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与兄长与及鬼手龙,事后根本不知道行尸扮官问案的事,严知县是生是死,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救错了人,兄妹俩急得要上吊,那知道以后发生的事?

  无论如何,她救错严知县是不争的事实,五丁力士找她理直气壮,她不能逃避责任,不能怪这两个保镖恨比天高。

  但狂彪说的话不堪入耳,她觉得自己有不受侮辱的正当理由,所以胆气也因之而壮了许多。

  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份量不够,不管在任何方面,她都差得太远,即使两个老魔不动手,站在那儿让她用剑砍,剑砍断了也伤不了两老魔一毫一发。

  不怕是一回事,结果又是一回事。一个没犯罪的人不怕见官,但官如何罗织他的罪他却无可奈何。

  她不怕两个老魔,并不表示她有把握逃过两老魔的毒手。

  一声剑吟,她拔剑出鞘。

  “不要说这些有失身份的话。”她咬牙说:“别忘了你们是大名鼎鼎的前辈,必须把你们自己当人看,除非你们根本把自己不当人。”

  “咦!你敢说这样的话?”狂彪大感意外,居然书尸了恶形恶像。

  “我为何不敢说?毕竟我认为你们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前辈,而非不具人性的畜牲。”

  她大声说:“武朋友闯道,生死等闲,谁不行谁死,没有什么好埋怨的,用不着说这种侮辱人也侮辱自己的话。你操刀上吧!大不了我像这两具尸体一样摆平在这里。”

  “唔!你很勇敢。”狂彪不敢太小看她,大板刀出鞘:“太爷不打算把你摆平在这里,怎么处置你,那是太爷的事,结果由不了你选择。小美人,上!”

  她一咬牙,挥剑直上,一声娇叱,剑上风雷骤发,狠招乱洒星罗放手抢攻。

  “铮铮铮……”大板刀信手挪移,霎时罡风激汤,剑气散,挡住了她七八剑抢攻,双足在原地作小幅度的挪移转动,任由她从各方出剑,皆被大板刀阻挡住,像是

  了一道攻不破的钢墙。

  一连廿余剑,近不了身劳而无功。

  狂彪不住狞笑,不反击而逐渐逼近,像是泰山压卵,挡一剑就压进一步。这一来,不像是她从八方进招,反而像被大板刀逼得八方退避。

  这是一场绝望的、一面倒的拚搏,不论她的剑招是如何神奥,如何诡奇,如何快速狂野,反正都近不了身。

  那道刀山形成的钢墙,就算刀不动,也足以保护住受攻面积的十分之八九,稍一挪动,不会转折伤人的兵刃,完全失去攻击的功效;剑就是不会转折伤人的兵刃。

  廿余招一过,狂彪已看透她的剑路。

  “铮!”响起最震耳的一声暴震,剑斜震而起,人也斜冲出丈外。

  大板刀第一次反击,劲道惊人。

  “哈哈!是百劫邪神的邪剑十三式。”狂彪怪笑,巨灵似的身材移动迅疾无比,紧附着快速移动的小巧身影,甚至显得更快更灵活些,因为跨一步就有七八尺距离,矮小的人则需移动两三步。

  一声狂笑,大板刀像刀山般压出,第二刀。

  姑娘刚才就感到剑像是被万斤巨所撞击,右臂发麻虎口发热,内功在重压下有气散的现象,双方相差太远了,怎敢再用剑封架?

  刀来得有如迅雷疾风,没有让她思索的机会,闪避也不容易,她已被刀山所笼罩。

  她危急中还保持灵敏的反应,仰面急倒奋身斜滚,剑向上斜推保护身躯,惊险万分。

  “铮!”剑将刀斜挡了一下,身躯才能急滚而出,她惊出一身冷汗,凛冽的刀气令她毛发森立。

  “逃!”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她真该一开始就逃,甚至应该望影而逃。像这种内功已修至炉火纯青境界,武功登峰造极,经验丰富,年岁不超过半百的高手中的高手,决不是她这种出道没几天的毛丫头所能应付得了的,她应该看到人就及时远远地走避,离得愈远愈安全。

  滚出两丈外,她已用了全力,速度打破了她的既有记录,虽非绝后却也空前。

  可是,她忽略了一旁的五丁力士虎视耽耽。

  “手到擒来。”出现在旁的五丁力士狞笑:“你这小美人很了不起,真的比许多老一辈的高手名宿强。”

  她想挣扎,已力不从心,铁柱似的大脚,踏住了她握剑的手臂,铁爪似的大手,抓住了它的双肩,双肩井同被大姆指制住,抓力也极为可怕,似要把她抓裂,护体内功丝毫不发生抗拒作用,真比老鹰抓小鸡还要来得切实,她知道自己完了。

  人还没抓起,狂彪到了。

  “人是我的,朱兄。”狂彪大叫:“你怎么在旁浑水摸鱼呀!”

