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霸天身边,各有四名保缥。

  神龙的四随从绰号称四阎王;猛狮的人称四猛兽;金刚克图的人叫四太岁。这十二位高手不但长相凶猛,而且心肝是铁打的,血是冷的,挥刀杀人不带感情,天塌下来,也撼动不了他们。

  神龙的四阎王是汉人,他本人出身年大将军门下。

  将军治兵以严格著称,铁的纪律,铁的军容,令出如山,冷酷残忍天下闻名。

  四兽和四太岁是满人和蒙人,对汉人怀有强烈的忧越感和自卑感,两种极端的情结果所产生的极端意识,而培育出强烈的仇视和嫉恨来。

  监视南端的两个人,是猛狮的手下两头猛兽:金眼彪赫达,一个混有哈萨克血统的蒙人。黑皮德都勒,出身正白旗的满州勇士。

  两人都是极端仇视汉人,具有兽性的危险人物,根本没把汉人当人看待,杀人为乐残忍野蛮。

  两猛兽等得心焦,主子成了残废本来心中极为愤怒,神龙却又派他们留下警戒不参加搜索,难怪他们烦躁不安。

  小径南端出现两个人影,斗笠芒鞋穿了破褐衫,是两个村夫,匆匆北行不知大祸临头。

  两猛兽隐身在草丛中,互相一打手式。

  两村夫脚下甚紧,闯人死神的掌心。

  金眼彪长身而起,涌身一跳,劈面拦住去路,手按上了刀把,红面带碧的怪眼,凶狠地冷酷地死盯着两村夫。

  两村夫大吃一惊,骇然止步,惊恐地扭头回顾,看到黑虎德都勒屹立在他们身后不足五步。

  “你们是什么人?”金眼彪操着流利的官话问。

  “我……我们是……是沙……沙埠村的人……”右面那位留了鼠须的村夫惶恐地答,惊怖的目光,落在金眼彪那把弧度相当大,与传统佩刀不同的弧形刀上。

  一面再受到袭击,死伤颇重,因此金眼彪不敢大意。““脱掉衣服,我要搜你们的身。”金眼彪沉喝。

  两村夫一冷战,哆嗦着解开腰带,解开纽攀掀开衣襟,首先人目的是悬在内腰带上,一把六寸长的连鞘小刀,这种刀是民间用途甚多的工具,造型普遍刀身是长三角形,没有锷,柄缠以布带,末端有一个钱大的环,如果刀身加长两寸,就成了江湖朋友使用的插手,也称囊子,是暗杀的利器。

  两村夫的两把刀长仅六寸,是最普通的工具刀。

  “你们是刺客!”金眼彪恶狠狠地说。

  “老大爷……”两村夫失魂似的惊叫。

  一声龙吟,弧形刀出鞘,冷电四射,映着日光寒气森森,狭长的刀身像刺目的青虹。

  “救命……啊……”两村夫狂叫,扭头便跑。

  两猛兽当然知道两村夫不是刺客,更知道那种刀仅可杀鸡剖鱼,但他们正感到焦躁,而且手痒兽性大发。

  堵在后面的黑皮一声怪叫,佩刀出鞘,踏进、挥手,有如电光一闪,一名村夫人头飞起。

  金眼彪更快,刀掠过另一名村夫的脖子,人头落地。

  “他们为何不反抗?”金眼彪一面在村夫身上拭刀,一面冷然自语。

  “奴才们是不会反抗的。”黑虎说,向先前隐身处举步,似乎那两具断头的尸体并不是人尸,只是两只小虫。

  “你不帮忙将尸体拖至路旁藏好!”金眼彪问。

  “麻烦!”黑虎抱怨,但仍然转身回到原处拖尸体,一手拖住一个足胫,一手拎着断脑袋的辫子,接近路旁信手一丢,尸与头落人深演化的草丛。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愤极的咒骂声:“你们这些惨无人道的畜生!禽兽!”

  两人反应超人,侧闪、旋身、撤刀、立下门户。

  路对面的草丛中,站着虎目喷火,手握硬弓背负箭袋,腰带斜插一把连鞘长剑的王国华。

  “是你!”金眼彪不胜惊疑地轻呼。

  黑虎发了一声警啸,召唤久已不闻声息的同伴。

  “不必鬼叫了,北面那两位仁兄,尸体大概已经僵硬了。”国华搭上了一枝箭:“至于神龙常宏那群人,远在坡东两三里外穷搜狐窝免穴,等他们赶来,你两头野兽的尸体早就硬了。”

  “咱们公平决斗,用弓箭不算英雄。”金眼彪大叫:“一比“你……”

  “你们有两个人。”国华说。

  “咱们决不联手合击。”

  “哈哈!你说得够英雄,可惜在下不能答应你,你们不值得信任。不过,在下一定你公平决斗的机会,看!”

