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树后的凌壮志听了三人的对话,心情极为沉痛,他知道事情愈来愈糟,尤其万绿萍,关注他的安危,在极端刺激之下,仍毫无一句怨言,这令他十分感动。
他一手扶着树,一直望着铁钩婆劝慰着万绿萍继续前进,宫紫云的马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他才转身向乌骓走去。
一阵徐风吹来,两颊匆生凉意,举手一摸,这才发觉两颊湿润,不知何时曾经流下两行泪水。
他握起马缰,不禁一阵迟疑,低头沉思良久,才毅然飞身上马,一抖丝缰,直向西北茂林深处驰去。
他知道这一连串发生的不快事件,宫紫云绝无法在乍然之间理解得开,追上她反而诸多不便,也许会争执起来。
因而,他决心绕到宫紫云的先头前进,稍过一、二日,待宫紫云的情绪略微平静后,再和她见面,只要她肯听他解释,这些事不难获得她的谅解和同情。
为了行动方便,乌骓马只有俟恒山事毕回来再归还了,他深信展氏兄妹和黄飞燕不致因此不满。
心念间,双目突然一亮,乌骓马驰出林外,凌壮志游目看了一眼田野,直向数里外的一座小村上驰去。
数里之遥一瞬间即到,小村十分简陋,仅有三、五户农家,村上几条野狗,看见飞驰而来的乌骓,俱都惊恐地狂吠两声,夹着尾巴跑了。
凌壮志驰进小村,就在第一家竹篱门前停下马来。
想是犬吠惊动了村人,凌壮志尚未向前叩门,篱院上房内,已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个白发灰衣的老太婆来。
接着,上房内,又跑出一个八、九岁的红衣小女孩。
红衣小女孩,苹果脸,大眼睛,梳着两个小辫子,看来十分可爱,她未得老婆婆许可,一直跑到竹篱门前,极熟练地将门闩拉开了。
凌壮志看了极高兴:心中的烦闷顿时全消,但他不便即行进入,先向着红衣小女孩亲切地笑了笑,接着又向老大婆恭声说:“老婆婆您好!”
老太婆见小女孩打开了篱门,不但没有斥责,相反地慈祥地呵呵笑了,这时见凌壮志潇洒英俊,文质彬彬,态度恭谦有礼,立即笑呵呵地说:“这位小官人,可是要在寒舍歇歇?”
凌壮志听得心中一惊,他发觉这个农村的老太婆,不但谈吐不俗,听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但他不便问,立即恭谨地回答说:“是的,老婆婆,不知府上可否方便?”
老太婆红润的老脸上,再度谦和地笑着说:“只要小官人不嫌寒舍简陋,尽管请进来。”
凌壮志颔首称谢,即将乌骓留放在院边不远的草地上,随着老婆婆向上房门前走去。
前进中,游目一看,左右共有四间厢房,上房两端有夹道,似是通向后院,看情势老太婆的儿孙恐怕不止一人。
进入上房,老太婆即请凌壮志上坐,并转身倒了一碗热茶。
凌壮志略事谦逊,也就坐在客位上。
老太婆似乎颇懂世故,既不问凌壮志的姓名来历,也不问他为何不走官道,却跑到小农村上来歇脚。
红衣小女孩,立在老太婆的身边,一双灵活大眼睛,闪闪生辉,一直看着凌壮志吃茶,小手则不停的扭着老太婆的灰色褂子。
凌壮志由于喜爱小女孩,不由笑着多看两眼,这一注意,心中不由暗吃一惊,他发觉这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至少已有了五年以上的内功火候。
由于这一发现,心中暗自警惕,他断定坐在主位上,一直笑嘻嘻的老太婆,绝不是平凡的农村老妇。
但觑目瞟了一眼老太婆,除了面色红润,又看不出是一位会武功的前辈人物,因而不禁有些迷惑。
于是,放下手中茶碗,歉然恭声说:“由于坐马突然受惊,盲目狂奔,直到村前始停止,是以才前来打扰老婆婆……”
老婆婆呵呵一笑,慈祥地说:“出门在外,同舟过渡,都是有缘的,何况你的马偏偏把你带到我这里,足见我们缘份深厚。”
凌壮志一听,愈加肯定老太婆绝不是一般普通老妇,因而恭声问:“老婆婆贵姓?”
