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远里外,庄中就冲出一队人马接应,接到车大喜过望,捧凤凰似的将霍然迎入。

  秋燕小姑娘喜极而位,一进门便投入他怀中直掉眼泪。

  略一叙述经过,北斗星君断然要替他治伤,不管他肯是不肯,似乎有意卖弄自己的金创药,是如何灵光的灵丹仙方。

  一听是九幽狐在主持大局出主意,北斗星君悚然而惊。

  “如果这头狐狸真要行凶施虐,进出我南漳庄并无困难。”

  他告诉霍然:“我庄中的子弟,很难发现或阻止她进出。

  这头狐狸以阴险精明威震江湖,所以称为九幽狐,并非指以荡的狐狸精,而是会把人送入九幽的凶狠妖女。所以,那姓周的姑娘,才不避嫌地和她同行,不怕蜚语流长)

  九幽“不是淫荡的女人。”

  “哦!那姓周的小女人你认识?”

  “可能是大河苍龙周天豪的女儿。”

  北斗星君说:“你说她的剑术了得,居然能击中你四剑。

  大河苍龙是取代我和神枪太保地位,成为领导大河两岸的巨头,他的剑术出类拔革,是少数宗师级的剑术名家。这一代的剑术名家中,真正受到推崇的名家中的名家,共有三个人,称三大神剑客,也称天下三剑,因为他们的大名中,都有一个天宇。排名第一的魔剑许天化,大河苍龙周天豪第二,第三是一剑横天华天雄。这三个人,剑术的神奥相差无儿,差的是内功修为有些高下。再神奇的剑术,如果没有超绝的内功御使,一切神奇妙招皆派不上用场,只能和相等的高手论高下。”

  霍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笑魔君的女儿傅玉莹,正是剑魔许天化调教了六年的门人,一剑就几乎令唯我神君出彩,剑术确是神奥辛辣。

  “以后她最好不要再向我递剑撒野。”

  他悻悻他说:“我不会用不知道身后有人偷袭做借口,掩饰中剑的事实遮羞。但如果我心中有所警觉,她想击中我谈何容易?以她的身手来说,偷袭也是事实。我修养有限,她以后最好识像些自爱些,哼!”

  “据我所知,大河苍龙周天豪,虽是黑道的风云巨孽,为人却十分正派。姑娘们情绪不稳定,反应是直觉的,行事不知利害不考虑后果,也就难免犯错。深思熟虑,是我这种久历风浪老好巨猾的事。希望你不要和她结仇,惹上黑道巨孽不是愉快的事。”

  “我知道,所以希望少生是非。”他苦笑,“我出门游历没几天,就连番风雨是非层出不穷,真有点穷于应付,大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我指导你如何适应江湖邀游者的门道。比方说,如何找门路更改姓名行程,如何能找到门槛与牛鬼蛇神打交道。我虽然不再在江湖闯荡,)江湖上还有些朋友拥有风光的局面。像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会出大缆漏的。比方说,你在槽河附近出了事故,怎么鬼撞墙似的,远跑到这附近的穷乡僻壤来?在穷乡僻壤。你绝不可能脱出仇敌的追踪。呵呵!”

  北斗星君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要想鱼龙变化,首先你必须把自己,先变成适于变化的鱼龙。”

  “三天后。他驾着一辆北斗星君赠送的小马车,车后有一匹备用马,身上有了可以乱真的身份证明,衣着鲜明,轻快地南下;

  北斗星君告诉他,路引中的秀才身分,是最佳的掩护,而且可以公然挂剑在闹市进出。各府州的治安人员,见面就矮了一截。

  如果不幸犯了案。上了公堂,问案的大老爷,必须请出各州县的学政,当堂革去功名(秀才本来没有功名)身分,才能按在堂下跪伏打板子。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各州县的太爷们,对合法的游学书生头疼已极,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不但查证身分费时费事,还得准备盘缠金银,肆应这些书生呈一张拜帖,借口盘缠用尽打抽丰。

