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是老的辣,年轻气盛的人就怕来软的。

  他的气消了,扭头便走。

  “晁小友,你不把那七位仁兄带走吗?”冷剑在他后面叫道:“葛天龙把这烂摊子丢下来,老朽实在收拾不了,你就饶了他们吧!”

  “不能饶。”他转身说道:“他们死不了,痛苦九日之后,经脉自会复原,但气机变异,内功的根基毁定了。”

  “这……”

  “叫他们去找葛天龙父子,前辈根本不需要铁肩担这份道义,除非北校场袭击是前辈所授意的。”

  “可是……”

  “有件事请教,请前辈据实相告。”

  “老朽知无不言。”

  “前辈与妙手空空交情如何?”

  “同道而已。同仇敌忾,奔走的事由他负责。”

  “前辈抵达武昌,可曾与妙手空空见过面吗?在下是指尊夫人咸宁道发生事故之前。”

  “愚夫妇到达的当天,还是他至码头接船的,订下的宾阳客店,也是他经手。之后他的事忙……”

  “该死的!”晃凌风突然咒骂。

  “老弟怎么啦?”冷剑一怔。

  “哼!尊夫人遇险,假使妙手空空恰在一旁,他会坐视吗?”

  “当然不会。”

  “那就怪了。”

  “有何可怪?”

  晁凌风哼了一声,将那天所发生的事故一一说了,直说到干预九天玄女掳劫白鲤公冶胜宇一段经过。

  “西雨获得尊夫人南行的消息,据说是从一个自称马斌的人获得的。”晁凌风最后说道:“妙手空空知道是我戏弄飞天蜈蚣,可知他早已潜伏在凉亭附近了,而他自始至终,不现身与尊夫人相见,未免太违常情。前辈,在下知道在下屡遇风险的原因了,以为内情复杂,原来如此简单。诸位的处境相当险恶,得好好打算了。在下不想与你们这些人勾心斗角,你们好自为之。”

  声落人动。三两闪便消失在屋顶。

  “老弟请留步……”冷剑急叫。

  夜空寂寂。晁凌风早已去远。

  ※※※

  厅中气氛沉重,十二个人你看我我看着你,惊怒的表情,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我十分相信晁小哥的话。”冷剑的妻子女飞卫咬着银牙说:“飞天蜈蚣在要发射蜈蚣毒镖的刹那间,突然摔倒跌了个手脚朝天是事实。当时我只感到奇怪而没留意是何缘故,现在想起来的确不合情理。柏大空躲在亭后,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还有,我们在街上碰上刺客的事,也是在见过柏大空之后才发生的。当时葛天龙在场,他说他老爹没来,现在却来了。”夜游神眼中有了杀气,说道:“景老哥,我们真的要小心了。”

  “咱们被人摆了一道。”定一刀徐二庄主气得拍桌子跳起来道:“这口蜜腹剑的混帐东西!”

  “咱们离开吧!恐怕真的要被人埋葬在此地呢!”紫霄散仙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有勇气面对最凶残的敌人,可不愿被朋友在背后捅一刀。”

  “咱们这时如果走了,何以向同道交代?”冷剑冷冷一笑道:“有人就希望咱们悄悄溜之大吉。”

  “景施主的意思……”

  “等待。”冷剑斩钉截铁地说。

  “等死?”紫霄散仙说话毫无忌讳。

  “不见得。”

  “哪……”

  “咱们不走,希望咱们走的人是不会甘心的。”

  “不错。”

  “就会有人不择手段,用尽干方百计送咱们上西天。以便任所欲为。”

  “那是一定的。”

  “咱们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就让他们来吧!对付这些玩弄阴谋诡计的无耻之徒,咱们实在没有和他们堂堂正正周旋的必要。”

  “哦!贫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咱们已经知道他们的阴谋,凶险便已减掉三成。我担心的是,郝谷主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风声,或许会趁火打劫,咱们内外交煎,情势殆危。”

  “我愿意冒这趟风险,与景老哥共进退。”夜游神坚决地表明态度道:“除死无大难,没有什么好怕的。”

  “谋而后动,咱们先冷静下来,明日再好好商量。”冷剑毫不激动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敌人会帮助我们揭发奸谋,而图谋的人却是最好的朋友,真是令人寒心!”

