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东岳日观峰,擎天一柱千仞削壁悬岩之间,祁灵以坚忍不拔之毅力,视步下艰险如无物,攀登其间,被石洞中的隐世高人,以神奇绝妙的手法,一抖悬丝,将祁灵的失足下落的身形,凌空缠住,进而将祁灵三颗治疗风湿的丸药要去,半晌没有回音。忍耐至此,已经是臻于至极,祁灵觉得洞中这人除了不通人情之外,更是品德不高的怪人,要不是自己性命系在他一根悬丝之上,此时祁灵真要拂袖而去,离开日观峰。

  正在这时候,洞中那人笑声震荡,从洞中掷出祁灵得自闲云老和尚那三颗专治风湿的灵药,还给祁灵。

  祁灵有着无限诧异与惊奇,依照洞中人的传话,拆开药包一看,那里是什么专治风湿的灵药,原来是摺叠得端方四正的一帧小小书笺。祁灵读完这封书笺,看见信末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闲云”。

  宛如波涛壮阔,汪洋一遍的大海上,风大浪险之际,得庆一叶扁舟攀登,在恍然大悟中,祁灵止不住欣喜无限,脱口朗声大叫道:“闲云老前辈!”

  祁灵言犹未了,系在身上那根悬丝,便自冉冉上升。此时,日观峰阵雨忽来,云潮汹涌,脚下千寻削壁万丈幽壑都成云海一遍,祁灵确有飘飘欲仙乘风而去的感觉。虽然阵雨势急,宛若倾盆,祁灵一身寸缕不干,寒意凛冽,但是却抵不住由衷而发如获至宝的欣喜,忘却了肤肌所承受的苦痛。

  祁灵的身形,逐渐接近洞口之际,忽然上升之势顿停,依然空荡荡地悬挂在那里。

  洞中此时传出闲云老和尚那熟悉的声音,说道:“祁施主!

  请原宥老僧不近人情,有三点相约,要在施主跨进这个石洞之前,互取谅解与协定。”

  祁灵一听,止不住心里暗自忖道:“这老和尚也真是古怪人物,日观峰前如此相试,要换过任何一位耐性稍差的人,早就掉头拂袖而去。事到如今,真相既已说明,又何必还要把我悬吊在半空里互谈协定,这不是有点胁迫而从的意思么?”

  祁灵这略一思忖之间,闲云老和尚又从洞中缓缓地说道:“老僧决非有意胁迫祁施主之言行,如果祁施主不愿接纳老僧三事之约,虽然未便请施主人洞,但是,老僧敬重施主为人,决以万全之策,助施主脱离日观峰削壁悬岩之险。祁施主不信,请低头向下面看。”

  祁灵果真依言向脚下看去,阵雨已停,云壑严封依旧,两尺之外,已难看出任何事物,只有白茫茫的一遍。

  祁灵正怀疑闲云老和尚要自己低头下去看什么?忽然一股劲风擦身而下,这股劲风力道大得惊人,刚一擦身而过,脚下云封的千寻悬岩,顿时宛如翻江搅海,石破天惊,无边云海,却在祁灵的脚下,击成一个方圆逾丈的云洞,不瞰可达七、八丈深。

  就在这云开未合之际,祁灵看得清楚,在身下五、六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大鸟巢似的藤萝,盘结在一棵苍劲虬松树枝上。

  从祁灵悬身处起,到藤萝鸟巢那里为止,正是一段寸草不生神仙都难以立足的削壁。但是,若从祁灵那里跃身而下,落到藤萝鸟巢里,准可确保无伤。而且连接着那棵苍劲虬松盘根错杂的地方,正是一条似有如无的石径,一直通到那边的飞瀑悬岩之下。

  掌风击开云壑,顷刻封闭依然,就听得石洞中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如果不能接受老僧三事相约,老僧只好挥剑斩断悬丝,施主落身鸟巢,安然下山。前途老僧另有所赠,以答谢施主千里迢迢,远涉关山来到东岳之劳累。”

  祁灵此时浑身寒湿,尤其这根悬丝捆得浑身劲道全失,越发感到疲惫不堪,老和尚如此一再催促,便也忍耐不住朗声说道:“不知有何三事相约,尚请老前辈明言相告。晚辈三思之下,能应诺则应诺,否则,晚辈只有抱憾离山。”

  闲云老和尚语调平静依然,缓缓地说道:“祁施主能体谅老僧事非得已之苦衷,老僧心感不尽,即使今日东岳彼此无缘。来日仍为方外之交。”

  祁灵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东岳之行,能到达日观峰,应忍而难忍之事,何止数十?我俱一一忍过,老和尚赞誉再三,我又何必以一篑之亏,使九仞之山不成!”

  想着便接口说道:“老前辈有何法谕,晚辈当执弟子礼遵行。”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说道:“第一:老僧虽是远离嵩山,久别少林,祖师遗命,不敢有违。老僧今日传赠施主少林绝技,不能有师徒名份,即使日后,施主也不能轻易道出武技师承。”

  祁灵应声说道:“弟子愚鲁,何能何德敢望身列少林门墙?

  能得老前辈慈悲,传授一二绝技,使他日能为铁杖大师一雪生前之辱,愿之足矣。”

  闲云老和尚闻言,顿时和南不绝,佛号连声,稍过一会才说道:“第二:少林绝技享誉武林,数十年如日中天。祁施主一日习得少林绝技,日后出道江湖,举手之间,不仅少林门人会惊诧施主一身绝技由来,即使江湖黑白两道即将误认施主为少林门人。因误成仇,老僧内疚终生,故请祁施主于习成少林绝技之后,必须运其智慧,改头换面,使识者不识;不识者更是茫然。祁施主有此自信否?”

  闲云老和尚说完话,祁灵沉吟良久,未作答覆。

  老和尚又接着说道:“施主今日一诺,便要奉行终生,不能变化少林技击之形,东岳泰山便是终老之地。”

  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突然变冷峻无比,暗蕴威严。

  祁灵忽然昂起头来,向着石洞朗声说道:“铁杖大师闯荡江湖许久,无人知其为少林嫡传出家弟子。”

  闲云老和尚又缓转过语气,说道:“铁杖僧若无特出之天赋,老憎何至独宠一身。”

  祁灵慨然应道:“弟子祁灵不敢越前人之长,亦不甘落前人之后”。

  闲云老和尚略略提高了声音,紧跟着问道:“如此说来,祁施主自信能遵守这条相约?”

  祁灵毫不迟疑地应道:“否则甘愿终老泰山,朝伴云雾,夜宿星辰,了此一生亦殊不恶。”

  闲云老和尚低喧了一声佛号,连称“善哉!”“善哉!”

  祁灵与闲云老和尚如此一对答之间,忘却浑身寒冷,反而引起豪气大发,紧接着朗声说道:“老前辈!弟子愿闻这第三条。”

  闲云老和尚在石洞里高喧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祁施主能自制自信应允前两项相约,这第三条易事耳。”

  说着话,系住祁灵的那根丝绳,忽又缓缓地下坠数尺,本来祁灵已经相距洞口不远,如此遽然一坠,又与洞口相距丈余开外。

  闲云老和尚轻轻咳了一声,沉着语气说道:“老僧斗胆请祁施主暂忍十天悬吊之苦,暂时吊在洞口之外,十天之后,老僧再请施主入洞。”

  祁灵一听惊诧之情,莫可言喻。自己被闲云老和尚作弄失足,复又以丝绳悬吊,此刻浑身筋骨俱散,四肢软弱如棉,眼冒金星,头出冷汗。期望闲云老和尚说完三事之约,便收绳入洞。没料到老和尚最后一项相约,竟是要悬吊自己十天,半日已是难熬,十天如何渡过?

  闲云老和尚既然要传武功,何故要作弄自己?

  祁灵正待脱口叫出,请闲云老和尚还是斩断悬丝,让他远离泰山,放马江都故里。闲云老和尚却先他一瞬说道:“祁灵施主能以一诺之真,备受千山万水坎坷崎岖之劳苦,这十日之悬,当然是易事耳。何况,十日悬空,亦为习得精绝武功之乍入门径,以小苦而获大得,祁施主智慧天生,不同于常人,定能了解。”

  祁灵这才大悟,原来十日之悬,是习武之门径,如此说来,再吊十日,亦当忍受。他想到,要应当初虎丘塔上所对铁杖僧千手剑遗体之一诺,没有超凡出众的武功,不以为功,要习得出众的武功,岂是幸然而得?

  祁灵立即平心静气地应道:“弟子幼读圣贤书,深知水霜厉雪,才能培植栋梁之才。这十日悬吊之苦,弟子亦当甘之如饴。”

  闲云老和尚口称“善哉!”,俄顷说道:“泰山之阳,日观之极,上仰唯天,下俯则群峰笏朝,风景之奇观,胸襟为之壮阔,施主能以十日之忍,收获之丰,当为施主所未能预料。”

  老和尚说着话,忽然现身洞口,灰衣飘拂,宝相庄严。合掌当胸,远远向祁灵打着问讯,说道:“祁施主如今三事承诺,千金不移,老僧与施主暂作小别,十日之后,当在洞口相迎。”

  话一说毕,但见他身形突然悠悠离开洞口,直向岩下云雾中飘然而落。直如一片秋风落叶,飘飘摇摇向云中冉冉隐去。

  祁灵吊在那里目送闲云老和尚如此飘然而去,一时倒是忘记自身悬吊之苦,禁不住羡意遽生,暗自忖道:“我若能练成闲云老和尚这样炉火纯青的技艺,仗义江湖,除尽邪恶,这才真是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正在遐想神驰之际,忽然脚下风动云开,一袭灰衣飘动,闲云老和尚忽又疾如冲天之矢,嗖然上升,停在石洞之口,向祁灵留神看了一眼,两眼神光一扫,停在祁灵身上。

  祁灵突然兴起一丝不悦之意,慨然说道:“老前辈去而复返,是另有叮咛,抑或不放心弟子甘心悬吊十日之诚意?”

