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臂神判走近脸色尚未恢复正常的五湖浪客,拍拍对方的肩膀和气他说:“能走,你还是赶快离开敝地吧,毒元常不是善男信女,他不会放过你的,多耽误片刻,就多片刻危险性。记住杨某的话,下次不可冒用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你该知道这是江湖大忌,会替自己把灾惹祸的。”

  五湖浪客打一冷战,一言不发狼狈而走。

  百臂神判的目光,落在永旭和冷魅的背影上,微笑着转身出店走了。

  食厅恢复了平静,但人声降低了许多,那些大嗓门的好汉,不敢再无所惮忌语惊四座的谈了。

  永旭苦笑一声,向冷旭说:“姜太公在此,咱们的盘缠没有着落了。”

  冷魅沉思片刻,问道:“永旭,你不敢在百臂神判的地段内生时?”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这……”

  “百臂神判是个难得的好人,公正廉明有口皆碑,他的辖区内,土豪恶霸决不敢胡作非为,不信你可以去查查池口镇附近,决不会有让咱们勒索的对象。”

  “可是……”

  “咱们走!”他急急的说。

  “你……你像是有急事……”

  “毒元常也算是一代玩毒宗师,也许他有管用的解药。咱们分头追踪,查出他的落脚处,走!”

  冷魅恍然,掩不住内心的兴奋,首先抢出店外,沿毒元常的去向追踪。

  池口镇只有三条街,晚上设有夜市,夜市也限于码头区,跟踪该无困难。

  永旭岔小巷绕到前面等候,到了西码头,左等右等,不见毒无常出现,也未发现冷魅的踪迹,难免心中有点焦的。

  码头最西端,静悄悄泊着三艘中型客船,舱面不见人踪,舱户是大开的,看不见任何的灯火。

  要不是邻船的船夫在舱面上谈话,真会被三艘阴森怪异的船唬住了,真有点儿鬼船的气氛。

  他在街边码头的石阶坐下,盯着下面的船发呆,心想:如果能雇到一艘快船下放巢湖,该多好?

  蛇郎君宰父卓超是否有解药,他尚难逆料,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在期限内可以赶到的最近所在。

  他也毫无选择地将命运作此孤注一掷,生与死决定于这次巢湖之行,他必须争取时间。

  因为蛇郎君在巢湖隐居,要找一个隐居的人得花不少工夫。

  他想得很多。很远,从九华回想到九江,从九江想到池口,终点是那个暗算他的葛姓女子……

  这个鬼女人为何要用毒针来暗算他?三年前在茅山,他与恩师管了一档子闹事,但并未出手惩戒任何人。

  再说,茅山道院那些双方的当事人;皆不知他与恩师的身份,不可能三年后仍然记得他的相貌,在紧要关头出现用诡计暗算他。

  如果他不死,他要到茅山道院查明底细,以便早作提防,日后暗算的情势很可能重演。

  中间那艘怪船有了动静,舱门悄然而开,幽灵似的出现一个黑袍人,举动轻灵脚下无声,但见袍袂飘飘,无声元息越过跳。板,拾级而上像个鬼魂,脚踏在石阶上,听不到任何的声息。

  二十余级石阶,似乎转瞬即至。

  就在他转念之间,黑袍人已登上街边,到了他身边止步,一双似乎有光芒的怪眼,以迫人的气焰盯着他的脸部。

  附近有几名水夫走动,夜市相距约有百十步,对街的住宅家家闭户,显得冷冷清清的,与百十步外夜市的嘈杂,显成强烈的对比。

  他猜想可能有麻烦,这位黑袍人是冲他而来的。

  麻烦果然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黑袍人嘿嘿阴笑,用带鬼气的嗓音问:“你来了许久了,有何贵干?”

  他想站起,却又忍住了,故作从容但然道:“等人,等了许久了。”

  “等谁?字内双狂不会来了,你还想等谁?”

  他心中一震,字内双狂,那不是大邪的撑腰人吗?

  这两个老狂曾在九华一现魔踪,大邪一群黑道高手已投入宁王府,成了走狗脱身不得,为何两个老狂仍能在江湖独自游荡?与这黑袍人有何牵连?