  次日,店伙们发觉这几位武林领袖人物,神情似乎比往昔轻松得多,紧张的气氛似已一扫而空。

  ※※※

  晁凌风确是厌倦于和这些风云人物勾心斗角,决定不再理会这些无谓的仇怨。

  他发觉自己无端地卷入这场纠纷,成了那些人利用的对象,简直是岂有此理,再不及早抽身,后患无穷。

  报复的念头,一念之间,他便不放在心上了。

  一早,他出现在文昌门码头,手中提着行囊包裹,剑他已经丢掉了。

  他自己知道,像他这种人,手中有没有刀剑都是一样,带了刀剑反而是累赞。

  文昌门码头,可以雇得到上行的小型长程船只,栗大船必须到平湖门设法找船行。

  两个码头中人领着他,登上一只小客船。

  “这位是罗船主,船籍在岳州府。”一位中人替他引见道:“昨天刚将旅客送抵府城,正好赚几文外快。罗船主,这位晁公于要雇船上航。”

  “请诸位进舱里奉茶。”罗船主布满风霜的补实面孔堆满笑意,肃客入舱。

  “你们谈。”中人含笑拒绝说道:“我和李兄弟要到郑三爷处听候差遣,听说事情相当急迫。”

  两个中人已匆匆走了,晁凌风上了舱面。

  “郑三爷,是不是这段码头的管事?”他信口问。

  “是的,晁爷。”罗船主信口答道:“不怕官,只伯管;吃这门饭,就得听这些人管。晁爷要到岳州?多少人?何时……”

  晁凌风有点后悔,他不该向那两个中人通了姓。

  所谓管事,正是青龙帮在码头的混混,只要两个中人与郑三爷一照面,他的行踪就会暴露了。

  “我一个人,马上走。”他说:“船资多少?”

  “哎呀!晁爷,可不能说走就走呢!得到市泊司去办手续,得缴纳规费……”

  “我要马上走,给你一百两银子……”

  “老天爷!你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也不敢,被衙门查出来,不但要吊销船籍,还得罚款打屁股。”罗船主叫起苦道:“我尽量赶办手续,约摸午后就可启碇。急不得的,晁爷。船资嘛!我也不敢多要,四十两银子就够了,六天才到岳州。”

  “哼!正正当当的走,十两银子就够了。”他的心中焦躁,显然走不了啦!他怎能逼这些奉公守法的人犯法?

  “晁爷,不瞒你说……”

  “你到底接不接受?”

  “抱歉,小的有家有小……”

  他将一两碎银放在舱板上,向跳板走。

  “打扰了,我另外找敢接受的船。”他一面说,一面登上码头。

  每个人生活的圈子,有一定的范围和规律、门槛,进了这圈子,你就得遵守这些规律和范围的约束。

  如果不懂门槛,很可能处处碰钉子,寸步难行。

  晁凌风不懂门槛,没摸到门路,又硬不起心肠冒充江湖好汉,门都没有。

  一咬牙,他舍舟就陆,乖乖走咸宁道,从何处来,仍向何处去。

  他却不知,有不少船只,正沿江上航,搜寻上航的小型孤舟,查询他的下落。

  青龙帮的人以为他另雇船只走了,所以随后追寻。

  ※※※

  乘船到岳州是上航,脚程快的人其实走陆路要快些,晁凌风真不该去找船打草惊蛇。

  青龙帮已经受到妙手空空那些人控制了,白道黑道相结合,他们的力量也因此增强了三倍。

  结合江湖所有力量而成为一,这是古往今来所有野心家追求的目标。

  冷剑不想与黑道人士走得太近,可知他是个胸无大志的,自以为超然的武林侠义人士,这是他的致命伤。

  妙手空空走的是相反路线,广结天下朋友,黑、白、侠义、邪魔、甚至绿林,都是他的朋友。

  青龙帮和太极堂都是黑道,在大江南北颇有实力,能控制一帮一堂,等于是掌握了精华地区的活动势力范围。

  妙手空空花了三年时间在这里准备,冷剑这个一板一眼的人怎知其中秘辛?

