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太沉,不知雨在何时停止的。毫无顾虑安心入睡,警觉心太过薄弱,对外界的动静反应迟钝,他真该随时保持警觉的。

  总算不借,他没在大殿安顿,睡处在殿后的一处偏僻角落,三方面不远处积了不少泥水和瓦砾,有人经过,会发生瓦片暴裂和泥水飞溅声。

  他是被这些声响惊醒的,地面也传出微震。

  有人快速奔过,恰好经过他身旁,并没发现角落下倚壁入睡的他,快速地扑入黑暗的大殿。

  他向下一缩,悚然而惊,体积缩主最小,旋即降百宝囊改负在背上。

  急速奔过的人影依稀可辨,他已看出是一个剑隐肘后,穿了劲装的人,身法相当敏捷。

  起初他以为是五湖游龙,再一看来势便知道料错了。五湖游龙为人不失正派,虽则口碑并不佳,决不会为了一脚没把他踢翻的行事,偷偷换摸前来找他的麻烦。

  伸头向后殿探看,也看到闪动的人影。

  “很不妙。”他心中暗叫:“有不少意图不明的人在大肆活动。”

  正想窜向大殿,蓦地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昏眩感突然君临,几乎栽倒。

  他是行家,玄即断然处置,从怀袋中掏出一只特制的小葫芦,用坚强的意志力,克服手脚的僵直感,吞下了两颗行丹九,向下扑,静候变化。

  他像个死人,其实正在为生死存亡而挣扎,以大恒心大毅力,化不可能为可能,运功保持灵台的清明,等候药力发散中和体内的毒物。

  他仍可保持清明,但暂时无法活动,外界的动静,他依稀可以感觉出来。

  避雨的人皆在可蔽风雨、尚可容身的各处殿堂安顿,他是唯一在外面安顿的人,来意不明的人忽略了他。

  偏殿突然传出厉叫声,与及两三声震耳的金鸣。

  一声短啸传出,蓦地风起云涌。

  风雨早就止歇了,这阵风声来得太奇怪。而且居然有雾,雾并不受风的吹刮影响。

  蒙蒙的雾影中,各种奇异的光影在闪动,像千军万马奔腾,挟风云涌入大殿。

  东西配殿与后殿,皆被雾影所笼罩,各种可怖的怪声,与拴在配殿内的马嘶声相应和。

  “老天爷,这是干甚么?”他心中惊叫。

  他对这种怪异反常现象不但不陌生,而且相当熟悉,那些声光影雾的变化,对他无法造成伤害或震撼,除非他神智不清,而现在他是完全清醒的。

  “我得赶快走,不关我的事。”他向自己说。

  真不错,手脚的僵直感消失了。

  刚向外窜了两步,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像变幻似的出现在身侧。手脚还不能活动自如,想躲已力不从心,砰一声问响,他被鬼怪一脚踢飞出雾影涌腾的院子,肋骨像要折断,痛楚光临。

  幸而他衣内有四寸宽的皮护腰,这一脚重击他受得了。竟然能把他沉重的身躯踢飞出两丈,这鬼物脚上力道骇人听闻。

  五湖游龙也曾一脚将他扫出两丈外,但那一脚等于是顺势送出的,扫的面积与靴尖的面积不一样,扫很难造成重大的伤害,受力面积大,靴尖则是受力于一点,如无皮护腰分力,很可能踢断他两三根肋骨。

  他一清二楚,这不是鬼物,而是武功惊人的高手,戴了鬼面具而已。

  着地便向侧滚,真妙,恰好滚入一座花坛下,再贴坛基一绕,急爬而走。

  事急矣!学狗爬不算丢人。

  鬼物截错了方向,雾也阻碍了视线。

  沿西配殿的外侧墙根一阵急爬,野草提供了最佳的掩护。他像在单丛中滑动的蛇,窜出殿后通过瓦砾草场,进入矮林丛草中远走高飞,身后怪声怪光渐远。

  天终于亮了。雨是午夜停止的,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一畅。天宇中云高而薄,东天已呈现朝霞,今天必定放晴,微风仍带来凉意。