  闲云老和尚一听祁灵如此侃侃问来,不觉露出一丝慈祥微笑,左手单掌立胸,右手遥指东方说道:“祁施主此时身不畏寒,元真固守,已经深入内修门径。若能于每日天将黎明之时,月影已避,天光未通,东方混沌一气,忽有白云一缕,扶摇而升,渐而朱霞炫晃。此时正是阳气乍露,日之初升。祁施主如能转而面向东方,引发丹田之气,舌抵上颚,清心凝神,吐浊气,纳清气,三后斯行,裨益匪浅。”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去而复回,是在指点自己吐纳门径,那里还敢有一丝怠慢之意。立即收敛起方才那一丝不悦的心情,两眼凝视,敬谨恭聆。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祁施主方才登临日观峰之时,身轻已逾常人,如今凭空悬吊,虽然未能得一枝之攀,跃登石洞,但是,借悬丝摇晃之势,闪躲腾挪,亦为可行之易事耳……”

  老和尚似乎言犹未尽,却自大袖一展,宛如灰鹤亮翅,挥舞起两袖轻风,飘然隐入云中,下落不知胡底。

  祁灵目送闲云老和尚二次离去,此刻心情,已是安定而宁静。虽然一索悬空,悠悠荡荡不着边际,却没有方才那种忿怒难抑的情绪。

  同时,心里也在回忆着闲云老和尚方才所说的两段话。本来泰山之巅,寒风凛冽,虽在三伏炎暑,依然衣不胜寒,何况祁灵登临泰山之时还是冬末春未来的季节?可是,祁灵一身薄裘,一袭青衫,而且又遭受过阵雨淋漓,若按常理,早就应当寒僵肢体,冷冻内腑。而此时,祁灵虽然也略有寒意,却无冻僵之苦,宁非奇迹?亦即老和尚所言,已经深入内修门径。

  思想及此,祁灵衷心大慰,心里暗自忖道:“若按老和尚教导的吐纳之法,按日行功,十日之后,又不知精进几许。”

  俄而,祁灵又止不住心急,想到自己悬吊此处,为时十日,饮食无着,十日不饮不食,岂非饿煞?还有老和尚临行之时,声言悬吊此间,尚能闪躲腾挪,言有未尽,用意不明。

  祁灵如此一阵思潮起伏,万念如涌,不觉黄昏已至,夜幕早垂。日观峰上,云雾归壑,山清如洗,松涛阵阵,万壑齐鸣。

  少顷,东方满月初升,水盘乍涌,清光如泻,蓝空如洗,此时此地,已令人不复知为是人间抑或天上。

  祁灵回首四周,但见月光、匍松、山石、流泉,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如此的悬挂半空,不自觉得失笑出声,真是旷世奇闻,人生难再。

  由于山风阵来,将祁灵悬挂的身形,吹得摇摆不定。恍惚之间,祁灵顿生异想,一如婴儿睡于摇篮之中,不觉顿生倦意。

  祁灵独自思忖一回,不如趁势安眠,蓄精养锐,等待着明日清晨的东方日出。意念一决,便自阖上眼睛,收敛心神,随着这悠悠忽忽的摆动,静心入睡。

  就在祁灵刚闭上眼睛的瞬间,忽然一声鹤唳,高吭入云,声如金钟玉振。在松涛如潮。

  阵阵不歇的声浪中,破空而起,引得日观峰下,群山回应,历久不绝。

  这一声鹤唳,把刚刚闭眼入睡的祁灵惊醒。

  深夜空山,突来鹤唳,已是令人诧异,何况在这高接霄汉,一柱擎天的日观峰?祁灵睁开眼睛一看,相隔两丈的峭壁之间,突生的一株虬松,盘曲伸张,宛如昂首欲飞的苍龙。就在这株虬松的横枝上,长腿独立,引颈高吭的正是一只白鹤。

  这只白鹤独立昂首,姿态昂藏,正对着祁灵凝视不动。祁灵自从目睹闲云老和尚飘然有若御风而行的离去,便深信宇内之事,断非自己十年饱读诗书所能臆测于万一。这只突如其来的白鹤,说不定正是闲云老和尚所豢养,此刻奉命前来陪伴自己,以免自己独吊深山,备尝枯寂。

  祁灵想着,便含笑向白鹤打着招呼说道:“鹤兄!你是否奉闲云老前辈之命,前来陪伴于我的么?”

  白鹤竟然似懂人言,引伸着长颈,低鸣一声。

  祁灵见状大喜,连忙又说道:“鹤兄!夜色已深,我欲入睡,明日如有空暇,再请你飞来伴我可好?”

  祁灵这两句话刚一说出口,突然白鹤昂首伸颈,高鸣一声,就在鸣声未了之际,双翅一展,大如车轮,“蓬”地一声,振翅而起,来势疾如闪电,直朝祁灵迎面扑来。

  祁灵大为诧异,惊呼之声尚未脱口,已自感到白鹤双翅扑来的劲风,凌厉如削,呼吸几为之闭塞。仓忙中,祁灵也顾不得呼叫,自然一缩小腹,躬腰一挣,双腿平起直蹬,居然荡开数尺,恰好躲开白鹤这一扑之势。

  祁灵翅底惊魂,心神未定,没料到白鹤又是一振双翅,二次扑来。祁灵但愿求生,竭尽全力双手一撑,拧腰反转,借着丝绳悠荡之势,又险煞人的避开一扑。

  在这接连两扑之间,祁灵忽然若有所悟。闲云老和尚于临行之时,曾经说到:丝绳悬空,仍可闪躲腾挪。看来老和尚未尽之意,分明是说日观峰上自有飞禽走兽来袭,要自己利用已得的内修功力,借这悬丝在空之势,来闪躲腾挪。

  祁灵如此想罢,心中惊意顿减,反而双目凝神,注视着连扑两着未曾得手而此刻正在飞翔的白鹤。立意要看准来势,再行躲闪。

  那只白鹤在空中飞舞半晌,忽又低鸣一声,双翅一敛,又回到方才停足的那棵虬松之上,昂然而立,凝眸注目,看着祁灵。

  祁灵不由地向着白鹤叫道:“鹤兄!看你方才应我说话,分明性已通灵,当能明了我的话音。你既然不是前来陪伴于我,驱我枯寂,又何苦与我为敌?我悬吊此间,与你无碍,你如此再三扑击,分明欺我太甚,岂是你这灵物所应为。”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说了一阵,白鹤听得凝神不动,而且低鸣两声,似在应诺。正如祁灵所言,这只白鹤是性已通灵不凡之物。

  祁灵一见白鹤状至友善,好像是听得懂自己所说的话,便欣喜地说道:“鹤兄!我祁灵能在泰山之阳日观峰之上,获识于你,亦是有缘,你我交个朋友如何?如果鹤兄有意红尘,他日祁灵下山行道江湖之时,结个游伴如何?”

  白鹤引颈凝神听到此处,低鸣一声,似有不耐之意。将头卷伏到翅膀里,竟站在虬松枝杆上,休憩起来。

  祁灵一个人独自无聊,看来白鹤已无敌意,而自己又是倦意丛生,便也禁不住阉上眼睛,养神休息。

  谁知道就在祁灵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又只听到“呼”的一声,劲风袭来,凌厉如前。祁灵连眼睛也没有来得及睁开,知道又是白鹤来袭,仓皇应战,如法炮制,缩腹躬腰,撑手蹬腿,荡开老远。

  可是,这次又不同于前番,祁灵刚一荡开,眼睛还没有睁开,顿时又觉得脚下有一股劲风撞来。此时祁灵正是全力荡开,余势未衰,已经来不及借势回荡。人在急时,急智遽生,何况是在性命交关之时?祁灵来不及荡回,倒是立即一伸双手,抓住丝绳,一提丹田之气,猛力向上一窜,高达两丈,把下面袭来的那股劲道,卸避无遗。

  祁灵一口气将泄,身形飘然下坠。他适时睁开眼睛一看,方才他那一跃之间,竟然超过了闲云老和尚居住的洞口。如果不是祁灵是荡开数尺,只怕此刻正是从洞口擦身而下。这一情景,使祁灵惊喜过度。

  若按祁灵在闲云老和尚居住的茅舍之中,掌力引导药力发散,顿增功力的情形看来,这丝绳悬吊一丈高的距离,也只要一跃之间,便可毫不费事的跃登石洞之内。可是,自从被悬丝吊住之后,祁灵便浑身劲道俱失,那里还能凭空纵跃?没有想到被这白鹤扑击数次,为了躲闪腾挪,竟然又恢复了劲道,而且还能凌空一跃两丈,如何叫祁灵不为之惊喜不已?

  祁灵顿时想道:“我何不趁丝绳不再摆动之时,纵身一跃,停身洞内,免得要受十日悬吊之苦?”

  转而一念:“那只白鹤三番两次扑击,使得自己尽在闪躲腾挪,丝绳摇晃不定,无法正对洞口,只有等待白鹤去后,再作如此打算。”

  正在盘算之际,祁灵忽然又察觉到白鹤方才从下面扑来一击之后,许久未作第二次扑击,难道已经飞去了么?低头留神一看,那里还有白鹤飞舞的踪迹,果然已经离去。祁灵再看悬吊着自己的那根丝绳,此时也正好停止不动。心中想道:“这倒无从人愿,此时不上去,还待何时?”