老太婆笑声更爽朗了,接着愉快地说:“老身姓简,在这个小村上住了快二十年了,大儿子简维武,二儿子叫简维德,小儿子叫简维英,老大和老二都娶上了媳妇,老三还小,才二十岁!”
说着,慈祥地拍着身边的小女孩,笑着说道:“喏,这丫头就是老大的女儿彩虹。”
凌壮志见没谈到老公公,想必是已经去世了,因而不便再问,他对小女孩闪烁的眼神,十分注意,断定老太婆的几个儿子必然都是武林人物。
蓦然,依在老太婆身边的小女孩,望着屋外的大眼睛突然一亮,举起小手指着篱门急声说:“奶奶,娘和婶婶由田里回来了。”
凌壮志举目一看,只见一个穿蓝布衣服的中年妇人和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妇,正立在篱门外边,他知道,这就是老太婆的两个媳妇了。
打量间,小女孩已跑去将篱门打开,两个妇人齐向上房走来。
凌壮志这才看清楚,中年妇人三十余岁,温静端庄,少女柳眉秀目,是个标准的小家碧玉,根据两人闪耀的眼神,断定老太婆的两个媳妇,也都是身怀武技的妇人。
为了早些得到休息,趁机立起身来,恭声问:“老婆婆可有一席之地,让小生暂息半日……”
老太婆立即会意起身,亲切地笑着说:“请小官人随老身来。”
于是,凌壮志跟在老太婆身后,走出房来。
两个媳妇惊异地看了凌壮志一眼,即对老太婆恭谨地呼了声“婆婆”。
老太婆立即慈祥地吩咐说:“今天有客人,你们快去准备饭吧!”
凌壮志一听,立即推辞说:“老婆婆不必了,小生只要略事休息,尚须尽快赶路……”
老太婆未待凌壮志说完,立即以责备的口吻说:“赶路也不在一餐饭的工夫,你是有马的人,还怕赶不上宿头?”
凌壮志见老太婆说得真诚,自是不便再说什么,即随老太婆走进左侧的一间小屋。
老太婆一进房门,即谦逊的说:“这是老三的房子,小官人委屈着歇歇吧!”
凌壮志游目一看,房子一明一暗,桌椅齐全,虽然俱是粗木家具,但却十分整洁,于是急忙说:“谢谢老婆婆,太好了。”
老太婆笑一笑,示意凌壮志进内室休息,然后转身走出房去。
凌壮志前来小村的目的,主要在恢复一夜奔驰的疲惫,同时,让郁闷不快的心情,得到片刻宁静。
他走进内室,仅有一桌一椅,床前恰有一张方凳,他就在方凳上盘膝闭目,运功调息起来。
但一连几日所发生的不快事情,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直到理出一些头绪来,他才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突然响起小女孩的欢呼声:“奶奶,小叔叔回来了。”
接着,是老太婆的慈祥的声音:“英儿,你到上房来,你屋里有客人。”
一个不太高兴的少年声音问:“娘,是谁?”
老太婆似乎故作平淡地说:“一位过路的小官人。”
凌壮志知道院中说话的少年,就是老太婆二十岁的小儿子简维英。
简维英似乎无心再追问客人的来历,接着以颓丧的声调,不高兴地说:“娘,英儿在前面镇上遇到三阿姨和萍妹妹……”
凌壮志对“萍妹妹”三字特别敏感,心中一动,不由暗问自己,心说:该不会是铁钩婆和万绿萍吧?
蓦闻老太婆急声问:“你没有问她们为何没去莫干山吗?”