  大殿明亮,没门没窗到处透光。

  共有十三名男女旅客,被捆了手脚排列在两侧。左侧的六个,显然是无害的普通旅客。

  右侧的七个,包括了吴育才、五湖游龙、天涯孤风、虬须大汉。

  三具尸体,摆放在壁角,是昨晚被杀的人,在警啸传出之前搏斗中被杀的。

  另三个受伤不轻的人,也摆在一旁捆了双手。

  十四名剽悍的劲装男女,监视着所有的人,任何一位旅客有所异动,必将受到惩戒性的打击。

  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与三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像审视牲口的主人,不住察看七名旅客的神色。老道的阴森三角眼中,阴森的冷电令人心悸。

  “贫道最后一次客气地询问。”老道的沙嘎嗓音特别刺耳,阴森的目光落在吴育才身上:“千手灵官韩奎是威震江湖的一代之雄,名动天下的天下十大名捕之一,应该有勇气承认身份,不要辱没了十大名捕的名头。贫道不希望天绝星沈施主到来,亲自把你揪出,那会影响我玉虚天师的威望,被人讽刺贫道办事无能。谁!是你吗?”

  玉虚天师的靴尖,举至吴育才的脸部。

  吴育才手脚分别被捆住,只能坐在地上任由宰割。

  “在下再说一道,我姓吴。”吴育才不在意靴尖的威胁,咬牙切齿回答,可能体内余毒未清,精神委顿脸色苍白,毫无反抗之力。

  “贫道认为你就是千手灵官。”玉虚天师一脚踢在吴育才的胸口,把吴育才踢倒。

  “我……我是伏魔一剑吴化雨。”吴育才挣扎着坐正,愤然大叫吐露真名号:“玉虚妖道,我伏魔一剑的名头,并不比千手灵官低,不要乱找人好不好?”

  “哦:你就是那个浪得虚名的伏魔一剑。”玉虚天师一怔,大感意外:“不怎么样嘛!

  你这种二流货色,怎会取一个无聊绰号伏魔一剑?”

  “我……”

  “去你娘的!”玉虚天师又飞起一脚,狠狠地把伏魔一剑踢得跌滚了三匝。

  “给我一把剑,你敢不敢?”伏魔一剑口角有鲜血溢出,躺在地下厉叫。

  “呸!你配?”

  伏魔一剑还想开口,被一名劲装中年人连踢了三脚。

  “你这位大美人,是不是江湖浪女?”玉虚天师找上了天涯孤风,三角眼闪烁着奇光,在天涯孤凤高挺的酥胸瞟来膘去:“女人在江湖浪迹,浪不出甚么局面来的,必须找强而有力的倚靠,才能风云际会。贫道身边有不少女人,都没有你出色,你愿意跟随我吗?”

  “呸!你少做梦。”天涯孤凤愤怒地大叫:“给我一把剑,胜得了本姑娘手中剑,再言其他。你是宇内七妖仙之一!应该有接受本姑娘单挑的豪气。”

  “你配吗?哈哈哈……”玉虚天师狞笑,得意极了:“并不是每一个初出道的阿猫阿狗,可以随随便便向一个高手成名人物单挑的。”

  “凭我天涯孤凤的名头,就配向你指名单挑。”

  “噢,你就是四凤之一的天涯孤凤周瑶凤?”玉虚天师他欣然大叫,简直乐透了:

  “妙,真妙。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美绝尘衰,名不虚传。小美人,贫道正缺少你这种可爱的鼎炉,我要定你了,不管你肯是不肯。哈哈哈哈……妙。”

  妙字声未落。妖道的手已在天涯孤风的脸蛋摸了一把。天涯孤凤并捆的双脚,羞愤地贴地便扫。

  “哎……”她尖叫,扫在妖道的踝骨上,像是扫中了铁柱,痛得失声尖叫。

  “哈哈哈哈……”妖道大乐:“真妙,真够味,泼辣可爱,贫道喜欢。”

  五湖游龙愤怒得跳起来,并捆的双脚居然能保持平衡。

  “玉虎天师,你不能如此对付不相干的人。”五湖游龙沉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替天绝星沈老兄对付仇家,没有必要波及其他不相干的人。”