  “该说是捡漏网之鱼,哈哈……”五丁力士狂笑,顺势挪开脚,将人抓起。

  “朱兄小心身后……”狂彪厉叫,大板刀本已挥出,半途收刀急退,差那么一点点,几乎砍中五丁力士的脑袋瓜。

  原来狂彪本能地出刀,要砍五丁力士身后的人,岂知五丁力士恰好抓着人挺身而起,这一刀假使收慢一刹那,五丁力士与姑娘都难逃大劫,可知狂彪人生得蠢笨庞大,反应却十分惊人,沉重的大板刀也可收发由心。

  五丁力士像是中魔,张口结舌像被定身法定住了。

  逍遥公子出现在身后,右手自五丁力士的右肩伸过,扣住了咽喉把气管扣得往外挤,只要再压迫,气管必定破裂食道亦毁。

  左手,也扣住了后颈,姆、中两指,抵实了双耳后的藏血穴。

  一前一后,双手把要害全控制了。

  “噗!”姑娘掉落在地,但双肩井已被制死,全身已僵不能活动。

  “把你的双手向前伸张。”逍遥公子说:“假使让在下误以为你出手反抗,就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岂不冤哉枉也?对了,不要运气行功。”

  “你……偷袭……”五丁力土嗓音嘶哑,话像是从喉间勉强挤出来的。

  “你这笨猪居然敢指责在下偷袭?”

  “你……”

  “你用什么卑鄙手段擒住这位姑娘的?嗯?”

  “你是……”

  “逍遥公子。”

  “真是你?”

  “不错。”

  “咱们无仇无怨,何必呢?有话好说,老弟……”

  “在下想不出你有什么话好说。”

  “浊世威麟正在召集亲朋好友对付你,咱们也要搜杀害死严知县的人,双方结伴……”

  “你配与本公子结伴?去你的!”

  五丁力士大叫一声,被推倒出两丈外,像倒了一座山,地面似乎也在撼动。严格的说,应该是被抛出去的,被人抓扣住脖子抛出,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逍遥公子动作十分迅速,人抛出使顺势拖过张姑娘,震开了双肩井解穴。

  “退至一旁调息恢复精力。”他向姑娘柔声说。他手中有一把狭锋刀,轻拂着刀面对两个门神似的巨人,神色泰然,没把对方放在眼下。

  五丁力士伸手拦住了想挥刀冲出的狂彪,咬牙切齿地解下腰间的八尺铁链。

  “小王八蛋!我要把你打成稀烂肉泥。”五丁力士声如狼嚎:“我要……”

  “你真是一头猪。”逍遥公子淡淡笑说:“你五丁力士非常了不起,混元气功刀剑难伤,方可拔山举鼎,铁链可碎人于丈外,宇内风云人物中有你的地位,真才实学比天下十一高手的一半人高明。假使我逍遥公子对付不了你,刚才掏破你的咽喉,贯穿你的藏血穴,扭断你的脖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我为何要放你让你撒野?”

  “你你你……”五丁力士还真不糊涂,狂怒的激动情绪不再增涨。

  “你说过,你我无冤无仇。在真定,阁下的爪牙生死一杖曾经找过我,我不计较。

  你的主子严知县的死,与我毫无干连。所以,我没把你看成仇敌。但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是个六亲不认的混球,至少我应该废了你,免得你撒野。但我依然毛发未伤放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

  “因为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杀掉你。”

  五丁力士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重新激发了,怒火像火山般爆发,比刚才更旺、更烈、更狂暴。