凌壮志一听,惊得倏然睁开了眼睛,立即由方凳上跳下来。
这时,他恍然大悟,说话的老太婆正是铁钩婆的结拜大姊姊,武功最高的铁鸠杖简大娘,听她问话的口气,想是刚由莫干山铁棒槌处回来。
又听简维英忧郁地回答说:“英儿没问,因为萍妹妹神情愁苦,憔悴得都不像她了。”
简大娘似乎吃了一惊,立即惊异地问:“为什么?快过来对娘说清楚。”
凌壮志对于简维英说些什么,非常关心,立即凝神静听,同时屏息走至窗前,恰好有一处窗纸裂了一道小缝。
于是,急忙觑目一看,只见院中一个英挺俊拔的蓝衫少年,正向立在上房门前的简大娘走去。
蓝衫少年,生得剑眉朗目,面如温玉,身材十分魁梧,看他骨格清秀,是个难得的练武人材。
凌壮志觉得简维英俊拔威武,仪表不俗,除了缺少一些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他觉得简维英毫不逊于自己。
简大娘一俟小儿子走至面前,立即又问了一句:“你妹妹可是害了重病?”
简维英颓丧地摇摇头,忧郁地说:“三阿姨说是一个叫凌壮志的小子害的。”
凌壮志一听,浑身不禁一战,不停暗呼万幸,方才如对简大娘报了姓名,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
简大娘红润的面色,立时大变,双目冷电一闪而逝,立即沉声问:“你可问清那个姓凌少年的衣着,相貌,多大年岁?”
凌壮志一听,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只见简维英有些懊恼地说:“可是萍妹妹不让三阿姨说,还口口声声否认,为那个凌壮志辩护。”
简大娘听得霜眉一蹙,心中似有所悟,立即压低声音问:“英儿,你可将我已决定年前为你和萍丫头完成婚礼的事,告诉给你三阿姨和萍丫头?”
凌壮志一听,只觉脑际轰然一声,几乎晕了过去,他不由暗暗叫苦,这些事,为何都让他一个人碰上了?
他已经有了娟师姊,他绝不愿再让一个有为的少年简维英为此事痛苦终生,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将他们的婚事撮合成功。
在他认为,儿女间的情事,就像解决一件争纷那样容易。
心念间,他看到简维英默然摇摇头。
又见简大娘一脸慈爱关切之色地说:“英儿,你屋里有客人,快到我房里歇歇吧!”
简维英顺从地点点头,迳向上房内走去。
凌壮志觉得该走了,于是平定了一下心神,俊面含着微笑,从容地走出门来。
简大娘正待转身进入上房,这时见凌壮志精神焕发,神色自若地含笑出来,立即一扫老脸上的愁容,笑呵呵地问:“小官人已经歇好了?”
凌壮志看了白发如银的简大娘强展欢笑的神情,心里很难过,这位慈祥的前辈老太婆,为了爱儿的失意,不知老怀如何焦虑。
但她仍能把不快竭尽可能地不带给客人,简大娘心地善良,由此可见,她媳妇的贤淑,儿子的恭顺,是凌壮志亲自目睹,像这样的忠厚家庭,怎能让它蒙上一层阴霾暗影?
凌壮志觉得使简大娘家庭不快之人,几乎就是自己,在这一刹那,他内心的痛苦,实不亚于简大娘和简维英。
心念电转间,倍极恭谨地恭声说:“谢谢老婆婆,小生体力已经恢复,现在必须尽快上道,老婆婆的盛情小生已经心领,改日有便,定再前来为老婆婆请安。”
说话之间,进入上房的简维英,闻声又走出房来。
想是由于心情不快,简大娘看了爱儿一眼,挽留之情便已没有方才殷切,但仍慈祥地呵呵笑着说:“小官人果真急于上路,老身便不强留了。”
凌壮志又向简维英寒喧了几句,迳向篱门走去。
简大娘领着小女孩,简维英随在老母亲身后,三人一同礼貌的相送。
来至篱外的草地上,凌壮志伸手拉过啃食青草的黑马,转身望着简大娘和简维英,拱手朗声说:“老婆婆珍重,简兄珍重,厚情不言谢,愿我们后会有期。”
简维英含笑注目,拱手相送,简大娘则慈祥地笑着说:“小官人太慢待了,暇时请来盘桓!”
话声甫落,蓦见红衣小女孩倏然跳起来,高声嚷着说:“奶奶,我爹由石门回来了,我爹由石门回来了。”
高声嚷着,如飞向南迎去。
凌壮志心中一动,知道简大娘的长子简维武回来了。
于是马上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土布长衫的中年人,修眉入鬓,双目如星,嘴下蓄着短须,正由村外潇洒英挺地大步走来。
简维英一见简维武,也愉快地举手高呼:“大哥,今天怎地有空回来?”