  “闭上你的嘴!”玉虚天师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身形乱晃:“贫道追踪了许久,半夜出动意在秘密进行,万一消息走漏传出江湖,岂不影响贫道的威望?所以必须杀掉在场的人灭口,留下这小美女,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至少她死不了。你,非死不可。”

  “你不能……”

  “我能。”妖道厉声打断他的话:“贫道不是善男信女,我甚么都能。要不是天绝星沈施主坚持要活口,而贫道又不认识千手灵官,昨晚动手时,贫道的人早就把你们杀光了。等天绝星前来把人认出之后,贫道保证你是第一个被处决的人。灭口的规矩不是我订的,你知道。”

  “你这是卑劣无耻的谋杀,你悔辱了江湖道义……”

  “教训他!”妖道怒叱。

  两名大汉立即动手,把五湖游龙打得头青面肿,口鼻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才罢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天涯孤凤凤目喷火,想跳起却被一名大汉按住了:“这里不但有不相干的人,而且有安份守己的平凡无辜旅客,你们这样做,不但有违江湖规矩,更是灭绝天良毫无人性的可耻行为,老天爷都不会饶你。”

  “哈哈哈哈……”妖道得意地狂笑:“你请放一百万个心,今天的事决不会外扬,贫道的人全都是忠心耿耿的弟子,没有人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任何事。老天爷是站在我一边的,强者生弱者死,就是老天爷的金科玉律,你就是被老天爷遗弃了的人,你。”

  妖道的脚尖,指向另一位中年人。

  “大仙饶……饶命……”中年人快要崩溃了,一旁的三具死尸早把他吓昏:“小……小的是……是孝感县的人,到……到南面的河湾村探……探亲……”

  “你撤谎!你身材壮实筋骨硬朗……”

  “小的是……是种地的……”

  “去你娘的?”妖道不等中年人说完,一脚踢出。

  “呃……”中年人由于不住挣扎,胸口恰好被靴尖踢中,仰面便倒,口中血流如涌泉,浑身猛烈地抽搐,被踢中要害,一脚致命。

  “谋杀!”天涯孤凤厉叫。

  按住她的大汉,给了她两耳光。

  增加了一具尸体。所有的人,除了天涯孤凤,与及可能是千手灵官的人以外,都可能成为尸体中的同伴。

  妖道不甘心,继续盘问,目标指向另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人,三角眼中阴森的光芒慑人心魄。

  “你也否认是千手灵官?”妖道沙哑的嗓音更是吓人。

  “在下阴雷豹汪杰,你会替汪某立碑吗?”明知必死的人是勇敢的,不会哀求乞命:

  “你不会,你是魔道中的杂碎,不会替我这黑道之雄大发慈悲。汪某栽在你的妖术上,委实于心不甘。”

  “唔!黑道十八雄的阴雷豹,很了不起,你的阴雷掌,是掌功中的超凡秘学。妖道颇感意外。昨晚的收获丰硕极了,居然有这么多威震江湖的人物,在一起避雨荒郊破庙,这条路难道会有大事故发生?阴雷豹,你死不了。”

  “甚么意思?”阴雷豹也感到意外。

  “贫道不要你死。”

  “要在下替你效忠?”

  “我玄都观人才济济,自己培养人才。”

  “说说看,我阴雷豹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一代黑道之雄。”

  “你愿意交出阴雷掌秘学,就可以活。”

  “原来如此。”阴雷豹冷笑:“小事一件,阴雷掌并非不外传的秘学,我答应了。”

  “你果然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

  “夸奖夸奖。”

  “等天绝星赶到,证明你不是千手灵官,贫道再带你走。”

  “天绝星认得我阴雷豹,三年前我几乎一掌送他去见阎王。”

  “贫道保证你的安全。”

  “他是坐地分赃的凶残神秘大盗,不但勒索地盘内的土匪强盗,自己也做天人共愤的大案,家中金银堆积如山。把我卖给他讨价一千两银子,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你不止值一千两银子。”

  “那就叫价一万呀!”

