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绿绿的房中,也满室幽光。

  她仍是一身绿衣绿裙,只是手中多了一把连鞘宝剑,腰间加了一个绿色百宝囊。

  灯盏的菜油中,可能添加了某些东西,可令灯火变成绿光,也表示火焰的温度有了变化。

  因之,她美丽的面庞显得最突出,而身形似乎模糊不清,胆小的人突然闯入,必定只看到她的面孔,不吓得半死才怪。

  房门口一面,站着一个乱发披头的黑袍人,发长及胸,披下掩住了面孔,真像一个厉鬼。

  “你不要装神弄鬼。”她冷森森的语音带有浓浓的杀机:“我知道你是谁,甚至知道你的根底。”

  “我也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根底。”黑袍人的嗓音带有鬼气:“彼此彼此。”

  “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反对你们在本姑娘口中争食。”

  “本座也不许你干预我们的买卖。”

  “那么,各行其事。”

  “不要和我们争,我们成功的机会比你大得多。由我们进行,双方同蒙其利,你该不至于糊涂。”

  “哼。”

  “你不要哼,你知道这是事实。”

  “你算了吧!据本姑娘所知,你们已经失败一次了,第二次同样不会成功。

  “上一次是白天,而且情势不一样。”黑袍人语气转厉:“这次,定可成功。为免彼此伤了和气,也避免惊动那小辈,所以本座委曲求全,和你郑重商量,你可不要误解本座的意思。”

  “你侵入室中,来意就不善。”

  “正相反,本座为免打草惊蛇,所以不得不以遁术入室与你商量。”

  “你们有何打算?”

  “我们按计划行事,万一失败;我是说:万一。那么,就由你接手,够意思吧?”

  “这……”

  “你那一份花红,本座负责要他们照付。”

  “你能保证?”

  “酆都五鬼言出如山,绝对完全保证。”

  “这……好吧!”

  “一言为定。”

  “对,一言为定。”

  灯火打闪,黑袍人蓦尔失踪。

  她沉思片刻,哼了一声,一口将灯吹熄。

  后窗悄悄地拉开,外面传入飒飒风声。

  窗对面小天井的暗影中,传入一声轻咳,表示有人潜伏,想出去的人,必须把可能发生的危险计算在内,后果自行负责。

  “居然有人敢监视我?”房内传出吕绿绿不悦的语音,并没有所举动。

  “花红照付,不少分文。”暗影中传来低沉的嗓音:“而不需要风险付代价,安安稳稳坐享其成,天下间这种好事不会再有,你还要怎样?”

  “就因为条件太好,所以本姑娘不相信这种好运,所以……”

  “凭你女魃的名头,这种好运还不算太好呢!”那不露形影的人,捧人的话说得很令人受用:“只要你沾上的事,任何一位事主,都会毫不吝啬地奉敬大把金银珍宝,以免灾殃上身。”

  “酆都五鬼就敢戏弄本姑娘。”

  “他们必须显露一点点实力,情有可原。如果他们浪得虚名,你肯相信他们必可成功吗?”

  “好,我姑且相信他们能成功。”

  “谢啦!”

  “你为何躲在暗处?”

  “我得证实他们成功了才能放心。”

  “离开本姑娘远一点,知道吗?我办事不许有人目击。”

  “好,我到另一面去。”

  “请吧!”