  想罢,默念着方才仓忙里攀绳上升的方式,满提丹田之气,双手揉绳,正待一跃而起的时候,忽然又有一个念头袭上心来:“闲云老和尚与我相约三事,其中一项就是要我忍受十日悬吊之苦,我也亲口承诺,如今忽又擅自攀登,岂非出尔反尔,自毁诺言么?君子一诺,终身不渝,我与老和尚相约之事,言犹在耳,便自毁约,‘信’之一字,尚在何处?”

  想到此处,祁灵不禁愧怍顿生,汗流浃背,上攀的双手,不觉自然垂下,所提丹田之气,也为之一泄无余。

  祁灵上攀石洞之念既除,只有任凭丝绳悬吊依然,一绳悬空,月光之下,形单影只,一阵苍凉之余,更有抑止不住的饥火中烧,腹鸣如蛙。

  祁灵就在如此又饥又渴,又乏又倦的交迫之下,几次想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攀登石洞。

  他相信石洞之内,定有食物疗饥,免除目前这样凭空悬吊,备尝饥渴的痛苦。

  但是,祁灵每到意念不稳之际,便回想自己十年诗书,所学何事?饿死事小,失信事大。

  只要自己一登石洞,不禁失信于闲云老和尚,更因习不到旷世奇功,不能独步武林,而失信于虎丘塔上的铁杖大师与千手剑。

  为人一念之间,上则可以为圣为贤,下则可以为盗为贼。祁灵深念自己知书明礼,将来仗义江湖,更要讲信重义,所以便以一念之坚,认定“饿死事小,失信事大”,断然摒弃上攀石洞的念头,一任自己悬挂半空。

  此时月已正中,夜已及半。祁灵也逐渐由饥饿而感到寒冷。

  山风吹来,酷寒刺骨,不知未入夜以前那种不畏寒意了。祁灵心里明白,原先不畏严寒,是由于药力助长内功,元真未泄之故。而此刻寒冷刺骨,正是由于腹内饥渴已极,连带生寒。

  祁灵更明白,如此悬吊下去,即使不致饿死,也要冻僵在这日观峰之上。

  但是,祁灵此刻心里空灵似镜,不着尘埃,对于此行生死,似乎已经置之度外。

  正是祁灵忍受不了寒冷与饥饿,神智将昏之际,忽然一线飞泉,从空而下,直落于祁灵的口中。其温如汤,其醇如酪,使祁灵顿时有如醍醐灌顶,甘露浇心,一时也顾不得睁开眼睛来看,尽自张着嘴在承接着这一线突如其来的飞泉。

  虽然是一泉如线,祁灵张嘴承接许久,也示能饮下多少,但是,一滴入腹,暖气顿生,从丹田蓬发而起,向四肢发散。而且从内腑到四肢,不仅倦意俱无,有一股劲道勃勃欲起,浑身百脉,都在发胀。

  祁灵一面张嘴承受这股飞泉,一面阖眼感谢闲云老和尚,果然是用心良苦,立意至深,虽然把自己悬吊在此,却是随时留神观察,处处细心照拂。

  正是闭眼想到此处,忽然感觉到那股又温又醇的飞泉,点滴俱无。而且,浑身经脉发胀,几欲破裂之势。祁灵这才睁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并且极其感动的叫道:“老前辈!……”

  这一声“老前辈”刚一出口,人正抬头一望,吓得祁灵浑身一颤,冷汗交流,下面的话全都吓得进不出半个字来。

  原来在祁灵的头顶之上,那里有什么飞泉,竟是一条粗逾茶碗,长约两三丈的大蟒蛇,从洞口直悬下来,颈项之间,仿佛还有鲜血淋漓的模样。不消说,方才祁灵闭目仰头所饮下的,正是这条蟒蛇所流出来的血,毋怪竟是如此入口犹温,过喉而腻。

  祁灵始而惧怕,继而呕心,忍不住心里一阵翻腾,五腑六脏都为之抖动。可是偏偏又是悬吊在半空中,要呕吐也呕吐不出。

  若以一般出身武林人士而言,茶碗粗细,数丈长短的蟒蛇,尚不足以为惧。但是,祁灵虽然生性胆大,豪气天生,毕竟还是一位不谙武功的书生,仓促之间,乍见一条大蛇悬在头顶,任凭他如何胆色十足,也吓得魂魄飞散,何况又饱饮一顿蛇血呢?

  想起来更是心胆俱落,肠胃翻腾。

  祁灵毕竟不是庸俗之辈,一惊失魄,片刻就定下心来,暗自忖道:“这条大蛇要是下口于我,恐怕早就尸体支离破碎,为何这半晌没有动静?”

  惊意未敛,诧意又生,反正自己悬吊在洞口,要逃也无法逃出蛇口,而且此刻浑身血脉暴胀不已,四肢百骸,都极思伸展,因而也减低了乍见时的惧怕之心。

  祁灵昂头再看时,这次看得仔细,不像上次那样一瞥惊魂便不敢仰视。这次凝神一看,祁灵不禁脱口叫道:“原来不是蟒蛇,是条大黄鳝!”

  这样粗的黄鳝,也是值得惊人的,但是,祁灵却惊意全消,口中喃喃说道:“千年鳝精,一点真血,增长气力数十,博物志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啊呀!我今天饱饮了这许多千年鳝精的血,岂非要胀破血脉,爆裂而死么?”

  祁灵虽是书生,却是所知极为渊博的书生,他能认出千年鳝精,自然就为自己饱饮鳝血而耽心。尤其此时浑身发胀有增无已,越发令祁灵为之倍增焦急。

  正是焦灼不已之际,忽又听到呼地一声,一阵劲风硬如扳门样的扇至。祁灵正在神驰心急之下,如此一阵急袭而来的劲道,那里还能躲得过?刚叫得一声:“又是白鹤……”

  “啪”地一下,右胯大腿上,已经着着实实地挨了白鹤扇来的一翅。这一扇之力,少说也有一、二百斤,不禁把祁灵荡开多远,而且整个的右腿都扇得麻木了。

  祁灵还没有来得及转神应付,只见白鹤引颈一鸣,双翅一掠,照准祁灵左胯扑来。其扑来之势,疾如闪电,断非前两次那种飞舞周旋的神情可比。慢说祁灵方才挨了一翅,扇开老远,无法躲避,就是能够躲避,也无法闪躲得开。当时但觉得左胯上有如重锤狠狠地一击,整个下肢都为之震麻了。

  祁灵此时真让这千年鳝精和巨大的白鹤闹得机智全失,莫知所以。这两件事来得都是如此突然,又都是来得令人不可思议。慢道祁灵只不过是个大胆书生,换过一个老练江湖的武林人物,也会为之失措张惶。

  但是,有一点使祁灵由亲身感受,而体验到奇怪非常。那就是这只巨大的白鹤连扑两次,都是沉重的一击,换过平时,只怕这左右两条胯腿,早就血肉模糊,甚至于血肉横飞。可是,如今祁灵的两条大腿不但没有伤损,反而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松散。

  祁灵人在诧异不止,那只白鹤却飞舞在周围,矫若惊鸿,疾若闪电,或用双翅,或用全身,或用爪扑,或用喙啄……种种方式,不一而足,就在祁灵如此一分神之间,分别扑向祁灵的全身。

  每扑一处,经脉活络,筋骨松散,劲道倍增。如此接连扑中十数下,祁灵不仅浑身没有一丝胀意,更感到舒适异常。

  情形如此,即使祁灵如何迷失灵智,也会联想起,无端流来千年鳝精血,无端扑来攫人为乐的白鹤,这两件事情来得不无原因。

  正好白鹤单翅独抡,扇过祁灵“命门”最后一扇之后,祁灵再也忍耐不住,震荡着丝绳,凭空一跃,大叫道:“老前辈!

  闲云老师父!你待弟子祁灵恩重如山,弟子肝脑涂地,也不足以言报。”

  这样一跃凌空,要不是丝绳拉住,也不知道要跳起多高。这样一喝出声,深夜高山,宛如巨石下坠,空洞震荡,余音远播如雷。

  三千机缘集一身,从祁灵在虎丘古塔上服下那颗丸药开始,历遇机缘,此时不过才真的牛刀小试,便能声震如雷,上跃数丈。所差的就是拳脚刀剑的招式,否则,衡诸当前武林,祁灵可以挤身一流好手,应无愧色。

  祁灵朗声叫罢,空山寂寂,回声杳杳,轮月已斜,蓝空依旧。此时山风稍息,松涛无声,日观峰沉浸在银样天地里,也沉浸在无声的天地里。祁灵一呼未应,便索性闭目养神,等待西坠玉兔,再迎东起金鸟。

  泰山日观峰观日出,原为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景。攀登泰山已屑不易,登泰山再临日观峰之顶观看日出,更属不易;山高气候易变,能否看到,尤其不易。所以,能够看到日出奇景,当属人生难能几回之事。

  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在月影已避,而曙光未露的时候,从日观峰俯瞰下方,只觉得是混沌一片。忽而从山谷深处,吐出白云一缕,渐次扶摇上升,不一会便弥满整个山峰。这时候东方黧黑深暗的当中,红色的彩霞开始耀人眼目,只仅仅如此一耀之际,便又隐而不现。

  后来便有毫光再出,继而又幻成万象不同奇妙色彩,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到这时候,才有一线鲜红如血的霞光,喷洒而出,一轮红赤如火的太阳,一涌而起。

  祁灵闭目时是三鼓又半,醒时已经是明月西沉无踪。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祁灵的精神愈觉焕发,山寒袭人,也毫无所感。只是一心一意,凝神注视着黑暗沉沉的东边天际。

  日出景色,能使看的人疑身置于天上,堪叹为神奇妙绝四言置评。祁灵虽然年仅弱冠,生平未曾一见日出奇景,可是此时却全心全力遵照闲云老和尚所教道的吐纳之法,引气吐纳,吐浊纳清。日出之对于祁灵,不是一幅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而是无限引力,万般精华,在引道着他行功吐纳。