  江湖上某些有名望的人,以书生、秀士、什么儒的绰号行走,确也受到各方人士的尊敬,这是事实。

  他有真正的秀才身分,外表也必须有秀才味。

  暮春三月下扬州,正是草长英飞的最佳时节,春风已绿江南岸,良辰美景不胜收。

  扬州已恢复宁静,百姓们忍气吞声,怀着悲痛盼乙情,默默地、哀痛地舔伤口,努力地、无可奈何地抚平心底的伤痕。

  正德皇帝已经在南京大玩特玩,听不到扬州人的哭泣与咒骂声。

  皇帝在扬州遍刷处女寡妇二十四天,按名册刷一个也逃不掉。有些处女失踪的家庭,甚至遭到家破人亡的噩运,只能暗中向上苍投诉,打掉牙齿和血吞。

  小马车在南门外的广陵驿右面不远,颇有名气的江都老投宿。

  旅行后期,他为这部小马车大为烦恼,尤其是进入南京地境(南京北境是海州徐州)

  之后,车马已无用武之地,乘船乘轿连小驴也很少有人骑乘,乘船过渡困难重重,有些地方的渡船,根本容不下马车。

  在扬州,他这辆马车恐怕找不到买主。

  他的经验愈来愈丰富,躁急的个性也在慢慢改变,第一步便是先安顿再说。

  李秋燕小姑娘也有新的身分:他的妹妹霍燕。

  第一件事就是探道,他出现在城北的牧爱坊。

  他应该先到府学,或者到汇俊坊县学投帖,以后在府城活动方便得多,但他不想张扬。

  从府学门口向东走,经过文津桥,他像一个学舍生员青衫飘飘一摇三摆。不用冒充斯文,他本身就是人上人的秀才。

  拦住一个顽童,大方地先塞给顽童一包糖果。

  “小弟弟,李教谕的家在哪里尸他亮一亮另一包糖果,“学舍的李教谕,也叫教授。”

  “他们搬走了。”小顽童措指一座小宅院的院门,“大闺女没啦,住不下去啦!”

  “搬了?搬到何处去了?”他将糖果递给顽童,心中暗暗叫苦。

  送佛送上西天,显然他送的佛,在西天没有座位,他的责任未了。

  “搬到何处去了?”他催问。如果搬到另一坊另一条街,找一找不会太麻烦。

  “不知道。”小顽童大摇其头。

  “想想看,再想……”

  这一家的院门开处,踱出一个白发苍苍老人。

  “你是学舍的学生,怎会不知道李教谕的事?”老人显然先前在院子里。听清门外的话:一除非你不是学舍的学生。”

  “不是,老伯。”

  “哦!那一定是江都县学的学生。”

  “是甘泉县学的学生。”

  “难怪了。李教谕辞职因故乡去了,唉!”老人叹息一声,“一位高洁的读书人,遭到那种祸事,哪有颜面立足?而且别家的女儿虽然受到残害,毕竟仍然在家,他的女儿却失了踪,情何以堪?”

  “罢了!”他泄气他说。

  “老天爷不长眼啊!那些兵……一“老伯,你不能将这些罪行,归在兵身上。”他气冲冲他说,一罪行在于指使兵的人身上,老天爷看不见。因为老天爷很自私,放纵他的儿子造孽,你千万不要相信天老爷是仁慈的。”

  皇帝自称天子,天者爷的儿子。

  他大踏步走了,脚下沉重。

  出了南门,他发觉身后有人跟来了。

  那时,新城还没增建,南门外广陵驿附近的南关大街,是最热闹的所在,街市直延伸至槽河旁。

  他已非吴下阿蒙,已发现有人跟踪,心中有数。李教授的灾祸未了,人虽迁走了,遗患仍在。

  他大为不满,落井下石的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走了一半大街,他折入一条小巷.没错,跟踪的人跟来了.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穿青布短夹袄,像一个普通市民,很可能衣内藏有匕首一类短家伙,接近用匕首挟持极有可能。

  闹江龙伙同一众各路人马,在德州有志一同抢截快马船,他心中称快,对这些好汉颇感佩服。

  那么,查李教授根底去向的人,一定是快马船上殃民官兵的党羽,必定在调查被动走美女的下落,难怪他冒火。

  脚下一慢,倏然转身。

  中年人一怔,迟疑地止步,一触及他神光暴射的虎目,机警地退了两步?