  “你在打甚么主意?”妖道沉声问。

  “我在替你打算呀!”阴雷豹冷冷一笑:“你玉虚天师爱财如命,见色流涎,为财为色,你甚么绝子绝孙的事都可以干。任何人肯给你金银,你都会昧着良心替对方卖命。我猜,天绝星请你捉千手灵宫,礼金决不少于一千两。买掉我,你又可多赚一千两。阴雷掌并非武林绝技,实在不值一千两银;你为祸天下,凭的是妖术,就算你练成了阴雷掌,也派不上用场。”

  “你……”妖道发觉被愚弄了,阴雷豹并非甘心愿意把阴雷掌秘学交出。

  “你不会用阴雷掌和对手玩命,也不敢。”阴雷豹继续讽刺妖道:“你怀庆府玄都观中,也金银堆积如山,美女成队,亲信爪牙众多,享受人生写意得很,那有勇气和对手凭真本事硬功夫玩命。万一失手,你聚积的无数金银美女,留给谁享受呀?像我这种人就敢,我是凭自己敢斗敢拼的勇气,称雄道霸扬名立万,绝不豢养爪牙替我卖命,我这种人才配在江湖称英雄,你那配?”

  “先把他挨个半死!”妖道怒吼。

  两名大汉架起阴雷豹,一阵好揍,拳脚交加,掌爪齐施,阴雷豹终于昏迷不醒。

  罗远在寺后半里的土坡松林内,度过了漫漫长夜。

  解药不怎么对症,他必须行功相辅,减轻那种有毒的特殊迷药发威,等候体内先天具有的排毒性能发挥作用。

  江湖朋友所使用的迷药,通常不具有毒性,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之后,迷药的效力便会消失。有些人的体质特殊,或者排除异物的先天功能良好,迷药的效力更差,片刻便会消散。

  凡是药力超过两个时辰的迷药,必定另渗有毒性药物,所以如无独门解药,受害人通常不会自行苏醒。

  妖道所使用的迷药,就具有相当强烈的毒性。

  破晓时分,他才把余毒排出体外。

  这是内丹已成的玄门弟子,才能修至这种境界的超凡造诣。以他廿来岁的年龄看来,那根本是绝不可能的事。但他的确修至这种境界了,可知他不可能是平凡的采药人,身份如谜,姓名也不可能是真的。

  罗也是大姓。天下间即使没有一万个罗远,至少也有五千。

  比方说阴雷豹,天下间以阴雷豹为绰号的人,绝对不会超出十个。阴雷豹再加上汪杰,一亮名号,江湖朋友决不会想及另一个人。通名汪杰,天下问恐怕有上千甚至上万个人叫汪杰。

  伏魔一剑和那位虬须大汉,就不知道他罗远是老几。

  透过树梢枝叶空隙,下面的金刚禅寺隐约可以看到有人走动。他知道,昨晚用毒迷香与妖术的人,仍在破寺内逗留,不知有何图谋。他们并没发现昨晚有人逃走了,所以没派人搜索寺院的四周。

  这些人决不是好路数,很可能是冲五湖游龙而来,或者目标是伏魔一剑。

  那与他无关,江湖人士寻仇报恨平常得很,局外人最好不要介人,那不会有好处。

  可是,寺院内还有不少无辜的的旅客。看光景,那些无辜的人似乎并没被释放。

  他管是不管?委决不下。

  天色不早,对方人多势众。

  那些人似乎没走的意思。与做案后迅速脱离现场的规矩不同。这些人逗留不走,他就无法回去取回坐骑马包,损失惨重,马包内有他全部家当。

  想起伏魔一剑和虬须大汉,他砰然心动。对这两个热心的陌生人,他甚有好感。

  如果他不是睡殿外,先一步惊醒,那他的命运将与其他的人相同,如果其他的人被杀,他也是尸堆中的一具死尸。

  使用毒迷香与妖术的人,而且有众多党羽必定不是好路数,他能置身事外见死不救吗?