  “等一个码头的混混,在下希望能搭便船下南京,人穷志短,走头无路不得不找人通融。”他信口胡说。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阁下。”黑袍人不怀好意他说,有意无意移至近街一面,阻住他的退向。

  “在下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黑袍人阴森森的说,语气已暴露出动手制他的意图。

  “咦!尊驾这些话有何用意?”他讶然问。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人倒霉处处碰钉子,坐在码头上也遇上麻烦。

  黑袍人迈近两步,冷笑道:“不必反穿皮袄装羊,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是大魔派来侦伺的眼线?”

  “你……”他警觉地站起。

  但见对方一伸手快如闪电,噗一声响,左颈根便挨了一劈如在平时,这一掌绝对近不了身,但这时他不敢妄用真力,能凭直觉闪避,当然无法避开快速的一击,只打得他眼冒金星仰面重新坐倒,几乎跌了个手脚朝天。

  黑袍人咦了一声,本来要继续攻击的手停住了,似乎发现自估计错误了。

  这一掌本来是虚招,劲道很有限,竟然一击便中,大魔派来人,怎么会是连躲都不会的脓包?

  永旭狼狈的爬起,撒腿便跑。

  黑袍人手一伸,夹背一把揪住他。

  他本能地反抗,左时后攻。

  黑袍人信手一扔,把他扔出丈外,跟上一脚踏住他的小腹,声问:“招!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等人……要……要找船下南京。”他忍住痛楚说,腹上的脚压得他五脏六腑要向口腔挤出来,痛得他冷汗直冒。

  他不能运功反抗,不得不强忍痛楚,虎落平阳,这一顿苦挨了。

  “下南京有何贵干?黑袍人间。

  “池口镇容……容身不得,百臂神判管……管得太……太紧……混不下去了。”

  “你认识大魔?”

  “听……听说过。”

  “镇上来了些什么人?”

  “有个什么毒……毒无常,还有个叫五湖浪客的人。”

  “哦!毒无常来了?目下在何处?”

  “不知道,好像被百臂神判赶走了。”

  “晤!你好像不是大魔的人,但你已经看到了老夫,就饶不得你了,老夫要带你到船上处治。”

  “请……请不要……”

  黑袍人俯身抓人,不理会他的恳求。

  摹地,街对面屋檐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沉声叱喝:“住手!什么人在此斗殴呢?”

  黑袍人冷哼一声,左手一挥,一道银光破空而飞,以奇速向黑影射去。

  黑影冉冉而来,银芒近身突然失踪,眨眼间人便在丈外止步。

  “咦!黑袍人讶然惊呼。

  黑影赫然是百臂神判。

  屋檐下站着另一个人,是冷魅,正缓缓举步接近。

  百臂神判背手而立,语气奇冷:“在下知道你是谁了,汉中怀恩岭幽冥别庄的四怪之一,黑怪卞辰。”

  “尊驾是……”

  “阁下打了在下一枚见血封喉的摄魂钉。”

  “尊驾接暗器的手法委实惊人。”

  “阁下已犯了谋杀大罪,虽是杀人未遂,公然向在下突下毒手,罪名足以让你饱尝铁窗风味,你是拒捕呢,抑或是束手就擒?”

  “混帐东西!你……”

  “现行犯拒捕,格杀勿论。你骂得好!”

  黑怪卞辰突然疾冲而上,抢先动手。

  江下的第一艘怪船中,三个黑影正跃上码头,越阶向上飞跃。

  百臂神判左手一伸,接来的摄魂钉在两尺左右贯人黑怪卞辰的胸口,泰然向右迈出了一步。

  黑怪卞辰嗯了一声,冲出两丈外,一面仆倒向前滑,一面叫道:“快……救我,我手脚僵……”

  百臂神判跟上,一把抓起黑怪卞辰,大喝一声,奋神威双手顺势将人掷出,向刚跃上的三个黑影掷去。

  他舌绽春雷大喝道:“限你们立即开船,不然全给我留下。

  你们幽冥别庄的人如果死光了,江湖上虽然不见得因此而得平静,至少不会比目下更乱。”