简大娘也笑嘻嘻地望着自镇上回来的儿子。
但步履匆匆的简维武,一见黑马上的凌壮志,面色大变,步速顿时加快,对欢呼扑向他身前的小女孩,看也不看一眼。
凌壮志大吃一惊,心知不妙,简维武住在石门镇上,早晨在店前必然也夹在围看热闹的街人中。
心念至此,急抖马缰,乌骓一声嘶鸣,放蹄如飞,直向正北驰去。
急步奔来的简维武一见,星目一亮,立即高声急呼:“凌小侠请慢走,凌小侠请慢走!”
急声呼中,尽展轻功,直向门前扑来。
但乌骓何等快速,眨眼之间,已至百丈以外,滚滚尘烟,逐渐扩展,立时将马影遮没了。
简大娘和简维英俱都望着神色焦急的简维武,惊异地问:“你怎的认识那位小官人?”
简维武知道追之不及,只得停下身来,惋惜地跺着脚,说:“娘,亏你还是走南闯北的武林前辈人物,今天竟看走了眼,什么小官人?他就是新近崛起江湖,震惊武林各派的神秘白衫少年凌壮志。”
简大娘和简维英曾去莫干山为结义的四妹铁棒槌拜寿,一路上听到的尽是神秘白衫少年奇异惊人的事迹。但两人决没想到那等武功高绝的厉害人物,竟是一个文质彬彬,儒雅俊美的少年书生凌壮志。
因而,母子两人惊啊一声,顿时呆了。
简维英一定神,双目突然一亮,由心底里升起一股妒火,大喝一声:“我要追上他向他拼命!”
大喝声中,飞身就待扑去。
简大娘一听,蓦然一声大喝:“英儿回来!”
简维英是个孝顺的儿子,不敢违背母命,只得忿忿地退回来。
简维武看了三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愣了,手中拉着刚刚又跑回来的小女孩,望着简大娘,不由惊异地问:“娘!这是怎么回事?”
简大娘轻叹一声,不答反问:“武儿,你没有看错人?”
简维武立即正色说:“这怎么会?今早在镇上洪来客栈门内,一位马鞍山羡仙宫逃出来的壮汉,亲手指着他告诉我的……”
简大娘慈眉一蹙,不解地插言问:“羡仙宫的人又怎认识凌壮志?”
简维武立即解释说道:“武儿今天回来,就是特地来向您报告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娘今后也不必再警告三弟千万别接近马鞍山区了。”
简大娘心知有异,急切地问:“什么惊人的消息?”
简维武看见爱妻和弟媳也闻声出来了,于是急忙说:“说来话长,我们进屋里谈!”
于是,众人匆匆走进上房,依序落座,简维武才将由羡仙宫壮汉口中得到的真实消息说给大家听。
简大娘听后,立即感慨地说:“像凌壮志那等温文知礼的少年,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身怀绝学,嫉恶如仇,一口气连毙数十高手的人。”
简维武又补充说道:“他一身兼具四大恶魔的绝世武功,且内力精深到兵刃相交,真力断剑的境地,这的确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一直忿怒填膺的简维英,坐在一角听完大哥的叙述,早已心灰意冷,这时颓丧地站起来,黯然走出房去。
简维武夫妇和弟媳,俱都惊异的看了一眼黯然离去的三弟,不由望着简大娘同声不解的问:“娘,英弟怎么了?”