  窗掩上了,暗影中灰影一闪即逝。

  窗又拉开了,黑影像轻烟般逸出,消失。

  阴森的煞气逐渐逼近,逐渐充塞全室。

  灯焰拉长,凶光摇曳。

  床上的飞灾九刀,身躯逐渐萎缩至最小限,似乎已返老还童,成了一个婴儿。

  幽光满室,幽暗也满室。

  飒飒秋风渐厉,各种奇异的隐隐声浪时高时低,忽远忽近,莫知其所自来。

  外间里,缓缓进来了一头黑猫,不是机警的伺鼠的猫,而是吃饱了想找地方睡觉的、懒洋洋的猫。

  仅入室三五步,懒猫便躺下了,四肢一伸,长尾急剧地剪拂了几下,便抽搐着断了气。

  室内,一定弥漫着某些致命的物质,连猫也片刻毙命,毒性极为猛烈。

  床上的飞灾九刀寂然如死,衣裤皱瘪,像一具死了许久的干瘪尸体。

  蓦地砰然大震,门窗同时毁塌,罡风呼啸,黑雾狂涌而入。

  五个披头散发的厉鬼,同时出现在床口。

  五只大袖激起无俦阴风,阴雷陡然爆震,绿焰荧然的灯火乍熄,整座内间在瞬息间成了阴曹地狱,鬼哭神嚎已非人世。

  “砰嘭……”

  真正的震耳爆裂声随之,整张木榻四分五裂,连床后的木柜也轰然崩塌,床架帐席化为碎屑,声势惊人。

  “啪”一声怪响,白光乍闪,耀目生光,一被白热的火弹爆炸,全室通明。

  五个厉鬼刚定神看五人合击下的成果,分崩离析的床柜形状令他们心中狂喜。

  没有人能在这空前猛烈的五股阴风袭击下,能侥幸保全性命,床上的人必定骨碎肉烂,万无幸理。

  但一瞥之下,看不到零碎的骨肉,嗅不到血腥,没有任何一块碎木板沾有血迹。

  这瞬间,床尾黑影暴起。

  同一瞬间,五只大袖在明亮的火光中,同时向暴起的黑影集中攻击。

  刀光陡然迸射,宛若惊电横空。

  “天斩刀……”沉喝声如乍雷,房屋亦为之簌簌撼动,柱壁摇摇。

  狂野闪烁的刀光,锲入五只大袖的袖网中,利刃破风击破阴凤劲流的锐啸,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胆俱寒,腥臭的阴风八方迸散。

  鬼号声刺耳,五个披头散发的厉鬼五方飞散,从破塌的门窗破空飞走了。

  飞灾九刀的身形乍现,显然有点力竭的现象,身形一晃,勉强稳下马步,无力继续追击。

  地面,洒落两丛血迹,掉落一只大袖,一条仍在抽搐的手臂。

  一个厉鬼退得最慢,是向破了的内间门外退的,脚下一虚,几乎摔倒。

  飞灾九刀吸口气强提真力,挥刀猛扑而上。

  外面是客房的外间,厉鬼踉跄了两步,定下神向大开的房门冲去。

  外间应该没有人,桌上原来有一盏光度幽暗的菜油长明灯,这时侧首的长凳,突然无缘无故向外急移,恰好挡住了厉鬼的去路。

  厉鬼骤不及防,而且受了重伤反应迟钝,被长凳一拌,砰然向前急栽,长凳也折脚塌倒。

  黑影暴起,剑光乍现。

  “要活……的……”追出外间的飞灾九刀急叫。

  叫晚了,剑光如匹练,射入厉鬼的后心。

  是断了右臂的厉鬼,剑透心几乎被钉死在地上。

  黑影拔剑侧闪,身形显现。

  “怎么一回事?”黑影急问。

  是吕绿绿,大胆地潜伏在外间突起发难,先用凳拌,再一剑取命。

  “五个混蛋偷袭。”飞灾九刀不胜惋惜地收刀说:“先用迷魂摄神药物打头阵,再破屋以五毒阴风聚力一击,他们几乎成功了。”

  “哦!他们……”

  “他们在藏剑山庄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脚色,我栽在他们的五毒阴风上。”

  “李……李兄,你不怕迷魂摄神药物,不怕五毒阴风?”吕绿绿颇感意外。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我已有周全的准备,这些毒物伤不了我,除非我事先毫无警觉戒心。”

  他翻转厉鬼的尸体察看:“其实他们五个人正大光明联手合击,很可能凭真才实学就可以送我下地狱,今晚他们栽得很冤。”

  “怎么说?”