  回天下事,本无难易二字,端看人心之专一与持久与否。祁灵以超人的秉赋,百折不回的坚忍,与其专心一致的精神,天下在他,便没有不成之事,这武林技击之道,亦复如此。

  从白云一缕扶摇上升,到红赤如火,圆大如盘的太阳涌出云层,祁灵目不暇瞬,心无旁鹜,这一阵吐纳引导功夫做毕,祁灵只觉得眼对着逐渐强烈的阳光,毫无刺疼之感,丹田容量觉来增大,身轻如燕。

  祁灵沉默许久,目送日起三竿,才轻轻阖上眼睛,调匀了气息,低低地叹道:“如此看来,慢说悬吊此处十天,就是悬吊二十天一个月,我也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轻声感叹之余,却听到闲云老和尚仿佛是在耳畔低低喧了一声佛号,慈祥无限地说道:“祁施主秉赋果然不同于常人,苦乐感受自与人异,数十年来,为老僧所仅识者。不过,祁施主要想吊上半月二十天,却真的求之不可得了。”

  祁灵睁开眼睛一看,闲云老和尚,脸上带着一丝温人肺腑的微笑,眼里透着罕见的慈祥光辉,飘飘地站在石洞洞口。

  祁灵吊在那里,微一提气,抬手抱拳。深深颔首,再三拱手说道:“老前辈世外神仙,处处明察秋毫,时时洞察肺腑,弟子此生此世。能得谒识老前辈,已深觉此生不虚。”

  闲云老和尚双手合十,含笑低喧佛号,连声说道:“善哉!

  善哉!罪过!罪过!老僧搅得一身红尘孽债,若称之为神仙,实为大慢神道之道,不敬之至。”

  祁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弟子承诺老前辈三事之约束,甘愿在此悬吊十天,老前辈为何第二天便要解去这项约定?难道老前辈察知弟子存心不坚,用心不专,有负老前辈的盛望么?”

  闲云老和尚忽然又神色肃穆,宝相庄严地合掌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老僧佛门弟子,奉信因果循环。种因得果,毫分不爽。老僧原以为以施主之秉赋,能在十天之内,悟得妙用,必有所获。讵料施主心坚如金石,不动不摇,剩余九日已属多余,又何必悬吊?”

  祁灵这才真正明白,这一天一夜之间,自己的一言一行,乃至于心中的一思一念,都逃不过老和尚的明察秋毫之末,设若自己有一念之差,只怕这趟泰山之行,是白费力气了。

  想到情切处,吓出一身冷汗,对于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因果之论,更是敬聆谨记。

  这时候,闲云老和尚忽然大袖一吐,袖尖搭住悬丝,一拂而起,祁灵的身形,仿佛就像被一件东西托住一送,遽然从一丈多余的悬岩下面,直升而起,落身到石洞洞口。

  洞口方圆不过数尺,可是洞内却是一明两暗,俨然三间房舍,其后曲折旋回,尚不知后进深入多少。洞口接引天光,洞内自燃松脂,洞顶石乳琳琅,间或有水露落滴项下,凉澈骨髓。

  闲云老和尚含笑举手,把祁灵让到当中,指着右侧石室说道:“山居何日为止,尚不可预期。室内自有山泉,床下存有食粮,独自为炊,三、五月尚不虞匮乏。”

  祁灵点点头,心里暗自忖道:“三、五月后,如若仍是一无所成,也只有终老此间。”

  闲云老和尚回手指着中间石室里的蒲团,相对坐下之后老和尚才严颜说道:“祁施主此时较之日昨登临日观峰之时,又有不可同日而语之进益,极为可贺。祁施主还记得昨日悬吊在石洞之外,被一只巨鹤扑击数次的情形否?”

  祁灵闻言应声说道:“晚辈已经料到这只仙鹤是老和尚所驯服豢养者。”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祁灵惊道:“老前辈之意,仙鹤扑击,是有意指使而为?”

  闲云老和尚仍然摇头重复地问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祁灵奇怪老和尚为何如此一味追问“当时的情形”,只好稍一思忖,便将那只大白鹤更番扑击,都被自己躲闪过去的情形,概略的说了一遍。

  闲云老和尚听完祁灵的叙述,神情略有一些失望之意,当时缓缓地接着问道:“祁施主记忆所及,仅止于此乎?能否再进一层说明?”

  祁灵不知道老和尚究竟为什么要如此一再追问那只白鹤扑击的经过?时隔未久,祁灵自然能够记得当时的一举一动。于是便将那只白鹤如何乘人无备,鼓动双翅,挟着劲风,疾电迎面扑来,自己在仓惶间如何缩腹躬腰,蹬腿闪让,第二次扑来太快。只挣得双掌猛撑,拧腰外旋。因势利导,借荡动之势,旋转闪开。……

  闲云阖眼凝神,仔细倾听,听来容颜霁开,暗自颔首。最后说道:“少林历代掌门,对于本派七十二种秘技,必能精通数种以上。但是,还必须有一种独树一格的绝技,而这一项绝技,必须不在本派七十二种绝技之列,系由本人精心独创。”

  闲云老和尚突然毫无由来地谈起少林寺的规律,祁灵虽然是熟读经书的饱书之士,对于这些事,不仅不知,更少听闻,所以只有闭口倾听,而且是听得异常有趣。

  闲云老和尚微微阖闭着双目,似在沉思与回想,却又缓缓地说道:“这种绝技除了上代掌门,别无第二人知晓,等到后来,再传给亲传弟子。所以,少林寺领袖武林,奇才辈出,外人只知道这是七十二种秘传绝技,独步武林,又有谁知道这是各代历届掌门人,都有精心潜修之创见,才能在日月交替之中,维持名声不坠。”

  祁灵听在心里,引起极大兴趣,他忘记了方才老和尚如此接二连三地追问大白鹤扑击的情形,倒是兴致勃勃地问道:“弟子冒昧敢问老前辈,你精心苦练潜修的绝技,可否能为弟子一广见闻?”

  闲云老和尚突然一睁双眼,两道光芒倏地一闪,顿使人觉得他豪气大增,英气蓬勃。接着高声朗喧一声佛号,吟了两句:“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本是诗、词、歌、赋件件精通,可是对于老和尚突然朗吟这两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词句,倒是无法领悟,莫知所云。

  闲云老和尚没有注意祁灵纳闷的情形,只是低沉下语气,略有伤逝过去的情绪,缓缓地说道:“老僧生性不求攻人,但求避攻,在躲闪一着上,费尽心机。少林绝技七十二种,几曾注意纯闪无攻之道?于是十年时光。总算略有所成,老僧从习得的少林绝技攻招当中,独创四招凌空躲闪的功夫。此种功夫攻人无术,而躲闪却变化万千,出人意表。”

  祁灵一时触动灵机,轻轻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复又轻轻地说道:“老前辈就以这四招神奇妙绝的凌空闪避招术。获中掌门之选。”

  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阖眼无言。

  祁灵紧接着又问道:“弟子斗胆揣测,老前辈方才朗吟的两句诗,是含有这四招凌空闪让的神韵么?”

  闲云老和尚突然从蒲团上站起身宋,随意吟道:“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刚一吟罢,猛一见他脚不点、腰不拧、肩不晃,就在洞中平起数尺。悠悠忽忽突然一缩小腹,向前一躬身腰,双脚起处,人像泛舟一叶,操桨水面,飘然闪开。祁灵看在眼里,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这样一展身形,分明是和祁灵叙述躲闪白鹤扑击的那一招式,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只是,老和尚的身形是那样悠然飘忽,却又奇快绝伦。显不出一点匆忙,不带一丝火气。

  而且,在蹬腿之后,快如电闪的身形,却是起伏不停,倒是真像扁舟在海,风狂浪急的情形。

  还等不到祁灵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忽又双掌一撑,双袖齐拂,腰间一拧,闪电一个反旋,本是疾速后闪的身形,就在如此一撑一旋的瞬间,身形顿稳,凌空扯平,像是扯起一幡大旗。在那里飘动。

  从老和尚朗声拔空而起,到挥袖凌空扯平,而飘然下落坐落在蒲团之上为止,也不过是一错神之间的事。在这一错神之间,老和尚在方圆两丈有余的石室里,凌空游动一匝,而且,变化多端,起伏不定的极尽躲闪之能事。

  祁灵看在眼里,既惊异老和尚的举动,又仿佛想透了老和尚的用意。如此两种意念不同,反而使得祁灵呆坐在一旁,怔怔地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神色不变,气息如常地坐在那里,望着祁灵说道:“祁施主!你看老僧方才的身形,是否与你仓惶之间躲闪白鹤袭击的形式,略有相同之处?”

  祁灵连忙应声说道:“若论身形,如同一辙。只是老前辈动静之间,动如脱兔而静又如泰山,动静难以捉摸,不带一丝看来是勉强之意。”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变化不同,速度不同,那是属于功夫,功到自然成;举手抬足,拧腰缩腹,那是属于架式,架式系来自智慧与经验。祁施主!方才老僧一演四式,就是: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在心里一直有着一种若有所悟的意念,一时却又无法顺理成章的说出。如今老和尚如此一说,正是解开了祁灵心中这似解未解的结。当时不觉脱口说道:“老前辈浸淫十年,精心创见,得以获致掌门之位,就是方才那四招么?”