  “干什么?”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士子,气势汹汹像是要吃人。

  “咦!你……”中年人是行家,吃了一惊。

  行家才会体会出他流露的杀气,能早一步看出凶兆。

  “你跟了许久,从城北跟到南门外。”他逼进两步虎目彪圆,“说不出道理,我剥你的皮。”

  “今天不是放假日,你怎么不在学舍读书,却在外游荡?

  你不像府学的学生。”中年人讶然问。

  那年头,最好不要得罪学舍的学生。府学的学生通常有秀才身分(附读生除外),一闹事,巡捕一出面,有理无理,对方首先就得倒媚。

  “关你什么事?”

  “我从山东来,曾经绕道至寿州庐州查线索,回来晚了半个月,到处打听李教谕的下落,只知道他已迁回原籍,却没有人知道他原籍在何处。”

  “你为何查他的下落?”他心中一动。

  从山东来,有意思。

  一我得了他三百两银子,托我上京调查照料他的爱女。到了山东德州,才听到皇船被劫的消息,已经是十天前的事。后来听到消息,皇船上的十个绝色美女,分别被人救走了。我得到风声循线索查,在寿州查到一位姓郑的小姑娘下落,白跑了人越。”回来发现李教谕已经迁走了。迁箔的事大有可疑,说不定是失踪的,我查不出结果。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得向他有所交代呀!今天恰好发现你在打听李教谕,所以跟来了,希望知道一些线索。公子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

  “小姓张,张成栋,手勤脚快,专门替人打听消息寻人找物,在江对面的镇江府,有一番局面。”

  寻人找物,得找地方上专门经营这种行业的人。通常由这些人派几个汉子,沿街敲罗贱喝,以及张贴寻人招物榜,算是正当的行业。

  但真正具有派人至外地侦查能力的业者,必定具有相当像样的实力,人面广,各方关系良好,有时需冒风险,所以需有能冒风险的人才。

  李教谕到镇江请人调查,可知扬州一定没有人敢接受他的委托。

  “好,我们得好好谈谈。”他的气消了。

  “河边绿杨春的点心不错,我请你。”张成栋欣然作东。

  “不,作东是我的事,我不是吃定了苦哈哈的穷秀才。走,你领路,我不知道绿杨春在何处?”

  扬州的绿杨春有好几家,这一家在潜河旁。两人在偏远的角落占了一桌,叫来几份点心沏壶好茶。

  江南人有好茶出产,有名扬天下的最好茶具,但喝茶的品味似乎不怎么样,真正纯喝茶的人并不多,点心杂食反而喧宾夺主.“扬州本来我有门路。”

  张成栋一面喝茶,开门见山谈上正题:“可是,这次碰了钉子,衙门里的人一提皇帝在这里胡作非为的事,莫不掩耳一问三不知。市民们提起皇帝在这里奸淫掳掠,同声咒骂怨天恨地,但不回答任何问题,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城西南运河旁的扬州卫城,军方派有探子,禁止谈论这件事,耳语者罪。”

  张成栋压低声音,“要被捉进卫城,麻烦大了。”。

  “去他娘的!”他粗野地咒骂,“我是慕名来访谒李教授的,十分失望。张兄,说说你在山东所获得的消息,以及追寻的经过。”

  “我接到买卖,已是皇帝走后的事了。皇帝是正月初六动身的,我十五赶到,开始找门路打听……”扬州上万个被看。中的处女与寡妇。”在皇帝淫乐期间,陆陆续续被放回,但有些特别绝色的处女,从此失踪不曾返家。

  李教授的爱女,便是其中之一。

  张成栋是调查的行家,查出不时有皇家的快马船,悄悄带了金珠和美女直航京师,主事的人是副将军国贼朱(江)

  彬。

  他必须前往京师调查,向江彬的爪牙打听李小姑娘的下落。

  他乘船前往京师,在德州才知道有一艘快马船被劫的消息。

  调查的结果,他甚感为难。

  劫船有不少各路人马,得手后各奔前程。那艘快马船上,共有十位绝色美女,到底落在哪一路人马手中,无法查出结果。

  他查出一群人的来历,是行踪飘忽,一度曾经名震南京豹邪道大豪,拥有不少人手的天蝎星公孙皓)

