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轻车的后车门同时开启,同时涌出六名男女。前一辆车是行尸、炼魂孟婆、许菡。后一辆车,是朱黛和两位师侄。

  四名车夫,在车座下掏出了白骨棒。

  男女四骑士脸有惊容,但并不害怕。

  “我行尸第一次掩起行藏赶路,也第一次碰上有人敢如此侮辱我行尸。”行尸那披头散发的鬼样子本来就够吓人,说的话更是阴森冷厉带有七八分鬼气。

  天下三通常不在白天露面,也很少在白天赶路,这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事。

  夜间赶路或露面时,从不掩起行藏。

  “非常抱歉,原来是钱老前辈,恕晚辈无礼,不知不罪。”女骑士颇有风度地行礼陪不是:“老前辈假使先亮万,就不会有此误会了。”

  “你们威麟堡的威风,果然名不虚傅。”行尸气消了,确也不想与威麟堡为敌:

  “小姑娘,是否打算把老夫这些人留下?”

  “晚辈岂敢?”女骑士挥手示意,命三位男骑士退至一旁:“老前辈请先行,请。”

  其实,女骑士话说得客气,而流露在外目无余子的神情相当强硬,自始至终,三位男骑士一直采取戒备的状态,随时皆可能出手拦阻。

  行尸当然心中有数,威麟堡的声威,比天下三只强不弱,威麟堡主浊世威麟范大风的真才实学,确也比三略高一分两分,而且人多势众,威麟堡的人能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当然,威麟堡的人也心中有数,像天下三这种孤魂野鬼凶残恶毒,招惹了必定有百害而无一利,如非必要,最好不要树这种强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被夜间活动的三缠上了,所付出的代价将极为可观,三可不是拍胸膛称英雄的脚色,明暗俱来出手残忍冷酷,总不能出动堡中众多高手,在天下间穷搜加以搏杀,出动少数人也将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何苦来哉?

  彼此皆各怀戒心,保持表面上的礼貌,这就是行尸开始时不愿亮名号的缘故,他也不想招惹威麟堡自找麻烦。

  每一个声威到达某一种程度的高手名宿,内心里都不希望与对方直接碰头,除非自信能胜得了对方,或者吞并或除去劲敌的时机已经到来,不然最好互相回避为妙,以免碰上了引起意外的冲突。

  当谁都不肯自认声威低一级,冲突是无法避免的。更糟的是,连三流小混混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低一级。

  名利之争,武林人最为强烈,在江湖闯荡,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行侠,说什么主持正义,说什么为弱小作不平鸣……说穿了,还不是为名为利?只有白痴神经病,才自认比别人低一级。

  行尸不愿招惹威麟堡,并不是他愿意承认天下三比威麟堡低一级,至少在心理上不愿承认。但目下他受伤在身,而且已经有洗手退出江湖的打算,所以收敛了许多,但一旦受激,立即凶性恢复,故态复萌。幸好对方及时改变态度,即使改变得并不太明显,至少已经给他留了退路,让他不伤自尊下台阶,他也就认了。

  这边起了纠纷,亭子前的人皆将注意力向这边集中。这时,车马即将动程。

  事与马已经把路堵塞了,行尸的事想过去并非易事,即使想硬冲也冲不过去,可知女骑士的请字,实在没有真正谦让的意思。

  “好,老夫领情。”行尸忍就忍到底:“也许有一天,老夫会回报贵堡的。”

  “威麟堡的堡门,随时准备为老前辈而开。”女骑士语含玄机:“江湖朋友都知道五台南面的留凤岭,是敝堡的所在地,老前辈请玉趾光临。”

  “老夫记住了。”行尸悻悻地说,开始登车。

  女骑士的目光,追随着朱黛转。

  朱黛的脸色显得平静,凤目也在女骑士的身上打量。

  双方都是芳龄二八二九之间,同样的美丽动人。女骑士穿骑装,益显得刚健婀娜,曲线玲珑十分惹火,让男人想入非非。

  同性相斥,尤其是同样美丽的女人碰了头,心理状态之复杂可想而知,有如两头肉食猛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朱黛是最后上车的,刚到达车门,女骑士已找上了她,冲突将无可避免。

  “你也是钱老前辈门下?”女骑士挑衅地问。

  “有什么不对吗?”朱黛不是省油灯,态度当然不会友好。

  “我只是感到奇怪。”女骑士似笑非笑。

  “有何可怪?”