  一声怒吼,火杂杂像疯牛,像下坡失制的大车,凶猛地疾冲而上,铁链挥动处,罡风怒号撼人心魄,挟雷霆万钧之威,疯狂地拦腰狠扫而至。

  逍遥公子不退反进,人影乍隐乍现,乍现时人已迎上切入,而铁链却劲道刚发,刚向前扫出。

  人已贴身,铁链失去目标。

  逍遥公子左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五丁力士的链头,两人的手紧紧地虎口相贴。

  狭锋刀的刀尖,顶住五丁力士的咽喉,位于锁骨上的软弱交叉口。这里,是刺入胸腔最不费力的地方,也是杀猪送刀的部位。

  “我们来赌一睹。”逍遥公子说:“赌我的刀贯不入你的咽喉,赌注是一两银子。

  贯入了,算我轮,给你一两银子;贯不入,我赢。”

  五丁力士像是失了魂,也像是见了鬼,眼珠子似乎要突出眶外,浑身在可怕地战栗。

  “你……你会妖……妖术……”五丁力士的嗓音完全走了样:“真……真的会……

  会妖术……”

  “我给你运足十成混元气功的时间,快运功。”逍遥公子平静地说:“咱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赌一定要赌得公平。”

  “在……在下不……不斗妖……妖术。”

  “你这人真可笑,输不起。”逍遥公子脸色一沉:“你出招,我用快速如电的身法抢先切入出刀,你怎么说是妖术?混蛋!”

  “你……”

  “你赌不赌?”

  “我……我不赌。”五丁刀士不是笨虫,这种情势还能赌?刀尖传出的可怕冷流,有如砭骨的寒冰直透胸腔,混元气功恐怕抵挡不了这种化为刀气的神奇劲道,稍一加力就会刺破咽喉,怎敢赌?

  “不赌?那你说怎办?”

  “在下要……要求公……公平决斗……”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

  人影一闪即逝,乍现时就在先前所立的地方。

  “这次,在下一定要公平地杀死你。”逍遥公子冷冷地说:“看你能接下乔某多少刀。我告诉你,乔某出道四载,没有人能在公平决斗下胜得了在下的刀或剑。我逍遥公子也失败了许多次,但都是失败在对方的阴谋诡计下。所以,你最好不要玩弄阴谋诡计,我是愈来愈聪明了,对阴谋诡计深痛恶绝。”

  世间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五丁力士当然不希望死,所以不再冲动,再像刚才一样发疯似的冲上去硬攻,准死无疑。

  铁链一抖,雷霆万钧地拂出。

  “铮”一声暴响,刀尖点中链尾,沉重的铁链向侧飞弹而起。

  这是不可能的现象,四两硬碰千斤,而非四两拨千斤,刀不碎已是万幸,居然把力道万钧的铁链震飞了,委实不可思议。

  五丁力士随链飞起,像被铁链所带飞,飞跃出两丈外,再一跃便远出三丈外,拖着铁链如飞而遁。

  狂彪如见鬼魅,挟着大板刀向侧悄然溜走。

  逍遥公子的刀徐徐下降,脸色有点苍白,大汗涔涔而下,呼吸一阵紧,原本冷电四射的虎目,精光一,出现疲容。

  张姑娘已看出有异,紧张地走近。

  “乔公子,你……你……”她怯怯地说。

  “不要紧,有点脱力。”逍遥公子说,全身放松,开始静静地调息。

  这一击,他耗了不少精力。

  张姑娘心中一懔,立即移至他身后替他防范意外。

  片刻,她听到收刀入鞘声。

  “你要找我吗?”逍遥公子的语音入耳。

  她如释重负地转过身来,看到逍遥公子的脸色已恢复红润。

  “是的。”她低下头,不敢接触逍遥公子的目光。

  面对着她一度以一千五百两银子,加上自己作为交换条件的人,她的羞怯是正常的反应。她与司空碧玉相较,是两种型类完全不同的人。

  “明白结果了吧?”

  “是的。”

  “那你……”

  “我是来向你致歉,向你道谢的……”

  “不必了。其实,我是无意的,一时兴起而已。不过,贤兄妹的神通确也广大,令人佩服,我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知道的人还多呢,乔公子。”她觉得自己松弛下来了,不再感到压迫:“金笔秀士、六合潜龙裴老前辈、司空姑娘,他们都心中有数。”

  “幸好知道的人不多,而且都是同情颜知县的人。哦!令兄呢?”