  对街的巷道暗影中,先后闪出了八个人影,兵刃出鞘声清晰可闻,八个人步伐稳定向前接近。

  三黑影最先一个接住了黑怪卞辰,一听百臂神判说出幽冥别庄四个字,而且口气强硬无惧,再一看有大批的人接,便知碰上了劲敌,逞强不得。

  黑怪卞辰一照面便倒了,被人抛球似的随意摆布,说明了这位发话的人艺业十分惊人,决非空言恫吓,再不走真的葬送此地呢。

  三人一打手式,两人先退,留一人断后,沉声道:“阁下口出大言,伤了咱们幽冥别庄的人,亮名号,日后咱们再结算。”

  “在下池口杨巡捕杨礼。记住,日后你幽冥别庄的人如敢踏人本镇一步,后果你们自己去想好了,今晚杨某网开一面,让你们平安离开,下不为例。”

  “在下记住了,后会有期。”

  “不送,祝你们顺风,杨某等你们离埠。”

  三艘怪船悄然解缆,向下游驶丢了直至船运出视线外,百臂神判方举手一挥,八名同伴纷纷隐去。

  冷魅扶永旭坐在不远处,关切地替他推拿腹部被踏处,苦笑道:“以后,我不会让你独自行动了。”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这滋味真不好受。”他说,失声长叹。

  “你怎么碰上了这些人?如果杨前辈晚来一步……”起就是碰上了,躲都躲不掉。哦!

  你怎么和杨前辈走在一起呢?”

  “是谁?”

  “字内双狂,五岳狂客和狂泉,还有几个大邪的死党,他们走陆路连夜上道,可能赶住九江。”

  “这些人到底是何处来的?”

  “不知道,我只顾跟踪毒无常,一出镇口,后面便被双狂堵住了,要不是杨前辈恰好带人赶来,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他们认出你的身份了。”

  “不知道,彼此还没有打交道呢。杨前辈是跟踪我的,一看情势不妙,便大喝检查夜行犯禁的人,那些家伙居然不敢行凶,一溜烟走了。”

  永旭挺身站起,小腹的痛楚已经消失,拍拍冷魅的肩膀说:“冷姑娘,你的推拿术高明极了,谢谢你。”

  这时,百臂神判已遣散八名手下,走近含笑道:“周老弟,你替我找来不少麻烦。”

  永旭抱拳行礼陪笑道:“抱歉,杨前辈,晚辈不是有意的。”

  百臂神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弟,不必介意,说来玩的,些须小事,在下还担待得起。你的事,冷姑娘已经向我说了。”

  “哦!冷姑娘她……”

  “呵呵!你的船一靠岸,我就看出是你,可是,你们一落店,我就被你们的反常弄湖涂了。宁王府的走狗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怎么公然落店露面?要不是冷姑娘说明底细,我真耽心你要在我的地面重施故技呢。”

  “不瞒前辈说,事先晚辈并不知道前辈在此地……”

  “呵呵!即使是知道,如果你不是有了困难,仍然会下手的,你这一条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前辈言重了。”他讪讪他说。

  “呵呵!好说好说,即使你闹了事,我也是不会责怪你的,而且你也不会有把柄落在我手中的,”

  “前辈……”

  “前些日子,南京鬼见愁俞兄派人捎来手书,要我留意你的动静,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我与俞兄交情不薄,现在你不会拒绝我的帮忙吧?”

  “这……”

  “你要追踪毒无常呢,抑或是直下巢湖去找蛇郎?依我看来,毒无常钻研的是木石之毒,对蛇毒所知有限,你追踪他必定浪费时间,还是直下巢湖比较适当。”

  “晚辈也有此打算……”

  “那就好。你对蛇郎君的底细知道多少?”