  “他们先攻击床,已耗损了三四分精力,被我猝然反击,已无法聚劲合击了。”

  “他们是……”

  “很像传闻中的酆都五鬼,长生殿的五位座主。”他拖起尸体:“可惜你把这个鬼杀了,没有口供,无法追查指使他们的人了,他们本来是极为阴毒可怕的名杀手,能请得动他们的人并不多。”

  “你认为是谁?”

  “以往我认为是路庄主,现在知道这五个混蛋是酆都五鬼,那就与路庄主无关了。路庄主不是浪得虚名的人,决不可能不惜羽毛与恶名昭彰的杀手打交道。”

  “那可不一定哦!”吕绿绿笑笑:“你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很危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称雄道霸者的金科玉律,谁不遵行谁就必定与雄霸绝缘。

  他用不着自己出面请杀手,自有人替他跑腿暗中办理,只要经过三五个人辗转授意,一切线索都会掩盖得天衣无缝。”

  “这个……”

  “别管死尸了,留在这儿,没错。”

  “这……”他放下尸体。

  “让他们的同伴收尸,你哪有工夫替他们埋葬?这里不能住了。”

  “我去叫店伙换房间……”

  “店伙一定吓坏了,怎敢再替你换房间?换也不会有。这样吧!我那里有内外间,你在外间安顿一宿好了。”

  “这……”

  “你不会怕我吧。”

  “可是……”

  “有你在,那个该死的淫贼一定不敢再来,我也可以安心地安歇一夜,整晚担心实在不好受。拾夺你的行羹,走啦!”

  他略一思索,着手拾夺包裹,表示接受对方的邀请。

  两个黑衣人刚飞越院墙,白衣女郎恰好从另一面院墙跃过,看到两黑衣人的背影,不假思索地衔尾急追,飞登屋顶后,便拉远距离,避免被黑衣人发现,夜间穿白衣不宜紧迫追蹑。

  走在后面的黑衣人,背上负了一具尸体。

  不久,纵落一家普通住宅的天井。

  内堂中灯光明亮,四个披头散发的黑袍人都在,其中一个脸颊包了伤巾,伤势不算严重。

  两个穿黑劲装的人入室,将尸体往地面一放。

  “遗体顺利带回。”一名黑劲装大汉抱拳行礼:“房中不见有人,人去房空,在下不敢多逗留,带了遗体匆匆离开。诸位还有何吩咐?”

  “没事了,谢了!你们请便。”上首的黑袍人大袖一挥,示意来人可以走了。

  两个黑劲装大汉行礼退走,从天井跳墙走了。

  两个黑袍人仔细检查尸体,脱掉尸体的黑袍详加检查,用手指探索创口。断臂的创口一摸便知,利刃的威力可怕。

  右肋也挨了一刀,断了三根肋骨,但锋刃未深入内腑,可知这一刀并非致命创伤。

  “奇怪!”检查背部创口的黑袍人站起说:“背部一刀穿心,创口为何如此宽阔而准确?不可能是被人从后面追袭击毙的。

  老三撤走的路线是外间,那小辈不可能追及出刀的,我亲见他收刀下挫,勉强稳下身形。除非……”

  “除非外间有人隐伏截击。”另一名黑袍人说:“那小辈用的是尖刀,锋狭而锐,创口决不可能扩大。

  老三是被剑杀死的,创口两端有割裂痕迹,尖刀的创口只有一端割裂现象,所以,小辈在外间潜伏着同党。”

  “不可能的。”上首的黑袍人断然说:“小辈没有党羽。老四,你相信有人能轻易逃过咱们搜魂术的搜索吗?

