只见她那伤处,流了很多黄水,经过包扎后,试着运功动了一下,已是疼痛全消,不由甚是高兴,只是一想到误放老人雷三多之事,心中总似不无遗憾!

她二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向那雷老头被囚禁处行去,尚未行到后山,却发现满空散蜂嗡嗡乱飞着。

二女只得一面走,一面小心戒备,未几来到桃花林外,正想循昨日走法入内,忽听得一声怒叱道:“站住!”

铁娥和唐霜青蓦然两下一分。闪向两侧。

只见林内匆匆步出一个青衣少年,正是昨日那个英俊的柳姓少年,只是此刻,他满脸怒容,一双浓眉紧紧皱着,背后那口窄长的怪刀,已撤在手中。

他匆匆自林内出来,用手中刀,向二女一指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铁娥眨了一下眸子道:“走路的!”

少年怔了一下,沉脸道:“我知道你们是走路的,只是你们走到这里来干什么?“铁娥蛾眉一挑,唐霜青因自己理亏,生怕铁娥会惹出事来,当下忙赔笑道:“柳兄请了!”

那少年面色一变,口中“咦”一声,后退了一步,面现惊异地望着唐霜青道:“你怎知我姓柳?”

唐霜青十分尴尬地道:“我们正是来找寻你的,尚请你收了兵刃,才好说话。”

青衣少年鼻中哼了一声少打量着她,道:“我并不认识二位!有话请明说就是!”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好吧。”止不住又叹息了一阵。才接道:“是这样的……柳兄是否来此探望那位雷老先生?”

少年俊目一睁,厉声道:“你是他什么人?莫非就是你放他走的?”

唐霜青面色一红,点了点头,道:“正是。我……”

一语未了,那姓柳的一声怒吼道:“好贱人!”

只见他足尖一点,已扑到了唐霜青身前,手中刀“长虹贯日”,一刀直向唐霜青面门砍到!

可是他的刀,方自砍下一半,只听“铮”一声,已为旁侧里递过来的一口短剑砸向了一边。

少年吃了一惊,慌忙后退一步,见另外那个少女,手中持着一口精光四射的短剑,不由浓眉一挑道:“你二人太也无知,真是气死我了!”

一抡掌中刀,又向唐霜青胸前扎来!

可是结果仍是一样,“呛”一声大响,火星四射中,他这口窄刀,第二次,又为那口短剑砸在了一边。

少年只觉得短剑上力道极大,自己一只右掌,竟自掌心内发出奇热,差一点连刀都把持不住!

如此一来,青衣少年知道碰到对手了!

他剑眉一扬,怒视着铁娥道:“你是谁,关你何事?”

铁娥冷冷地道:“请足下收起兵刃,有话好说,用不着动刀动剑!”

唐霜青也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人真是好没来由,我们要是怕你,也不来了!”

青衣少年望着二女,咬了咬牙,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放走了那个老魔头,就是我柳英奇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掌中窄刀一扬,又要扑上,唐霜青后退一步,摆手道:“柳兄不必如此。”

柳英奇似也突然觉出自己过于冲动,当时抽回了刀,还于鞘内,频频冷笑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说个清楚!”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这事情只怪我,与这位姐姐无关,你要是骂,只骂我一人就是!”

柳英奇恨声道:“我骂你作甚?”

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长叹道:“姑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你觉得他为恶江湖还不够么?”

唐霜青呆了一呆,讷讷道:“这么说,那老人果真是一个坏人了!”

柳英奇俊目放威道:“岂止是一个坏人!你既然也会武功,总该听说过黑蟒雷三多这个人吧?”苦笑了笑又道:“姑娘,你太冒失了!”

冷剑铁娥不由一惊,雷三多这个名字她虽陌生,“黑蟒”这个外号,却使她忽然想起了一人。

当下冷漠地道:“莫非你说这老头儿,是数年前,五老在点苍山合力镇服的那个魔头么?”

柳英奇转身看了铁娥一眼,微微冷笑道:“谁说不是!姑娘,你们为天下武林惹下大祸了,这事情如何得了!”

铁娥冷冷道:“你急也不是个法子,应该冷静下来,大家共商对策才是。”

柳英奇哼道:“你说得好轻松,辽东五老,是何等武功尊高之人,五人合力,三天三夜,才用奇技将此魔擒下,你们又能想出什么法子?”

唐霜青手指铁娥道:“我姐姐武功高超,她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客,冷剑铁……”

铁娥摆手道:“不要乱说!”

柳英奇不由“哦”了一声,惊奇的道:“姑娘莫非就是江湖上盛传的女侠铁娥姑娘么?”

铁娥白了唐霜青一眼,并没有答理他。

柳英奇又向唐霜青抱拳道:“尚未请教这位姑娘芳名?方才只怪我太莽撞,尚请二位姑娘海涵才好!”

唐霜青愧然道:“柳兄这么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我名叫唐霜青,和这位铁姐姐,乃是新交,柳兄昨日来此,我二人因好奇一直跟踪在后,我当时不明情形,只认为柳兄太狠心,同情那老人遭遇,才偷偷瞒着铁姐姐来此开阵放他逃走,如今我实在后悔……”

苦笑了笑,又接说“我深知此事,柳兄回去只怕难以承担,私心甚感不安,我目前尚有事至苏州一行,等事情完毕,当立即至今师处请罪如何?”

柳英奇叹了一声,只是频频苦笑不已,他那英俊的面颊上,现出一付为难的样子。

唐霜青杏目掠了一下,追问道:“怎么样?”

柳英奇毅然抬头道:“姑娘如此说,在下也不便再行多言,此事只得就此作罢,万万没有让姑娘一人当罪之理。告辞!”

说罢,抱拳向二女一揖,转身就走,他这种突然的豪迈态度与举动,倒使得二女呆了一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