  箭快得令人肉眼难辨,相距不足十步,任何高手也躲不开致命的狼牙,快速的劲矢飞向黑虎,一发即至。

  “嗯……”黑虎嘎声叫,踉跄后退,头向后仰,退了两步仰面便倒,眉心正中,插着一支劲矢。

  国华丢下弓,一声剑吟,长剑出鞘,一步步向外走,脸上一片庄严,虎目中神光炯炯。

  “你手上是摘星大岁的天罡剑。”金眼彪惊然叫。

  剑身近锷处,刻了一个北斗七星图案,所以叫做天罡剑,吹毛可断,是当代武林十大名剑之一,比武林朋友使用的佩剑宽六分,有些人干脆称为雁翎刀,是以力胜的重家伙,但比雁翎刀稍轻。

  猛狮所使用的刀,才是标准尺寸的雁翎刀,腕力与耐力不足的人无法长久持用。

  “他死了。”国华冷冷说:“他不必经常花工夫磨这把剑了。你不是要求公平决斗吗?

  据在下所知,公门中人按规矩从不与人决斗,你如不是太过自负,便是公私不分贪赃枉法的畜生,天生好杀罪大恶极,在下不能饶恕你。”

  一声喝怒弧形刀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快速光弧,行致命的疯狂攻击,金眼彪人刀俱至,声势汹汹。

  天罡剑起处,风雷骤发,一声暴震,架开了一刀疾抢而人,攻胁助还以颜色,快逾电火流光。

  金眼彪时硕虽身藏护身短甲,但不敢冒失承受天罡剑全力一击,刀随身转挡住来剑,挫身移位再次进攻,反应极为灵活,攻击的声势骁勇绝伦浑雄无比。

  天罡剑是重家伙,正好棋鼓相当,两人贴身相搏硬攻硬抢,刀剑的撞击接触声像连珠花炮爆炸,激烈万分。

  金眼彪在倾狡力狂攻五刀之后,真力终于不济,飞退丈外,退抵黑虎的尸体旁,希望改采游斗术争取喘息的机会,更希望同伴能及时赶来声援。身形刚稳下,剑光如匹练排空而至,压力陡增数倍,速度更骇人听闻。

  金眼彪这才知道完了,刚才的猛烈拼斗,对方并未用全力,只是在试探而已,这才是致命的一击。

  绝望中,不再理会排山倒海似的剑势,咬牙切齿全力一刀挥出,要拼个同归于尽。

  刀挥出,剑势及体,剑虹折下斜掠而过。

  “嗯……”金眼彪门声绝望地叫,随挥出的刀势向前冲,冲出文外双脚一收,上身一挺,弧形刀突然坠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左耳下,裂了一条大缝,鲜血像喷泉般涌流而下。

  国华站在两丈外,呛一声插剑人鞘,冷冷地瞥了金眼彪一眼,脸上的杀气徐消,转身向草丛中的大弓走去。

  “你……你到……到底是……是谁……”金眼彪用凄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叫嚎。

  砰一声响,金眼彪魁梧的身躯倒下了。

  国华拾回大弓,举步走向对面草丛中的两村夫尸体,看清那已变了形的头颅,脸色一变,惊然自语道:“这不是沙埠村那位村民吗?高文玮那些前来诱敌的人,本来预定在他家中会合,乘船远走高飞……哎呀!他们……”

  他脸色大变,向南狂奔,去势如流星划空。

  沙埠村是江滨的一座小村落,仅有三二十户人家,全村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壮相仅占全村人口四分之一。

  全村死寂,家家关闭门户。

  村侧土地庙前的广场,血腥触鼻,尸体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庙旁的几株大树下,几个人在襄伤,全是神龙常宏带来的得力手下,可知他们曾经过非常奶苦的恶斗。

  共有男女十四具尸体,基保三具是神龙的爪牙。

  中间的一株大树下,满天花雨浑身是血,双手被捆已凝结成一块块,呼吸粗浊,脸色苍白双目半瞌着眼神将散。

  柳依依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污不成人形,倚坐在树下,不住猛烈地抽气,大概也差不多要断气了。

  神龙常宏站在满天花雨的面前,背着手脸色不正常。

  金刚克图带了两个爪牙,正在仔细搜寻收集尸体上所有的物品。

  十一具男女尸体,一看便知是高文玮带来的人,他们不听国华的劝告锭走高飞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你还不承认你的身份吗?”神龙常宏将手中刻了梅花信记的金钱缥,伸至满天花雨的鼻尖前厉声问。

  满天花雨仅怨毒地死瞪着神龙,不吐出丝毫声息。

  “你不是招的好。”神龙声说:“你满天花雨姓江的,也算是声誉基甚隆的江湖豪侠,为何与这些逆匪混在一起?说!哼!你想尝剔肉刮骨的滋味吗?”

  “你就是把我剁成肉酱,也休想在下招拱。呸!你这走狗汉奸!”满天花雨切齿咒骂。

  “除你之外,那些家伙全是有案的逆匪余孽,我是为你留一条生路,希望你明白。”神龙不介意对方的咒骂,语气温和了些:“惺惺相借,在下不希望你与那些逆匪同死。你的伤还可以救治,把王一鸣的底细告诉我,我马上替你疗伤,如何?