  外间绝对不可能有人潜伏,咱们已用搜魂术搜了三次,整座客房只有小辈一个人,那是无可置疑的。”

  “那……那么,老三是被谁所杀的?”老四不同意:“我敢保证老三背部的创伤,决非小辈的尖刀所造成,这也是无可置疑的。”

  “老大,假使有一个练了龟息术,定力超人功臻化境的人,事先也知道咱们搜魂术的底细,贴伏在地面用龟息术行功,是不是可以逃过搜魂术的搜索?”另一名黑袍人提出疑问:“在发动的前一刹那,我的确感到外间似乎有轻微的声息传出,但……但似乎不像是人。”

  他们如果亲自察看,必定可以看到飞灾九刀的房内,内间与外间之间的门内,有一头死猫。

  连一头猫蹑走的声息也可察觉出来,搜魂术的确不可思议。

  “就算有这么一个人。”老大摇头:“但在咱们发动时,他也不可能不被波及。再说,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他一定会配合小辈夹攻,咱们恐怕一个也逃不掉,一个小辈咱们已撑不住了。”

  “老五,老大的判断不会错。”老四开始同意老大的见解:“如果小辈真有那么一个功臻化境的同伙潜伏在外间,就表示小辈已经知道咱们要袭击,事实上小辈并不知道,他反击是在五毒阴风重压后才爆发的。”

  “可是……那……谁杀了已退出外间的老三。”老五苦笑:“我的确听到不像是人的声息呀。”

  “除非……”老大迟疑地说。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在咱们发动的后一刹那跟入,刚好碰上老三撤走,乘机在老三背后捅一刀……”

  “不是刀,是剑,错不了。”老四肯定地说。

  “咱们必须把这个捡便宜,从背后杀死老三的人查出来。”老大咬牙切齿说:“酆都五鬼被人暗算了一个,此仇不报,何以慰老三于九泉?”

  “小心查证小辈的同党,一定可以把这个凶手找出来的……外面有人……”

  四个人跃登屋顶,刚好看到有物隐没在侧方的另一家屋顶后。等他们追上那家屋顶,夜空下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是人。”老四说:“也许,刚才是一头猫刚好窜过屋顶。”

  “咱们是越来越迟钝了。”老大有点感慨:“小辈的事,也许咱们真的该放手了。咱们栽得好惨。”

  “咱们酆都五鬼,今后也不用混了。”老二冷冷地说:“老大,该如何向老家伙交代?九泉下的老三怎么说?”

  “这……”

  “一走了之?”

  “罢了!不能一走了之。”老大咬牙说。

  “那……”

  “以后再说。也许,女魃混水摸到他这条大鱼了呢!”

  设备齐全的上房,通常分隔有内外间,旅客如果有三个人以上,可以要求店伙在外间加床。

  吕绿绿落落大方,亲自替飞灾九刀在外间铺设卧具。

  江湖男女,对礼教上的禁忌比较看得开,旅途中同房分内外间安顿,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不可原谅的事。

  “不要喝冷茶。”她一面整理衾被,一面向踱近桌旁的飞灾九刀说:“等会儿我叫店伙沏壶好茶来。”

  飞灾九刀怎能等店伙沏茶来?透支了精力,正感口渴,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干。

  “你没带有侍女仆妇?”飞灾九刀信口问,摘下尖刀搁在桌上:“你一个如花似玉小姑娘,一个人在江湖闯荡,没有人陪伴,辛苦得很呢!”

  “习惯了就好啦!一个人方便些。”她整理妥当到了桌旁,在飞灾九刀的下首坐下,把灯挑亮些:“我出道还不到一年,已经习惯了。

  五月中旬我应金陵双英的邀请,随船护送几位女眷赴浙南,本来有三百两银子程仪,就有人愿意以一百两银子代价,卖两个大闺女给我做丫环,我拒绝了,一个人方便些。”

  “哦!你替金陵双英办事?”飞灾九刀笑笑:“金陵双英手创义勇门,专门替达官贵人选派保镖。

  无镖局之名,却有镖局之实,黑道人士对义勇门颇有微词,经常有人杯葛挑衅,你可要小心了。”