  “听说而已。”

  “那是个孤僻古怪的人,很不好说话,喜怒无常,为人亦正亦邪讨厌得很,我对他有相当了解。走,咱们一面走一面谈,我已经派人找船准备盘缠,今晚你是我的佳宾,明早我送你上船动身。”

  “恭敬不如从命,晚辈感谢不尽。”

  “呵呵!不必言谢,日后尚请照顾些儿,不要在池口镇找我的麻烦就够了。”百臂神判大笑着说。

  “岂敢岂敢?晚辈虽是个浪人,还知道敬重大公无私不畏权势的公门中豪杰,鬼见愁前辈的辖区是南京城厢,晚辈就不敢在他的辖区内胡闹,跑到对岸的江浦县打抽丰。”他由衷他说。

  一早,船离开了码头,为了避免暴露行踪,百臂神判并未前来送行。

  这是一艘从武昌下放南京的包船,五六名船夫,二十余名旅客。

  武昌至南京本来有定期上下的客货船,但沿途停泊,航程缓慢,因此一些急放赶路的人,宁可多花一些钱,共包一艘船赶路。

  船家已受到嘱托,船在和州靠岸让他俩下船。

  由放是包船,已没有安顿他俩的舱房。船老大够交情,让出船主的专用舱房,自己搬到舵楼与舵工住宿。

  船主姓梁,与百臂神判颇有交情,但也仅仅知道贵宾周貂夫妇是百臂神判的朋友,随身带了剑,猜想是武林人物,因此很少进舱房打扰他俩的清静,对他俩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十分周到。

  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终于获得了及时的援手。

  百臂神判受鬼见愁之托,梁船主又受了百臂神判之托,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施以援手,这份情义令他深受感动。

  他觉得闯了江湖多年,偶然获得一次及时援助,并不是感到难堪的事。

  船在九江停泊一个时辰,并未发生任何意外。他俩并未登岸打听消息,对江湖上所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这天近午时分,船靠上了和州码头。

  铁背苍龙曾在此地劫牢反狱,这件大事似乎己被市民所忘怀,岁月如流,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会随岁月而逝去,湮没。

  他想起乌江镇,八爪蜘蛛是否将他淡忘了?

  这一方之霸是否仍在请人对付铁背苍龙?骆宝绿姑娘,大概已有了婆家吧?不再横行乡里了?

  和州码头距州城约十余里,因此市面比池口镇差得多,地当万柳堤的未端,码头北面便是过江的杨林渡。

  每天,这里仅有少数的客货船靠岸,旅客不多,过江的渡船反而有不少旅客来往。与其说这里是和州码头,不如说杨林渡来得恰当些。

  两人扮成一双村夫妇,永旭是一身短褐衫,剑藏在大包裹内,头上有遮阳帽,手中有探路杖。

  冷魅往昔的绝代风华已消失元踪,青帕包头荆钦布裙,挽了一个包裹,跟在永旭后面,真像一个平平庸庸的村妇。

  上了码头,永旭低声说:“不要转头留意码头上的人,暂且埋头赶路。”

  冷魅低头疾走,女人走路本来就不该抬头挺胸的。

  她一面走一面低声地问道:“你认识那几个佩刀带剑的人?看长相就知不是善类,是何来路?”

  “乌江镇之霸,八爪蜘蛛的爪牙,希望他们没有认出我原来的面目,那位佩了银剑的人,叫银剑应奎。”永旭用平静的语音说。

  “你与他们……”

  “小事一件,上次途经乌江镇,顺便查一查八爪蜘蛛的庄中,是不是有我要找的人,按规矩敲诈了八爪蜘蛛黄金三百两,结下了梁子。”

  “哦!与毒无常有关?”

  “可以说有关。事后八爪蜘蛛请了毒无常的门人,毒郎君向国良至池州行刺铁背苍龙,被我宰了……”他将乌江镇风渡的前因后果概略他说了,最后说:“看来,八爪蜘蛛所受教训仍嫌不够,不但不洗面革心安份守己做人,反而变本加厉仍在横行乡里,看了银剑应奎这几个人的气焰,可知这位地方恶霸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们好像在等人?”

  “当然不会是我。镇内不可逗留,咱们赶到城里去进午膳。”永旭说。

  “不必问我,一切都听你的。”冷魁微笑着说。

  永旭恰好扭头回顾,突然笑道:“冷姑娘,你笑得好美,往日的冷峻神态已一扫而空,像是脱胎换骨,这是很可喜的现象。

  再这样下去,你的冷魅绰号恐怕保不住了。”

  冷魅幽幽一叹,苦笑道:“我发誓不惜走遍天涯海角,誓将他置放死地的仇人,已经黄土长埋,尸体喂了虫豺,我还有什么好恨的?也许这些日子跟随在你身边,你乐观奋斗无畏元惧的性格影响了我,改变气质并非奇事。”

  “如果你染上了我游戏风尘的恶习,岂不更糟?”