  “呸!”满天花雨吐出一口血水。

  神龙手一挥,罡风起处,喷向头脸的血水折向四散。

  “强硬对你没好处,你会招供的。”神龙阴阴一笑:“那家伙很了得,用箭偷袭神出鬼没,射杀了常某十六个人,要用诡计诱使在下向东追。却没料到我看穿了他的阴谋,反而将计就计转来向南搜村落,果然找到你们的巢穴,一网打尽你们这批丑类,他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布下埋伏等他,他将会……”“哎……”右侧那位负责上刑的大汉,叫出半声倒了,左肋下,狼牙箭人体近尺。

  弦声狂呜,破空的厉啸令人心胆俱寒。

  “啊……”濒死的厉叫惊心动魄。

  一声怪响,一枝狼牙箭在神龙的背心折断。

  变生仓卒,而且变化极快,等神龙转身回顾,已有四个人被射倒了。

  国华出现在庙东约五十步外的乱草丛中,箭发似连珠,劲矢一枝接一枝破空而至。五十步,箭的威力可贯重甲,但却射不透神龙的护身短甲。

  神龙共有七个人,已倒上了四名,连金刚克图全算上,只剩下三个人了。

  金刚克图也挨了一箭,但毛发未伤,正立稳马步,双手护胸拍击飞来的劲矢,闪躲的身法十分灵活。

  国华射完箭袋中的最后一枝箭,丢下弓解箭袋一并丢弃,大踏步向广场走来。

  “哈哈哈……哈……”满天花雨发狂般大笑,声如鬼哭,脸上有扭曲的痛苦线条,但眼神却是狂喜的。

  神龙脸色大变,向广场移动。仅有的一名随从,在后面小心戒备。

  金则克图也前来会合,鼎足而立,三人形成犄角,等候国华到来。

  柳依依的无神双目张开了,似乎已有了生气。

  高文玮艰难地挺身坐起,扫了左面一眼,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虚脱的地说:“依依,我……我们十四个人,只……只拼了他……他们三……三个,有……有两个是被暗……储器击暗的,我……我们真……真是这……这样脆弱吗?”

  “是的,高叔。”依依的声音弱得几乎令人难以听清:“他们的交……交叉搏……搏击术好……好可怕……”

  “唉!我……我们的道路好……好艰难……好……好漫长啊“但我们必……必须走下去,高叔。哦!是……是不是王少爷来……来了?”

  “是的,柳姑娘。”满天花雨大声说:“撑下去,留一口气在,看王贤侄屠龙,也好九泉瞑目。用调息术,集中神意,撑下去!撑下去!”

  国华踏人广场,在三才阵前两丈左右冷然止步。

  “亮阁下的真名号。”神龙冷静地叫。

  “你为何要追到此地来?”国结神色从容,语气沉稳。

  “追来挖掘真相。”

  “不要掩饰了,阁下。”国华阴阴一笑:“你追来是想吞没我那些金银珍宝,杀我灭口斩革除根……”

  “胡说……”

  “在下说的是事实。咋晚在下并未离开客店,你与猛狮所商量的对策,在下听得字字人耳,在下已经替你们留了退路,但你们不领情。”

  “胡说八道!你留什么退路?”

  “在下留下南行返乡的线索,已经表明不与你们计较,赶回故乡治伤。如果在下不甘心,当然会到江夏县衙控告你们假公济私扮匪抢劫。你派人封锁府衙县衙,已经是心存歹毒,再穷追不舍,居心昭然若揭。阁下,这可是你我上我的,我有找你结算的充分理由,可以公诸天下。”

  “在下已经知道你是天地会的匪逆……”

  “呸!强词知其所穷,你什么都不知道,天下间知道在下底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你……你是……”

  国华冷冷一笑,举步向前迈进,泰然自若地经过金刚克图的身有,走向三才阵的中心。

  金刚克图鬼迷心窍,同时也被国华那旁若无人的神情所激怒,忍无可忍,突然从国华身后扑人,一双大手像两只大铁爪,上扣劲项,下扣腰肋,真力骤发猝下毒手。

  自乱阵脚,立陷死境。

  说快真快,令人眼花撩乱。

  国华的身躯突然下沉,高不及三尺,金刚的双爪落空,噗一声响,金刚的下阴挨了一肘,接着下颚挨了一记上冲拳,下颚碎裂牙齿全碎。

  砰一声大震,巨大的金刚克图被凌空摔出,砸向、惊怒地扑来抢救的神龙常宏。

  同一瞬间,刚发觉有变、刚伸手拔剑的随从只觉眼一花,人影近身,噗一声响,剃得光光的前顶挨了一击,颅骨内陷五官流血,砰然倒地不起。

  国华人似狂风,远出三丈外去了。

  神龙仅及时托住飞砸而来的克图,变化太快了。

  “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了。”国华阴森森地说。

  被吊在树下的满天花雨,叹口气说:“高老弟,柳姑娘,我们真不该来。我的天!你们看过王贤侄这种可怕的身手吗?两个走狗一照面便完了。”

  神龙常宏颊肉一阵抽搐,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用不稳定的嗓音说:“阁下,你已修至化不可能为可能,超凡人圣的境界了,武林中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请亮真名号。”

  国华伸手在怀中掏,向上一拂。

  “天!你……飞天狐!”神龙骇然惊叫。

  国华的脸,有那一拂的刹那间变了。黑黝黝的脸膛,尖尖的鼻嘴,黄黑色的鬓毛上翘,像是两个尖耳朵,赫然是一只狐狸的头,尖长的鼻嘴本来十分滑稽可笑,但出现在人的面孔上,不但不可笑,却益增恐怖和可怕。