  一咬牙,他找了一根三尺长的树枝作手棍,向侧一绕,从寺院的山门接近。

  山门附近,一定有把风放哨的人。活人的口供最可靠,他必须先了解这些人的底细。

  果然不错,破败的山门外,有两个雄壮的人放哨,剑隐藏在肘后,随时皆可能发剑攻击,两双怪眼监视着唯一接近的小径。

  里外是大道,旅客往来看得真切。从放哨的两人脸部神情猜测,似乎在等候从大道折入小径的人。

  他像一头潜向猎物的豹,悄然从侧后方的残破垣墙接近猎物。

  两大汉不知身后有人接近,接近的也应该是自己人。

  远在三丈左右,他双手一振,身形斜飞近两丈高,完全失去人的形态,双脚蜷缩,双手外张,升至顶点,突然以更快一倍的速度,从两大汉的中间顶门上空,收手下搏有如饥鹰敛翅疾降,略偏向左面大汉的上空。

  打击如雷霆,凌空下搏雷霆万钧,左脚踹中左面大汉顶门,奇准无比。

  手棍长三尺,加上手臂的长度;与及扭身的角度,棍尖半分不差,恰好敲中右面大汉的天灵盖。两击全中,计算之精无与伦比。

  他轻灵地飘落,点尘不惊。

  “好身法!”右面的杂草中,传出低而清晰的喝采声。

  “快来帮我,一人一个。”他拖起一名大汉急走:“你伺伏了许久,就是不敢动手,那你来干甚么?”

  钻出了个身材雄壮,手长脚长的青衫中年人,剑插在腰带上,拖了另一名昏厥的大汉,快速地钻入林中,跟在他后面一阵急走。

  “我那有悄然接近的能耐。”这人一面走一面说:“而且我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只想察看他们的动静,看他们在这里弄些甚么玄虚。喂!你是那一头鹰?”

  “鹰?你瞧。”他信手向林上空一指,上空正好有两头苍鹰绕着圈子回翔:“它们在游戏而已。鹰在树林上空猎食不易,入林便无用武之地。”

  “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那人笑骂:“小鬼,真人面前不许说假话,看你腾空下搏的身法神乎其神,定然是八鹰中的一鹰。自古英雄出少年,看了你的神技,老夫惭愧,老夫耄矣!”

  “少发牢骚了,快问口供。”他将大汉摆平在草丛中,轻抚顶门再轻拍颊,一手控制住牙关,防止大汉突然苏醒大叫大嚷。

  “怎么一回事?”中年人问。

  他将昨夜避雨,受到袭击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事实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哎呀!”中年人惊呼。

  “你怎么啦?”

  “是号称妖仙的玉虚天师,姓施,河南怀庆府玄都观的观主,无恶不作凶残恶毒的所谓术士。”

  “哦!我知道这个妖道。你……”

  “他是冲我而来的。”

  “咳!你……”

  “千手灵官韩奎,不要说你不认识我。”

  “去你的?我该认识你吗。”他善意地笑笑:“你的风评不错,算是一个大好人。玉虚天师怎么敢找你?你找府大人发一纸抄没玄都观的公文,他就会成为失巢的乳雀。”

  “你真会开玩笑,那一位知府大人,管得了千里以外另一府的事?那妖道只要能在无人证物证时杀掉我,就不会有后患。早些天我就得到风声,有人花了大量金银请他宰了我,我并没在意。他在这里出现,那就对了。显然他派有眼线跟我的踪。昨天傍晚,我的确冒雨奔来这里避雨,但一看太过破败,便绕到南面的树林,在一座看山人的小屋安顿。看山人不在,我打算在这一带找些食物,老远便发现这两个人可疑……”

  大汉嗯嗯地叫了两声,被弄醒了。

  “我来问。”千手灵官自告奋勇:“我是问口供的专家。”

  “我知道,你的绰号就是神,神是无所不知的。”他悻悻地说:“你的手太多,更为可怕。”

  人都在大殿盘弄捉到的人,派有两个人在山门警戒,根本没想到会有陌生人闯来,闯来也是白送死,因此并没派出另一些人担任内部警戒。

  山门距大殿虽说并不远,寺院本来就小,殿堂也小,但中间隔了一座前殿,因此山门附近发生状况,大殿内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除非放哨的人发出声号示警,才会惊动大殿的人。