  “总比怀着刻骨仇恨闯荡好,对不对?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别开玩笑了。”

  路上前后不见人踪,冷魁紧走两步,亲见地勾住他的手臂说:“永旭,不仅羡慕,而且是妒嫉,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你依然能泰然自若,不减英风豪气。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拔剑而起生死一块,算不了什么,等候死亡,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会恐惧。可是,你现在的心情……”

  “我的心情仍然是最正常的。”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如果我恐惧叫闹,又能有什么好处?体内的毒物,并不因为我怕死而停止发作,对不对?”

  “这……”

  “不谈这些。如果我找不到蛇郎君,或者找到后他也无能为力,那么,巢湖就是我埋骨之地,你要替我把死讯传出,这样一来,消息自会传到我的亲友耳中,你办得到吧?”

  “我不要听这种话。”冷魅烦躁地尖叫。

  “咦。你……”

  冷魅掩面叹息,颤声说:“到时候再说吧,你应该知道,为了你的事,我可以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为了能找到蛇郎君,我可以做出世间最毒恶最卑鄙的事。除了全力找寻蛇郎君,我不考虑任何其他的事。”

  患难见真情,永旭感到心潮一阵汹涌,猛地伸虎腕将冷魁挽人怀中,紧紧地倚偎在路旁,似已忘却身在何处。

  冷魁也激情地紧依着他,身躯不住颤抖。

  久久,他松开拥抱,强笑道:“走吧,路远着呢,但愿这条路不是单程道。”

  和州城是南京的直隶州,城周十一里余,形势壮观。

  东面另建一座卫城,驻扎了一卫官兵,当地人称为和州卫,正式的名称是潘阳卫,属中军都督府,是支援中都守司凤阳诸卫的外围主要兵力。

  因此,和州的市面相当复杂,治安并不佳,军民杂处纠纷时未牌正未之间,两人出现在峨嵋山麓一座大宅院前。

  峨嵋山不是四川那座佛教名山,而是城西北隅的一座小山,城墙跨山而建,可以说是和州城的镇山。

  山麓一带建了不少大户人家的亭园别墅,普通的贩夫走卒很少在这一带闲荡。

  永旭摘下遮阳帽,上前抓起门环轻叩三下。

  不久,院门开处,一个年约半百相貌平庸的老人迎门而立。

  惑然打量来客,以沉重的凤阳腔官话问:“两位找谁:有何贵干?”

  永旭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姓周,从上江来,求见詹二爷,相烦通报。”

  “你是……”

  “有事请教詹二爷,客中诸多不便,未备名帖,大叔请方便老人摇摇头,爱理不理他说:“二爷不在家,最近几天可能无法赶回,两位过几天再来好了。”

  说完,退后一步作势掩门。

  永旭抢前一步,一脚踏上门限,靴尖抵住了门扇,陪笑道:“大叔请不必拒人门外,请问詹二爷何处去了尚请见告。”

  “你们是……”

  “在下有求而来,不是登门寻仇,大叔请放心。”

  老人目光,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说:“两位如果急于见至!家主人,可以到八公山罗家去碰碰运气,家主人经常到罗家盘桓,也许在罗家下棋,家主人与罗爷不下棋便罢,下起棋来十天半月之内不会离开,一盘棋下三五天平常得很。”

  “八公山罗家如何走法?在下人地生疏……”

  “很好找,山在此门外里余,到该处向任何人打听,皆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去找。罗大爷的庄院称为历阳别墅,一问便知。”

  “谢谢关照,在下这就前往历阳别馆求见,打扰了,告辞。”

  永旭行礼退走。

  砰一声响,院门闭上了。

  永旭一怔,脚下一慢。

  随在他身后的冷魅骤不及防,几乎撞上了,讶然地问:“永旭,怎么了?”