  言下之意,既然这四招是如此神奇妙绝。为何与我祁灵丝毫不谙武功的人,仓惶之间,手足忙乱之时,所表现的身形,如同一样?只不过这几句话,祁灵临时缩口,没敢问出来。

  闲云老和尚轻轻哼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老僧有两点用心,关系施主今后,至深且钜,才不惜露出这四招独自创研而成的招式。老僧这点用心,祁施主盼能以慎重严谨之忱,细心揣摩。”

  本来祁灵心里确有一些奇怪甚至是好笑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丝毫一点轻视嘲笑的心理,总是觉得少林掌门的绝技,不应该如此见面不如闻名。如今一听老和尚如此一说,正触及祁灵那种心理,顿时脸上一红,在蒲团上肃然正襟而坐,说道:“弟子敬聆老前辈高论。”

  闲云老和尚严颜而坐,丝毫不苟地说道:“大凡天下事,惟有在平凡不足道中,才能创出神奇;惟有在简易中才能求得繁复无边的变化,武功亦然。这是习武之人,人门先应有的认识。

  舍此。徒好高鹜远,不从平凡简易中下死工夫,绝无大成就可言,祁施主自幼饱读诗书,必能深自体察这种道理。”

  祁灵顿时满心惶恐,愧意遽生,慌忙说道:“圆难于易,为大于微,古训亦然。”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论事理之功,儒释道虽异典而同工,只是各家修炼的意境各有选择不同而已。这正是儒家所说的‘图难’的道理与‘为大’的真谛。”

  祁灵此时已经不仅折服于老和尚的精绝武功,更折服于他渊博无涯的学识,夫复何言,只有凝神倾听而已。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任何一种精绝出奇的功力,必创自于最简单的形式,而且这些形式,必然出之于人求生护命的自然反应。至于以后功力的高低深浅的不同,那是日后用功多少的问题,与创立这项武功形式无关。祁施主对于这一点,如果不能先有深切体认,未来成果如何?老僧则可以大胆预言矣。”

  祁灵心悦诚服于老和尚这一席话,当即应道:“弟子谨记于心,敢言终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继而说道:“吊你在石洞之前,一则考察你的耐力,再则助你自饮千年鳝精之血。尤为重要的让你了解任何一称奥妙无比,精巧绝伦的功力,都是脱胎于人的求生护命的最原始的动作。你在仓惶中吸腹躬腰,蹬腿撑臂,那种慌张失措的行为,正是老僧十年苦修的结果。实例说明,无须饶舌。”

  祁灵感极而泣,叫道:“老前辈处处为晚辈用心良苦,弟子此生……”

  闲云老和尚挥手止住祁灵说下去,他却接着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少林绝技不容外露,老僧这四招‘乘槎渡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却是例外。祁施主既已记忆在心,方才又看到老僧实地身形,只有稍加揣摩与练习,以你的秉赋与内力,定有所成。”

  祁灵真没有想到闲云老和尚居然肯将他自己精心苦修十年岁月所得的四招凌空闪躲招式,断然传给自己。意外之极,反而不知言谢。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祁施主能以死者一字相留之托,以一个文士秀才,只身奔跋江湖,立意不回。忠人之事,信守之义,誉之武林,无可多见。老僧这一点相赠,只能略表慕才爱才之意,不能与祁施主所为相提并论,施主不必为之惶然。”

  祁灵此时才肃然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老前辈慨然将绝技相传,弟子感之无有巳时。

  只怕日后未能有所良佳作为,有负老前辈今日之盛意。”

  闲云老和尚眼光扫及外面,看了一下天色。说道:“祁施主处处举一反三,则铁杖僧所留的黄绢秘笈,当能尽得所学,且能变化,因而大放光彩。”

  祁灵愕然说道:“老前辈之意……”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口授亲传,不如自行心领神会。能熟谙铁杖僧手录秘笈,每日到泰山之巅玉皇顶,施展一回,进益自是不可以常情所衡量。不需数月,老憎当以另一种眼色,与祁施主相会。”说着话,便将绢手秘笈,放在祁灵面前。

  祁灵不安地问道:“老前辈连石洞也不稍作勾留么?”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老僧自在日观峰下相候,不过……”

  老和尚说到此时,忽然一顿而停,望着祁灵,半晌才说道:“祁施主是儒家子弟,当能了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道理。

  常言道是:‘不遭人忌是庸才’,玉皇顶练功之日,难免要遇险事,尽力而为,天必佑你。”

  祁灵知道留不下老和尚,无法让他亲传自己。便应声说道:“泰山为天下名岳,人踪自是常有,我不犯人,人纵要犯我,当以善言相待。”

  闲云老和尚也道:“如果不能善言相待所解决,又何妨动手过招,偷学于人。取长补短,变为自己所有,更是有利之事。”

  祁灵觉得老和尚说得太过轻松,果真有人寻衅,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偷学的?只怕躲不过别人一招。

  闲云老和尚从蒲团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洞口,忽又回身对祁灵说道:“人有自知之明,才能衡量做事。如今三丈之壑,千斤之石,当无能相阻于施主,洞中所需若有未足之时,口观峰任君遨游,松子山精。山藤粉葛,取之无禁,用之不绝。施主尚有何需,趁老僧未离开之前,尽情言之当面,老僧当尽绵薄,为施主分忧。”

  祁灵起身一躬,恳声应道:“老前辈待弟子仁尽义至。”

  闲云老和尚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出洞。飘身下落。洞外正是阳光灿烂,黄金满谷,一片光明。祁灵站在洞口,目送老和尚飘落的身形,忽然电射穿林过石,顷刻踪影杳然。只剩下山林依旧,白云缕缕,陪衬着山峰寂寂和洞中的祁灵忆念重重。

  祁灵站在那里,回首洞中,石乳琳琅,松烟袅袅;展望洞外,睛朗如昼,万峰笏朝,身置其间,真有黄梁一梦的感觉。尤其想起人东岳后。这一段迹近荒诞的遭遇,不可思议,无法推论。甚至于连明日以后,住在这山洞里又有何种变化,祁灵都无法稍加预料了。

  神驰一回,转身回到洞里,冷静了一下纷乱的思潮,立即先沉敛心神,端坐蒲团之上,翻开铁杖僧和千手剑合着的秘笈。

  翻开第二部。打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拳是少林拳,杖是少林杖,不用少林名,头尾有变化。”

  这四句卷首语,祁灵看得暗自点首,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言,铁杖僧为少林寺驱逐门墙之僧人,唯恐羞辱少林声誉,自起变化。一身武功,暗藏少林绝技多种,却掩尽天下武林同道耳目。

  自己身为外人,如果出手抬脚,都是少林派中规中矩之武功,不仅少林寺无法放过,就是武林中也要为之大哗。闲云老和尚以变化形式为约束内容,就毋怪其然了。

  翻开第二页。大书“双煞杖”。下注着:双煞杖实为少林僧人当家之武功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变化而来。

  祁灵此时已是全神吸引默诵,心领神会,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下去,一气未停竟将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大略地着了一遍。

  铁杖僧着此秘笈之时,虽然心神交瘁,内腑受伤,却是一丝不苟地将杖法中的精华所在,细细刻绘。而且特别注明:双煞杖法与降魔杖法若说有不同之处,便是铁杖僧将前卅六招,改为单手抡杖,左手辅以大力指法,称之为天罡杖法;从七十二招起仍为双手抡杖,脚下辅以醉罗汉腿法,称之为地煞杖法。

  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原是少林寺僧众必习之技,少林僧人禅杖之不可轻侮,实由于此。

  如今经过铁杖僧如此一变,尤其辅之以大力指法和醉罗汉腿法,威力大增,形态也大变,所以铁杖僧以铁杖闻名于世,而又无人识得他是少林杖法。

  祁灵一气看完了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掩卷回思,他是不愧为天资绝顶聪明秉赋深厚的人物,只此一遍,已经把一百另八招杖法,记了一个大概。

  正在由于祁灵已经概略记熟了双煞杖法,使他顿时想起虎丘古塔上那根沉重的铁禅杖,以及坐在塔顶已成白骨磷磷的铁杖僧和千手剑,立即一股沉重的感觉,一如那根沉重的铁禅杖,重重地压在心头。

  祁灵慨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怀抱着秘笈,自语说道:“一日未能习得惊人绝艺,一日未能心安。千层阶梯从地起,我就先从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开始,何日自认已入门径,再改第二项。”

  自己说罢,顺手将秘笈塞在胸中,一刻也不容停留,找出那条悬吊自己的丝绳,缒身而下,找着一条岩石脊背,步步攀登,无畏危险,找到了玉皇顶。

  祁灵登临玉皇顶之后,不觉一丝失望之情,充塞胸怀。未到玉皇顶之先,祁灵以为泰山之顶,东岳之巅,必然较之日观峰上更为宁静。可是,没有料到玉皇顶建有庙宇,奉祀玉皇,更有一条小径。通达顶上,等闲人,均可循路直达顶上。像这等地方,祁灵如何能来每天练武?即使游人香客不多,庙中香火道人,亦为妨碍。

  祁灵站在玉皇庙前,暗自奇怪闲云老和尚为何要他到这个玉皇顶上来练武,难道他不知道顶上有庙,而庙中有人么?

  祁灵一阵纳闷,转过身慢慢向玉皇顶左侧走下去,山行不到十数步,迎面一道断壑,宽达丈余,深有千仞,探首其间,令人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最令人奇怪的,断壑之间有一石,状如一笔朝天,矗立于断壑之间,正好成为两边举足而过的踏脚石。

  这块石头高与壕齐,宽仅容足,人过壑时,站立在上,自然不寒而栗,心跳如潮。因此,壑旁岩上大书“试心石”。若论祁灵当前的功力,闲云老和尚已经说得明白,三丈之壑,已经不足为阻。这丈余宽的断壑,提气涌身一跃,毫不为意的飘然而过。

  但是,祁灵当时倒一兴奇念,要迈步到试心石站立一会,究竟试试是什么一种滋味。

  正是祁灵一迈脚起步的瞬间,忽听到身后有人嗤笑一声说道:“你是否因为衣食不全,难保温饱,要在这玉皇顶试心石上求得解脱么?”