  “他在二公子身边。”

  “什么?二公子?”逍遥公子一愣。

  “我和哥哥已经见到颜恩公,他在二公子的人有效的暗中保护下。我和哥哥铲除了追踪二公子的十二名威麟堡爪牙,与二公子取得联系。”姑娘取出贴身妥藏的一封书信递过:“这是二公子要我送呈的手书。按行程,他们已经到达陈州了。”

  “谢谢你。”逍遥公子欣然道谢:“舍弟能信任你们,表示他已经把贤兄妹当作朋友。我已经派人赶往接应,看来已用不着他们,我也不用耽心了。这几天,我确是忧心忡忡,进退两难呢。”

  “我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呢!在真定,我好惭愧……”

  “咱们别提这件尴尬的事好不好?”逍遥公子不急于看信,纳入怀中宽怀朗笑:

  “说起来真好笑,简直是一笔糊涂账,天下间竟然有那么凑巧的事,居然有三个被革职的知县走在一起……”

  “又居然姓氏音同字不同。”姑娘也展颜嫣然微笑,脸上仍留有一抹羞赧:“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目下成了江湖的大笑话,真丢人。公子可知道附近有人,为公子尽棉薄吗?”

  “我已经有所发觉,这两个女人……”

  “不是我杀的,但我杀了阴魔。”

  “哦!这些人是……”

  “恕我,我对人有承诺,不能说。信我已经送到,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暗中在公子左近……”

  “抱歉,我不能让你这样做。”逍遥公子断然拒绝:“你看,要是我不跟来探,恰好碰上……”

  “我太笨了,我应该早早逃走的。”姑娘埋怨自己:“比起这些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我真是太没有用了,如果你晚来一步,我……我我……”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想起刚才的凶险,她感到心中仍然生寒。

  “不要难过,张姑娘,两个老凶魔功臻化境,身经百战搏斗经验丰富,败在他们手中并不丢人。”

  “下次……”

  “下次,你必须避开他们。你带了包里……”

  “我是从武陟过河的,听说龙伯伯在洛阳附近,等公子走后,我再过河去找他老人家。”

  “鬼手龙?”

  “是的,他老人家知道我和哥哥并没失败,就自己走了,他老人家在洛阳有一段日子逗留。”

  “我不过河。”

  “那公子是……”

  “我要和威麟堡澈底了断,一劳永逸。”

  “这……公子爷……”

  “你怎么啦?”

  “求你,让我像小孤妹一样,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姑娘满怀希冀地说:“事了之后,公子爷只要吩咐一声,我就会走自己的路”“什么?你知道小孤的真正身份吗?”

  “不知道,只知她是公子爷的侍女……”

  “你别听她胡说。”逍遥公子苦笑:“一个假冒的侍女我已经感到不胜其烦,再多一个那岂不是天下大乱?先跟我回镇上安顿,以后安顿你的事再从长计议。”

  “是的,公子爷。”姑娘欣然说,模仿小孤的口吻十分神似。

  孟州客店剑拔弩张。

  甘锋夫妇在店中坐镇,接待过往的中立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并不了解双方结怨的内情,少不了登门打听消息,不论识与不识,甘锋都有耐心地将经过情形加以解说,让江湖朋友明白真象,因此争取了不少江湖朋友的同情。

  理字上站得住脚,作为日后兴师问罪的张本。

  可以预见的是:来打听的江湖朋友,不见得全是守中立的人士。

  三位年过半百,脸团团笑容可亲的佩剑人,气概风标都像有声誉地位的名宿,经由店伙的通报,由车夫卓勇客气地把他们请进客院的小厅。

  甘锋代主人接见来客,通名毕客套一番,分宾主落坐,甘锋的妻子古媚,暂充仆妇为客人奉茶。

  三位贵宾来头不小:江右三剑客之首飞龙剑客古家荣、湖广振武门门主霹雳剑方如陵、河南南阳名武师三才剑温庭芳,都是当代赫赫有名的剑术名家,除了飞龙剑客古家荣偶或与黑道豪霸有往来之外,三个人马马虎虎可以称白道名宿。至于他们到底白不白,那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了。

  浊世威麟的拜弟八表天曹,以往就曾经在捕房任职,可说是白道行业的代表性人物。

  但退职之后,却摇身一变主宰江湖行业,成为不折不扣的黑道枭雄。

  所以说,江湖朋友口中的所谓‘同道’,其意义本来就混淆不清,人总是会变的,连日月山河都在变。

  “咱们从京都来。”为首的飞龙剑客成为发言人:“沿途听到不少有关真定所发生的事故。当然,耳闻难免有所谬误,人言人殊真象难明,不管怎样,这毕竟是江湖朋友的不幸,牵连日广,实非江湖同道之福,所以希望与乔公子谈谈究竟,以明真象。”