  永旭继续前行,信口说:“据百臂神判说,詹二爷是和州的名医,为人慷慨好义乐善好施,目前虽不再行医,但仍炼丹济世,为何竟养了这么一位傲慢无礼的门子?”

  “你是说……”

  “詹家可能有了变故。”他断然他说。

  “你是不是疑心太大了些?”

  “遭了一连串变故,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假使詹家有了变故,你不以为与我们有关吧?”

  “天底下任何不可能的事皆可能发生。”

  “胡说!我们乘包船而来,沿途并未露面。”

  “不要轻估了敌人,谁能料想到我会被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所暗算?撇下我闯荡江湖期间所结的仇家不算,像八爪蜘蛛这一类一方恶霸,我还没有将他列为对手,他给我的威胁有限得很。

  以顺大王和宁王爪牙来说,你敢轻估他们的实力?”

  “这……”

  “顺天王兵败四川,死党亡命散处每一角落,彼此互通信息并非奇事。宁玉府更是反迹已露,各地皆有策应的人,阴养刺客死士,信息一天可传八百里,你敢担保池口镇没有两方的潜伏爪牙?你能判定包船上没有眼线?包船的速度虽然不慢,但比起传信快鸽来,却又慢得大多了。”

  “你……你说得多可怕!”

  “不是可怕,而是事实。毒王制气机的奇毒奈何不了我,行尸巩方的阴煞潜能毫无作用,那神秘女人的花蕊毒外中者必死,但我依然未遭毒手。对方当然知道我不易对付,也必定知道我所中的毒针的毒终必会发作的,可能算定我必定会找能治毒的人医治,而最近的治蛇毒圣手只有蛇郎君一个人。”

  “哎呀……”

  “蛇郎君隐居巢湖的事,江湖上己不是什么密秘,我知道,你也略有风闻,百臂神判更是深知其中秘辛,别人为何不知?”

  “你……你说得我毛骨悚然呢!”

  “但愿我所料皆虚。总之,咱们千万小心。”

  “要不要去八公山找詹二爷?”

  “必须去,只有詹二爷知道蛇郎君五处居所,没有他,咱们的希望微乎其微。巢湖周广三百余里,港汉大小三百六,一年半载也无法查遍。如果他听到风声躲起来,这辈子休想找得到他了。”

  “这么说来,我们是晚到一步了。”

  “也许真的晚了一步,但还不算迟,在他们尚未完全摸清我的意图前,不会采取进一步的激烈行动。”

  一出此门,便看到八公山。

  这是城郊的一座小山,草木葱绿,像一座毫不起眼的土岭,八仙山人围棋会饮的古迹已不可寻,四五百年前战场的白骨金戈早成尘土。

  由放曾经一度改名为杀狐岗,可知这座山的高度有限得很。

  在山麓的小径碰上一名村夫,一问之下,方知三里外便是历阳别馆,地处山西麓,沿小径可直达,沿途没有岔径,很容易找。

  小径穿越茂密的树林,幽径寂寂不见人迹,白天里行走其问依然感到阴森森地,似乎随时可能出现山兢木客,或者窜出几条大青狼扑上来。

  走了里余,永旭突然拉住冷魅的手,闪人路右的密林,向下一伏,隐起身形低声说:

  “在这里等候天黑,留意一切动静。”

  冷魁大惑不解,附耳问:“你不赶往历阳别馆?不嫌去晚了?”

  “已发现可疑征候,必须作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的打算,不能让主动权操在敌人的手中,等一等是值得的。”他的语气有无比的自信。”

  “好吧!一切依你。”

  三更将尽,斗转星移。

  詹二爷的大宅中,没有灯火,声息全无,死一般的静。

  一个黑影出现在院门外,毫无顾忌的伸手抓住扣环,扣出一共五声轻响,然后退至右侧,一鹤冲天扶摇直上,飞越丈二高的院墙,消失在宅院内。

  不久,内厅出现灯光。

  厅中一灯如豆,宽广的厅堂显得阴森森鬼气冲天。

  白天应门的老门子,木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上首坐着两个膘悍的中年人,下首是一个穿夜行衣的佩刀大汉。

  “兄弟是三更正离开历阳别馆的。”穿夜行衣的大汉说:“张老前辈令兄弟前来看看动静,这里安静得很,真的没发现异象吗?怪事!”