  “铮!”剑啸刺耳,天罡剑出鞘,剑身映着烈日,光芒四射冷气森林,那强大无匹的杀气,像怒涛般一波又一波向神龙涌去。

  神龙在对方凌厉气势的压迫下,居然能保持冷静的风度,宝光耀目的长剑一领,拉开马步六合如一,双目神光似电,凝神待敌。

  国华逼近至丈外。开始徐徐绕走,他那吓人的狐狸面具似乎更为可怖,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目冷电四射。

  “你是冒充伪装的。”神龙镇定地说:“飞天狐只是一个江洋大盗,不可能牵涉到匪逆会社的逆谋滔天罪行中。你如果妄想藉飞天狐的名号下吓唬我,你是打错主意了,阁下。”

  他恢复了自负自信的神采,在原地缓缓转移,剑尖静如山岳般随着国华徐徐绕走的身形移动,紧吸住国华的眼神,彪悍豪勇的气势逐渐发挥形之子外。

  国华徐徐绕走,天罡剑斜垂身侧,每一步移动,似乎身外的气流也随之猛烈波动。

  在外表上,神龙显然仍处于劣势,成为移动的轴心,守得严密却缺乏的主动气魄。国华则在外围绕走,随时可能发动凶猛的攻击。

  “你不可能是豪门的子弟。”神龙仍在套话,以分散国华的注意力:“你囊中那些来自京师的名人手扎书函,虽然经过巧手的伪造,但决难瞒过行家法眼……”

  “对,是伪造的,可惜你不是行家,而且也没有时间上京师求证。”国华得意地说:

  “如果你是行家,便不会上当追来送死了。”

  “在下已经生疑……”

  “生疑足以自取败亡……”

  神龙的目的达到了,立即发起攻击,一声冷叱,剑发“射星追虹”,剑气进发中,可怖的电芒连续骤吐。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浅,剑虹猛烈地闪动、吞吐、纠缠、绞扭……最后一声铿锵的剑鸣未落,神龙的身形暴退数丈外。

  一声冷叱,国华如影附形逼进,行雷霆一击,以泰山压卵似的声威紧迫追击。

  这次的接触更猛烈,更凶狠,双剑疯狂地纠缠,剑气并发绵绵不绝,每一声撞击皆像是爆炸。

  片刻的缠斗,可以明显地看出两方的技巧和气魄来。

  神龙的佩剑份量轻,以轻灵快速进攻为主,凶猛的冲刺、诡异地移位、快速的后退;进如雷霆,退如狂飚,运用快速的变化移位,避免被贴身缠住,每一道剑虹皆直攻要害,吞吐间捷逾电闪。

  国华正好相反,天罡剑沉重,招术中刀招占了七成以上,他必须贴身将对方极具威胁的剑虹挫出偏门,近身便可封锁对方灵活的冲刺,所以他的攻势空前猛烈锐不可当。最重要的是,他专向对方的头部和四肢进攻,天罡剑砍在神龙身上,丝毫不起作用,因此抵消了不少优势。

  第三次缠斗,第四次……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凶险,好一场武林罕见的龙争虎斗,势均力敌棋逢敌手,拼了两三百招,依然胜负难分,谁也没能主宰胜局。

  久拖下去,对国华极端不利。他的剑重,所耗的真力超过对方一倍一以,这种差别比数,亦随时光的飞逝而相对地增加,他必须增加压力,而至险招迭见,双方都到了生死关头。

  压力增加,攻击加剧,神龙有点沉不住气了。

  响起两声暴震,快速纠缠的人影突然急分。

  神龙侧飞丈外,脚下几乎失闪,眼中精光一敛。

  国华一声冷叱,身剑合一扑到,剑发“长虹经天”,锋尖光临神龙的脸面,乘胜追击威僧增。

  “挣!”神龙扭身挥剑,险之又险地将天罡剑封出偏门,立即斜身进步,大喝一声,左掌疾吐,闪电似的贴上国华的右胁。

  国华身陷危局,临危不乱,身躯一扭,消去大部分及体的霸道掌力,随势斜旋,一剑反抽而出。

  人影急分,生死门不容发,国华落地后踉跄退了三步,脚下乱。神龙的右股侧裤破衣裂,股腿鲜血泌出。衣缝内,褐黄色的犀甲隐约可见。

  一声怒啸,神龙狂野地扑上了,抢得了先机。

  人影不可思议地左右一晃,剑影疯狂地闪烁,然后是一声沉叱,一声震鸣,国华滚出丈外,后滚翻转正身躯,接着飞跃而起。

  神龙在国华滚出的刹那间,原已刺入国华左胁侧的剑被滑出,同时发现自己的右上臂也裂了一条血缝,而且身形已被摆脱有利的位置,失去了追击的机会,乘势从相反方向跃出,向村落方向飞掠。

