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人喝问口令,显然对面的人已发现了他们,而且可能就在丈外。一动一静,他们自难逃出潜伏在那儿的人耳目。

  两人立即戒备。秋华心中一动,应道:“后土。”

  对方喝皇天,答后土也许答对,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老鼠,只要答对了就好办,对方一现身,便可动手袭击。

  “五湖。”对方又叫。

  “四海。”秋华自作聪明地答。

  糟了,这次答错啦,雾中射来三枚枣核镖,一闪即至,不易看到这种小型暗器。

  幸而两人在回答之后,已向下蹲伏,镖掠顶而过,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没有人出现,显然对方相当机警。

  “我去诱他们出来。”秋华低声说。

  “敌暗我明,诱不得,等一等。”

  “怎能等?雾一散,我们都完了。”

  “这……”

  “你等着。”

  他一长身,急走两步,故意踏草发声。

  果然不错,又有三枚枣核镖射来。

  “哎唷……”他故意惊叫,其实枣核镖擦身左而过。

  人影暴起,三方共有四个人,只看到朦胧的人扑来,难以分辨面目。

  “打!”他大喝一声,飞刀连珠飞射,打出了三把,立即拔剑向右急闪,迎击右面扑来的人。

  “啊……”有两个人狂叫,前扑的冲势仍猛,冲倒在地呻吟挣扎,像是中箭之虎,在地面猛烈地滚动。

  姑娘一跃而起,拔剑叫:“分我一个。”

  “咔”一声轻响,秋华削断了一根劈来的熟铜棍,乘势突入,一剑刺入使棍人的心坎。

  最后一人还未近身,姑娘已狂野地扑到,剑出“星飞电射”,截住抢先进击。

  那人用的是双怀杖,左杖“铮”一声侧扫来剑,右杖一抖,前一段杖身迎面点到,两节的杖身抖得笔直。

  姑娘后退避招,她发觉对方杖上的劲道浑雄极了,不宜硬接硬拼,虽有宝剑也不可大意,因为能使用双怀杖的人,决非庸手,攻势必定出奇地猛烈,而且杖会折向,防不胜防,双手发招不易抵挡。

  她刚退,对方已迫近来一记“上下交征”,奇快绝伦。

  秋华大声一喝,从侧方射出一把飞刀。

  她也在这瞬间,招出“指天划地”接招。

  “铮铮!”剑杖接实,姑娘斜退两步。

  对方“哎”一声轻叫,以手掩住右胁。上身一挺,脚下大乱,右手杖失手坠地。

  秋华飞扑而上,那人依然剽悍,左手杖全力架出。

  “叮!”凝霜剑无巧不巧地,削断了杖身中段的连接活扣环,扣环中分,前一节杖身以奇快的速度飞离,“噗”一声击中秋华的右肋,宝剑如用的不当,反而害了自己。

  秋华未料到会击断扣环,他相距太近,想躲避已来不及了,杖身恰好击中皮护腰的上端,伤了肋骨,奇重的打击力道,打得他连退四五步方行稳住。

  那人也支持不住,狂叫一声,拔出了胁下的飞刀,在鲜血狂喷中,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姑娘发现秋华受伤,急急冲到叫:“秋华哥,你……”

  “小心身后!”秋华大叫,将凝霜剑奋力掷出。

  姑娘机警地向侧一闪,但已晚了一步。

  凝霜剑化虹而飞,贯入从姑娘身后扑到的一名灰衣人的腹部,剑身透背而过,尽锷而没。

  “嗯……”灰衣人叫,丢掉手中的金色短枪,抓住腹前的剑把,踉跄向前挪动,再狂叫一声,扭身栽倒。

  姑娘也屈膝挫倒,掩住左腰叫:“这人叫断魂金枪巫奇,枪中可发射一枚毒针。他囊中有解药,我左腰旁挨了一针。”

  秋华的右胁奇痛入骨,痛得他冷汗直流,但仍咬牙支挣,走近断魂金枪身侧,先拉下对方的百宝囊打开,发现夹层中共有两瓶药,一白一黑,不知哪一瓶是解药。

  “解药。”他将两只玉瓶送到断魂金枪的眼前问。

  断魂金枪眼中已现散光之象,伸出颤抖着的手,接过黑色的药瓶,突然一咬牙,掌中的玉瓶粉碎,药末泄出,径向口中塞去。

  秋华手急眼快,一把抓住对方已到口边的手,另一手接住了一些漏出的黑色药末。

  他为人机警精明,并不因断魂金枪这种毁药举动而信任这些药末,伸手用指甲划开断魂金枪的脸,皮开肉绽鲜血涌出,他首先将一些药末洒在创口上。

  创口不消片刻,便开始发黑。他再取过白色的玉瓶,洒一些白色药末在发黑的创口上。

  片刻间,创口黑色渐消,流出白色的清水。

  断魂金枪已经一息奄奄,快完蛋了。

  他一掌拍碎了断魂金枪的天灵盖,拔剑归鞘,恨声说:“你这厮可恶,该死!”