简大娘看了小儿的背影一眼,不由轻声一叹,接着强自一振精神,似乎想开了似的望着两个媳妇,说:“正午了,大家吃饭吧,今后都不准再谈凌壮志的事。”
□□□
这时的凌壮志,正急催坐马,如飞狂驰,早在十数里外了。
他任由乌骓向北狂驰,想到方才适时离开简大娘处,不由暗自庆幸,否则,简维武当场指破,又是一番口舌。
他并不是怕简氏兄弟,而是尊敬简大娘是位颇有清誉的前辈人物,简维英又是一个善良孝顺的青年,他不愿加给这个忠厚的家庭太多的苦恼和麻烦。
乌骓一声长嘶,如飞奔进一座镇口。
凌壮志心中一惊,立即减低马速,举目一看,镇店极大,足有千户。
大街上行人不多,想是正午时间,多在进餐用饭。
一阵铮铮的锅勺相撞声响,随之飘来一阵酒香。
凌壮志顿感饥肠辘辘,定睛一看,眼前恰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酒楼。
于是,勒缰下马,酒楼下立即跑过一个店伙装束的中年人来,伸手接马,满面堆笑,说:
“爷,喝酒楼上有雅座,打尖楼下有便餐!”
凌壮志将马交给店伙,立即吩咐说:“马不要离鞍,尽心地骝它一骝。”
说着,顺手丢给店伙一块碎银,作为赏钱。
店伙又惊又喜,连连躬腰应是。
凌壮志正待举步上楼,心中一动,立时想起宫紫云,于是停下步来,转首望着拉马店伙,和声问:“小二哥,午前可曾有位紫裳背剑,骑青聪马的姑娘由店前经过?”
店伙毫不迟疑地摇摇头,恭声说:“回禀爷,小的没看到。”
凌壮志微一颔首,转身向楼口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他发现对街角落处,正有两个劲装背刀的武林壮汉,目光惊异地望着他窃窃私议。
凌壮志心中一动,似有所悟,继续大步向楼梯上走去。
喧哗的猜拳行令,举杯呼干声,迳由楼上传下来。
一阵的脚步声,迎过一个满面含笑的酒保来。
酒保这一行动,照例要惊动所有的酒客,有的继续饮酒,不屑一顾,有的漫不经心地看看来的是谁。
就近几桌上的武林人物,一见白衫银花,头束黄淡儒巾的凌壮志,俱都面色一变,神经敏锐的人,竟脱口一声轻啊。
全楼酒客,大感到惊异,因而齐向楼口望来。
一望之下,全楼倏然一静,一座嘈杂的酒楼,顿时静得鸦鹊无声。
展笑迎来的酒保,立时惊觉,断定上来的这位儒雅书生,极可能就是满楼酒客正在谈论的那位震惊江湖的神秘白衫少年。
于是,脸上笑容尽叙,立时卑恭肃谨的躬身说:“爷,请随小的来。”
说罢转身,躬着腰当先向前走去。
凌壮志看了这等情形,暗赞晋德大师有先见之明,因而,他决定即刻离开这个极易招事惹非之地。
心念一转,立即谦和的说:“请慢,在下并非前来饮酒,而是看看贵楼可有在下要找的一个人。”
酒保立时停步,依然恭谨的立在那里颔首应是。
凌壮志佯装游目细看全楼,作着寻人之势,不少黑道闻名的恶徒,俱都惊得面色如纸,悄悄低下了头。
看了全楼一眼之后,即对酒保歉然含笑说:“那人不在此地,打扰了。”
说罢,转身向楼下走去,两个酒保即至梯口躬立相送,并恭谨地连连点头,不停地连声说:“不敢,不敢,爷甭客气。”
凌壮志走下酒楼,乌骓仍被那个店伙拉着骝不动。
于是,伸手接过乌骓,认镫上马,放缰疾驰,如飞奔出镇口。
一连几日,尽走偏僻乡路,果然没有再发生万人瞩目的事情,但他也因此失掉了宫紫云的行踪。
凌壮志断定娟师姊必然也是前去恒山,因而并不十分焦急,他想只要先她到达凌香庵,两人必能在那里会面。
心念已定,事无所羁,放马向北飞驰,他夜间沿官道重镇前进,昼间在小村偏僻小店住宿。
自此,江湖上突然失去了他的踪迹,但,武林中议论纷纷,愈趋急烈,对他的行踪愈加注意了,无数黑道恶魁,都因他的出现江湖而消声匿迹。
凌壮志匹马只身,戴月披星,除了让乌骓得到上好的草料,给它恢复体力的机会外,他极少有个完整的通宵睡眠。
□□□