  “僵尸功似乎不宜女性修炼,对不对?”

  “你又有何高见?”

  “要是我,我不会练。”

  “你如果练,将是一个死女人。”

  “你怎么没死?”

  针锋相对,气氛一紧。

  “这表示你孤陋寡闻,没见识。”朱黛冷冷一笑:“一个正宗内功根基扎实的人,加练僵尸功不但不会死,反而功力猛晋。像你,一练就会死,因为你的内功根基,实在差得很远。”

  “哼!你是说,你的内功比我高明?”女骑士冒火了,柳眉一挑,晶亮的大眼中杀机怒涌。

  “我说了吗?”朱黛却反而冷静下来:“让我想想看,是不是真的说了。”

  自命不凡的人,不论男女,一言不合就动刀子拳头,不足为怪。

  “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行尸门下,内功根基到底有多扎实。”女骑士一跃下马:“你贵姓呀?”

  “我姓朱,目下的皇帝也姓朱,但这朱与那朱血脉不相连,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宗亲仗势欺人。”朱黛也不甘示弱,缓步迎上:“你呢,姓范?”

  “不错,范梅影。”

  “我叫朱黛。”

  “我要见识见识你的僵尸功。”

  “我也有意领教威麟堡的密宗苦行禅功。”

  一匹健马驰到,是一位侍女打扮的女骑士。

  “小姐,夫人说,不要多事。”女骑士马上欠身说:“让龙卫或凤卫把他们打发走算了,要启程啦!”

  “不行,你去向我舅妈说,要她们先走。”范梅影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和这些人了断。”

  “小姐……”

  “你们走!”范梅影不悦地叫。

  “好吧!”

  “我很快会赶上来的。”

  车马开始动身,留下八个男女骑士,其中有英俊、美貌的龙凤二卫,在一旁下马列阵,甚有气派。

  行尸与炼魂孟婆,在车窗向外观看,无意出面干涉,小一辈的冲突,老一辈的人少干预为妙。

  朱黛今天穿了黑色的骑装,范梅影是酒红色的,两人同样美得撩人,年岁相若,曲线同样惹火。不同的是,朱黛穿黑,有点冷若冰霜的韵味。

  范梅影则是不同型的娇娃,即使盛怒,浑身依然流露出令男人心跳加快的媚态,正是天生媚骨一类女人。两相比较,春兰秋菊各有风华气质。

  一冷一艳,面面相对。

  艳如桃李的人,通常比冷若冰霜的人耐性差,一声娇叱,红影无畏地走中宫硬行切入,一掌当胸便拍。

  已经表明要此内功,这一掌自然不是巧招,掌心殷红似血,密宗的苦行禅功已提至八成,志在击破僵尸功,无俦掌劲突然迸发,八尺外掌动外缘的气流化为罡风,向前汹涌卷去。

  朱黛其实练的内功不是僵尸功,女人先天体质与男人不同,不宜练这种像死人一样的邪门内功,范梅影把她误认作行尸的门人,知己不知彼,真不宜一开始就行雷霆一击,估计错误有输无蠃。

  朱黛踏出一步出掌,全身的劲道集中于一点发出,掌心颜色正好相反,苍白而略带银灰色,毫不示弱硬接硬封,意在一掌分高下。

  啪一声暴响,劲气如潮,罡风激汤,接实时似乎同时爆发出一声回响,与及骨骼的震动声。人影各向后飞返,退出丈外脚下仍然稳不住马步,急速向后滑。

  “叭哒!”范梅影仰面摔倒。噗一声响,朱黛也前仆以手撑地。路面仍然泥泞,这一下妙极了,一个前面沾满了泥浆,一个背部一塌糊涂。范梅影要狼狈些,而且退的距离远了八尺。

  “我非毙了你不可……”范梅影跳起来,发疯似的尖叫,而且作势伸手拔剑。朱黛双手全是泥。冒火地在裙上拭手。“我要你的命!”她也要拔剑。

  行尸几个在车里的人,忍不住大笑起来。范梅影的八个人不敢大笑,转头掩口而笑。

  两人的狼狈像,的确令人忍不住笑。

  七匹健马来自府城,蹄声如雷,泥水飞溅,好快!