  绰号名神龙,轻拭的确惊世骇俗,去势如电火流光,第二次纵起,已不可思议地远出七八丈外,脱离庙前的广场,速度宇内无匹。

  可是,对手是飞天狐。

  国华并不真会飞,但他的身法的确有点像飞,人纵出身躯凌空,头前脚后有如劲矢离弦,下落时缩腿着地,然后再次破空激射而出,速度比一般的纵跃术快得多。

  三起落,国华已到了神龙身后,落点恰好相交。

  神龙知道脱不了身,不能以背部向敌,下沉时扭身侧滚转,同时一剑上挥,左手也吐气开声虚空疾点。

  国华也够机警,双方皆相当了解对方的造诣,因此在每一接触的行动中,皆心中早备对策,全凭千锤百炼所获的经验,以本能控制行动,心意神凝而为一,反应如果稍慢一刹那,那就决定了生死存亡。

  他不向下落,吸腰点头一一记快速绝伦的前空翻,硬将下降的速度转变为提升前翻滚,不但避开了可怕的一剑,也避开了神龙的傲世奇学隔空打穴金刚指。同时,他在前翻时,左手已经虚空抓出。

  一声刺耳的裂帛响,神龙的前襟在相距八尺的空间中,被不可思议的怪异力道抓破了,露出褐黄色的护身甲。

  双方脚踏实地,在草丛中相距丈五六面面相对。

  一声剑啸,国华隐于肘后的剑向前拂出,狐面具掩住他的神色变化,但他的稳定目光,却肯定地告诉对方他有必胜的坚强自信。左胁衣虽裂开一孔,但未伤肌肤,神龙手中虽有宝剑,但由于角度偏向,并未造成严重伤害。

  神龙的神色已变得不稳定了,剑虽然也指出,但所发的剑气已明显地减弱,满头大汗如雨,目光不再犀利了。

  国华徐徐迈步,一步步逼进。

  “你跑不了。”他说,语冷如冰。

  “你真是飞天狐。”神龙沉静地答。

  “你还有一指之力。可惜我手中有剑,你的第三种绝学溶金掌没有施展的机会了,而且在下不怕溶金掌。”

  “你的天狐瓜已难以为继,真力将竭,我知道你的来历了,天下间能在丈内虚空抓石成粉的人,只有一个南明遗老云尚义。

  “云尚义在顺治十年,牵人贵州安笼所十八忠臣死事案,被孙可望暗中派人下毒遇害,以至十八忠臣含恨归天,断送了南明国脉。云尚义亲传弟子两个,不错,其中有一个人姓王……”

  “所以你得死!你知道得太多了。”国华冷酷地说。

  “所以,你从不参加反清复明的会社。”神龙抓住主题不放:“你恨朱家皇朝比恨大清更切。阁下,你反清而不复明,你我已无利害冲突,在下也是坚决反对复明的人,你我不难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这汉奸!”国华发出一声咒骂,挥剑疾进。

  “铮”一声龙吟,神龙攻出绝学金刚指,行致命的雷霆一击。在八尺外出指,手一伸便拉近了三尺余,这一指势在必得,按理任何高手也无法闪避。

  可是,强劲的指力击中了天罡剑,剑身应指劲断了八寸剑尖,余劲一偏,擦过国华的右肩外侧,割裂了一条缝,皮开肉裂,深有三分,好可怕的指劲,比利刀还霸道。

  近身了,国华的冲势未停止。

  “铮!”断剑架住了神龙的剑,左爪已凌空抓出。

  “哎……”神龙惊叫,倒退丈外,右颊肉裂开,鲜血淋漓中,可看到牙床和牙齿。

  国华飞跃而进,第二爪凌空下抓。

  神龙机警地仰面便倒,扭身急流通,悍野地跃起,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致命一抓,一剑猛挥。

  一剑走空,国华扭身切入,一连三声怪响,断剑三次砍在神龙的左肩与胸口上,劳而无功。但神龙也无法反击,斜掠出丈外,落荒而逃。

  “打!”国华怒吼,断剑脱手,人亦随后扑出。

  “铮!神龙大旋身一剑挥出,击中飞来的断剑。

  国华到了,折向斜飞,叶一声一脚踢中神龙握剑的手肘,神龙的剑也脱手飞走了。

  两人疯狂似的重新接触,四只大手突然相互抓实了,真力骤发,各展所学生死相拼。

  国华的反庆要快些,右脚一拨,叶一声重重地拨中神龙的右膝,膝骨立碎。

  “砰!”神龙被重重地摔倒在地,四只大手同时脱离纠缠。

  一声暴叱,国华一脚踢在神龙的右耳部位。右颊本来就血肉模糊,再加上一脚,但听骨裂声传出,脑袋已完全变了形,这一击石碎天惊。

  国华缓缓站正身躯,除下狐面具揣入怀中。

  他脸上全是汗水,双目神光徐敛,冷漠地、静静地注视着身躯仍在痉挛的神龙,久久,久久,方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大踏步走了。

  神龙的身躯猛地抽动数次,然后全身一软,气息顿绝。

  大树下,国华解下满天花雨在地下放平。

  “不要救我了。”满天花雨含糊地说:“神龙呢?”

  “死了。”国华木然答。他知道,满天花雨已走完了生命的旅程,任何仙丹妙药也无能为力了。

  “其他的……人……呢?”