  这群人抢得几箱金珠)带走了一位美女,西走广平下徐州。

  他存了万一的念头,追踪到寿州,果然查出那位美女的下落。

  那位小姑娘姓郑,十四岁,被安顿在远亲的家中。

  说是劫贼们好心,专程把她送交远亲藏匿,没索取分文便走了,甚至留下小姑娘的伪造身份证明。

  他十分失望,无法再进行查证工作,返回扬州覆命,岂知李教授已经不在了。

  “天蝎星是邪道的大豪,一个可怕的人物,居然做出这种有天良的事,委实异数。”

  张成栋最后万分感慨他说:“反而是万民主宰的天子皇帝,做出这种混灭天良绝子绝孙的事。公子爷,我觉得你去查,可能比我有效。”

  “怎么说?”霍然可不以为然。

  “我所接触的人,都是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你找学舍的士子查,定有所获。”

  “晤!不错。”他醒悟,必须找对门路才能有所获。

  “假使查出下落,你如果去见李教谕,就把我所得的消息转告他吧!我已经无能为力,请他另找高明。我万分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你老兄已经义薄云天了。”霍然郑重他说,“我尊敬你。

  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尽力。”

  “你得小心,有许多人都在查,查劫船贼,查金珠美女的下落。”张成栋热心地提出警告l“这些人中,有官方与军方的人,有黑道好汉,有侠义道高手名宿,以及邪魔外道,别让那些人缠上你".“他们最好别来缠我,除非他们像天蝎星一样存有好心的人,哼!”

  张成栋是行家,早已看出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听那一声哼充满杀气,不由摇头昔笑。

  两人谈了半个时辰,一声各自珍重各奔前程。

  两人分别住在相邻的上房。

  名义上他们是兄妹,相邻住宿便于照顾。

  轻叩姑娘的房门,门开处,小姑娘笑吟吟一把将他拉入,活泼地替他斟茶。

  可是,当她看清霍然脸上的神色不对,几乎失手落杯,眼一红泪水模糊。

  “大哥哥,我……我的爹娘……”她已感觉凶兆,对霍然的神色变化有深入的了解。

  “你先不必焦急。”霍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尽量温柔,“告诉我,你的故乡在何处?”

  “故乡?”

  “你爹娘已经迁返故乡,他们怎能仍在扬州遭人耻笑?”

  “哦!只要不是出了意外……”

  “确是迁走的。”霍然硬着头皮扯谎,其实他对张成栋所说的失踪有点相信:“回故乡一查便知道了。”

  “我记得在四岁那一年,曾经回故乡扫墓,以后便因路途遥远,爹的职务也丢不开,所以……”

  “在何处?”

  “杭州。”

  “老天爷!”他拍拍自己的脑袋。

  “大哥哥,有……有困难吗?”她偎入霍然怀中,怯生生低问。

  “不是有困难,也不是因为路途远。”

  霍然轻抚她的秀发:“而是万一在杭州有……有耽搁,或者你爹娘途中有事在某处稽留,便得重返扬州从头查起,天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让你们骨肉重聚?”

  “大哥哥……”

  “不要说,小妹妹。”

  霍然扶姑娘坐下:“目下有很多人,都在查皇家金珠美女的下落,相当危险,扬州不能再逗留。第一件事是准备离开,动身前往杭州。如果我能找得到可靠的朋友,把你暂时安顿,我一个人速度快,查起来也方便。”

  “大哥哥,我郑重地告诉你。”小姑娘纤手捧着他的脸,神色庄严:“你是我这一生中,最信任最敬佩的人,甚至信任敬佩的程度,胜过我的爹娘。如果要死,我要死在你的怀中,不要抛弃我,求你。

  我……

  我愿将生命交到你手中,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你重新给我的,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鬼有灵,我会永远依附在你身边,直至永远,永远。”

  “我们一起走。”他捉住小姑娘的双手,“不论发生任何变故,你都不要怕,知道吗?”