  所以当前殿后面出现拂动着手棍,大摇大摆向大殿走的罗远时,站在破殿门阶上的一名大汉大吃一惊,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的?立即发出一声怪叫示警。

  人群涌出,有十二个男女降阶冲入院子。

  玉虚天师则带了五个人,站在阶上袖手神气地俯视眈眈,左手微抬,阻止十二名男女一拥而上动手。

  “干甚么的?”妖道厉声问。

  阶高七级,居高临下神气得很,站的位置就比罗远高一等,摆出的阵势也够威风。

  两侧各有六名男女扬剑跃然欲动,把罗远堵在中间。大殿没有门,里面的人皆可看到外面的景况,几个看守俘虏的人,也暂时不理会俘虏讶然向外瞧。

  已经站起的伏魔一剑,首先是看出他是自称罗远的采药人。

  踢了罗远一脚的五湖游龙也站起来了,口鼻仍在淌血,看清了罗远,眼神显得怪怪地。

  天涯孤凤的凤目中,则呈现惊讶的神情。

  “来取回我的东西。”罗远笑吟吟距石级丈余止步,双手支着手棍大声回答。

  “取回你的东西?你是怎么来的?”

  “走来的,用双脚走。我的坐骑,还留在偏殿呢!”

  “咦!你……”

  “昨晚我就睡在这里呀!半夜三更碰上了鬼,也许是妖魅,被整得晕头转向,在附近的山林兜了一夜圈子。喂!你打扮像个法师,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起来捉鬼降妖,我算是服了你。”

  “不可能!”妖道怪叫:“昨晚没发动前,贫道就先设下了禁制,连猫狗也不可能脱走……”

  “去你娘的混蛋?”罗远破口大骂:“太爷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你把太爷我当成猫狗?”

  左一声太爷,右一声太爷,即使是普通的人听了也生气,妖道怎受得了?

  “先弄断他的双手?”妖道怒叫。

  四名爪牙两左两右一闪即至,四支剑一合,要把他逼在中间。

  “跪下?”一名爪牙沉叱。

  他向下一挫,高不出三尺,说快真快,手棍几乎同时从下盘扫出,像是幻化为一个两丈大的光环。

  居高临下的妖道,居然也没看清变化,反正看到人影一动,剧变便发生了。

  “哎……”有人厉叫。

  四个爪牙像在比赛谁倒得快,谁的剑丢得最远,每人的一条腿膝骨被打碎,皮肉仍然相连,向两外侧摔跌,抛滚,剑也四面飞抛。

  “你们这些人是干甚么的?不会是大别山或大洪山来的强盗吧?”罗远的身影仍站在原地,仍然双手支着手棍,似乎刚才他并没移动,并没发生任何事故:“千万不要打我那些包裹坐骑的烂主意,那可是太爷的全部家当。要抢劫就到州城县城去抢,太爷的东西不能抢。

  狗养的!来得好!”

  八名爪牙,就在他大放厥辞时左手疾扬,暗器先出手,剑随在暗器后进射聚合。

  他向后疾退,身一动形影依稀,大旋身从一名爪牙的剑侧掠过,反手一棍便打断了大汉的右大腿骨。同时左手突然伸长,从另一名爪牙的剑侧闪电似的切入,一把扣住大汉的右肩。

  有骨折声传出,大汉的肩骨碎成一团,厉叫一声,身形被抡起抛向侧方的同伴。

  风卷残云,八爪牙连人影也无法看清。手棍击中手脚并不严重,骨折而已。被手抓住的人,可就灾情惨重,手脚肩膝不但骨碎,断骨会穿透皮肌,造成可怕的创口,会把人痛昏,再被信手抛掷,创伤重上加重。