这天,朦胧拂晓,大地像披着一袭淡淡的乌纱的女神。
凌壮志精神奕奕地坐在昂首竖鬃,奔驰如飞的乌骓马上,听着雨点般的清脆蹄声击破黎明的寂静。
耸拔巍峨,气势雄伟的北岳恒山,已经在正北遥远的天际,现出一道绵延无限的起伏山影。
凌壮志一见山影,不由笑了,他首先想到恩师迷离的身世就要揭晓了,丽姿绝美的娟师姊,也许已经先到了。
这些天来,他日夜兼程,受尽风霜之苦,但每当他的脑海浮现出丽姿绝美的娟师姊时,他英挺的俊面上,便立时掠上一丝甜蜜的笑意。
俗语说:“望山跑死马”,凌壮志由拂晓,日出,骄阳正午,一直跑到日落西山,苍茫薄暮,才到达恒山的南麓。
由于心情急切,恨不得立时飞上恒山找到凌霄庵。
他将鞍马寄在山下小镇上的客栈里,准备了一些食物,乘着月色皎好,展开轻功,直向山区深处驰去。
山内苍松翠柏,怪石嶙峋,在参天古木间泄下的斑斑月光下,尚可沿着崎岖婉蜒的山道飞驰。
半山以上,群峰如林,悬崖峭壁,绝壑千寻,蒙蒙蒸腾的白气,缭绕于谷峰之间,分不出是雾是云。
渐渐的,光线暗淡,云雾浓重,已无山路可循,凌壮志纵跃飞腾,宛如盘绕升空的白鹤,直向一座插天孤峰上升去。
因为,他断定凌霄庵必位在绝高的岭峰上,同时,他一直谨记恩师的叮嘱找到凌霄庵,一切自会明白。
如飞升上天,气温渐低,寒风渐冽,悬松突岩上,渐渐有了积雪。
再升百丈,双目突然大亮,定睛一看,已达云上,峰壁上积满了冰雪,皓月当空,雪光刺目,几疑是大天白日。
仰首上看,尚不知峰巅何处,看看拱围四周的其他高峰,大都是突出云上数十丈,唯独立身的绝峰,矗立直达霄汉。
他略事休息,吃了一些东西,继续坚毅地向上升去,他认为只有建筑在绝顶巅上的庵院,才配称凌霄两字。
再升百数十丈,已达绝峰之巅。
峰上一色银白,映月生辉,雪岩,冰树,插天古木,阵阵罡风,吹起漫天冰层雪花,旋空飞舞,异常壮观。
凌壮志凝目前看,发现数百丈外一片银色松林中,在时而扬起时而息的旋飞雪雾中,隐约现出数角殿脊。
这一发现,令凌壮志惊喜若狂,如飞向前扑去。
雪屑打脸,寒风刺骨,由于过度兴奋,在这一刹那,他一些也不觉得了。
来至巨木松林的边沿处,巍峨的立着一座巨大牌坊,四根巨柱,已被冰雪密密里住,分不出是石是木。
凌壮志强抑心中的兴奋,停身立稳,仰首一看,只见正中前倾下斜的石匾上,赫然刻着四个已显得有些模糊的斗大的石字凌霄之门。
一看之下,惊喜欲狂,他似乎忍不住向天长啸,以发泄这些天来旅途所受的风霜之苦。
但他不敢在这世外清静佛地放肆,于是,仰天吐了口长气,让激动的心情静下来?接着大步走进凌霄之门。
门内一道宽路,积雪极厚,走在上面坚逾冰石,两侧巨松,高约数丈,俱是数人合抱的大树。
数十丈外,是座覆满冰雪,并列三洞的大山门,在皎洁的月光下,远远看来,雄伟巍峨,气势磅砖。
再前进十数丈,发现三门紧闭,积雪已将门洞堵死,似是多年无人出入。
凌壮志心中大吃一惊,纵身而起,飞身前扑,来至近前一看,三座大门破烂不堪,早已多年失修。
仰首上看,巨匾破裂,油漆尽脱,已看不清任何字迹了。
凌壮志这一惊非同小可,宛如由绝峰巅跌入万仍深渊,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于是,急忙一定心神,腾空飞上山门,游目一看,当头如遭雷击,身形一连几晃,险些栽进门内。
只见残壁塌屋,破栋断梁,三座巍峨的大佛殿,仅残余一两个山墙脊角,一片荒凉的景象。
凌壮志望着凄凉残破,阴气森森的大佛宝殿,他完全惊呆了。
阵阵罡风吹起旋飞雪层,形成一个个庞大狰恶的魅影,发出忽隐忽显的怪啸,令人听来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仰首看看夜空,已是三更将尽,在如此高的孤峰上,鸟兽绝迹,风啸雪舞,面前一片广大残塌废墟,怎不令人胆战心惊?