  “不要胡闹了?”最先到达的英伟年轻人勒住坐骑大喝,健马人立而起:“妹妹,你这样子还能见人吗?舅妈他们呢?”

  “以后我再找你。”莅梅影凶狠地向朱黛说:“我必定杀你。”又转向年轻人:

  “舅妈走了片刻,怎么啦?”

  “你们真该在府城逗留。”

  “为何?”

  “府城闹翻了天,山东来了二君一王,与及马阎王一群人,要追一些珍宝。昨晚驿馆三个退职知县被掳走,各方英豪各展神通。”

  “无影刀他们也参予了?”范梅影急问。

  “不知道,倒是有一个人,但他竟然没参加,而事先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二君一王的劲敌。”

  “谁?”

  “逍遥公子。”

  “哦!他……”

  “咱们在井陉关附近。澈底详查那天你出事前后,往来途经该地的江湖人,里面不是有一个逍遥公子吗?”

  已经到了车门,准备登车的朱黛站住了,用巾故意拭掉身上的泥浆,其实全神贯注倾听他们的谈话。

  “唔!也许在现场被我用空灵香薰倒的青年人,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逍遥公子,可有那小书生的消息?”

  “府城曾经出现几个书生,连金笔秀士也露了脸。我没工夫详查,必须让你去找,谁知道戏弄你的小书生是何来路?只有你才认识他。”

  “好,我先回府城。龙卫。”

  “属下在。”年轻魁伟的龙卫在马上欠身答。

  “快派人追上去禀告,快。”

  “属下遵命。”

  人马像潮水,转回府城。

  行尸的两辆轻车,继续不徐不疾南行。次日一早,大批人马南下。二君一王三骑在前面飞赶,未牌时分便赶到赵县,拦住了一批赶长途运粮的驮队,像强盗一样,夺走了所有的十六匹健骡。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把卅二只大粮袋全部割开,麦子撒满一地。

  共找出四只藏在麦子里的径尺木箱,里面全是耀目的金珠古玩。他们终于夺获阎知县的藏珍,高兴得上了天。

  一群人马呼啸而走,先下宁晋,预定走新河进入山东的德州。

  这条路虽说不是大官道,但仍然宽阔笔直,车马可以无拘束地奔驰,沿途全是大平原,少见山丘,而且道路平靖,宵小毛贼不多。

  薄暮时分,人马进入宁晋城。

  卅四名男女,住进了永安老店,包下了整座三进院上房,严禁旅客经过,连店伙也只能听候召唤才准接近,像一群王公贵戚般神气。

  宁晋至德州,需四日马程。如果用像今天一样的脚程赶,三天就够了。一进入山东,便是他们的天下,没有人再敢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讨野火,就算宇内十一高手联合前来,同样会被消灭掉。

  德州有两卫官兵,必要时可以出动大肆搜索,捕杀那些不知死活的高手名宿。山东税监马阎王,经常调动兵马残杀那些逃税的百姓。

  一天赶了两百里,就算事前走漏了风声,那些不死心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也不可能赶得上了。但沧海君不敢大意,警戒比往常加强了一倍。

  院厅灯火明亮,已经是二更将尽,主脑门在厅中密议,七个地位最高的人,有一大堆的善后事宜,等待他们处理,并不因为夺宝成功而松懈下来。

  负责指挥的人仍是沧海君,二君一王全在座。另四名男女,是山东税监马阎王派来的人。

  气氛不怎么融洽,两方面的人似乎各有意见,意见无法沟通调和,气氛那能好?大多数的人可以同患难,不可以同安乐,所以有很多大意外大灾祸,都是在办事成功之后发生的。

  “我明白你孙老哥的意思。”沧海君向山东马阎王派来的主事人,用并不愉快的口吻说:“你们想早点交差,咱们也希望早些把事情了结。你们想先一步把珍宝带走以免夜长梦多又生意外,留咱们诱敌阻敌吸引那些不死心的人,以便让你们安全携宝返回济南交差,本来无可厚非,人之常情。”

  “公羊老哥,你说的无可厚非是什么意思?”孙老哥脸色不怎么好看,有问罪的意思。

  “本来就是嘛。”沧海君无意让步:“这次你我奉命追赃,由我在明你在暗,虽说成功了,但你我的人死伤空前惨重,那些意在浑水摸鱼的三山五岳朋友,实力之强空前庞大。这些人包括黑、白、绿林,尤其那几个武功骇人听闻的神秘人物,可把咱们整得灰头土脸,你老哥心中害怕,是可以想像的事,所以想早些远走高飞,让咱们挡灾。你老哥是马公公面前的红人,总领江湖客莫总领的得力臂膀,急于赶回去交差并没有错。