  态度相当客气,说话时笑容可掬,风度甚佳,还真像个劝人为善的长辈好人。

  “古爷在真定,可能已经打听出家公子从山西东下,途经真定而不幸卷入漩涡的情形。”甘锋以仆从的身份发言:“在他们犯罪之前,家公子已经南下脱出是非外,尔后而发生的事故,家公子可说毫不知情,沿途家公子的行踪,历历可见尽人皆知。而威麟堡的人,居然追到此地,派八表天曹偕同三妖僧,在约会中用诡计下毒手,出其不意七八人联手突袭,公然劫走家公子的车马行囊,这是众所周知的罪行,相信江湖同道必有公论,三位爷何不先在镇上进一步打听?就可以知道真象了。”

  “乔公子……”

  “家公子心情不佳,目下在外游玩散心,午间可能返回。”甘锋沉静地说:“三位爷如果不急于过河,可在镇上小歇……”,“该走时古某会走,该留则留。”飞龙剑客似乎感到没有主人招待,显有点不豫:“据古某所知,贵主人似要藉此掀起更大的风波……”

  “古爷,不是家公子藉此掀起风波,而是要求公道,讨回车马行李,理直气壮。威麟堡不能做出这种毫无道义的事而不受惩罚,尚请诸位江湖前辈极孚众望的名宿,为此事主持公道。”

  “当然,忝为江湖同道,碰上了不能不管。”飞龙剑客皮笑肉不笑,逐渐露出本来面目:“牵连太广,闹大了决非江湖之福。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得了的,公说公有理,必须详加调查,双方先冷静下来,再恭请有声望的同道出面调解以明是非,对不对?”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调解的必要。”甘锋的语气不再软弱:“是非黑白,已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真要恭请同道出面调解,家公子的车马行囊,价值十余万的金银、银票,恐怕一文都追不回来了。古爷大概有意出面调解,是吗?”

  “古某总算小有名气,比贵公子多混了几十年。”

  “家公子携有数十万金银遨游天下,沿途一掷万金毫无吝色,行囊中还有十万纹银银票庄票,黄金一千八百两,白银三千二百两之多。古爷,这些金银都已经被威麟堡的人公然从客店中抢走,如果家公子是理直的一方,古爷是否能负责追回?”

  这一招打得又沉又重,可把飞龙剑客打得招架不住,十万银票加上可观的金银,谁能负责得起?

  逍遥公子一捐万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唬人的,卫辉府廿万官民,可以共同证实这件轰动全府的大事,三千多两筵席费也使他成为受咀咒的对象。

  三个人一怔,这不是他们意料得到的情势。

  “三位爷能要威麟堡的人,把家公子的十余万两银子奉还吗?”甘锋乘胜增加压力:

  “这是公然抢劫,小的实在看不出有何解决的良方。”

  “胡说!这是你们分赃的是非……”飞龙剑客急了,急了就暴露弱点。

  “诸位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你们请吧。”甘锋拍案而起,下逐客令:“其实,你们还不配替威麟堡主提鞋,居然敢妄言调解,你们不觉得厚颜吗?”

  “什么?你……”飞龙剑客激怒得跳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甘锋冷冷一笑:“你以什么身份调解?你凭什么敢说分赃两字?

  如果真是分赃,你敢调解?是不是想分一份好处?”

  “你……”

  “你们走吧!不要愈描愈黑。”甘锋再次下逐客令:“其实,家公子用不着私了,只要在这里向孟县衙门递上一张状子,保证可以轰动天下,就算十余万两追不回来,威麟堡也毁定了。再加上山东马钦差的爪牙乘机报复,发兵抄没威麟堡轻而易举。反正不论官了私了,威麟堡都已经注定了覆没的噩运,诸位实在犯不着淌这窝子浑水,把自己的老命也饶上,何苦来哉。在下送客,诸位请吧。”

  他一口喝干杯中茶,一亮杯。这是送客的无礼举动,就算他是真正的主人,送客只要喝干杯把杯一放就行了,亮杯有如赶客,相当无礼。

  “岂有此理!”霹雳剑方门主厉声叫:“去叫你的主人来,咱们找他说个明白。”

  “你要说什么?就是刚才那些废话?”“去叫你的主人,那个什么逍遥公子……”

  “你配吗?你算老几?”甘锋语刺如刀。

  “你这混蛋敢侮辱我……”

  “人自侮而后人侮之……”

  霹雳剑怒火焚心,隔着案猛地一耳光抽出。以一个武林一门之主,揍一个仆人的耳光,就算不用劲,也将毫不费力,何况这一掌已志在必得,速度与劲道自然相当够份量,应该一击即中,断无失手之理。

  “啪!”耳光声清脆。

  霹雳剑仰身踉跄急退,狼狈已极,眼冒金星,这一耳光结结实实,是被反掌击中的。

  一耳光不但落空,反而被甘锋架开手,顺势用掌背反抽,太快了,即使事先有所戒备,地无法躲闪,四个指头像铁枝,抽在右颊上那会好受?