凌壮志认定这座荒凉的残塌寺院,就是恩师说的“凌霄庵”了。
想到自此永远无法揭开恩师的身世之谜,内心痛苦万分,失望至极。
他觉得恩师被困九华紫芝崖,虽然将近一十九年,但以面前这等建筑宏伟的大寺院,十九年岁月,仍是一段极短暂的时间,他认为如非遭到天灾奇祸,绝不至坍塌到这等程度。
继而一想,心头猛然一震,他断定全庵僧尼,定是遭了恶人的袭劫杀掳,而后放火烧了庵院。
念及至此,心中那阵因失望而产生的郁闷,顿时变成一股炽烈怒火,他决意进内一察究竟,为那些冤死的佛门弟子报仇!
他游目看了一眼高低起伏覆着厚厚冰雪的残垣,不由黯然神伤的摇摇头,他想那些塌屋下,冰雪内,不知掩盖着多少骷髅。
心念间,飘身纵落破山门内,踏着厚厚的冰雪,直向大殿阶前走去。
举步前进,沙沙有声,忽疾忽缓的罡风袭来,吹起白衫下摆急烈飘拂,发出叭叭响声。
尤其,旋飞的雪屑冰渣,击在面部和手背上,宛如针刺般的疼。
这时,明月已经偏西,但光华仍极皎洁,整个残垣内,到处闪着灰暗不明的银色光辉。
登上宽厚高大的殿阶,既是围有石栏的宽广平台。
再看大殿内,积雪并不太厚,光线极为暗淡,偏西的月光,透过左角唯一仅存的两扇花格巨门,使殿内花条斑点,幻成无数狰恶鬼脸,罡风吹动破门,殿内鬼影幢幢,令人触目惊心。
蓦然,凌壮志的双目冷电一闪,目光精锐地注视着大殿正面的石墙。
石墙光华如镜,毫无一丝冰雪和积尘,宛如有人用布揩过的一般。
继而凝神一看,不由脱口一声轻啊,身形如电,飞身扑进大殿。
仰首一看,果然有许多以大力金刚指刻上的线条和纹路。
仔细端详,竟是八个手持长剑的人体形像。
八个人体形像,姿势不同,剑式各异,一望而知是一套精奥绝伦的神奇剑法。
首先,他走至第一个人形的起始剑式前,举目细看,他发现在起式剑尖的指向处,有一个龙眼大小的圆点。
凌壮志智慧过人,凡事一点即通,但他望着那个圆点,苦思良久,依然悟不出它的精意和奇妙之处。
于是,他索性先依序细看下去,同时,用手作剑,按圆比划……
双脚一动,发现地面不平,低头一看,光华的石地上,竟有无数相接,斜正不等的深陷脚印。
凌壮志恍然大悟,原来练习壁上的剑法,必须踏着地下的剑步。
倏然,凌壮志的浑身一战,面色大变,俊目精光暴射,不由转身细察大殿。
因为他发觉地上脚印极为清楚,竟无有冰雪和积尘,分明有人打扫,朝夕在此练剑。
凌壮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确没想到在如此绝高的峰巅上,残坍的废墟内尚住著有人。
而这个人,自然不是武林中籍籍无名之辈。
凝目细看殿内,除了左角破门下放着一堆数尺高的块石,整个大殿根本没有可能容人之处。
凌壮志看罢,断定这人可能已回峰下,或回至自己的住处安息,因而,惊疑不安的心,立即静下来。
于是,依着剑式,踏着脚印,继续向下演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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