  假使不是夜游神陆光消息灵通,这位只知在荆门山庄安居纳福的宇内五大高手第一人,还不知道天绝谷的人在武昌秘密活动呢!

  晁凌风的消息更不灵通,有飞燕杨姑娘在身边时,随时可以供给他最新的消息,目下杨姑娘不在,他只找些自己所需要的消息,不及其他。

  因此,他对青龙帮为何突然成了妙手空空的人,大惑不解。

  太极堂为何突然销声匿迹,他也是毫无所悉,也懒得打听,这又不关显凌风的事。

  事不关已不劳心,他毕竟经验还不够,缺乏江湖人的机警与才干,做什么事只以牵涉到与自己有关的事才着手.不知道多方探索求证。

  巳牌末,他已经远离府城二十里以上。这里是江夏地境,上次他护送白鲤公冶胜宇返城,走的就是这条路。

  远出二十余里,目光无意中落在路右的一座小树林,远在三里外,他看到刀剑的闪光,心中一动,闪入路旁的桑园。

  他藏妥了包裹,悄然急走。

  远远地,便听到几声叱喝,以及清越的金铁震鸣。

  但等他进入树林,便知道来晚了些,打打杀杀的事已经结束了,附近看不见人,仅留下打斗的遗痕,草木摧折的情景一目了然。

  没什么好看的了,但晁凌风却心中怀疑,背着双手,信步往里走,沿途察看地面的足迹。

  前面出现一座位于林空的茅屋,四周沉寂鬼影俱无,茅屋柴门紧闭,大白天怎么门关得紧紧地。

  好静,他突然感到体内升起一股凉气。

  茅屋本身似乎有一股阴森的气氛流露,附近的树木也同样阴森。

  他感觉出看不见的凶险,凶险就潜隐在四周。

  身形一晃,他前掠三丈,好快,有如鬼魅幻形。

  “且慢……”娇喝声同时到达。

  飒飒剑气徐消,四周阴森寂静的气氛陡然消失。

  他已转身回望,身形乍现便已转过身来了。

  一个面貌威猛的中年人,站在他先前所站的地方,收回的剑仍发出隐隐的震吟。

  显然,这位仁兄悄悄地向他的背部,以奇快的身法扑上,出剑攻击他的背部,一剑落空。

  看光景,这一剑偷袭,决不可能因那一声娇喝而收招,招落空之时,娇喝才传到了而已!

  假使他慢了一刹那,保证这一剑贯体透胸。

  “咦!”

  惊讶的叫声乍起,是两个人的惊叫声。

  电射而来的人,是穿劲装的公冶纤纤。

  那一声且慢的娇喝,毫无疑问是出于这位骄傲的姑娘口中。

  他身形转过,中年人与公冶纤纤当然是已看清了他的面貌,所以他们同时发出了惊呼声。

  “好霸道的一招穿针引线。”他极感不悦,刚才的一剑确是太阴毒了:“你老爹教你的偷袭手段十分到家。”

  中年人怪眼一翻,剑重新举起了。

  公冶纤纤身形塾止,伸手阻止中年人欺进。

  “怎么你也在这里?”公冶纤纤讶然问道:“晁爷,难道说,你是真的在帮助太极堂吗?”

  左面不远处两株大树后,出现了姑娘的奶母孙大娘,剑随肘后徐徐接近,眼神极不友善。

  “据在下所知,太极堂有不少人归顺了贵帮。”晁凌风冷冷地说:“太极堂已经名存实亡,就算在下想帮助他们,也找不到人拉线了。”

  “这里就是太极堂的秘站,阁下,你不要假撇清了。”中年人沉声说道:“阁下不像个有担当的人,事实俱在,能掩饰得了吗?”

  他哼了一声,扭头瞥了寂静的茅屋一眼。

  “晃爷。”公冶纤纤不安的神情中,夹杂着不满的神色:“是真的吗?”