  两个骠悍的中年人一个佩剑,一个腰间插了一把双刃斧,脸上神色微怒,似乎对穿夜行衣的大汉有三五分敌视,气氛并不融洽。

  “不但此地毫无动静,全城八位名医的住宅也安静如恒,没有发现任何人出入。”佩剑的中年人冷冷他说。

  腰插双刃斧的人更是露骨地表现出不满,接口道:“张前辈是不是不信任我们?那就叫他自己来好了。老实说,如果周小辈来了,咱们全都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风险太大,咱们犯不着舍命相助还落得受人怀疑,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谁又得了多少好处了?哼!“穿夜行衣大汉抱拳陪笑,皮笑肉不笑他说:“两位千万不要误会,张老前辈岂有不信任诸位之意?兄弟此来,仅奉命问问动静而已。算定那小辈毫不起疑前往历阳别馆送死,却平白地失踪了,迄今尚无动静,张老前辈猜想那小辈可能已得到风声,也许离开和州了。”

  门子脸上毫无表情,用他那特殊的土腔接口道:“诸位已打扰家主人两天了,既然你们要等的人已经离境,可否让家主人恢复自由?”

  穿夜行衣的人目露凶光,凶狠狠他说道:“在未能获得确证之前,你们必须要合作,不然……”

  “家主人不是完全听候你们的吩咐吗?”

  “但咱们要办的事尚未成功。”

  “这……”

  “不许多说,不然在下把你们全毙了。”

  门子脸色一变,仍用他那特殊的嗓音说:“毙了本宅的人,你们要办的事永远成功不了。看来,即使你们成功了,仍要杀我们灭口的,对不对?”

  穿夜行衣大汉勃然大怒,伸手拔剑。

  厅门人影乍现,语音震耳:“原来你们已囚禁了詹二爷,布下陷饼诱在下上当,到底为了何事?那位张老前辈是谁?咱们有仇怨吗?”

  永旭与冷魅迈步人厅,向堂上昂然接近。

  “周小辈和冷魅来得好。”佩剑的人站起说。

  东厢门悄然而开,毕夫子夫妇与一名僧人缓步而出。

  一子落错,全盘皆输。

  永旭避开了历阳别馆的陷井,依然闯入詹家中了埋伏,毕夫子出乎意外地在詹家等他光临,他算是栽了。

  毕夫子的出现,令他悚然而惊。

  那位相貌并不惊人的三角眼大和尚他不陌生,在九华他曾看到和尚与毕夫子同行。他以为李自然妖道在计算他,没料到竟然是毕夫子在捣鬼。

  仅出现三个人,他心中略宽,笑道:“幸会幸会,阁下雄才大略,纵横川陕号称无敌,不仅艺臻化境,而且神机妙算元人能及,在下毕竟年轻识浅,棋差一着,佩服佩服。”

  毕夫子哈哈笑,伸手虚引说:“好说好说。请坐,咱们谈谈。”

  永旭向冷魅示意,在西面的太师椅落坐,豪放他说:“恭敬不如从命,咱们真需要好好谈谈。呵呵!阁下可否用真身份相见?”

  “哦!你不是认为老夫是顺天王廖麻子吗?那就把老夫看成顺天王好了。”

  “你是吗?”

  “你说是不是?”

  “等会在下领教阁下的太乙玄功火候,就知道阁下是不是了。”

  毕夫子三个人坐在东面,老大婆接口问:“阁下在九华的所作所为,显然不是有意揭发李天师的阴谋,而是志在向顺天王寻仇,原因可否明告?”

  “老大娘,你说对了一半,在下的确志在向顾天王寻仇,也志在揭发李妖道的阴谋。”

  “你找顺天王寻仇,原因何在?彼此难道有不解之仇?有否化解的可能?”毕夫子问道。

  “朝廷行文天下。出赏格白银千两,这就是理由。在下一个江湖浪人,一干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是吗?”