  咱们是外面的人,当然有责任保护你们这些身边人的安全。”

  “你也可以做马公公的身边人呀。”孙老哥冷冷一笑:“莫总领不是希望你们二君一王,直接负责督税署的差事吗?不过,你老哥说话也有欠公允,假使马公公不放心你们,为何责成由你老哥主持大局?废话少说,兄弟仍坚决主张明晨兄弟先动身,诸位可以从容安排断后事宜。公羊老哥,你总不至于不想替那些不幸死去的朋友报仇雪恨吧?

  至于我,交差第一,公事比私仇重要。交了差,我会到江湖上追查那个杀了南准提北天尊的蒙面人,替他们讨回血债。”

  “真的呀?”沧海君冷笑:“不必日后费神去追查,我敢打赌,他一定飞快地跟来了。侠义道的金笔秀士也会冤鬼似的缠上来,黑道的黑衫客也不是不敢跟来的怕死鬼。

  还有那个又黑又狠的无情花,更会像偷食的猫一般伺机衔了就跑,已经证实她已和品花点翠两公子联手,假使再搭上妖魔鬼怪,实力将最为惊人。你孙老哥再不赶快走,说不定回去交不了差呢!好吧!咱们明天慢慢就道,你们先一步快马加鞭走之大吉。哦!要不要化装易容,或者扮行商走?这样比较安全些。”

  “如何走,那是兄弟的事,不劳你老哥耽心。”孙老哥并不因对方的讽刺而激怒:

  “金笔秀士与妖魔鬼怪那些人,其实不成气候,你老哥却兴高采烈去招惹实力最强的行尸,忽略了先收拾弱者再对付强者的金科玉律,不但断送了你手下不少精锐,更断送了我的臂膀北天尊南准提,所以现在连金笔秀士那些人也从弱者变为强者,难怪你心惊胆跳了。珍宝兄弟希望这时由兄弟接收,责任转移,你老哥肯否同意?”

  “兄弟求之不得。”沧海君阴险一笑:“最好立即点交,兄弟也好感到心安些。来人哪!”

  进来四名大汉,在堂下齐声应喏。

  “把珍宝箱带出来,点交给督税署的孙班头。”沧海君大声说:“今晚咱们可以安心睡大头觉了。”

  沧海君不是气量恢宏的英雄,每一句话都带刺。本来这件事他的确感到不痛快,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达成任务,而派来协同他办事的人却要求带了珍宝先走,留他在后面阻挡追来的三山五岳江湖枭雄,不仅直接威胁他的安全,也让他觉得做一个外围走狗的确悲哀。这种受到委屈的心态,心高气傲的人发发牢骚是正常的现象,所以孙班头并不想计较,只要目的达到了,就让他发发,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片刻,四只木箱摆放在堂上,在案前一一打开,按每张清单逐一点验。

  有大半珍宝属于古物,是那些大户人家代代相传,作为传家之宝的珍饰古玩,只有行家才知道它们的价值,八辈子没接近或拥有珍宝的人,那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到底有何用处?一旦天灾人祸发生,一颗珍珠还不如一粒米麦来得有价值呢!

  双方主要人物皆在场,片刻便顺利点交完成,责任转移,双方皆无异议。清单原来就有的,是阎知县鉴定后列出,每箱各附一张,正本可能在阎知县身上,双方皆不可能先吞没一批再伪造清单,所以点交十分顺利。

  孙班头当然十分满意,亲自封箱算是接收完成。

  “现在,是你的责任了。”沧海君语气仍带有火药味:“孙老哥,你的人能保证可以平安运抵济南吗?”

  “请放心,兄弟的人手足够应付意外。”孙班头几乎要拍胸膛保证了:“当然,问题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在于诸位能否阻挡得住追来谋夺的人。呵呵!要不要兄弟留下一些人协助诸位应付强敌?”

  “你的人行吗?”

  “公羊老哥,你不否认兄弟的人,在真定曾经出尽死力,你老哥才能顺利把阎知县弄到手,才能顺利取得口供,找到秘密启运的珍宝吧?好像最强劲的行尸,是兄弟的人无手天尊击倒的,没错吧?”