  他走近姑娘,蹲下说:“伤在哪儿?我替你起毒针。”

  “左……左胁……”姑娘虚脱地说,浑身发抖,双手冰冷。

  左面雾影中,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唤声:“左兄,有发现吗?”

  两人都受了伤,怎能再和高手拼命,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一些药末在掌心,急急撕破姑娘的胁衣摸到三寸余长的针尾。针长有六寸,色黑,粗如手指,贯入左胁外侧,穿肉而入,前后穿孔,因此只伤皮肉,而未贯入内腑,再内偏半寸,那就惨了。伤虽不重,但附近碗大的圆径内,肌肉已经发黑,肿起老高。

  他将药末擦上两处创口,拾起姑娘的宝剑,抱起姑娘忍痛向侧急窜。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热浪渐消,但痛楚却愈来愈凶猛,大汗如雨,口干舌燥。

  “看样子快到江边了。”他跟姑娘说。

  痛楚难支,脚下虚浮,他不能再走了,放下姑娘强忍痛楚问:“冰心妹,伤口感到怎样了。”

  “痛……痛……”姑娘打着冷战说,并不住呻吟。

  他察看伤势,黑气已退,肿仍未消,羊脂白玉似的肌肤上,红肿了一大块,看去极不调和,两处创口仍在流白色的液体。

  “糟!恐怕另有治伤的药,仅用解药是不会奏效的。”他抽着冷气说。

  蓦地,他戒备地拔剑,低声说:“有人来了,忍着些儿。”

  片刻,脚步声起自左面,渐来渐近,有人说:“禀主人,要不要派人禀报贺姥姥一声,派人先清除这群前来行刺的人?不然很讨厌呢!”

  “不用了,反正咱们见一个杀一个,不需人相助,谅这些浪得虚名的人,在我阴风客手中绝难逃命的。”

  脚步声从左侧两步左右通过,渐渐去远。

  秋华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人竟然是风神阴风客,要是遇上了岂不束手待毙?危险极了。

  “是风神阴风客,四神的老三。贺姥姥,就是云神紫云娘。”姑娘低声说。

  “歇会儿再走。”他喘息着说。

  “秋华哥,你怎样了?”

  “被杖尾扫中,胁下受伤。”

  “你……”

  “我支持得了,只担心你……唔!又有人来了。”

  这次,脚步声从右面不远处传到,接近至三丈左右,云门僧熟悉的声音入耳:“不杀吴秋华,咱们大事去矣!咱们决不能让他与四神见面,无论如何,不成功决不撤走。”

  “那些四神的鹰犬……”另一人接口说。

  “遇上了就格杀勿论,慈悲不得。任施主,到何处了?”

  “不知道。”

  “再往前搜。”

  脚步声逐渐去远,秋华又出了一身冷汗,低声说:“是云门僧,共有八个人之多,好险!”

  姑娘突然掩面饮泣,颤声低叫:“秋华哥,丢下我,你……你走吧!”

  秋华如中雷殛,讶然叫:“老天!你用原嗓说话了,好耳熟,你……”

  “我留在这儿,你快……”她避开正题凄然地说。

  秋华掩住她的嘴,不悦地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吴秋华是没有心肝的贱丈夫?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绝不离开你一步。”

  “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好些……”

  “你再说,我可要打你了。”他咬牙说。

  “我怎能不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叭”一声轻响,秋华果然打了她一耳光,不轻不重,说:“我不和你废话,闭上你的嘴。”

  他解下腰带,也解下姑娘的腰带接上。江湖人的腰带,通常长有三四匝,妙用无穷,可以用来爬墙、可以捆人、可做兵刃、可以裹伤……背一个人更是足矣够矣!他不管姑娘肯是不肯,强横地将她背上来,沉声说:“咱们俩已是一条命,你死我奉陪。你的手可以活动,拼起命来你替我照顾上盘,劳驾劳驾!呵呵!你可别睡着了。”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姑娘拧了他一把说:“你真像个亡命之徒,教人又恨又……讨厌。”