  “我并没参加义勇门,只是情不可却,他们一时缺乏保护女眷的人手,所以请我襄助而已。”她的态度大方泰然,但绵绵的目光却紧吸住飞灾九刀的眼神:“李兄,如果不想早些歇息,说说你的事好不好?”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想我都不去想,不敢想。”飞灾九刀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李兄,不想也好。”她不着痕迹地伸手,按住了飞灾九刀的左掌背:“生逢乱世,夫复何言?能忘,还是忘了比较好。”

  一个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

  凶险的搏杀过去了,在鬼门关出入了一次,这时精神一懈,不管是精神或肉体,都呈现软弱的现象,降至情绪最低潮时期。

  魔障一起,便不可收拾。

  并不是困倦袭来,而是恍惚光临。

  自然而然地,他反握住了吕绿绿温润柔嫩的小手,立即有一股奇异的脉动循臂而升,瞬即传遍全身,引发了体内的某种情绪上的波动。

  吕绿绿的目光,也成了吸引他的磁力中心,他想挣脱这令他震撼的绵绵凝视,意志力却显得非常的薄弱,反而难舍地紧附着不放。

  体内,某些波动正在加强。

  他喝的那杯冷茶,似乎不但不能解他体内的渴,反而令他喉间发干,心中发烫,某一种渴正在加强。

  吕绿绿所发的声音,悦耳而且有强烈的挑逗性。

  “世间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事。”吕绿绿的语音在他耳中幽幽地低吟:“春花秋月,妻子儿女,当你拥有这些,你就会觉得世间是美好的……”

  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庞就是美好的。

  这张美丽的面庞,又熟悉,又陌生,到底是谁的面庞,他已经难以分辨,也不想去分辨。

  意识突然又分散了,他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突然涌升,而把他的神智,从那让他意念飞驰的美丽面庞拉开,引走。

  那首词,他居然想到那首词。

  “……多少蓬菜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

  他的手,正温柔地、情意绵绵地,解吕绿绿的罗带,摘下带上的香囊。

  姑娘们身上带香囊极为寻常,男人们身上带荷包也十分普遍。

  该死的!怎么突又想起那首鬼诗?

  “……影沉秋水欢期绝,憔悴幽花泣残红……”

  “……寂寞幽情夜未央,倩影无依空断肠……”

  激情中,他突然毛发森立。

  吕绿绿一惊,左手五指突然抬起,五指如钧,已运足了劲道。

  “九如。”吕绿绿的五指,沾上了他的心坎部位:“你怎么了?”

  “媛媛……”他的嗓音全变了:“小……媛……”

  吕绿绿心中一宽,呼出一口长气,五指劲道徐散,脸上重新绽放动人的笑意。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李……九如,你还年轻。”吕绿绿的温柔低语十分迷人:“珍惜现在,重要的是未来,未来……未来……”

  他的恍惚意识又变了,词和诗都在他的意识中消失了,重新回到眼前的美丽面庞了。

  一声嘤咛,吕绿绿半裸的娇躯,坐在他膝上,挤入他怀里,双手像蛇般缠住他的脖子,滚烫的粉颊紧贴在他的脸上,耳鬓厮磨,幽香阵阵。

  他双手神力骤生,抱起了罗襦半解的吕绿绿,气息粗重地到了床前,突然往床上一倒。

  砰一声大震,什么东西破裂倾倒了。

  但他,突然失去知觉,陷入恍惚迷离中。

  酆都五鬼死一伤一。

  按理,他们应该承认失败,应该及早远走高飞的。

  可是,他们不是没没无闻的小人物,被名枷利锁所套住,脱不了身。

  而且,他们也是输不起,不肯认输的赌徒,不输光是不肯罢手的。

  他们有一些在旁协助办事的人,但这些人不受他们指挥。

  把老三的遗体安顿妥当,随即准备出动。

  他们的绰号称鬼,活动也以夜间为主。

  老二脸部受了伤,而且伤势不算轻,如果碰上劲敌,动起手来用不上五成力道,这是十分危险的事,因此留下养伤。

  三人刚踏入天井,前进屋顶上,一个黑影站在屋脊中段,不言不动像个鬼。

  “好家伙,真有人。”大鬼怒叫,一鹤冲天飞升瓦面,向黑影冲去。

  “我当然是人。”黑影说话了,语中带刺:“你以为在下和你们一样是鬼?”