  “哼!这……”

  “赶走妖魔鬼怪,与及歼灭阎知县的保镖生死一杖与八爪蛟,好像也是兄弟的人独当一面完成的,兄弟没有弄错吧?呵呵!天色不早,兄弟要歇息了,明天还得起个大早,一天准备赶两百里路呢!”

  厅门本来是虚掩着的,外面本来有两名警卫。其他厢房与上房的人都早早入睡了,附近共派有四名警哨。

  这是说,卅四个人,除了七个地位最高的首脑人物,剩下的廿七个人,必须每个时辰派六个人负责警戒,一夜中,几乎每个人都轮到一次,相当辛苦。

  厅门突然被推开,涌入一群不速之客。

  不用说,厅外的两个警卫恐怕有点不妙。

  其他附近的四名警哨,也可能遭了殃。

  七个首脑与四名大汉,全都大吃一惊。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沉喝声震耳欲聋。

  像貌威严,不可一世的气概颇为慑人的威麟堡主,浊世威麟范大风,神气地举步入厅。左面,是二堡主神剑劳修武;右首,是堡主的拜弟八表天曹曹天奇。

  后面跟入的人,是堡主的内弟掌里乾坤方人杰,与方人杰的妻子冲霄凤霍窈娘。

  随后跟人的,是堡主的一双儿女:范豪与范梅影。

  这才是江湖道的风云人物,威震武林的顶尖大豪。

  二君一王与浊世威麟相较,差了一大段距离。

  浊世威麟、神剑劳修武、八表天曹三个人的威望,与江湖地位,比起当今十一大高人虽说气势稍弱,但真才实学其实与宇内十一高人并不逊色。如论江湖实力,甚至比十一高人中的大半强得多。以马阎王的保护人江湖客莫致远来说,在十一高人中排名第四,所以称四客,但手下的亲信好友为数有限,手下的爪牙都是忠于马阎王的,他只能指挥而不能自己培养党羽。

  掌里乾坤方人杰,一点也不像人杰,生得粗矮而秃顶,满脸横肉,铜铃眼加上象征蠢笨的年鱼嘴,毫无‘人杰’的气概风标,简直就像一个蠢笨的粗俗陋汉。可是,他外表蠢笨,却心计极精,见闻广博,心狠手辣,天生的一双巨擘,揉石成粉搓铁成末,非常令人害怕。

  方人杰的妻子冲霄凤霍窈娘,两个人结合简直是绝配。冲霄凤不但美艳绝伦,而且年岁也小了一倍,目下正是廿五六花样艳冶成熟盛年,身材也高些。

  因此,两人很少公然走在一起出现在人前。

  冲霄凤通常都独自在江湖行走,与甥女范梅影反而极为投缘,走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双姐妹花。

  冲霄凤上次在龟背山,要惩罚不了僧、无亏散人、无情剑夫妇时,被人从后面点了脑户穴,在她臀部拍了一掌,这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型人物,而且已经被她的两个侍女制住了的,却在重要关头反而裁了,她把那书生型的年轻人恨入骨髓。

  她的甥女,也被一个小书生戏弄得火冒三千丈。

  更可恼的是,计划中谋劫山西孙中官一批宝石金银,居然落了空,到底宝石金银被那些人劫走了,找不出丝毫线索。

  这就是威麟堡的大豪,倾巢而出的缘故。

  二君一王傻了眼,孙班头也脸上变色。

  “范堡主,你……你这算什么?”沧海君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交道:“我公羊沧海是不是冲犯了贵堡?”

  “恕范某冒犯。”浊世威麟极为风度地抱拳为礼,笑容可鞠:“范某的车马赶不及进城,只好带人偷入城关,夤夜前来拜会诸位的大驾,为免惊扰旅客,所以来得鲁莽,诸位海涵。”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加封的四只木箱。

  语气保持相当的客气,沧海君即使想冒火也冒不起来,对威麟堡本来就有三分恐惧,那敢冒火?