  “讨厌不要紧,恨却未免严重了些。走也!不可出声。”

  他以地势分辨方向,向下急走。

  又降下百十丈,居然发现一条小小樵径,可知附近住有山民。水是生命之源,有居民必定有水。

  “好了,快到江边了。”他向姑娘兴奋地说。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潮汹涌,一阵无形的恐惧感浪潮般向他压到,没来由地脊背生寒,汗毛直竖。

  “怎么回事?前面有危险?”他悚然地想。

  伤处的痛楚阵阵袭来,总算尚能受得住。他用手略一揉动,徐徐举步戒备着沿小径下行。

  降下一片草原,远远地,他听到隐隐的犬吠声,声源似在两里外,若有若无。

  “村镇必在江边,这两里路大概不会有危险了。”他想。

  走了三五十步,一不留心,脚下绊着一条不易为人注意的山藤,“嗡”一声怪响入耳,接着奇异的哨声冲天而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有人安装了响箭。”姑娘紧张地低叫。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向下冲出,必须赶快离开险地,响箭升空必定引来埋伏的人。

  已来不及了,人影四面齐现。

  雾气渐消,已可看到丈外的人影,但如想分辨面貌,必须接近至丈五六以内方可看清。

  “站往!通名。”前面出现的人影沉喝。

  他站住了,举目四顾。糟!他已陷入重围。

  前面,是一个青袍老人,一个老太婆,一个中年美妇。

  左面,是三个壮年劲装大汉。

  右首,是一个白发老翁,手持钓竿。一个身材高仅四尺余的矮子,倒拖着一根虬龙棒。

  后面,一个竹竿形的瘦长花甲老人,一个其胖如猪的大汉,一个鬼王般狰狞汉子。

  姑娘倒抽一口凉气,低声恐惧地说:“右面和后面的五个人是青城五丑,人虽长得丑恶,但却是白道中颇负盛名的人物。左面是叙州三英,水陆能耐皆有高深的造诣。前面的老人,是成都府锦城馆主聂孝。老太婆叫赛隐娘南宫婆婆。中年美妇是峨嵋高弟行空天马池韶的浑家,五花剑池夫人,放我下来,不然你绝走不了。”

  秋华不理她,徐徐撤剑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们讲不讲理?”

  锦城馆主淡淡一笑,冷静地说:“理当然要讲,但必须要看对方是什么人。阁下尊姓?”

  “你是锦城馆主聂前辈?”

  “正是区区。”

  “在下四海游神吴秋华。”

  十一个人全部脸色一变,跃然欲动。

  锦城馆主脸色一沉,沉声道:“那就不用讲理了。”

  “前辈请听小可……”

  “呸!利欲熏心的无义小人,你的话老夫听不得,听了污我之耳,你准备了。”

  “听我解释之后,再动手……”

  “住口!大奸大恶的人,并不以大奸大恶为耻,他将有一番自欺欺人的说词,掩饰自己的罪行,把自己说成大仁大义的好人,一手遮天掩尽天下人的耳目,你就是这种人。咱们今天已顾不了什么武林道义,你不死,咱们将永无宁日,天下大乱,与武林道义相较,已算不了一回事了。当然咱们也希望你自爱,表现得像个大丈夫,明知必死,也要死得光彩些。”

  秋华知道一切解释皆无济于事,这些人是不会听他的解释了,钢牙一锉,横了心,冷然问:“阁下希望吴某如何自爱?”

  “交出名单,你自杀,咱们瞒下今天的事,对外宣称你是有心弃暗投明,与鹰犬们恶斗而死,咱们替你建墓碑于飞仙岭,流芳武林。”

  “如果吴某不肯呢?”