  “我说不是真的,你相信吗?”他不想多加解释。

  “这……”

  “你当然不会相信,你们三个人的神色已经够明显了,贵帮吞并了太极堂……”

  “敝帮并没有吞并太极堂,而是柏大侠的人,查出三江船行下毒杀人案,确是太极堂的人所为,是副堂主金狮的一位手下所做的好事。真相大白之后,太极堂的一些人,不齿该堂的所为,为表白自己不曾参与这天人共愤的阴谋,所以转投敝帮以明清白。”

  “哦!真的?”他颇感意外说道:“凶手呢?”

  “叫黑煞星金坤,已被擒获交由柏大侠囚禁,招出冉堂主的儿子冉世纶是主谋。上次九天玄女劫持我二哥,确是奉冉世纶的指示行事,用意是掩饰血案的转移注意力的手段。昆爷如果不帮助太极堂,那……那来此有何贵干?冉世纶带了几个死党,躲在茅屋里利用暗器死守待援……”

  “他就是援兵。”中年人毫不客气声色俱厉说道:“谁敢保证上次九天玄女劫持二少帮主的阴谋,没有这位姓晁的一份?他故意解救二少帮主,掩饰罪行的阴谋确实是相当的高明了!”

  晁凌风大感吃惊,楞住了。

  本来,太极堂的确是涉嫌甚重,晁凌风信任金狮的保证,没想到真是太极堂所为。

  可是,他所获得的线索,却又在表明与太极堂无关。他浪费了多日工夫,原来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他不理会中年人的严重诬赖。转身向茅屋走去。

  “站住!你想走?”中年人沉叱。

  “在下要问问冉世纶。”他脚下没停。

  “你想与那个混帐东西会合?哼:“

  “在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多方面求证,单方面的认罪并不可靠……”

  晁凌风身后剑气压体,中年人又重施故技,闪电似地扑上偷袭,剑化匹练疾射他的背心。

  这次,公冶纤纤竟然不加阻止。

  剑尖眼看入体,中年人狂喜地前扑。

  他身形疾扭,剑挟风雷几乎贴背而过,一剑落空。

  “噗”一声响,他一掌反劈在中年人的右耳门上,顺势一抓,将狂冲而来的中年人拖倒,一脚踏住了背心。

  “哎呀……”公冶纤纤惊呼,疾抢而至。

  他迅疾地夺过中年人的剑,一脚将已经昏迷的中年人踢开。

  “你最好不要用天痴八式向在下递剑。”他剑向前伸说道:“在我还没查出确证之前,任何人阻扰我的调查,必须先想想后果。”

  “无礼!”一旁的孙大娘怒叱,一闪而至,剑出风雷骤发,涌出夺目的无数光华。

  “铮铮!”

  两声暴震,火星飞溅,孙大娘飞退丈外,脸上变了颜色。

  他哼了一声,丢掉剑大踏步向茅屋走去,伸手推门,门应手而开。

  三进的茅屋,鬼影俱无。

  公冶纤纤和奶娘正在救醒中年人,突然发觉晁凌风就站在身旁,吃了一惊,弄不清他是怎么接近的。

  “这人是柏大空的人吗?”晁凌风指指中年人问。

  “他是敝帮九江分舵的舵主,翻江鳖吴胜。”公冶纤纤戒备地说。

  “劳驾姑娘转告柏大空,在下要那个叫黑煞星金坤的人。”

  “本姑娘管不了柏大侠的事,他目下正准备向天绝谷主魏战,无暇兼顾其他事务。”

  公冶纤纤态度转硬了。

  “好,我会自己去找他的。”他冷冷一笑,大踏步扬长而去,走的却是回头路。

  “大娘,不可……”公冶纤纤叫住了要扑上的奶娘说道:“茅屋没有人,不能指证他就是来帮助太极堂的人,不宜与他冲突,师出无名。”

  ※※※

  在宾阳客店的贵宾花厅中,青龙帮的总舵令主八极灵官神气极了。

  以往他在冷剑这种高手名宿面前,哪配平起干坐?