  三鬼都上来了,三面一分形成合围。

  是一个穿青衫的人,神定气闲,似乎没带兵刃,根本不理会三鬼合围列阵。

  “阁下知道本座的底细,定非无名小卒。”大鬼气势汹汹,功贯大袖随时准备出手:“亮名号。”

  “看我这一身青衫。”青衫客拍拍肚腹:“你就叫我青衫客好了。不瞒你说,在下确是无名小卒,武林中江湖道,都没有我这号人物,通名道姓,诸位也没听说过,还是不说的好。”

  “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附近鬼鬼祟祟出没,是你?”

  “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

  “是谁?”

  “没有说的必要。”

  “你也在此地鬼鬼祟祟窥伺,说你的来意。”

  “在下知道你们要赶往义阳老店,向众香谷的人讨消息看风色,没错吧?”

  “咦!你……”

  “所以,为免你们徒劳往返,或者不希望你们枉送性命,死了一个够惨了,何必多死几个?因此要阻止你们再妄动。回屋子里睡觉去,好吗?”

  “该死的!你一定是飞灾九刀潜伏在外间里的人……”

  “少胡说八道,阁下。不错,飞灾九刀是在下的朋友,但他不需在下替他摇旗呐喊,更无须在下替他操刀杀人。

  他的事在下袖手不管,也用不着在下管。

  但你们这时前往义阳老店,可能会影响刚才在这里窥伺你们的人办事,所以在下必须阻止你们前往送死。”

  “混蛋!你是活腻了。”大鬼厉叫,踏进两步,猛地一袖拂出,阴风徒然骤发,宛若地狱里刮出的寒涛,腥味随风而散。

  “去你的!”青衫客冷叱,也一袖抖出。

  嘭然一声气爆,大袖接触,韧力爆发声势惊人,脚下的厚实大青瓦纷纷崩裂,劲流形成猛烈的气旋,像是突然刮起一阵旋风。

  “哎……”大鬼惊叫,倒飞而起,仰面震飞檐口,向下飞堕。

  “你两位也想来一下?”青衫客向另两鬼轻拂大袖,语气十分托大:“那就并肩上吧!别客气啦!

  我保证你们死不了,我青衫客对杀人兴趣缺缺,杀人是飞灾九刀那种有刀在手的人的事。”

  夜深人静,声音传得很远。

  远在百步外的一排房屋上,五个在屋顶掠走的黑影,被语音所吸引,其中一个发出一声信号,折向飞掠而来。

  两鬼已无可抉择,大喝一声,两面同时出袖夹攻,阴风腥味比大鬼出招强烈一倍。

  青衫客不闪不避,双袖一分,硬封硬接,无所畏惧地承受聚力的夹击。

  五个黑影正飞掠而来,女性的形态隐约可辨。

  “嘭啪!”袖劲再次爆发,气旋强烈两倍。

  由于两鬼都站在屋脊上,所以有平坦的退路,不像大鬼先前站在斜面,被震出去就往下掉。

  两鬼同时暴退,飘出丈外,飘落在邻屋的屋脊上。

  青衫客屹立如山,脚下的脊瓦也不曾破裂,二比一依然稳占上风,双方相去太远了。

  正要乘胜追击两鬼,突然看到急掠而来的快速绝伦五黑影。

  人向下一挫,隐没在屋脊的另一面去了。

  五黑影晚到了一刹那,青衫客已无影无踪。

  裙袂飘飘,确是五个佩剑女郎。

  “唔!腥臭味有毒……”到得最快的女郎出声警告同伴,略退八尺:“先问清再动手!”