  “那就休怪咱们将你逼死了。”

  秋华哈哈一笑,说:“飞仙岭水秀山青,吴某能在此地被四川的十一名武林顶尖儿人物逼死,已经够光彩了,是否流芳武林,谁去管它呢?一死百了,人死如灯灭,流芳万世于事何补?哈哈!你们上好了,吴某已无话可说了。”

  “你果然是至死不悟。”

  “哈哈!想不到你们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行事乖张,轻信人言,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只凭血气之勇,意气用事,委实不配称白道英雄,只算是无知匹夫而已。名单的事,吴某……”

  对方已不容许他分辩,南宫婆婆一声怪叫,扑上招出“射星逸虹”,身剑合一走中宫攻向胸间的七坎大穴,剑上发出隐隐龙吟,而且奇快无匹。

  这些白道群豪倒不想群起而攻,只把住四周,让南宫婆婆一人扑上动手,所有的人全挺兵刃戒备,严防秋华突围逃生。

  雾气虽淡薄了些,但仍然影响视线,人飞扑而至,像是一个幽灵从云雾中降临。

  他向左侧一闪,南宫婆婆一声冷叱,折向进攻,招变“流云飞瀑”,狂野地一剑顺势拂来。

  他右胁受伤,行动不太灵活,因此老太婆小看了他,毫无顾忌地抢攻。机会来了,他已打定主意先放倒一个,以便震慑这群好汉,不动手则已,动则必须速战速决。

  “呔!”他沉叱,以疾如迅雷的手法拔剑,迎上奋力一绞一震,揉身欺上,剑亦顺势送出,光华乍闪。

  “嘎……叮!”错剑和剑身的折断声震耳。

  南宫婆婆刚看到他剑上的光华有异,心中一懔,顿觉手上一轻,剑气袭体,光华已到了胸前。她心胆俱裂,仰身急倒避剑。

  秋华本想一剑贯穿老太婆的胸膛,突又心中不忍,剑尖略偏,刺入对方的右胁,叱道:

  “饶你一命吧!”

  “哎……”老太婆厉叫,“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同一瞬间,他背上的姑娘叫:“小心身后!”

  他猛地旋身,暴吼道:“接飞刀!”

  后面扑上的人,是青城五丑中的瘦竹竿老人,手中的竹杖正点向秋华的腿弯。

  双方相距太近,雾中看暗器有点模糊,声到杖已先临,想躲已力不从心。

  瘦竹竿老人的竹杖变点为扫,“噗”一声击中秋华的左腿。但既想出手击落飞刀,又想变招伤人,分了心,而且出的招式太快,扫击的距离不足八寸,劲道不可能完全用上。不管用拳脚或兵刃,打击时如想发挥威力,必须具有适当的力道、速度、距离,缺一不可。扫出的距离不足八寸,能发挥多少威力,哪算是打击,只能算是拨动而已。

  秋华被拨得侧退近丈,脚下大乱,突然屈右膝跪下一腿。

  瘦竹竿老人却“哎”一声怪叫,一掌未拍中射来的飞刀,飞刀却射入左胁,身躯向左扭转,丢掉竹杖,旋转着屈身挫倒跌入抢出的胖子手中。

  秋华所退的方向,正好在叙州三英面前,三英见机不可失,几乎同时冲上。

  秋华转身喝声“打”!左手一扬,向后暴退。

  没有飞刀发出,他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叙州三英各向左右急闪,失去了跟踪进击的机会。

  这次所退的方向,正好背向持钓竿的老人和拖虬龙棒的矮子。

  “哈哈!青城钓翁等着你呢?”老家伙怪叫。

  秋华闻声转身,糟了!老家伙的钩丝已经拂出,破风之声入耳,径寸大的钓钩已经钩住他的左肩。

  他反应超人,凝霜剑一拂。不怕刀剑的钓丝,是天蚕丝揉入九台钢丝制成,但在凝霜剑一拂之下,应剑而断。

  钓钩深陷肉中,痛入心脾。但生死关头,他将痛楚置之脑后,居然撑得住,连眉也没皱一下。

  他一声怒啸,连人带剑狂风似的疯狂上扑。

  他背后的姑娘,经过这阵子猛烈的簸动,创口奇痛彻骨,似乎已陷入昏迷境地。

  青城钓翁大吃一惊,钓丝被削断,惊得脸色一变,急退两步叫道:“他手上的宝剑讨厌,用暗器毙了他。”

  秋华如影附形冲到,钓竿长有一丈,近身便无法施展,所以他全力急速扑到,剑出“狂龙闹海”,光华飞旋而至,拼命了。

  青城钓翁先前一惊之下,退慢了些,百忙中大喝一声,竿尾猛地挑出。

  矮子悄然从侧方欺上,虬龙棒贴地扫出,棒身所藏的九合银丝棒带突然伸张。

  “嚓”一声轻响,钓竿尾从中而折,光华一闪,青城钓翁的左手掉了三个指头,脸色死灰地向侧飞退。

  同一瞬间,举动已不太灵光的秋华双腿被虬龙棒缠住了。矮子哈哈狂笑,猛地振臂一抖。

  “砰!”秋华翻倒在地,小腿裤管破裂,皮开肉绽。

  “哎……”姑娘惊叫出声,秋华侧倒着地,她也遭波及。

  矮子一闪即至,棒尾压住了秋华的剑,一脚向秋华的胸膛踏下,一面叫:“要你的命!”