  “但不知堡主光临,有何指教?”沧海君的口气硬不起来。

  “来向公羊兄打听几个人的下落。”

  “在下认识不了几个人。”

  “二君一王,一扫两光;以诸位的江湖声威,如果认识不了几个人,那还用叫字号吗?公羊兄这次在真定府,威风八面出尽了风头,就算往昔不认识几个人,现在也多认识几个了。”

  “姐夫,不要和这些人浪费口舌。”掌里乾坤鼓着铜铃眼说:“他们不愿套这份交情,咱们另找别人打交道:另找够份量,配与咱们打交道的人打交道。”

  软硬兼施,压力逐渐增加。

  摆平警卫登堂入厅,所摆出的本来就是霸王姿态,不管表面或骨子里,都够强硬够威风。

  沧海君心中雪亮,自己已经栽定了,再不识相,后果将极为严重。

  沧海君不得不忍,但孙班头可就有点憋不住了。

  “这位嘴巴有钉舌头带刺的仁兄,想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颇够份量的掌里乾坤方老兄了。”孙班头话中也带了刺:“在下实在不明白,既然你认为咱们不够份量和你们打交道,那你们来干什么?示威?咱们都承认你们的江湖唯我独尊地位呀,何必费事示威?”

  “如果你们不愿意。示威又有何不可?”

  “目下的情势确是如此,也由不了我们愿不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是吗?”

  “半点不假。你阁下贵姓大名?咱们眼生得很。”

  “方老兄是大寺大庙的神灵大菩萨,那见过在下这种混香火余烬的小鬼呀!在下嘛!

  姓孙,百家姓上第三姓,孙家驹,目下走投无路,在济南督税署混口食。也许有那么一天,会投奔威麟堡求诸位赏碗面吃呢!”

  浊世威麟眼神略动,但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

  “天殛星孙老兄早年扬威黑水洋,统率过上万海上英豪,我威麟堡又算得了什么?

  连长工奴仆全算上,也不过一两百人。”浊世威麟淡淡一笑:“目下天下的形势,是五方英豪全投向天下四大钦差府得意;孙老兄在马阎王处高就,昔年威风仍在。不过,范某也不甘菲薄,要办的事如果没着落,少不了豁出去尽力而为,走一步算一步。情势不由人,我来了,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是吧?”

  “豁出去,划算吗?”

  “在江湖称雄道霸,有如风前之烛,样样事都从是否划算着眼,还称什么雄道什么霸?你孙老兄想当年,拥有廿余艘朦幢巨舰,手下十二蛟龙拥众上万,何等威风,横行东海纵横五省,沿海官民闻名丧胆,那想到今天寄身太监阉人手下求食?老实说,范某如果怕马阎王对我威麟堡不利,就不会赶来向诸位讨消息自找麻烦。”

  这位天殛星孙家驹,是十余年前横行东海的海盗巨魁之一,后来在一次领导权斗争中,被另一股海盗火并吞没,逃上岸在江湖仍然干杀人放火的强盗老行当,并不怎么有名气,没想到一通名,便被威麟堡主揭破身份,难免心中有点悚然。

  范堡主不怕他的主子马阎王报复,也令他暗暗惊心,想利用主子马阎王的钦差权势唬人,显然没收到预期的效果。

  “阁下要什么消息?”天殛星不得不忍气吞声。

  “恐怕公羊兄所知道的消息,要比你孙老兄知道得多。”浊世威麟明白表示,打交道的对象不是天殛星:“公羊老兄肯不吝赐教吧?”

  “情势不由人,在下谈不上赐教,反正知无不言。”沧海君苦笑:“但不知范堡主要什么消息?”

  “公羊兄大概已摸清那些虎口夺食,不知死活牛鬼蛇神的底细吧?”

  “不瞒你说,有些还没摸清。”

  “范某在府地听说过了,确是有些人掩去本来面目,神出鬼没令人摸不清来路底细。”

  “堡主要知道……”

  “范某要查几个人的下落。”

  “那些人?”