  “我不信你比威麟堡的爪牙高明,威麟堡的爪牙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甘锋阴森森的目光凌厉无比,语气也冷厉无比:“你如果想自取其辱,你达到目的了。”

  “狗东西!你……”飞龙剑客惊怒交加,大声咒骂手按上了剑靶。

  “要动剑吗?院子广阔,咱们到院子里玩玩。”甘锋向厅一指:“在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出去。”

  “来来来,在下要让你后悔八辈子。”霹雳剑奔出院子厉叫,拔剑在手,右颊四个指痕开始泛现,先红,渐渐变紫。

  这一耳光,是以引起血流五步的灾祸;即使是村夫俗子,也会打得头破血流,何况是江湖上颇有地位的一门之主?只有用血才能洗清这奇耻大辱。

  飞龙剑客与三才剑也忍无可忍,退出院子火气渐旺。

  卓勇就站在院子里,手中有一把连鞘狭锋刀。

  “唷!你们干吗?”卓勇那瞧不起人的神态那像个卑微的车夫?

  “他们要替威麟堡探口风看情势。”握了剑出厅的甘锋说:“装得像个人样,心里面却卑鄙龌龊,妄想凭他们那不足四两的份量,把这件轰动天下的事压下去。”

  “是吗?”卓勇向举起剑的霹雳剑,毫无顾忌地逼近,轻蔑地问:“你算什么玩意?”

  霹雳剑实在受不了,本想一剑攻出,却又忍住了,一门之主,岂能如此下乘?

  “狗东西!拔刀!”霹雳剑强抑火山爆发似的冲动:“你就知道是啥玩意了。”

  “你也未免太狂,太不知自量了。”卓勇拔刀摇头苦笑:“就算你的名头、声望、武功,都比浊世威麟高强,也应该知道不能向一个仆从叫阵,胜之不武,败了可就声威扫地,你怎么做这种笨事?啧啧啧,你好可怜哦!你这一门之主算是完蛋了。”

  霹雳剑气得肺都快要爆炸了,一声怒极狂吼,剑动传出一声破风的锐啸,狠招沉雷惊蛰出手,发疯似的走中宫身剑合一抢攻,剑破风声如殷雷,已用了全劲御剑,要将对手撕裂拆骨。卓勇哼了一声,刀突然冷电耀目,传出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刀光似电,连闪两次,真像两次连续的闪电。“铮!”近身的剑被刀光错开,第二次闪电几乎同时迸射,自剑侧上升,蓦地风止雷息。

  霹雳剑的身影,就在这刹那间飞退。

  “这种货色,也敢狂妄地称门立户,难怪天下各地门派如林,个个都称宗师。”卓勇横刀屹立,有如天神当关,威风八面,气势磅礴杀气腾腾。

  霹雳剑原来被掴肿的右颊,裂开了一条缝,牙床外露,鲜血泉涌状极可怖,发出一声透风的痛极怪叫,左手掩住创口踉跄而走。

  “我也找个人玩玩。”甘锋拔剑向飞龙剑客一指:“你,江右三剑客之首,飞龙剑客,在下领教阁下威震武林的飞龙剑术,看你配不配吹牛妄自尊大。”

  颇负盛名的霹雳剑一招受创,飞龙剑客已惊得心胆俱寒,信心全失勇气全消,狂妄自大的气焰,像被一座冰山压熄了。

  连人家一个随从也如此高明,主人那还了得?

  指名叫阵,还能不拔剑为维护声誉而斗?

  飞龙剑客向三才剑投过求助的目光,脸色难看已极。

  三才剑也心中发毛,但不得不有所表示,手按上了剑靶,迟疑地迈出一步。

  古媚冷冷一笑,也迈出一步。

  “我只是一个仆妇。”她向三才剑招手:“向你这位高手名家挑战,你不会害怕吧?”