  似乎在眨眼间,八爪牙便崩溃了,厉号声震耳,人体散布在三丈方圆的泥泞中。

  妖道身侧的两个中年人,就在这瞬间光临,长剑一伸,身剑合一扑上了。

  “掌心雷来了!”罗远怪叫,飞跃而起。

  果然不错,剑是引诱人的虚招,致命的武器是左手,两声霹雷,火光令人目眩,烟火直喷出丈外,炽热的气流控制丈大圆径。

  可是,罗远却出现在上空,雷火在他脚下喷射,连靴底也没沾上。

  一声闷叫,一名中年人被飞旋而下的手棍,击中右肩,被震出丈外,右肩骨下陷三寸,摔倒在地痛得厉声叫号,大叫救命。

  罗远则双脚绞住了另一名中年人的颈脖,双手分扣住对方的双肘向上提,像是骑在马的脖子上。中年人俯身面向下,双脚挺不起腰杆,双手再被反转向上拉,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放……手……”中年人狂叫。

  “太爷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们就死掉一半了。”罗远沉声扭头向上面的妖道说:“你玉虚天师这点点道行,竟然撤野撤到太爷头上了,真是不知死活,不把自己当人看,你下来,太爷要见识你的妖术是甚么玩意。”

  双手一振,有骨折声传出。他跨下中年人的头背,一脚把双肘已碎的中年人踹翻。

  片刻间,已有十四个人手脚骨折,一根手棍面对十四把剑,剑一直就沾不了他的身。

  妖道骇然变色,其他爪牙全都吓得发抖。

  “你……你是甚么人?亮名号。”妖道竟然不敢下来,拔剑在手却在上面厉叫:

  “你……你竟然毁了贫道这……这许多人,贫道与你誓不两立。”

  “不要光说不练,你下来,我等你,等你施放毒物,等你遣六丁六甲把我化骨扬灰。”

  “你到底是谁……”

  “你不下来,我上去了。”罗远信手拾起一把剑:“你能用法术应付我的剑吗?接着?”

  剑急剧旋转,幻化为眩目的光轮向上飞,飞向剑已举起的妖道,飞行所发的破空厉啸似殷殷风雷,连在殿内的人也听得心中发寒。

  速度太快,见光难辨影。妖道怎敢接?本能地骇然向左窜。

  光轮折向,一闪即至。

  铮一声暴震,妖道情急一剑急挥,剑碎成十余段,人化轻烟,眨眼间便消失在破败的偏殿内。

  “混蛋,怎么就跑了?”刚跃上阶的罗远,接住崩起的剑跳脚大骂。

  妖道碎剑逃走了,可能是金遁。旁观的人,只能看到碎剑崩散所产生的声光异象,与及妖道所散发宛如人体的雾影,无法看到妖道遁走的实体,遁走的速度太快了。

  其他的爪牙,也见机急窜逃命。

  千手灵官从大殿内踱出,左手拖住一名爪牙的发结,像是拖死狗,爪牙已昏迷不醒。

  “你一下子就毁了他一大半爪牙,飞剑横空轰雷制电。就算他是真的大罗金仙,也不敢和你玩命。”千手灵官苦笑,把昏迷的爪牙一丢:“你不该过早亮出真才实学,把他吓跑了。里面有四个无辜被杀死了,抓不住凶手,你这个证人,得陪这些从犯打官司。”

  “哈哈!你少来。”罗远大笑:“你是当事人,也是执法者,留下十五个行凶的从犯,我这无意中闯入的人与此事无关,那是你的难题。”

  “老弟…”

  “你不会让我把你摆平在这里吧?这是脱身事外的老手法。”罗远怪笑,明白表示不会留下打官司。

  “好好好,我怕你。”千手灵官当然不会留下他打官司:“透露一点,如何?”

  “透露甚么?”

  “高名上姓。”

  “无可奉告。”罗远一口拒绝。

  “是那一只鹰?”

  “你少来,鹰天上才有。你瞧,有好几头呢!”罗远指指天空,天空真有好几只鹰飞翔:“海阔天空,任它邀游。”

  “对,天空有八头鹰,你是那一头?”千手灵官一语双关:“我把你看成朋友……”

  “哈哈!朋友有多种。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有酒肉朋友;有利害相关的朋友;有随时可以便宜出卖的朋友;有……”

  声音犹在耳畔,人已进了殿。

  片刻,他的坐骑牵出,不再理会其他的人,路上坐骑一溜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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