  真得感谢柏大空把他捧上了江湖名流之林,目下他是柏大空的得力臂膀,事实上已取代帮主的地位。

  “景大侠,不是柏大侠的意思,而是江湖同道们的意思。”八极灵官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说道:“江湖同道们不想真的三刀六眼玩命,能过得去谁又愿意刀头添血?所以在下代表江湖同道,请景大侠放弃与天绝谷主在武昌了断的打算,让同道与天绝谷主协商和平相处事宜。天下间没有永久的仇恨,能和平相处实是江湖一福。”

  “程令主可曾问过柏大侠的意见?”冷剑心中早有准备,因此显得心平气和,毫不激动。

  “柏大侠并没露骨地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八极灵官技巧地说:“但他认为只要大家同意,他并无异议,他也不想走极端,惨重的死伤毕竟非大家所愿。”

  “据景某所知,柏大侠是主战员力的人。”冷剑笑笑道;“既然他不想走极端,确实是令人费解。不管是杀戮或和平,并非是单方面所能决定的事,诸位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呢?天绝谷主的态度,诸位左右得了吗?”

  “只要景大侠肯置身事外,天绝谷主方面,决不会有问题,他会了解我方的诚意。”

  “说来说去,你是要求景某出面声明,撤销侠义柬除魔卫道的宗旨……”

  “不,这件事有柏大侠处理,只请景大侠向侠义道朋友打个招呼就成。”

  “侠义柬具名没有柏大空,他能处理吗?”冷剑仍能保持平静的风度。

  “景大侠一打招呼……”

  “如果景某认为不妥,必须与天绝谷主当面商谈,诸位大概是不愿意的。”

  “同道们希望景大侠不要这样做。”八极灵官的修养就不上道了,真有暴发户的嘴脸。

  “景某不但要这样做,而且坚持这样做。”冷剑不介意对方的威胁态度道:“景某不是贪生怕死,有始无终的人,以景某的身份地位声望,也不允许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阁下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同道,告诉柏大空,景某在与天绝谷主面对面交涉之前,不与任何人谈有辱声誉的条件。你们的一切作为,景某也不加过问,也无权过问;景某说得够明白吗?”

  “这……景大侠……”

  “少陪。”冷剑含笑离座。

  “景大侠何苦……”

  冷剑脸色一沉,神光炯炯的虎目,不转瞬地逼视着对方,眼神威严无比。

  八极灵官打了一个冷战,要说的话吓回腹中了。

  冷剑一抖袖,庄严地出厅而去。

  人的名,树的影,八极灵官站在他的面前,在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庄严的神情,决不是八极灵官这种黑道枭雄所能抗衡得了的。

  ※※※

  人都是自私的,众叛亲离,皆可能发生在任何领导人身上。

  侠义英雄也不例外,冷剑景青云目下的处境,用众叛亲离来形容虽然不恰当,但事实却是如此,也用不着在用词方面来挑毛病,这四个字并不是暴虐人物的专用名词。

  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从此就不用在江湖道上露脸了,但可以保全性命。

  但他不能因能保全性命而一走了之,人格和声誉比生命重要。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像他这种誉满天下的名人,保全声誉的确比保全性命重要得多了。

  连八极灵官这种黑道二流混混,居然也公然前来侮辱他,他为保持风度和尊严不便发作,其实心中愤火中烧,也感慨万干。

  当然,他知道这是柏大空玩弄的把戏。

  他心中更明白,他不但成为侠义道朋友的眼中钉,更成为江湖朋友嫉恨的中心,真正所谓众矢之的。

  上台不易,下台更惨;顶尖风云人物的悲哀在此。

  天一黑,三进客院静俏俏,黑沉沉,连照明用的廊灯也取消了,唯一的灯火,是院厅的一盏朦胧的菜油灯。

  宇内五大高手皆在座,在朦胧灯光之下,悠闲地品茗闲聊。五人都佩带了兵刃,游僧已经换了一把新的方便铲,搁在凳旁趁手处。

  “你估计会有人来赶咱们走吗?”定一刀徐二庄主向夜游神问。

  “不是赶我们走,而是要我们的命。”夜游神笑笑说道:“我们已经成为人家迈向江湖霸主途径的绊脚石,眼中钉,不把我们埋葬掉,岂肯甘心?”

  “陆老哥,不会这么严重吧?”