  祁灵一听,这人分明是和我说话。但是,这人为何如此说话没有一些礼貌。而且使祁灵吃惊的这人说话的声,还是一位清脆如黄莺出谷,响亮如银钤震耳的姑娘。泰山之巅出现妇道人家,而且竟然大马金刀地找人说话,这些都是使祁灵为之惊奇不己的。

  祁灵本来立即想转过身去应话,旋而一想:“听他口气,分明是像与一个叫化子说话,难道是我会错了意么?”

  祁灵如此一踌躇,就听到身旁那位姑娘又“咦”了一声,说道:“姑娘看你居然讨饭讨到泰山五皇顶上来求死,临死倒还有一些雅意,这才问你一声,你连回答都不回答,看来求死的人,胆气要比寻常人大些了。”

  祁灵一听这位姑娘说话愈来愈难听,几乎是蛮不讲理,不由稍有气愤,收脚回身,朗声说道:“姑娘是与小生说话么?”

  祁灵如此回身一问,那位姑娘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在这玉皇顶试心石的前面,除了你还有谁?”

  说到这里忽又“噗哧”一声,绽开笑容,爽朗地笑了起来,掩口指着祁灵说道:“什么?

  你自称小生。天下有你这样读书人么?”

  祁灵在一转身之际,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有一份动人心弦的美丽。秀眉、风眼、削肩、蜂腰,在秀丽动人的容貌中,配着一付娜婀多姿的身材。

  可是在这位姑娘掩口一笑之际。祁灵又觉得她稚气未除,外型的成熟,比不上内含的灵智。

  接着一听她说话,更禁不住觉得这位姑娘是个入世未深天真未凿的人。同时自己也低头一看,自己一袭轻裘,一件青衫,早在洞外悬吊经夜,攀登山峰,磨得又脏又破,毋怪乎这位姑娘将他当作叫化讨饭之流。

  当时也消除了原先那一点不快之意,笑着说道:“读书人应该怎样,姑娘能告诉我么?”

  那位姑娘本是脸上含着有笑容,一听祁灵如此含笑一反问,当时脸上一红,眼光在祁灵身上扫了一眼,说道:“像你这样,总不像是个读书人。”

  祁灵哑然一笑,觉得这位姑娘不认输的狠劲,真了不起。正待说话,那位姑娘又不屑地说道:“算你是个读书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你,你到这泰山顶上究竟为了何事?”

  祁灵此时虽然觉得这位姑娘奇怪得少见,但是,他不能再有嬉笑的态度,而让自己失之轻浮。当时便回答着说道:“小生是暂住在此间。”

  那位姑娘一听祁灵说是住在山上,遽然一惊,立即抢着问道:“你是住在玉皇庙内么?

  玉皇庙里几位古怪的老道士让你借住么?”

  祁灵一来没有武林江湖经验,再来他也想不出姑娘为何要查问这些与她无关的事,尤其他又不擅于讲谎话:所以便随口从实答道:“小生不是住在玉皇顶,而是住在日观峰。”

  祁灵言犹未了,姑娘突然电射而前,站在祁灵面前五尺不到的地方,两只风眼,射着慑人心魄的光芒。厉声问道:“日观峰上无房屋,你是住在石洞里?你是谁?快说!”

  姑娘如此突然一变,祁灵为之震惊一颤,几乎倒退一个跄踉跌到断壑中去。他这才大悟,方才姑娘电射面前,分明是位武林会家,而且这时候才看到姑娘左边腰际,露出长不到两尺的一支短剑,湖水皱的一袭长衣,轻飘飘的看来没有一丝寒意。

  祁灵心里这才想道:“怪不得说话如此爽朗豪迈,原来是一位武林巾帼。”

  心里如此一转,嘴里却不敢稍作耽搁地应道:“小生祁灵,正是住在石洞里,姑娘何人?

  如此追问小生,有何高见指教?”

  那位姑娘轻轻地阉上那一双睫毛覆盖的风眼,嘴里轻轻不断地念着:“祁灵?祁灵?”

  忽然又摇摇头,霍地双眼一睁,祁灵就觉得像是两道冷电,在身上一扫,接着厉声问道:

  “你与闲云那老贼秃有何关系?是否住在一起?”

  祁灵这时候真的为这位姑娘这声“老贼秃”骂糊涂了。祁灵知道闲云老和尚道德武功,都足以衡诸当前无出其右的,为何竟有人如此骂他?而且看样子这位姑娘与闲云老和尚还有一段冤仇过节。闲云老和尚年逾古稀。而这位姑娘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这等过节关系,如何会起?

  那位姑娘微微皱起眉头,上前一步,说道:“你为何不说明?

  你是没有听懂我的话,还是有难言之隐?”

  祁灵按捺不住,明知道自己如此一说,定会引起这位姑娘怒火。看他眼神逼人,腰悬宝剑,一旦真的动手,自己能招架得了么?

  但是,祁灵实在不愿意听到任意侮骂闲云老和尚,当时一股豪气顿生,拱手说道:“小生虽然与闲云老前辈毫无关连,亦非居住一起,但是却深自了解老前辈的为人,道德武功,都足为武林尊为泰山北斗而无愧。姑娘难道与闲云大师老前辈有何过节不成?否则如此气势汹汹寻找他老前辈何事?姑娘能否告之小生一闻否?”

  那位姑娘一听祁灵如此近乎慷慨激昂的为闲云老和尚说话,始而一愕。因为自他能够记事以来,就知道“闲云老贼秃”是个极其刁滑阴险的人,今天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赞佩他。

  这一分神微愕,只是一瞬间的事。顷刻他便冷笑一声说道:“你虽然与闲云那老贼秃没有关连,却是对他知之甚深,如此有劳尊驾引我前去会他一会如何?”

  祁灵摇摇头,严颜厉色,对那位姑娘说道:”闲云大师老前辈身为少林寺当代掌门,论武林辈份,姑娘亦不应如此轻言侮蔑。慢说小生不能引导姑娘前去,纵使能引姑娘,小生亦不愿做这种引见之人。小生尚有他事,不克奉陪,请了!”

  祁灵道罢一声“请了”,一拱手,便从姑娘身旁穿身过去,他当时心里感到奇怪这位姑娘长得秀丽可人,为何如此言行之间,有一股煞气?

  人正在想着,突然身后一声娇叱:“你往那里走?”

  随着语音而至的一股劲风,顿时打祁灵右肩一把抓住,随着向后一拉。

  这一抓一拉,少说些,也有数百斤力气,像祁灵此刻走路,与一般人无异,脚步不沉,身形不稳,突然间来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后面拉去,身形顿时就像败絮随风,连人都被抓得凌空了。

  就在这一瞬间,祁灵自然蓦地想起闲云老和尚亲自传授的四式凌空腾挪闪让招式:“乘槎渡海波浪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祁灵被抓凌空后拉的一刹,祁灵忽地双手猛撑,挺腰一拧,身形螺旋闪电一转,只听得“嘶啦”一下响,祁灵后背轻裘与青衫,就在这拧身一转之际,撕下了一大块。

  就在这“嘶啦”一下响的同时,祁灵如法炮制,继续而来的一招“风送平”,双腿平伸两脚一蹬,呼地一声,像是一叶落帆,飘然落到一丈开外。

  这一连串的动作,叙述起来一大连串,可是在当时都只是间不容发,转眼一瞬的事。等到祁灵急忙里施展那一招“舞袖凌空风送平”飘身落地,多少有些惊喜而又意外地站在那里的时候,眼看着对面那姑娘,也是怔怔地在那里,手里还抓着祁灵的半幅衣衫。似乎对于祁灵那样莫名其妙的一拧一舞一蹬,感到神奇已极。

  如此二人相对许久,半晌,祁灵才拱手说道:“姑娘恕我冒昧,可否请姑娘将寻找闲云大师的用意,概略告知小生,间或容有误解之处,小生日后会见闲云大师时,定愿代为说明。”

  那位姑娘又抬起眼睛,对祁灵凝神注视了半晌,没有回答。

  祁灵接着说道:“姑娘如能三思,定能体察‘冤家宜解不宜结’的真意……”

  祁灵话还没有讲完,那位姑娘突然一声冷笑,尖锐如针,就象脱手抛出一柄利剑直窜高空,冷酷无比。接着一字一句,厉声说道:“你装模作样,掩饰不了你两眼未曾全部蕴藏的光芒。

  好朋友!后会有期!”

  说着话,顺手一丢,将扯在手里的衣襟,扔在地上,掉头向五皇顶走去。刚走没三、五步,突然一点足,人起如风,身去似箭,掠过玉皇庙前,顷刻隐没在山下云雾里。

  就在这位姑娘微拧柳腰,点脚离去的瞬间,祁灵清清楚楚地看出,在她的左臂上印着两脚土印,分明是方才那一招“舞袖凌空风送平”所留下的痕迹。

  祁灵为之嗟叹不已,照这位姑娘临去身形,起落数丈,轻盈如燕的情形看来,身怀绝技。

  已臻精湛之境。如果依照他那种急躁的脾气讲来,只怕自己难逃他那拳掌或短剑之下。如此看来,武林之中,每以一两句话之间,便有人横尸五步,流血眼前,使人顿生暴戾之感,而缺少一种祥和之气。

  同时,祁灵以为像闲云老和尚这种与世无争的人,竟然还有人三番两次寻衅上门,更是令人为武林这种动掣寻仇的风尚,为之扼腕兴叹。

  为了这位来去突然,而又不晓姓氏的姑娘如此一搅,使得祁灵对武林的种种切切,感到万千慨叹!一念之间,大有:“从此撇开是非、恩怨,还是从头十年寒窗,求个封妻荫子……”

  眼望脚下,云潮渐涌,飞烟扯絮,在脚下起舞翻腾,祁灵更是见而感慨:“如果不下泰山,此生真如脚下的白云,变幻无常,随风消逝,负此一生。”

  意念突然一决,顿时迈开大步,穿过玉皇庙前,寻到一条石径,充满慨然感叹,走下山去。

  祁灵刚一迈上石径,忽又转念想到:“与人一诺,终生不渝。

  我不能为这一点感慨,便转移诺言,徒让铁杖僧与千手剑空自含恨九泉,我祁灵岂不是空读诗书么?”