  秋华的左手,挟了一把飞刃,一枚飞电录,生死关头,他必须保命,剑被虬龙棒所压,背上有姑娘,不能滚动,苦也!他松手丢掉飞刀,用飞电录向踹来的脚掌戮去。

  矮子练了一身虾蟆功,刀枪不入,岂怕小飞刀?快靴底很厚,也可抵挡小刀子。这家伙走了眼,以为是飞刀,明明看到秋华举手上迎,却毫不在意地仍向下踏。

  “嚓”一声轻响,录尖直透脚背。

  矮子像被人踏住尾巴的猫,“啊”一声怪叫,单脚急跳向后退。

  秋华乘机跃起,冲上一剑挥出。

  矮子百忙中用虬龙棒急拦,“得”一声脆响棒断带折。

  秋华本想加上一剑,身侧到了锦城馆主和五花剑池夫人,锦城馆主的喝声震耳欲聋:

  “休伤吾友,打!”

  秋华侧闪旋身,左手的飞电录一挑,击飞了射来的一块小石,已看清抢来的两男女所处的方位。锦城馆在右,池夫人在左。两支剑一闪而至,剑气压体。

  他已大汗淋漓,脸色铁青,精力行将耗尽,背上的姑娘似乎愈来愈重,肩、肋、腿三处的痛楚,已令他浑身发软,难以抵受。

  但他必须死中求生,大喝一声,向左一闪凝霜剑奋力向池夫人掷去,人随剑上扑。

  池夫人果然上当,伸剑急拨化虹而至的凝霜剑。

  双方对进,冲势奇急,刹那间的耽误,足以罹致杀身之祸。秋华临危连用机智应敌,生死关头,毅然放弃宝剑,志在擒池夫人做人质退敌争取生机。

  他办到了,池夫人匆忙拔剑,耽误了一刹那,秋华已乘机近身,用上了他极少使用的点穴术,顾不了男女之嫌,伸手闪电似的点中了池夫人的右期门穴,信手一勾,便将池夫人反抱入怀,飞电录抵住池夫人的左太阳穴,吼道:“谁敢上,在下将要她抵命!”

  这时,他已筋疲力尽,手脚发软,浑身战栗,脸上大滴汗珠向下流,浑身湿透,双目似乎已难睁开,狼狈万分,任何人一眼也可看出,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他这一着很有效,立即镇住了所有的人。

  其实,真正可以动手的人,只有四个人了。瘦竹竿老人受伤不轻,南宫婆婆也相当严重,矮子痛得哎哎叫,钧翁丢了三个指头,除了钓翁可以自己裹伤外,其他三人有两个人替他们包扎。十一个人去了六个,再加上一个被擒,只剩下四个人了。

  锦城馆主冷笑一声,厉声说:“咱们这些人,都是抱定必死之念而来的英雄好汉,你用人质威胁,没有用的。”

  秋华阴森森地说:“你们出动了大批高手,埋伏截击我一个江湖晚辈,要说你们抱定必死之心而来的,大概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废话少说,让路。”

  锦城馆主拾起凝霜剑,徐徐迫近说:“你必须死,任何人质也阻止不了老夫杀你。”

  秋华用飞电录在池夫人的耳前鬓角徐徐划动,鲜血立现,冷笑道:“在下还不想亲手杀死池夫人呢,就等你用剑刺来,看你能不能贯穿池夫人的心窝?上啦!老家伙。”

  锦城馆主吃了一惊,喝道:“住手!”

  秋华停止移动录头,叫道:“让路。”

  叙州三英的老大低声向锦城馆主说:“聂前辈,他已力尽,走不了多远的,暂且放过他,咱们盯住他就是。”

  锦城馆主事实已别无抉择,极不情愿地闪在一旁说:“小辈,你走不了的。”

  “走不走得了那是我的事。阁下,把在下的剑丢过来。”

  武朋友没有不爱宝剑的,锦城馆主自不例外,他眼看秋华凭这把宝剑,竟然击败了他们十一个高手名宿,目下宝剑落在他手中岂肯割舍?不理会秋华,向众人叫:“咱们退!”