  “三十二个走狗,一个也没留下。”

  “那么,我……我该放……放心地走……了。贤侄,原……原来你……是天下……闻名的飞……天……狐,我死瞑……瞑目……唉……”

  老人家喘出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国华叹息一声,到了高文玮与柳依依并躺的中间。

  “是……是王……王老弟吗……”高文玮虚弱地问。

  “是的……”

  “都……都是我的错。”高文玮喘息着说:“我……我不信你……对付得了三霸天,所以违……违抗你的话,带着人乘船赶……赶来相……相助。断……断送了所……所有的人。

  天哪!我……我万死……死不……不足以……”

  话未完,张开的口闭不上了,双目瞪得大大地,就这样去了。

  柳依依伸手抓住了国华的裤管,吃力地呼吸。

  “依依。”他坐下轻轻扶起姑娘的上身:“我要用真元度命术救你,你伤得太重了,内外伤……”

  “不必了,少爷……”

  “要先把你带离险境,可能走狗们……”

  “真的不必了。”姑娘凄然一笑:“谢谢你,我已是油尽灯枯,支持不了多久。少爷,如果我还有数,神龙便不会急于在此地逼供了,他的救命丹药,号称宇内无双,怀有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但他也救不了我。”她脸上出现稀有的红潮,元气似已恢复了:

  “我……我能叫你一声国华大哥吗?”

  她脸上有了笑意,目光在国华脸上端详。

  “依依。”国华酸楚地挽住了她:“难道说,你对世间一无留恋吗?坚强的求生意志,可以支持你生命的延续哪!”

  “大哥,我怎会一无留恋呢?真的,要说我死得甘心,那是骗人的。有一件我深以为憾的事,说出来你可不要笑我。”

  “我永会笑你的。”

  “我曾经幻想到日后替你生孩子,不是一个,而是十八个,每一个都是一颗反清的火种,每一颗星星之火,都会成为恢复我大汉子孙国族尊严的火苗,终有一天会势成燎原。而现在不可能了,你也不要我。”

  “依依……”

  “大哥,我求你。”

  “你说吧。”

  “请不要把我们偷偷地埋葬掉,让我们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这样会激起天下志士们的义愤,让他们踏着我们的血迹……”

  “不,我不能答应你。”他坚决地说:“我要好好安葬你们,把你们的事迹告诉天下人。我想,我告诉你一件你希望知道的事。”

  “大哥,什么事?”

  “依依,你一个女孩子,默默地做下千万人不敢做的事,很令我感动。我答应你,我会继承你的遗志,担负默默地传播火种的工作。”

  “啊……我……我好高兴,我……”依依脸上的笑容变得很难看,红潮正在消退中。

  他知道,回光返照的时刻即将消逝。

  “有件事,我该告诉你。”他凄然地说。

  “大哥……”姑娘冷冰冰的手在他脸上摸索。

  “我是喜欢你的,我爹更喜欢你。”

  “抱紧我,国……国华哥……”语音依稀,似在向遥远的天际慢慢消逝。

  他抱紧了那虽柔软但已失去温暖的身影,姑娘身上的血,与他身上自创口流出的鲜血混和在一起。他感到一阵寒冷,寒意令他的意识引起空茫茫死寂的感觉。

  不但怀抱中感到寒冷,背部更冷,尤其是背心和头部,那种冷他却是熟悉的,熟悉得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他温柔地,凄切地缓缓将姑娘的身躯放平,只感到眼前一片朦胧。

  他的手伸出了,轻柔地,情意绵绵地试去姑娘眼角的泪痕,合上那一直就不曾闭拢的眼皮,那双瞳仁扩散的眼睛已不复可爱,但他仿佛仍可看到隐约的笑意,这种笑意,只有他才能领悟了解。

  “安息吧!依依。”他凄然地低唤,手依恋地在那失血的、冰冷的,一度曾经明艳的脸颊上摩挲:“由你身上,我想起师祖的知交蒋公乾昌,在那次天人共愤的安笼忠烈血案中,在法场含笑留传后世的绝命诗。”

  他的声调变了,变得悲愤凄切:“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知;奸臣祸国从来修,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千辛为报国,孤臣百折止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山壮帝畿。”

  姑娘原按在胸前的手,缓缓滑落在身旁。

  他缓缓地、艰难地挺身站起。

  背心和身旁的寒意更浓了,压力在加重。

  “她死得如此安详,为什么呢?她真的一无牵挂?”他哺哺自语,像在向自己发问。

  “因为她心满意足了,死得其所。”身后传来了冷酷的语音:“人如想死得其所,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事。”

  “哦!死得其所,死得……其所……”他似乎领悟了:“这是一个平凡得近乎伟大的小姑娘。她的归天,向世人用鲜血来证明人心不死。可是,人心已经死了百余年,人心在烈皇梅山上吊时已经死了;不,远在大明皇朝宠幸魏忠贤的时候就死了,她没有死得安详的理由。”

  “她不安详又能怎样呢?”身后的人说:“她是山东沂州逆谋案主犯柳绳祖的遗孤,高文玮在刀光血影中保护她突围逃生,流落风尘七载,高文玮一死,她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死了,对她来说是一大解脱。何况这里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惨杀反清复明志士最得力的三霸天,她不该死得瞑目吗?老兄,你不认为她是位可敬的姑娘吗?”