  此念又起,祁灵踌躇在石径,举足不前。

  就在这时,忽然脚下云雾翻腾,一条人影。破云排雾而上,身形刚一落定玉皇顶上,便叱叫道:“姓祁的!姑娘有一事问你。”

  祁灵一震回身,竟是先前掠身而去的姑娘,去而复回,如今又是盛气凌人的站在玉皇庙前。

  祁灵拱手说道:“姑娘有何询问,小生知无不言。”

  那位姑娘哼了一声,傲然地说道:“你来到泰山日观峰为时多久?何时曾经见过闲云老贼秃?”

  祁灵应道:“小生来到日观峰为时短暂,闲云大师离去亦为时不久。不过小生有一浅见,见教于姑娘。姑娘对闲云大师有何宿怨,而致如此愤恨于这位方外高僧?”

  那位姑娘厉声叫道:“我与这老贼秃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你道我叫他一声老贼秃是过份么?”

  祁灵闻言大惊,连忙说道:“闲云大师过去主持少林寺数十年,极少在外走动,且其为人宽恕忠厚仁慈无限,如何会与姑娘有如此深仇大恨?”

  那位姑娘说道:“老和尚束下不严,宽纵门人败德伤行,奸杀害命。门人逃逸无踪,这笔账我不算在老贼秃头上,我去找谁来?”

  姑娘这几句话刚一说出口,祁灵听在耳里,宛如焦雷过顶,“嗡”的一声,神情顿形紧张,差点就要头晕目眩,不能自己。

  祁灵如此一阵张慌失措,还没有说出话来,那位姑娘又说道:“天见怜,使我能获得雪恨报仇的能力,从少林寺追访到泰山……”

  姑娘说到此地,祁灵忽然大叫道:“姑娘!你不要说了!”

  那位姑娘当时为之一怔,望着祁灵那样星眼圆睁,剑眉高挑,玉脸涨得通红,不禁说道:

  “你与闲云老和尚彼此熟悉,忘年成交。我才把事情的始末由来,概略说与你听,是非曲直谁是谁非,怎么你又不听了呢?”

  祁灵松了一口气,问道:“请问姑娘尊府住址,是否在嵩山附近?”

  那位姑娘忽然有一种难以抑住的伤感,遽上眉梢,突然变得委婉哀伤的点点头,说道:

  “祖上定居嵩山之麓,如今是家破人亡……”

  祁灵叹道:“姑娘!这不仅是关系姑娘一家血仇,更关系着一个武林大派兴衰更替的一宗冤案。”

  那位姑娘忽又遽睁带泪的风眼,说道:“怎么?你说是件冤屈的案件么?”

  祁灵点头说道:“方才姑娘一说到纵容门人伤德败行,奸杀害命,我便怀疑姑娘一身血仇,与小生所要追寻的线索,同出一辙。及待姑娘说出世居嵩山之麓,更证实无疑。小生从姑苏赶到泰山,潜居在日观峰上,就是为了着手访察当年嵩山之麓,奸害杀命,少林僧人身负沉冤,而真正凶手,却自逍遥自在……”

  祁灵正想将铁杖僧蒙冤的情形,详细说出来。他希望能与这位姑娘携手合作,一个为亲报仇,一个为友雪冤。正说到此处,忽然身后一阵风响,祁灵被风一涌,几乎站立不住,忽然又听到“蓬”的一声,震得砂石四飞,劲风四溢。几乎与这一声震荡的同时,又听得那位姑娘娇呼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祁灵急忙过过身来,留神一打量,不知何时,在玉皇庙前站着两个人。

  靠着自己身边不远站的是一位道长百结,垢面蓬头,赤着两只脚的邋遢道人,此刻正龇着一嘴白牙,笑嘻嘻的望和他相对而立的人。

  站在邋遢道人对面的,是一位举止潇洒,容貌英俊的中年秀士,一袭宝蓝色的长衫,看不出是何质料,穿在身上,轻盈飘逸,飘飘欲仙之状,那位姑娘此刻挨近这位中年秀士,非常亲近的站在一起。

  邋遢道人笑嘻嘻地向那位中年秀士说道:“老人妖!这把年纪还是那么不讲道理,对一个后生小子,竟然会那么暗下毒手,亏你好意思。”

  中年秀士尴尬地笑了一笑,轻抚着那位姑娘的柔发,向邋遢道人说道:“邋遢鬼!你还没有死么?怎么又跑到这玉皇顶上来混饭吃?”

  邋遢道人呵呵地笑道:“人妖!你安份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收徒授艺,应该是痛改前非了?没想到你又跑到玉皇顶来找老和尚麻烦,我要是不在此地,岂不是赶不上这场热闹么?”

  中年秀士皱了一皱那两道人鬓的剑眉,勉强地笑了一声说道:“小徒有一笔旧账,要与闲云老和尚结算一次,师徒关心,我放心不下这才来到泰山……”

  邋遢道人没有等到他说完,便说道:“算了!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老人妖的为人,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丐道。还不是恶人先告状,抢个先筹。”

  中年秀士也抢着说道:“邋遢鬼!这回你可错了,老和尚纵容门人……”

  邋遢道人震天价的一阵大笑,拦住了中年秀士的话头。这一阵笑声,就像是一阵响雷过顶,震得周围白云激荡,松涛顿起。祁灵站在一旁,忍不住掩上耳朵,感到一阵心惊。再看对面的中年秀士,英俊的脸上,透出一点苍白,左臂一搂身旁的姑娘,厉声喝道:“老鬼!

  你狂笑卖弄什么?老和尚纵容门人,奸杀害命,我徒儿须少蓝亲身经历,难道是假?”

  邋遢道人收笑声,点头说道:“方才这位娃娃和须姑娘谈得不少,我道人听得虽不仔细,却能猜想一二。老和尚的为人,我不猜疑,须姑娘的遭遇,我更不疑猜,我丐道要猜疑的倒是你这位老人妖,怎么突然慈悲为怀,救人授艺。”

  中年秀士顷刻涨得满脸通红,怒声骂道:“邋遢鬼!你胆敢信口伤人,天下好事只允许你们做?你如此欺人,今天饶你不得。”

  邋遢道人忽然变得一脸严肃,极其认真地点头说道:“多年不见,你这位老人妖想必又有了新花样,我道人倒要见识见识。

  如果不幸被我道人猜中,这娃娃将来还要找你算账,此时不领教你,日后更是难防。”

  祁灵站在邋遢道人旁边,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论,中间似乎牵扯着闲云老和尚,牵扯着中年秀士,牵扯着那位须少蓝姑娘,甚至于这位邋遢道人也自我牵扯在内,祁灵听来,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地站在一旁发怔。

  如今这位邋遢道人竟指着祁灵说他将来要与那位中年秀士结算老账,更使得祁灵糊涂。

  中年秀士两道神光似箭的眼光,停落到祁灵身上,一线杀机又起。

  邋遢道人忽然又跌足笑道:“我道人是愈来愈糊涂,其实你老人妖知道得比我更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从背后就暗施袭击。啊呀!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事情真相愈来愈明白,我道人就难免忍不住要管闲事。是了!还是领教领教你这位老人妖功力精进到何种程度。”

  邋遢道人如此口没遮拦,侃侃说来,中年秀士站在那里显得忐忑不安。忽然左臂一松,须少蓝姑娘轻轻推开一边,一抖大袖,飘然上前两步,寒着脸色说道:“丐道!我北岳秀士尊你游戏江湖,不失为是一位高人。你如此一再含沙射影,移花接木。来混淆人听。只怕今日我们要一了多年未了的心愿了。”

  邋遢道人笑嘻嘻地说道:“任我含沙射影,你用不着暗自心惊,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件事暂时搁着不谈。

  正如你所说的,你知道我丐道,我也认识你秀士,可是双方从未正式交过一次手,今日来一了这项心愿,也是难得的机会。我道人这点玩意你全知道,你说,我们要如何来了这项心愿?”

  北岳秀士姚雪峰脸色凝重,举止沉缓,一扫方才那种潇洒英俊的风度,两只眼睛深沉的望着丐道,半晌才说道:“丐道腰中七星紫虹软剑,武林之中号称天下无双,我要在你这柄无双的宝剑之下,先行讨教。”

  说着话,转过头去,向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取剑来。”

  须少蓝娇应一声,探手腰间一拔,铮然一声龙吟悦耳,一支一尺七、八寸长的短剑,泛着蓝汪汪的光芒,应声而出,递到北岳秀士手里。

  北岳秀士接剑在手,伸指微弹,清吟之声,历久不绝于耳。

  然后昂然举步,缓缓地走到丐道面前不到五尺的地方站住。

  丐道人原先一听秀士开头便指出要比宝剑,神情稍稍为之一震。复又见须少蓝姑娘拔出那柄短剑,便转身对祁灵说道:“娃娃!你要看这场热闹么?”

  祁灵眩惑于眼前这一场武林高手的拼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的真实打斗,那里还肯放过这种机会?当即躬身说道:“老道长如能容许晚辈一开眼界,晚辈幸莫大焉!”

  丐道人在喉咙里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这场热闹你还是不看的好!”