  说退便退,身形一闪,便远出三丈外,隐入雾影之中。

  秋华无计可施,只好罢休,押着池夫人急走。

  如果在平时,背后背了一个少女,前面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妇,暖玉温香抱满怀,艳福齐夭。可是今天他却在受活罪,筋疲力尽,举步艰难,苦不堪言。池夫人的穴道虽未被制死,但她浑身乏力,必须由他抱着移动,哪能走得快?

  他清晰地听到身后跟踪的脚步声,心中焦虑万分。

  “老天,怎样才能摆脱他们呢?”他惶然地想。

  地势逐渐下降,但坡度已渐渐平缓,已找不到小径,所走处全是密林。狗吠声已近,想是距村落已经不远。

  他向犬吠声传来的方向踉跄前行,后面,锦城馆主一群人,在雾气笼罩中紧跟不舍,像一群饿狼。

  黑煞女魅已完全清醒,颤声叫:“秋华哥,扔不掉他们的,放下我你……你逃生去吧。”

  他吁出一口长气,焦躁地说:“求求你,别说这种话好不?”

  她激动地在他汗水晶莹的脖子上狠狠一吻,咬紧银牙说:“好,我不说,免得分你的心神。”

  “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他吃吃地说,只觉精神一振,脚下平空生出狠劲,踉跄向前狂奔。

  前面出现了一处茅草茂密的斜坡,树林向右延伸。他心中一动,一掌将池夫人劈昏,向斜坡下一推,并惊叫一声,立即向右沿林缘故轻脚步急走。

  池夫人骨碌碌向下滚,发了滚动的响声。后面跟踪的人,远在四五丈外,用耳力迫踪秋华的去向,听到秋华的惊叫声,以为秋华失足跌倒,并未在意。

  斜坡有十余丈高下,等他们发现昏厥在坡下的池夫人,方知道上当,立即分头搜寻。锦城馆主料定秋华必定循狗吠声觅路,因此也循狗吠声急追,带了叙州三英,四个人相距各三丈,排成一列保持目视距离,并肩搜进。

  秋华却不循犬吠声前行,向右沿林急走,走了里余方折向,保持与犬吠声斜进的方向悄悄前行。

  不久,糟了,雾气渐消,愈往前走雾气愈淡,前面一望无涯的雾影,可看到五六里外的青山。原来这一带雾气下沉,凝积在下面高不及五尺,人在其间走动,但见雾气翻腾,恍若在云端之上走动一般。下面看不见八尺外的地面,上面却可看到长在云端的零星树林,宛若置身在幻境中,人和树皆在云顶飘浮,奇景令人心为之动。

  他无暇观赏雾海奇景,暗暗叫苦。他身材高大,雾只能掩住他的下半身,头上炎阳高照,怎逃得过追逐人的监视?

  但只消看第一眼,便知希望未绝,显然距江面已是不远,远处的青山,定是江对面的山岭,只须再进一两里,必定可以到达江边啦!他的水性相当高明,带一个人浮水而下,相信尚可胜任。他虽然受了伤,但可以找一段枯木承载,只要入水之后,逃生有望了。

  他忘了叙州三英,三英的水陆能耐高明着哩!

  他挫低身躯而行,心中不住暗叫:“我得保持体力,保持体力……”

  挫低身躯而行,怎能保持体力?只走了半里地,他已有点头晕目眩,气喘如牛了。而且,上身愈挺愈高,远在三两里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啦!

  啸声震耳,里外的锦城馆主已看到他了,发出警啸召集同伴,奋起狂追。

  他不得不奋余力向江边逃,暗叫完了。

  穿越两座矮林后,他感到双脚似乎重有千斤,不是在走,而是在拖,拖动这两条沉重的腿,累得他喉干舌燥,心火上焚,四肢百骸不是他所有,而是加给他的万斤重荷,一再跌倒,又一再爬起。