  “无影刀周一青、淮阳五恶、王屋三盗、不了僧、无亏散人、无情剑夫妇、一个穿绿长衫的少年美书生、逍遥……算了,逍遥公子的消息不必说了,有关他的事范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诸位曾经吃过他的亏。”

  “堡主所说的这些人,在下没有他们的线索。唯一知道的人是淮扬五恶,他们早些天曾经在府城落脚,有两个人受伤不轻,医治了三天,走时雇车运走了一个,另一个伤重不治死了。”

  “我会找到他们的,哼!”艳光四射的范梅影恨恨地说,语气并非专指淮阳五恶而言。

  淮阳五恶,也就是龟背山劫宝时,毁掉威麟堡轻车的歹徒中的五个。

  “堡主找这些天南地北的牛鬼蛇神,到底为了何事?”沧海君讶然问:“这些人都是第九流的混混,除了一僧一道无影刀还算人物之外……”

  “那是范某的事,无可奉告,只请诸位将他们的下落见告,深感盛情。”

  “很抱歉,在下的确不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在下仍然感激,打扰了,告辞。”

  众人昂然撤走,那股目中无人的气势,委实令沧海君这些人心中大恨,却又敢怒而不敢言,眼睁睁目送这群人消失,无极元君第一个跳起来。

  “欺人太甚!”无极元君的道冠似乎要冲起了:“威麟堡没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贫道要威麟堡瓦解冰消,誓雪今晚的奇耻大辱。”

  “该死的!”沧海君愤然叫:“他们眼中,还有江湖同道在吗?太过份了,这狗娘养的,简直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别人都该被他踩在脚底下遭蹋。哼!好,我认了,咱们走着瞧。”

  “诸位,你们还没看出他们的居心?”天殛星不安地说:“来讨消息是假,探虚实是真。很不妙,这些珍宝所带来的灾祸还没了,似乎……唔!得赶快把这些珍宝弄走,越快越好。一进入山东,威麟堡的人胆敢跟来一步,我要他们生死两难。在这里,咱们是折了翅的鹰,断了爪的虎豹,只有任由他们耀武扬威了。”

  重责在身,天殛星心中一急,立即领了自己的人告退,返回住处积极准备应变。

  沧海君则感到十分快意,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眉梢眼角流露出隐忧,假使威麟堡的人志在夺宝,他沧海君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可不是好玩的,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二君一王,岂能不感到忧虑?

  “明早咱们也早些动身。”沧海君断然向手下们下达指示。

  威麟堡的人从北门西角越城而出,男男女女共有廿六名之多,浩浩荡荡声势浑雄,守城的丁勇即使发现他们偷渡城关,也装作没看见,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走上北行的大道,一群人大摇大摆而行。落脚处在五里外的宁乡村,是一座小村落,他们有大批车马,赶不上进城只好在城郊落脚。

  后面,鬼魅似的跟来两个黑影,一大一小,是从永安老店跟来的。

  这两个黑影,天未交二更便已在永安老店潜伏,一直就监视着二君一王那些人的动静,四个警哨都是高手名家,居然毫无所觉。

  一里,两里……一行人有说有笑,毫无戒心地赶路,不知跟踪的人愈来愈接近。

  凭威麟堡的威望与实力,谅二君一王的人不敢心生歹念,天敢也不敢派人跟来自寻死路,所以廿六名男女毫无戒心。

  小黑影悄然绕右方的田野超越,像是一缕轻烟般消失,相距远在数十步外,这些毫无戒心的人自然毫无所觉,更没料到大的黑影已到了后面。

  威麟堡的打手,在江湖声威远播。范梅影在江湖遨游两年期间,她的四男四女随从称为龙凤八卫,可说出尽了风头,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是龙凤八卫出面解决的,问题包括打发地方豪强,赶走下九流的混混、向高手名宿挑战、获取主人所需的一切东西、驱赶追逐裙下的不识相男人、等等、等等……:今晚,她追随在乃父身边,依然带了一龙一凤两位打手,跟在后面摆威风。

  这两位打手的凤卫,也就是那次在山西道上,想下马抱走受到空灵香暗袭昏倒的乔公子,却又被大批夺宝贼突袭而来不及抱走的那位凤卫,因此,是认识乔公子的龙凤八卫之一。

  那次,范梅影损失了六个人。

  这位凤卫的武功,自然是第一流的,与同伴龙卫并肩走在最后,一面低声交谈。

  “周宁。”她的语音低柔,避免打扰前面主子们的谈话:“我认为逍遥公子绝对与那些劫宝贼无关,小姐为何坚持要找他?”

  “你怎知道与他无关?”龙卫也低声说。

  “小姐用空灵香薰倒了他,这是我们都亲眼看到的,我还奉命带走他呢!后来淮阳五恶那些人杀到,就来不及理会他了。这表示以后所发生的事,根本与他无关。再说,那戏弄小姐的绿衣小书生也露了面,比乔公子矮了许多,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但方夫人后来所碰上的年轻人,经多方查对,与小姐所遇上的乔公子相同,这又怎么说?方夫人要找乔公子的念头,比小姐还要迫切呢!”