  说着又“唉”了一声,接着说道:“看你那股酸劲,不叫你看,你还认为失掉良机。好罢!你且站到我道人身后来,让我多少挡着你一点。”

  丐道人对祁灵招招手,祁灵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在牵引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站到丐道人的身后。

  丐道人这才慢条斯理地抖开那一身邋遢道袍,一股油腻味直冲入鼻,伸手摸到道袍里面,取出一个油腻腻地布包,黑糊糊,亮光光地,外面还用布条子缠着。

  丐道人点头向北岳秀士说道:“七星紫虹,算不得天下无双,倒是你老人妖手中那把再炼青虹,二次回炉,煅淬愈精,号为北岳镇山之宝,一点也不为过。老人妖既然肯将这柄再炼青虹亮出来,我道人少不得也要将这柄久不见人的七星紫虹拿出来透透风了。”

  邋遢道人边说着话,边解开那个黑糊糊亮光光的布包。布包解开,露出一盘黯淡无光的铁器。丐道人右手握住剑柄,随手一抖,“唰”地一声,一支三尺八寸黝黑无光的长剑,比直地挺立斜指在空中。

  丐道人颠手中的黑剑,说道:“老人妖!我们是文比,还是武比?”

  北岳秀士盯着丐道人手中的长剑,沉吟半晌,说道:“文比!”

  丐道人应道:“是啊!我道人多少年没打过架,叫我一招一式的拼命,真还有些不趁手。

  再说,别看你老人妖长得俊秀,论年龄和我道人不相上下。这把年纪,真还要拼命不成?请吧!老人妖!你先出题。”

  丐道人这样左一声右一声“老人妖”叫个不停,北岳秀士听在耳里,不断地皱起眉头,听到要他出题,这才散开眉尖,微笑说道:“三剑为限,第一剑,以一块岩石作为试剑之物;第二剑以虬松为试剑之物,第三剑嘛!”

  丐道人接口说道:“第三剑看来是要你我拿人当试剑之物,互相对劈一剑。”

  北岳秀士微笑哼了一声,说道:“无论劈石、劈树,乃至于彼此对劈,相距各采五尺开外,不能移动身形。”

  丐道人一听便叫道:“妙啊!这样不但斯文,而且既试了宝剑的锋利,又试着使剑人的内力深浅,还能制人于死地。老人妖!你这点鬼机灵仍旧是不减当年。好!就照着你的意思办。”

  北岳秀士也不言语,右手提着那柄短剑,缓缓地来回走动了几步,忽然站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之前,相隔五尺余,停身不动。

  祁灵原先以为两人比武,一定是打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敛影翻飞,人影不见。自己可以一饱眼福。后来一听北岳秀士一说三种比武的方式,不禁大失所望,心里暗自忖道:

  “这样一剑一剑的劈,有什么精彩之处可看?”

  后来一听丐道人如此一提其中奥妙,又引起他的兴趣,不自觉地从丐道人身后,移前两步。

  只见北岳秀士站在那里单剑一挥,猛地只见右手短剑起处,蓝光如射,暴出数尺青芒,一掠即收。

  随着这一闪青芒掠过,只听得“哗啦”一声,面前那块高达七、八尺,粗逾水桶的石笋,顿时拦腰留下一道整齐的痕迹。

  丐道人站后面大赞一声说道:“虚空挥剑,劲贯剑身,青芒远达数尺,剑是神物,人是高手。剑芒过处,石笋拦腰齐断,留痕一道,完整如初,老人妖!相别许多年,你的功力精进得惊人呐!”

  北岳秀士在挥剑虚空断石之后,吐气散功,转过身来,面有得色。可是听到丐道人如此满口称赞,只好微微一笑说道:“过奖!过奖!”

  祁灵这时候更是一扫起先那种不感兴趣的心理,同时,心里更有一种暗自耽心与灼急。

  他在思忖着:“如果须少蓝姑娘就是当年的遗孤,假如北岳秀士就是当年的主犯,这笔账不仅不易结算,而且相当辣手。再炼青虹宝剑,居然能够隔空劈石,剑芒达掠丈余,这已经是剑仙之流。单凭自己苦练技击之道,也难以抵挡这种利物神兵,隔空一劈!”

  祁灵正自一知半解的在耽着心事,忽然又听到北岳秀士笑着说道:“姚雪峰已经献丑了,丐道还不屑出手,一开我们的眼界么?”

  祁灵这时候才惊觉到,自从北岳秀士挥剑虚空劈断石笋之后,丐道人一直没有出手,心里禁不住又想道:“这老道人手中的宝剑既然号称天下无双。还比不过北岳秀士那把短剑么?”

  虽然这位邋遢已极的老道人,与祁灵并不相识,但是祁灵却自心里不由而然地替他耽着心事。三场比剑,第一场就输得不还手,其余两场,还有什么可谈?”

  祁灵正是呆呆地想着心事,忽然丐道人转身向祁灵说道:“对面的石笋。被老人妖一剑劈断,只留一道细缝。原形丝毫不变,连石屑都没有一点飞舞。娃娃!你相信是真的么?”

  祁灵没有想到丐道人突然向他提出这样问题,一时红着脸说道:“晚辈功力浅薄。看不出真伪。”

  丐道人呵呵笑道:“娃娃!你看不真切,待我道人玩一手‘穿针引线’的小把戏之后,你就可以看得出是真是假。”

  笑声未了,突然一伸右臂,手中那柄黑黝长剑,向着石笋上半截虚空一指。但见丐道人身子微微一震,仿佛有一丝尖锐的劲风,破空作响。就在这一瞬间,上半截石笋中间,留下一点黄豆大小的白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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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丐道人一解腰间那条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烂丝带,提在左手。振臂一抖之间,那条长达一丈余的系腰丝带,突然就像一条乘风飞舞的铁线灵蛇,从空中划起一道黑弧,直向石笋上半截撞去。

  祁灵眼尖,立即看出这根丝带,正是穿向原先那点黄豆大小的白印迹。更妙的,这根丝带就宛如钢针穿豆腐,摧枯拉朽,一直穿进石笋之中。

  看得北岳秀士脸上微微变色,站在一旁的须少蓝姑娘和祁灵,都不禁脱口惊呼起来。

  他们两个人的呼声未了,丐道人忽然咳了一声,身形顿时而起,带起一阵油腻之风,人像落叶随风,电射而去。掠过石笋之顶,匆忙中,只见他伸手一捞,拉起两头露出的丝带。

  就如此凌空一折身之间,一个半截石笋,像提玩物一样,轻飘飘地提到一边。忽又突然松手,轰隆一声,半截石笋像倒了半截塔,砸在岩石上,碰得四分五裂,碎石齐飞。

  这半截石笋,少说也得一两千斤,丐道人烂丝带穿针引线,凌空提起,甩到一边,使得祁灵都看呆了。

  正是大家震惊不已的时候,丐道人一个哈哈。没有事样的,飘然落回原来的地方,呵呵的笑道:“娃娃!这回你看清楚了,老人妖方才虚空挥剑断石,是没有一点虚假。剑好,功夫更纯!

  我道人不行,只好免了。”

  丐道人刚一说完话,北岳秀士姚雪峰脸色异常难看的慢慢转过脸来,向丐道人说道:

  “指剑穿石,丝带引线提石,这场功夫论剑论人,我们彼此都落个平手,第二场请你丐道人先出手。”

  丐道人摇头说道:“第一场说是平手,我道人只好厚颜承受。

  这第二场还是由你老人妖先出手,我道人万一不行,也好有个学步的机会,请啊!”

  北岳秀土眼神周围一转,从左手前边一棵虬松,看到站在右手后面的祁灵。半晌,点点头说道:“丐道人不愿意先出手,我姚雪峰少不得还要献丑在先。”

  说到此地,上前缓行了两步,复又回身对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再炼青虹光芒太利,为师力或有未逮之时,只怕失手误伤了你,你与为师的退到玉皇顶下去,少时等待三场比罢,我们阵下泰山。”

  说着一挥手,须少蓝姑娘低头应了一声“是!”,双手微拽湖色长裳,微微拧动柳腰,飘然从祁灵身傍掠过,直落山下。

  丐道人抚弄着手中那把黑黝黝的长剑,忽然若有所思,正待与祁灵说些什么,只听得北岳秀士朗声叫道:“丐道人!请看这第二剑!”

  呼声未落,但见北岳秀士手中剑光已起,围绕着全身,顿觉剑气如虹,光芒万道!只不过一个转眼之间,只见一团蓝如湖水的剑光,不见北岳秀士的人影。

  祁灵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地佩服忖道:“听说人言,善于击剑者,剑势动时,水泼不进,大概就是这种情势。”

  祁灵越看越出神,不自觉的走上前两步,看看这位北岳秀士,如何去以虬松来试剑芒的功力。

  祁灵刚一走动两步,就听到北岳秀士朗喝一声:“着!”

  —声乍起,但见一团剑芒,突然从北岳秀士身傍,电闪而出,直落到他左手前面那一棵虬松上去,一阵“嘶嘶”之声以后,光芒顿敛,丐道人高赞了一声:“好!”

  原来北岳秀士那一阵光芒掠过之后,眼前虬松,枝杆无恙,树皮无伤,只有满树的松针,被剑锋削落得一根不剩,全落尘埃。剑锋、内力、身形、技巧,无一不是臻于化境,怪不得丐道人要脱口叫好。

  可是,就在丐道人高声叫好之后,突然冷风如电,一团蓝色光芒,在北岳秀士转身一挥之下,直扑祁灵而来。

  丐道人大惊,一挺手中长剑,攻出一招“狂风骤雨”,向那一团蓝色光芒硬迎上去,只听得一阵龙吟清越,火星四溅,丐道人冷哼一声,勉力才把身形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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