  五个女人,围住了两鬼。

  “刚才谁在说话?”女郎沉声问。

  “西门宫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必在咱们面前,摆强梁面孔穷神气。”四鬼一面默默行动以恢复精力,一面愤愤地说:“你是问口供吗?”

  “原来是酆都五鬼。”西门宫主颇感意外:“刚才你们和谁打交道?”

  “与你有关联吗?”四鬼依然气愤难消。

  “本宫主感到所传出的话音有点耳熟,所以动问。”

  “哼!希望那混蛋不是你的人。”

  “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

  “咱们的老大被打下去了,得下去看看,少陪。”四鬼不想示弱解释:“宫主的包围,是要在下硬闯吗?”

  “你闯闯看?”碧落宫主也态度转硬:“七成火候的五毒阴风,本宫的人相信还禁受得起。”

  “你……”

  “本宫主要知道底细。”

  “屁的底细!”四鬼粗野地叫:“一个混蛋突然在此地出现,侦伺咱们的举动,谁也不知道他是老几。

  只知道他自称飞灾九刀的朋友,一言不合双方交手拼搏,咱们老大被他一袖反震下屋,如此而已。”

  “那人呢?”

  “鬼似的一闪便失了踪。”四鬼不好将失败的丢人事故说出:“在下会找到他的,哼!”

  “你们来对付飞灾九刀的?”碧落宫主转变话锋。

  “你管不着。”

  “你给我听清了。”碧落宫主语气中充满威胁。

  “你什么意思?”

  “离开飞灾九刀远一点。”

  “西门官主,你少给我神气。”四鬼不甘示弱:“你和黄泉殿主曾经一度订下协议,联手对付飞灾九刀,那是你们的事。

  咱们酆都五鬼不理会旁人的协议,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威胁。飞灾九刀不是你们的专有物,谁先到手就是谁的,你吓不了咱们酆都五鬼。”

  “记住,本宫主已经警告过你们了。”碧落宫主不多作解释,举手一挥,带了四女伴向东急急走了。

  “碧落宫是啥玩意?哼!”四鬼向远去的五女身影愤愤地说。

  “老四,咱们最好不要树敌。”五鬼语气中有怯意:“惹上碧落宫的人,毕竟不是什么聪明的事,我宁可和她们来暗的。走吧!咱们快搜这附近。”

  “哼!没有什么好怕的,老五。”四鬼的口气依然顽强:“明的暗的,咱们五鬼怕过谁来?”

  四鬼的态度表现,却没有口气那么强硬。

  房门是上了闩的,东侧的窗也是闭紧的,想进入的人,除了破窗而入外,最有效的办法,恐怕只有揭瓦而下了。

  这种没有加建承尘的房屋,揭瓦极易惊动房下的人,所以揭瓦而下不是好办法,除非房下无人。

  来人采用了最有效的办法:破门而入。

  这是犯忌的霸王手段,一般江湖朋友很少采用。

  在嘭然大震中,房门倒塌,白影随后冲入。

  半裸的吕绿绿一蹦而起,在灯火摇摇中,急抓桌上飞灾九刀的尖刀,反应极为迅疾。

  她身上没带有兵刃暗器,而且外衫已除,胸围子半褪,露出肉感万分的酥胸,下身的长裙丢在一旁,只穿了肉感的亵裤,别无长物,所以急于抓刀。

  胆敢破门而入的人,必定是无所畏惧的强劲人物,抓刀是最佳的反应。

  手刚要抓住刀,淡淡的彩虹同时君临。

  她如果抓住刀,手可能也完了。

  反应出乎本能,千钧一发中不容许意识来主宰行动,她本能地缩手转身,一掌向冲来的隐约白影拍去。

  瞬间便可聚力发出的碎脉掌,发挥了八九成威力。

  灯火就在这刹那间熄灭,室中漆黑,她仅在一瞥之下,看出扑入的是一个朦胧的白影,想分辨已来不及了,那道奇怪的射向手掌彩虹,也因灯火摇曳而无法分辨,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急迫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双掌接触声,她的碎脉掌是掌攻中最霸道的掌力之一,但却碰上了可怕的对手,感到掌心欲裂,手臂发麻,强烈的反震力及体,身形暴退,脚下大乱,仰面便倒。