  背上的姑娘紧咬住衣袖,不许哭泣声从口中发出,泪水如泉,一串串向下滚,濡透在他已被大汗染透了背领上,浑身皆在颤抖。

  他吃力地向前挪动,口角涌出阵阵白沫,吁出的气温度极高,高得嘴唇已呈龟裂之象,喘息声可令三五丈外的人听到。

  他眼前朦胧,扳住一株小树杆,身躯一阵摇摆,双脚向下挫,脱力地趴倚在树根下了。

  “啊……”啸声震耳,愈来愈近,追兵将至。

  他浑身一震,吃力地站起,向前挪动。穿出矮树丛,蓦地,他朦胧的眼睛前,看到雾气的上方,露出一截高耸的船桅。

  “到江边了!”他虚脱地叫。

  嘉陵江这一段可通舟揖,有小舟往来保宁府。看到船桅,他知道江边就在前面不远了。

  他精神一振,踉跄前奔。

  桅杆徐徐前移,有轻微的划桨声。

  前面,突然响起一声虎啸,声如沉雷,震耳欲聋。

  桅杆突然快速移动,转向回头行驶。

  他可不怕虎啸,拼余力急奔,左手紧握住一枚飞电录,心中在狂叫:“虎老兄,别来打扰,你不能乘人之危。”

  后面啸声渐近。

  好了,江岸的树影入目。“噗通!”他掉在江边的一处小水湾中。

  水深及膝他忘了双脚受伤入水时的奇痛,将头埋入水中,咕噜噜地喝了一肚子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搏杀、奔逐,他身上大汗已尽,躯体内水份将干,如果再得不到水,必定因血太浓而昏迷。

  水入咽喉,他神智一清,可是双足发软,无法站起。

  蓦地,岸上有人大叫:“在这儿,快毙了他。”

  他扭头一看,暗叫完了,叙州三英正在脱下外衣。锦城馆主举着他的凝霜剑,在一旁指手划脚。

  他不能背着姑娘从水中逃命,目下他即使是独自一人,也不敢下水了,入水不沉才怪。

  “拼了!”他想,双手将四枚飞电录全部拔出,挣扎着站起。

  江岸后,十余名男女正在二十丈外飞奔而来,其中赫然有云门僧和马二子,排雾飞掠。

  他尚未站起,突变已生。

  锦城馆主扭头大叫道:“云门大师,快来,找到他了……,哎……”

  叫声未落,锦城馆主突然仆倒,形如死人。

  叙州三英正在脱靴,突然像是中风,“噗”一声倒了一个,“噗噗!”另两个也莫名其妙地倒下,有一个的下身还滚落水中,再滑下些少,就非淹死不可。

  秋华莫名其妙,呆住了。

  “有人暗助我们。”姑娘兴奋地说。

  蓦地,后面叫声传到:“秋华兄,是你吗?”

  他扭头一看,大喜过望。原来船已靠近,船上站着焦急的敖忠和石家兄弟,还有石姑娘美瑜哩!向他招呼的是敖忠。

  “是我,敖兄。”他急答。

  “快上!”敖忠叫。船首靠近,六名船夫用篙定住了船身,敖忠俯身伸手抓住了秋华的手,奋力一带。

  秋华软绵绵地被提上船来,石中玉低喝道:“大家伏倒,退!”

  六名船夫船篙一点,小船像箭般向后急退,片刻便隐入浓雾中。从高处看,只能看到逐渐远去的桅杆,船身已被高仅四五尺的浓雾所掩盖。

  云门僧一群人到了江边,大叫道:“船家,靠回来,千万不可救走那两人!”

  伏在船舷旁的石中玉哈哈在笑,笑完变着嗓子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哈哈哈哈!佳宾去也,后会有期。”

  歌声渐远,船去如脱弦之箭。

  云门僧大惊,向同伴叫:“快上山,看看船驶往何处?他们会张帆的,逃不出咱们眼下。”

  船根本就没张帆,连桅杆也放倒了。

  秋华九死一生,没料到在生死关头,敖忠和石家兄弟竟然赶来援手,在石家堡他做错了事,结交了这几位朋友,做梦也没料到,这几位朋友会冒万险前来救他。

  他解下姑娘,由石美瑜将姑娘带入内舱更衣。他挣扎着向众人道谢,然后由石中兰带他到前舱更衣,取出肩上的鱼钩,上药裹伤,方出舱与众人相见。

  船很小,但共分两舱,除了石中玉兄弟和小妹美瑜之外,便是敖忠和六名船夫。这是石家兄弟的船,但驶不到盘龙坞,盘龙坞在陕西黑龙江,这儿是四川嘉陵江。

  船溯江而上,轻快地上航。众人坐在舱面上,听他细说恶斗的经过。他愤然地将名单得来和毁去的经过说出,不免愤慨万分,将围攻的人恨入骨髓,他发誓早晚要和这些家伙算帐。

  最后,他问石家兄弟怎知他今天有难,居然像未卜先知地赶来救他?