  “徐施主,恐怕比这更严重呢?”紫霄散仙说;“目下的所谓宇内五大高手,是二十年前江湖的白道朋友半真半假捧出来的,以后五年,又增加五位,成了所谓武林十大高手。武林并不限于白道人士,会练几手拳的人都可以称武林人。二十年,不是一个短日子。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二十年来,你知道出了多少功臻化境的后起之秀?你我这些老朽,可说是这些人扬名立万的目标。晁凌风击败了天地一笔和游僧昙本道兄,就已经取代第六第五的地位。”

  “这还不算是威胁,潜在的威胁是有人暗中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实力,罗致那些功臻化境的新秀与名宿,等候机会埋葬老一辈的成名人物,他们才能出头。”紫霄散仙说:

  “敝派在最近二十年来,严格调教本门子弟,不许门下子弟在外打起武当的旗号争名夺利,这步棋可能下错了,所以二十年来,我武当门下没调教出一个叱咤风云的人才。”

  “还来得及呀!道友。”游僧半真半假地笑说:“贵派是内家拳之祖,贵山门受朝廷供养财力雄厚,集中全力调教三两百出色的门人并非难事,总比那些三个人称派的门派容易得多。”

  “就是因为受朝廷供养,敝派才不敢假公济私恐遭物议!贫道在紫霄宫中十年期间,就没有收徒传艺。这里事了结,如果幸而度过劫难,真得回山苦修,找三两个有根基的弟子授艺传艺。”

  他们的语音清嘲露耳,可知所说的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故意提高声调,让屋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话中带有浓浓的讽刺意味。

  院子里,先后已经出现四个黑影了。

  最早来的两个黑衫蒙面人,已经来了许久啦!

  “你们说的确是见解透彻,不愧称武林拔尖前辈。”一个蒙面人忍不住发话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大势,真应该早早回家安居纳福,不再在江湖抛头露面以保持令名,岂不皆大欢喜吗?但你们却不识时务,委实咎由自取,呜呼哀哉!”

  五人一订眼色,会意地点点头,泰然离座出厅,从容不迫进入院子中心。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阁下,这叫做身不由己呀!”冷剑神态轻松地,说话也风趣:“景某本来就在荆门山庄纳福,含饴弄孙惬意得很,十几年不曾在江湖行走了。可是,早年的思怨未清,奈何!郝谷主在武昌活动,下一站就必定是我的荆门山庄,景某不来了断二十年前的恩怨,行吗?”

  “呵呵!诸位蒙面掩去本来的面目,就算能杀掉名列第一的景老哥,对诸位成名似乎成效并不大呀!谁知道你们是哪一位神佛?”夜游神也笑着道:“这表示你们的信心和服气都不够,很可惜。”

  “到时候就会有人知道咱们是谁了,对不对?”黑衫蒙面人不受激,无意拉掉他们的蒙面巾。

  “也许吧!”冷剑不再多说:“诸位还有同伴,何不请他们都出来?”

  “该他们现身时,他们会出来的。”

  “也好,那就请你们明示来意吧!”

  “就是你们刚才所说的原因,够了吗?”

  “真的呀?好,就算理由够了。怎么说,画下道来吧!景某洗耳恭听。”

  “在下要见识你的天下第一剑,看是否浪得虚名。”这人一面说,一面迈出了三大步说道:“在下也练了几年剑,不甘菲薄,毙了你,在下就可以取代你的地位了。”

  院角暗影中踱出一身劲装的景春莺姑娘,剑插在腰带上,脚下从容,颇有名家的风度气概。

  “阁下还不配与家父论剑。”她一面沉静地说:“并不是每个阿猫阿狗,都可以任意指名向有身份地位的前辈挑战。本姑娘也练了几年剑,自信还可以打发你这种三流剑手。如果你害怕,让你的同伴先上吧!”

  “泼妇好大的口气。”蒙面人怒火上冲说;“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来丢人现眼?

  你上吧:在下要你永远后悔今晚说这些大话。”

  一声剑吟,青芒闪烁的长剑出鞘。

  剑向前一指,立即传出慑人心魄的剑气咻咻异鸣。

  姑娘一点也不激动,缓缓拔剑出鞘,轻轻一拂,星光下,幻出细碎的闪烁光华,一拉马步立下门户。

  在气势上,她显得太弱了,剑上似乎没注入内力,一点也看不出惊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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