  毕夫子呵呵怪笑,摇头道:“小老弟,老夫已完全摸清你的底细。不必在勾心斗角打哑迷了。如不是已摸清你的底细,老夫就犯不着浪费时间追踪你了。”

  “真的?哈哈!能摸清神龙浪子的底细,颇不等闲呢。”永旭泰然他说,但心中已暗惊。

  “要不要老夫说出来?”

  “请,看阁下知彼的功夫是否真高明。”

  “那老夫就说说看。你具有抗拒太乙玄功的功力,据老夫所知,天下间唯有字内三仙有此绝世神功。”

  “晤!九华精舍那一记石破大惊一击,被你逃掉了真是可惜。”

  “那是你运气好,老夫仓促间没有用全力。三仙修真在四川,纯阳真火已修至化境,一气神功可克制太乙神功。在本天王纵横川陕那几年中,唯一令本王受到重创的地方,是剑州城郊的周村,部下死伤之重空前惨烈,替周村出尽死力的人,正是那三个该死的鼻子。你姓周,当然是剑州周家的子弟。”

  永旭心中一懔,也激起他的无边杀气。

  毕夫子阴阴一笑,笑得邪邪地,接着说:“我猜得不错吧?看来,你我己成誓不两立的死对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永旭整衣而起,虎目炯炯手按剑把说:“不错,你我之间,只许一个人活着。”

  “呵呵!恐怕你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了。”

  “不见得,你的太乙玄功和五行遁术如此而已,这次你可用全力了。只要有一线机会,在下绝不放弃杀你的心念,这里地方宽敞,你我正好放手一决生死。”

  “急不在一时,何不说清楚再动剑?呵呵!你来和州找医生,所为何事?你认识詹二爷?”

  “你不是已经知道在下的底细吗?”

  “并不完全知道。听说你受到一个女人用毒针暗算,有否其事?”

  已在三个月前,死在巢湖北窝港的茅棚里,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

  永旭大惊,脸上神色不变,冷笑道:“你咒他死。他是死不了的。”

  “呵呵!詹二爷已经招出蛇郎君的死讯,老夫也智经派人去吊祭蛇郎君的坟墓,你要不要去?”

  “杀了你再去并未为晚。天快亮了。咱们动手吧。”

  一声剑吟。宝剑出鞘。

  冷魅也拔剑离座,守在永旭的侧背。

  毕夫子大惊,脱口叫:“李自然的霜华剑,他真栽在你手上了?”

  “你何不去问问他?在下还不知道这把剑叫霜华呢。”

  “小兄弟,你真要和老夫生死决?”

  “不错!”

  “你能胜得了老夫六个人吗?”

  永旭当然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使他不中毒,恐怕也难操胜券,九华精舍力拼他受了伤,一比一也许胜算在握,一比六但他不能示怯,冷笑道:“不久自可分晓。”

  毕夫子却堆下笑,轻松他说:“何必呢!小兄弟,天快亮了,这里是城内,引起官府的注意,对你这敲诈勒索的江湖浪人,也没有多少好处,你不希望老夫杀詹二爷一家三十六口灭口吧?”

  “你我的事与詹二爷何干?你这恶贼依然贼性未改,该死!”

  “咱们的仇恨,可以觅地约斗,以免殃及元辜,如何?”毕夫子笑问。

  永旭大感意外,讶然问:“什么?你的意思……”

  “老夫撤出詹家,三天后巢湖北岸北窝港,蛇郎君的坟前生死一决,你可以纠集你的朋友来做见证,如何?”

  永旭真不希望詹家的人被屠杀,咬牙说:“在下不一定赴约,任何时候碰上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哦!阁下……”

  “今晚在下放过你,但必须让在下亲见詹二爷一家老小平安元恙。”

  “好,一言为定。”毕夫子欣然说。举手一挥。

  佩剑中年人匆匆进入内厢,片刻即押了三十五名老少出堂。

  门子木无表情地迎上,默默地替惊得失魂落魄的老少一一解绑。

  永旭一咬牙说:“你们可以走了,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毕夫子哈哈笑,向厅门举步说:“老夫三天后,仍在蛇郎君的坟前等你。再见。”

  “在下从不与人约会,你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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