  “哦!是的,她真该。”他叹息:“愿她九泉瞑目。”

  “你是唯一生存的人吗?”

  “是的。”他说,从容地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三个人,一把刀一支剑,仍然剑尖不离胸刀身不离颈,完全把他控制住了。

  “我认识你。”他从容地说:“你是鲇鱼口巡检司的韩巡检,一位只管打架吵嘴,不管杀官造反的起码官。”

  “杀官造反我管不了,只好不管罗。”韩巡检的国字脸居然毫不脸红:“老兄,这附近不是我的管区,但奉命前来巡逻,大队官兵不久便会赶到了。现在,你有何打算?等死吧,抑或是抱着尸体哭泣?”

  “你不是捉住我了吗?”

  “我不捉你这种人。”韩巡检向同伴挥手示意,刀与剑离开了国华:“当然,我们三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到你。”

  “在下也没有碰上你们三位。”他笑笑:“我要带走这三具尸体,你反对吗?”

  “带不走的,会被人发现。”韩巡检向东一指:“里外有座废弃了的陶器了,暂且把灵骸藏在为窑内,风声一过再来收殓。岂不甚好?”

  “谢谢指点。”

  “不必谢我,因为我是汉人。我们帮你移灵,要快,官兵不久便可赶到了。”

  “哦!是什么地方的官兵。”

  “反正是府城来的。”

  “妙极了。”他欣然说。

  “妙什么?”韩巡检不解地问。

  “官兵一来,必定发现事态比想像中的严重,我敢打赌,全城的官兵包括总督旗下的两衙兵马,全会遍布在这方圆数十里内封锁搜索。”

  “那是必然的事,没有人会笨得和你打赌。”

  “这一来,府城空虚,城里即使有人造反,也没有人管啦!”

  “你要到城府去造反?”

  “不是,放心啦!”他开心地笑:“不关你的事。劳驾,咱们动手吧,诸位带三位志士的灵骸,我带两个。如果可能,我要把十四人全带走。”

  当晚,神龙常宏家中正在办丧事,内间里失窃,原属于王一鸣的箱笼被撬开,值钱的物品失了踪,但未带走常家任何珍宝。

  而总督府附近邻的本城名门刘府,整座翰香阁的藏珍被窍一空,价值连城的几种奇珍从此失踪。

  刘府的主人刘钊仁目前荣任浙江督粮道,刮地皮刮得全省汹汹。平时,由于刘府在总督府左近,不但戒备森严,满州八旗与蒙军八旗的官兵来来往往,三霸天的密探也往来不绝,可说稳如泰山,沾了总督府的光,官小绝迹,夜不闭户,没有人敢上门讨野火。

  翰香阁藏珍室中,留下了用刀刻的一只飞狐图案。

  四个月后,国华出现在捐江门的永乐店,一张桌坐了八个人,其中有地棍头儿拼命三郎杨兴。酒酣耳热,国华大吹法螺,把去朝普陀的经过说得活灵活现,他发誓说的确在潮音洞亲眼看到观世音菩萨显灵,在海中看到巨龙。

  没人提及四个月前武昌所发生的惊人窃案,毕竟那已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已引不起这些地棍们的兴趣啦!天底下新鲜的事多着呢。

  江宁的大官小官多得很,谁又肯花费心思,去留意武昌的一个浙江粮道家中失窃的小事?

  相反地,武昌三霸天的死,传闻却历久不衰,而且愈传愈盛,愈传愈离谱。

  可是,就没有人把刘粮道家中所留下的飞狐图案,与三霸天的死联想在一起,完全当作两码子事来作茶余饭后帮助消化的话题。

  拼命三郎是龙江关的地棍头领,势力范围相当广阔,有百十名忠心的爪牙,局面蛮像一回事。江东门与江心洲一带,其实也属于他的势力范围。

  但是,他对王国华相当尊重,称兄道弟交往密切,他那些爪牙也和王国华相处融洽,从来不在江心洲与江东门一带猎食。

  这位地根头领今天穿了老羊皮袄,正月天呵气成冰,他仍然是老规矩,拉开胸襟不在乎彻骨的寒流。

  “听说东海有海盗。”拼命三郎一口喝干半碗二锅头,大着舌头说:“你亲眼看到观音菩萨,而没看到海盗,算你走运。怎样,赚了几文吧?”

  “赚个屁!”王国华话说得相当粗野:“回程在杭州玩了几天,游西湖上天竺朝灵隐。

  那地方歌舞升平,花天酒地,粉头们一个比一个标致,就算赚了钱,在那种地方那能不花光?不花掉老本,已经是他娘的走了狗屎运哪!”

  “老兄,听说灵隐寺的济公佛很灵。”打横的一名泼皮问:“你没问问妻财子禄?”