  上体一扭,扭转身右手着地,猛地飞跃而起,砰一声大震,撞破窗跌出外面的小院子去了。

  室中声息寂然,入侵的人已经走了。

  一座大宅后面的花园小阁,四周花木扶疏,夜间特别的幽静,本来就是女眷们嬉游的地方。夜间决不会有女眷逗留,所以黑沉沉灯火全无。

  白衣女郎启门进入小阁,这是女眷们歇息更衣洗漱的地方,共有三间内室,进去之后,黑沉沉难分方向。

  但她似乎熟悉每一处地方,毫无阻滞地进入一间小内室。

  将连鞘尖刀往床上一丢,这才将背上的人往床上放。

  本来以为背上的人是神智己昏的,岂知那人双手一紧,她嗯了一声,浑身一软,双双跌倒在床上了。

  “不……不要……”她焦灼地叫唤。

  可是,那人已将她一掀,把她压得牢牢地。

  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软弱得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李……兄……”她慌乱地叫,想将压在身上的重负推开,却力不从心。

  有滚热的大手在她身上探索,灼热的嘴唇亲上她的润湿粉颊。

  最后,她发觉自己已经不存在了,意识模模糊糊,唯一有点知觉的是:她的手也有力地回抱着对方。

  激情中,她突然在崩溃的边缘醒来。

  空中漆黑,声息全无,好像世间一切都突然静止了。

  她发觉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对方下与腿的压力,让她感到可怕而又出奇地舒适,那种奇异的压迫感好奇怪。

  那人竟然沉沉睡去,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静。

  她自己的心跳,也正逐渐恢复正常。

  她蜷缩在对方怀中,恍恍惚惚地胡思乱想,最后一阵倦意袭来,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带全是大户人家的住宅,庭深院广,楼房参差,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连脊的广厦,和栽了花木的后花园。

  主人都是本城的仕绅,至少也是配称爷的达官贵人。

  右邻另一座大宅的瓦面,出现五个男女,星光下可隐约看出都佩带了刀剑,但行家一眼便可分辨,他们决不是盗贼。

  女的是吕绿绿,已换穿了绿劲装。

  “你们的人,的确在这附近看到白影隐没?”她向一位穿了灰色夜行衣的人问。

  “是的。”那人低声说:“咱们在各处派有暗桩,留意夜行人的动静。派在这附近的负责人,的确发现一个轻功极为惊人的淡灰色影子,消失在这一带的某一处角落,已经快两个更次了,仍然不曾发现白影重现。

  至于是什么人,却无法断定,相距过远,黑夜中难以分辨,但可以断定的是:是人而不是眼花所看到的鬼影。”

  “劳驾诸位给我搜。”她提出要求:“我要找的人,的确穿了白衣。”

  “姑娘,天快亮了,搜……”

  “天快亮也得搜。”她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惊动了……”

  “你们怕惊动人?怕一些凡夫俗子?”

  “姑娘,咱们不是强盗。”那人语气转硬:“这附近的宅主人,都是本城的有头有脸人物,仆从家丁很多,要是闹将起来,一张帖子送入州衙,可不是好玩的,谁也休想在城内城外混了。”

  “来一千个人,也无法搜查。”另一位大汉接口:“除非放上一把火,才能把人烧出来。”

  “你说得对,必要时放火又有何不可?”吕绿绿的态度,坚决乖戾兼而有之:“这是唯一的线索,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个……”

  “你们不愿意?”她厉声问。

  “好吧!”那人无可奈何地说:“登堂入室势不可能,咱们只能尽力搜查可疑的角落……”

  “那就赶快呀!分开来搜。”她连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