  石中玉笑道:“我可不能未卜先知,请听我说……”

  原来在秋华离开盘龙坞的第三天,堡中来了一个灰衣古怪老人,说秋华将在途中受到不明事理的人围攻,问他们是否肯暗中加以援手。

  石家兄弟本就是血性中人,敖忠更是恩怨分明的好汉,当下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三兄妹加上敖忠,四个人跟随怪老人首途。沿途,怪老人并未与他们同行,只早晚见面知会,一天赶三十五十里,正等得心焦。

  一早,怪老人告诉他们,说秋华正进入飞仙岭埋伏区,要他们立即找船到飞仙岭下接应救人,留了一包丹药给石姑娘,商量好以虎啸为号,船便向虎啸声传出处靠岸接人,怪老人自己负责将秋华护送到江边。

  石中玉朗朗道来,最后说:“不瞒老弟说,怪老人并无奇处,怪的是不知怎地,他的话我们似乎非听不可,非服从不可,而他的一切,我们却毫无所知,甚至连姓甚名谁我们都一概茫然,你说怪不怪?大弟,你叫大妹出来,怪老人曾对她有一番嘱咐,看她说些什么?”

  石中兰应喏一声,站在舱外叫:“妹妹,出来和秋华兄谈谈好不?”

  不久,石美瑜妹妹含笑到了舱面,行礼斜坐在一旁,将一个小布包递给秋华,笑道:

  “我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只是传话而已。”

  “石姑娘,怪老人说了些什么?这小布包……”秋华问。

  “里面有三颗丹丸,是拔毒疗伤圣药。刚才我已将一颗丹丸给修罗姹女姐姐服下了。怪老人说,如果受了伤或中毒,可吞服一颗,定有奇效。秋华哥,你是否先服下?”

  “怪!他怎知道我会受伤?”秋华答非所问地说。

  “老弟,那怪老人是谁?”石中玉问。

  “我也不知道。”秋华苦笑着答。

  石姑娘扑嗤一笑,说:“我们似乎都是糊涂虫哩!怪老人留下一些话,要我向你说:任何事需有勇有谋,仅用谋是不够的。又说:你身上有三颗神丹,要你花一月苦功把内功练至化境,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急也不在一时。又说:你靴统内有一份手卷,要你在这一月中依手卷的心诀打好根基。手卷的主人已经允许你练手卷的心诀,不必拘泥食古不化,又说你这人不拘小节,而大事固执,很可爱,只是沾了点酸气,要不得。又说:令师已答应手卷的主人,让你多学绝艺,你如果不信,布包内有汉玉一方,给你开开心窍。最后要你今后少开杀戒,不许泄漏他老人家的名号,如果胡说八道,他会好好整治你。你到云南的事,要你不必去了,那儿是非多,见了张三丰之后便可回家种田了,他如果要找你,自会找到你的,不许你去找他。话我已传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华哥,你说你不知道他,似乎是骗我们吧。”

  秋华打开布包,抓住汉玉讶然叫:“天!不……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这块汉玉确是家师之物,家师远在数千里外,这……这怎么可能?石姑娘,在下确不知怪老人是谁,我这人在知交好友面前,决不撒谎,请相信我。”

  石中玉笑道:“江湖上无奇不有,行径怪异的人多的是,不足为奇。张三丰道长曾在宝鸡金台观装死,铁冠道长投火自焚而遁,少林的明业大师曾闭关二十年,怪事多着呢!怪老人的事,有何足怪?算啦!别谈老人了,吴老弟,你今后有何打算?”

  “苦修一月。”秋华冷静地说。

  “到舍下苦修,如何?”

  “不行,岂能替尊府招灾?罪过罪过。”

  “兄弟担当得起。”

  “石兄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人的恶毒,你担当得起,我可不敢。”

  “那你……”

  “听说附近有大小两座漫天岭。”

  “岸东向东走,栈道就经过两山之中。”

  “哦!那就往上走,我会自作安排。包裹丢了,盘缠也完蛋啦!对不起,请石兄周济些儿。”

  “小意思,不屑提,请放心就是。”

  船徐徐上航,江流渐急,雾已散尽,已是申牌末左右了,已远离飞仙岭,进入了群山之中。

  秋华整衣站起,笑道:“对不起,请石姑娘领在下去看望修罗姹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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