  一触古媚阴森慑人的目光,三才剑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一倍,掌心在冒汗,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在下不与你们这些下人计较。”三才剑硬着头皮说:“咱们只要与乔公子打交道,他既然不在,咱们下次再来。古兄,咱们走。”

  飞龙剑客也不笨,徐徐后退。

  “仆人已经如此嚣张,可知逍遥公子这个主人是如何狂妄了。”飞龙剑客为自己的怯懦找理由掩饰:“咱们在店里等他回来,向他讨公道。”

  不等甘锋有所表示,两人转身急急溜走。

  “虎头蛇尾,浪得虚名。”甘锋的嗓门大得很:“这种货色也敢来现世,简直不当人了,岂有此理。”

  威麟堡的人,是在逍遥公子失踪后的第五天撤走的,他们虽然希望能把逍遥公子的随从搜出来灭口,但搜了五天音讯全无,不得不暂且罢手,整理行装打道北返,因为他们不能久留,希望回头至真定附近重新追查线索,追查阎知县珍宝的下落。

  在卫辉等了三天,等从此地派出,追踪另一批人自开封过河的爪牙返回。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回,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到,所派出的人似乎全部失了踪。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追踪的人没动身之前,已经被人反钉梢,过河不久,被人前后夹击,骤不及防,结果是全军覆没,连首也没有留下一具,那些人像是平空在世间消失了,怎能等得到?

  第四天,留在孟县打听消息的人,派急足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逍遥公子重现下孟镇。

  以后的三天,消息不断地飞传而来。

  范堡主不想回头,仅陆续派人赶赴下孟镇活动,同时利用途经卫辉的同道或朋友,散布于威麟堡有利的谣言,当然说威麟堡是有理的一方,希望孤立逍遥公子,候机作致命的一击,以便永绝后患。

  近午时分,两个巨人大踏步进入北关大街。大官道自北关伸出,伸向淇县,车马络绎于途,但通常午间没有长途旅客就道,府城是宿站,只有一些不在意住荒村野店的旅客往来。

  两个巨人是五丁力士和狂彪,他们是不理会途中有危险的亡命旅客,随时说走就走,说留则留。

  他们的坐骑真可怜,是普通的蒙古马,高不过四尺余,却要驮那么一个八尺高重吨位的巨人,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压垮,鞍后还得加上一个长卷马包。

  这么两个巨人小马走在街上,其引人注目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当然没有胆大包天的人,敢上前拦住指责巨人虐待畜牲。

  偏偏就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劈面在街中心拦住了。

  “喂!往这面走。”那位獐头鼠目,身高不足五尺的汉子伸手往街右的广场一指。

  那是本城颇有名气的河内客栈,广场停了不少车马,有五间门面,规模不小。

  五丁力士怪眼一翻,双脚一伸便踏落实地,坐骑想走也走不了啦。

  “小辈,你找太爷认老爹吗?”五丁力士一张乌鸦嘴,出口伤人:“干什么?”

  两人一比,有如小鬼拦金刚。矮汉子居然没生气,嘿嘿一阵阴笑。

  “有人要找你。”矮汉子说:“就算你是我老爹,也并不见得光彩。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球,除了吃得比别人多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至少,你他娘的只配替太爷提鞋。”五丁力士瞥了河内老店一眼,看到三个粗壮的大汉不住狞笑:“谁找我?女的?”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矮汉子不再斗嘴。

  “你他娘的别放那么大的嗓门叫魂,太爷不吃你们那一套。”五丁力士的嗓门其实比对方高三倍:“要不是太爷查出你们不是逼死严知县的凶手,太爷岂育和你们干休?

  让开!太爷不屑与你们打交道。”

  “阁下……”

  “去你娘的蛋!”五丁力士大骂,突然从马头飞越,金刚似的笨重身躯,动起来灵活如猫。身材高大的人,通常笨拙迟钝,但如果练成灵活的身手,矮身材的人万难岔及。

  矮汉子一惊,老鼠似的窜至街边,稍慢刹那,便会被五丁力士抓住,好险。

  另一位仁兄身材也相当高,但没有五丁力士雄壮,一看同伴矮汉子不敢接招,有点不以为然。

  五丁力士一扑落空,这位仁兄便不假思索地补位,跨一步便已近身,迎面就是一记小鬼拍门。

  五丁力士大手一抄,毫无顾忌地抓住了来掌。

  一声怪响,两人马步一沉,浑身骨节克勒勒怪响,四条腿飞快地移动发劲,随即同时沉叱,人影倏分。

  五丁力士挫退了三步,脚下相当沉重。

  那位仁兄则斜颠出丈外,几乎冲入街左的屋檐下。

  “无常拘魂手,难怪你敢撒野。”五丁力士怪叫,一拉马步双手一阵伸缩,全身的肌肉开始抽动:“太爷就陪你玩玩,你如果拘了太爷的魂,算太爷命该如此;不然,太爷要撕裂你这浑蛋。”