  “去拜了观音菩萨,谁还回头拜济公问吉凶祸福?”王国华怪笑:“灵隐寺的和尚势利得不像话,满嘴经文偈语,也满身铜臭。我这人就是好奇,献了五两银子香油钱,才买动了知客僧带我去看井里最后一根木头。”

  “小兄弟,看到了吗?”拼命三郎问:“听说那是济公活佛重建灵隐寺,建寺的木料,都是从那口井里捞出来的,寺建好了,井里面还留下一根大梁木没捞上来,现在还留在井里。”

  “的确井里还有一根木头。”王国华笑笑:“但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根,我看靠不住,怎么看也不像泡了几百年的古木。哦!三哥,昨天码头来了三艘船,听说戒了半天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京师来的贵宾大员,督抚各大员皆出城恭迎,岂能不戒严?”拼命三郎将一块热腾腾的炖肉塞入口中,吞掉再解释:“据说是军械处直接派来的大员。可是,却载来一大群三山一岳的妖魔鬼怪,天知道这些家伙,来江南有何图谋?小兄弟,这段日子里,你最好少往城里跑,免得惹上麻烦。”

  “三山五岳的妖魔鬼怪?真的?”国华信口问。

  “假不了。郑捕头认识两个人。”

  “谁?”

  “一公一母。狂龙陈百韬,与飞天夜叉井俏红。”

  “乾坤三条龙之一,狂龙陈百韬?没错?”

  “怎会错?郑捕头十年前就曾经与这乾坤三条龙的第一龙打过交道。那时,这条龙已经是威武营的一等巴图鲁。威武营由睿亲王直接指挥……”

  “睿贝子,神武亲王。”王国华脸色微变:“威武营有一小撮人,原是血滴子中最精锐的人物。”

  “小兄弟,你的见闻不算差。”拼命三郎说:“血滴子原来隶属乾清门侍卫,解散之后余威仍在。威武营与威勇营,是对外不对内的特务管。睿亲王主持该两营整整八载,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神武亲王威震天下,两营中网罗了无数具有奇技异能的武林高手……”

  “这叫做以汉制汉。”国华接口:“咱们汉人的老祖宗们,以往用以夷制夷的老手段对付蛮夷,现在满人转用以汉制汉对付汉人,这不是报应吗?”

  “你少胡说八道。”拼命三郎低喝,惊恐地游目四顾。

  食厅中酒客众多,人声嘈杂。还好,附近没有岔眼人物,四面几桌酒客,没有人留意他们谈话。

  “你想死吗?”拼命三郎苦笑:“你这些话如果被密探听到,将是一场大灾祸。”

  “不会那么严重,三哥。”国华满不在乎:“他们来江宁来捉什么人?最近可有人准备造反?”

  “听说是路过本地,他们要前往江西。”另一位秃眉大汉表示自己消息灵通:“飞天夜叉这宇内神秘女魔,老家是江西南昌,据说曾经嫁给一个姓丘的人,所以她对江西地面相当熟悉。”

  “狂龙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亦正亦邪,亦白亦黑的江湖风云人物,他应该是汉人。”下首那位瘦大汉说:“怎么会获得巴图鲁的尊号?”

  “他人了旗,汉军旗。”一位留了鼠须的泼皮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兄,只要你能替旗人立功,而且立大功,就有人争取你人汉军旗。比方说,告密合变,平乱从征……”

  “去他娘的!”一位粗眉大眼的人不悄地咒骂:“汉奸!走狗!”

  “不谈这些霉事,。拼命三郎大为不耐:“是非只为多开口;不发牢骚,没人说你是哑巴。喝酒啦!”

  “对,喝酒。”国华大笑:“管他娘!今宵有酒今宵醉,那管明朝掉头颅?三哥,敬你一碗,我这里先干为敬,一醉解千愁。”

  一阵子轰饮,不久,八个人醉倒了七个。

  第二天,王国华病酒,然后是酒后伤风,然后是旧疾复发,然后是……

  他躺下了,不消三五天,他成了病骨支离,缠绵床席的病鬼。

  拼命三郎与手下的一些泼皮,少不了到江心洲去探病,少不了温言安慰。

  郑捕头和吴巡捕也抽空也看望他,他只能在床上见客,气色特别差。

  一些亲朋好友,也经常来看望他,其中当然有鱼牙子魏老六。

  总之,他得了大病的消息,几乎无人不晓。

  大病期间,人的气色差,身于虚,面貌难免有点走样,更无法与探病的人多说几句话。

  因此,不久便不再有人前来打扰他了,大病的人是需要安静调养的。

  威武营南来的大员,在江宁逗留了七天,但先遣的人,在抵达江宁的次日便秘密离开的。

  风雪漫天,今年的正月风雪似乎特别大。

  吴头楚尾第一埠:九江。

  据传说,当某一处地方,即将发生严重的天灾人祸的时,当地的老鼠,就会成群结队地逃离,跑个精光。

  九江的老鼠,快跑光了。

  但跑光的并非是真老鼠,而指地方上的鼠辈。

  这些鼠辈是很聪明的,知道该如何逃避灾祸,该如何保护自己。

  当然,有些仍然留下来。

  留下来必须有留下来的充分理由,比方说:丢不下家业、行动不便、有后顾之忧、被某些事所羁绊……

  或者,知道跑也跑不掉。

  或者,自以为灾祸不会光临自己的头上,祖宗积有可免灾祸的阴德。

  江天堤解家,解大爷兴隆,就是属于最后一种鼠辈,他留在九江过太平日子。

  他老爹混江龙解长江,是九江大名鼎鼎的黑道大豪,去世已有十年之久,但声威仍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解家的潜势力依然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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