  “这……”

  “也许……”

  “也许什么?”

  “那位乔公子是不是英俊魁伟?”

  “是呀!我随伴小姐两年,可说头一次见过这么……这么……”

  “这么出色的年轻英俊男人?”龙卫的语气有讽刺味。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凤卫避重就轻。

  “所以小姐才迫不及待,亲自使用空灵香,而不要你们出手打发。”

  “那……他身上除了一把摺扇,连一把小刀都没有,也没有和小姐动武的意思,所以……”

  “你是真的不知呢,抑或是假装不知?小姐见了年轻英俊男人的那股子劲,你不是不知道,她认为自己比江湖三朵花更娇,所以到处招蜂引蝶……”

  “该死的!你胡说些什么?”凤卫拉了龙卫一把:“你皮肉发痒了是不是?要是让小姐听到……”

  “她又不是顺风耳,你紧张些什么?”龙卫乘机摸了凤卫一把:“根据我们在府城调查的结果,你们上次所碰上的乔公子,显然就是逍遥公子乔冠华。在井陉所获的线索,也证实逍遥公子一群人逗留多日,下真定便凑巧碰上二君一王劫赃这桩子事。在三山五岳群雄中,他表现得最出色,江湖三公子他已经从第三窜升至第一。而他却在事故发生之前离开真定南下,已在表明他无意参予夺宝之争,也可以间接证明那天山西道上,劫夺山西孙中官的珍宝,他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如果我所料不差……”

  “又怎样?”凤卫追问。

  “他将是本堡在最近十年来,所碰上的最强劲对手。”

  “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

  “咱们走着瞧。我告诉你,较倒楣的人一定是你我这些人……”

  “周学,你怎么……”

  幽灵幻现在他俩身后,一手一个挟在胁下,化一阵微风飞走了,飞入路旁的灌木丛突然隐去。

  前面三五十步,突然传出一声鬼号,然后是呜咽鬼哭,随风飘来呜呜然,令人感到毛发森立。

  人群陡然止步,气氛一紧。

  这些都是心目中没有鬼神的人,鬼哭唬不住他们。

  浊世威麟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蓦地阴风扑面生寒,一阵淡淡的灰雾涌至。

  四个人刚好应堡主的手势扑出,反应奇快地立即折向跃出路侧,闪避涌来的灰雾。

  “有人施毒?”一个人仓卒间发出警告。

  利郝间,漫天鬼火涌腾,刺鼻的怪味与硫火臭扑面而至,破空飞行的异啸时高时低,破瓦碎石乱飞,真有点身在阴间黄泉路的感觉。

  所有的人,皆向左右急分,有些屏住了呼吸,有些性急的拔出了兵刃。

  有几个人被破瓦片击中,劲道不重却也令人心中吃惊,人多杂乱,被击中平常得很。

  “无极元君,我要剥你的皮!”二堡主劳修武怒吼,左手大袖飞舞护住头面,右手拔剑飞跃而进,对淡雾与鬼火毫无所惧,身法快得骇人听闻。

  鬼哭声转而起自后方,飘忽不定凄厉刺耳。

  一阵暴乱,廿四个人分别八方追逐。

  片刻,风一吹淡雾徐消,飞行声亦止,鬼叫神嚎声寂然,夜空寂寂,危险过去了。

  众人不久重聚原处,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

  “是无极元君的妖术,错不了。”八表天曹肯定地说,怒火炽盛:“毒烟火,飞沙走石,装神弄鬼的伎俩瞒不了人,他在向咱们报复示威。”

  “咱们回去找他!”范堡主愤怒地叫吼。

  “先找找我的人,爹。”范梅影焦灼地说:“我的两个人不见了。”

  “快找,咱们分散得很快,他们不可能将人带走,快搜这附近。”掌里乾坤方人杰急急地说,立即离开向后面急搜。

  不久,在南面里外的大道中间,找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并排睡在路中,好像好梦正甜。

  救醒两个人,一问三不知,他们迷迷糊糊,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可以确定的是:他俩决不是有意掉队,留在后面找地方睡觉的。

  狂怒的范堡主,发疯似的回头重返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