  人影掠到,二堡主神剑劳修武从中插入,另二名大汉左右一分,拉开马步戒备。

  狂彪跨下马背,随手抽出大板刀的刀匣。

  “好哇!咱们来松松筋骨。”狂彪怪叫:“看曹某的刀利是不利。”

  “朱兄,咱们并无恶意。”劳二堡主采取低姿势陪笑说:“两位从渡口来,咱们希望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变故,所以请两位入店喝两杯,大家谈谈交换意见而已。”

  “太爷没有什么好谈的,而且太爷知道贵堡与逍遥公子的过节。”五丁力士断然拒绝邀请:“劳二堡主,想听实话吗?”

  “当然。”劳二堡主答得顶干脆。

  “朱某曾经在绿林称雄,在黑道也混过一段时日,干过白道的保镖,武林道义江湖规矩我懂。”五丁力士的嗓门大得很:“我认为贵堡的行事不上道,作风恶劣得很。我五丁力士一向自命不凡,几乎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但在逍遥公子手下,朱某接不下一招。

  我输了,输了认输。你们不讲道义招惹了他,他不久就要来找你们,理直气壮。老实说,不是我长他人志气,贵堡虽则自诩高手如云,但在我看来,你们在逍遥公子面前,比土鸡瓦狗强不了多少。劳二堡主,这就是我奉告的老实话,你们有两条路可走。”

  “你……你……”劳二堡主要冒火了,听不得老实话,老实话会刺伤人,谁都不愿意听。

  “两条路。”五丁力士不在乎对方是否冒火:“一是把十余万金银还给他,向他道歉。另一条是,赶快返回威麟堡,集中全力,在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下,和他决一死战。

  老兄,十余万两银子谁都会眼红,但任何人的银子都可以抢,抢逍遥公子的银子,要付出可怕代价的,吞掉了会肚子痛。好自为之,朱某是不会和你们走在一起的,后会有期。”

  五丁力士不但不是傻大个,而且聪明机警眼光够,毕竟是当过强盗头子打过硬仗的人,对情势的估计判断自有一套法宝。

  两人不再理睬威麟堡的人,跨上马扬长而去。

  街两端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引起一阵骚动,逍遥公子四个字,吸引了所有市民的注意,所有的人,皆向威麟堡的人投注不友好的目光。

  劳二堡主带了爪牙们,脸上无光进入店堂。

  后面跟入两名仙风道骨的青衫客,立即被两名大汉转身拦住了。

  “不可鲁莽!”及时转首回顾的劳二堡主,及时阻止两名爪牙撒野。

  两位青衫客淡淡一笑,向劳二堡主颔首打招呼。

  “公孙兄周兄,别来无恙。”劳二堡主抱拳行礼:“没想到两位行脚卫辉,恕罪恕罪,请至客室把晤……”

  “堡主可在?”公孙兄抢着问。

  “到城里约会朋友,不久可能返店。两位……”

  “兄弟从孟县来。”

  “哎呀……”

  “劳兄,你们为何在此逗留?”

  “在此地等河对岸回来的人。”

  “快走,劳兄。”公孙兄摇头苦笑:“请转告堡主,速离卫辉。”

  “这……”

  “假使逍遥公子赶到,卫辉府城你们不会有半个朋友,官府的人将毫不迟疑,把你们当作江洋大盗缉。劳兄,你们已经落入逍遥公子的计算中,他的下一步……你们将日子难过。这种事,我和周兄不便介入,十分抱歉,后会有期。”

  天没黑,威麟堡的车马,匆匆出了北关,驰上北行的大官道。看样子,要在半途野宿了。显然范堡主接受了公孙兄的劝告,匆匆忙忙离开满怀敌意的府城。

  他们刚结账离店,通汴门外孟家大院的主人,铁臂神熊孟浩孟大爷,带了几个仆从前来拜会,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