  “跟着你,我已经觉得我已经逐渐勇敢起来了。”

  小姑娘含泪而笑,目光凝注入他的眼神深处:“我觉得神站在你的一边,我每天都向神祈祷,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能伤害得了你……”

  “废话,那个姓周的女人,就刺了我四剑。”

  他也笑了,扶小姑娘坐下:“天黑之后,我要找人证实一些消息才放心,你一个人在客店,怕吗?”

  “我用凳把门顶牢。”小姑娘拍拍酥胸:“请你替我买一把匕首,我……”

  “你什么都别想要。”他摇头拒绝,“少给我转怪念头耍花招,一切有我,知道吗?”

  “人家知道啦!”小姑娘伸舌头做鬼脸。

  “你好好歇息,我去找店伙卖掉马车,办理雇船离境手续。”他向房外走,“门一定要上闩,听到我的声音才能开门。”

  雇船本来很简单,江南水乡皆用船代步。

  但要雇远到杭州的小客船,可就不是易事了。

  广陵驿码头规模小,只能停泊在扬州附近航行的船只,长途客货船,规定必须到朱莫湾潜运码头停泊。

  他初来乍到,懒得亲自跑船行,委由店伙办理,反正他有的是钱,有钱可使鬼推磨。

  风声不太妙,他必须尽可能避免亲自出面,尽快早离疆界。

  劫船贼中,那个叫陈百川的混蛋认识他。,、这个混蛋是否抢到金珠珍宝他不知道,如果抢不到,很可能回到扬州打听消息,他不希望碰上这个人,和那两个漂亮的少女,碰上了难免有纠纷。

  他本来要找这个混蛋出口怨气,现在却不希望碰上这个混蛋。

  店伙带了一个叫张大柱的人来见他,是一个小客船的船主,船藉在苏州,拥有行驶苏杭扬州南京的航权,这次送旅客到扬州,正好多赚一笔回航钱。

  他要先看船,才付三十两银子的船资。

  有小姑娘同行,乘的船绝不可以像猪圈,而且要快,慢慢划哪一天才能到杭州?他是操船的专家。

  沿河北岸至东南城根,整条街路都可以泊舟,但并非码头,船来来去去,沿岸停泊了三两百大小船只,广陵驿附近最多。

  船泊在广陵驿东面不远处的河堤,是一艘小客船,仅有前后两舱,单桅,有六名舟子住在后舱,用的是橹而不是桨。

  船主张大柱真的壮实得像柱,五个舟子也老实健壮,他相当满意,对船也无可挑剔,当堂付给二十两银子订金,另交二十两银子,交代船主沿途购买可口的食物,有一位小姑娘同行,他知道需要些什么。”

  正在舱面交代船主,码头跳板前缘,出现三个人,一男两女,衣着丽都,像是有身分的人。

  但领先那位男士。却有点不伦不类,穿了一袭浅蓝色长衫有模有样,但行动祖旷手长脚长,走动间瞟悍气外露,那双怪眼更是精光四射。

  女的年约双十年华,春衫长裙,眉目如画,凤目特别明亮灵活。

  “这种小船相当快。”这位中年男士指指小客船,不理会船上的人,“可以乘坐十个人,诸位姑娘急于要快船到南京,如果对这艘船满意,在下就招呼船主准备,不然只好另行设法找更好的船。”

  “好,就要这一艘。”那位瓜子脸女郎表示满意。晚上我们就动身,劳驾你六爷多费心,十分感谢。”

  “能为诸位姑娘效劳,是在卞的劳幸。”六爷愉快他说,向船上招手:“哪一位是船主?上来说话。在下钱江。你们是江南的人吧!不知道在下的来历,我告诉你就明白了,我要肩你这条船。”

  扬州称江北,镇江叫江甫。

  但在外地人口中,江南却是南京附近甚至包括苏杭的统称。

  船主傻了眼,不知所措。

  往来扬州的客货船,江南江北的船户,对扬州的虎鲨钱江,怀有一分敬九分畏。

  扬州水上三位大爷级混世果雄中,虎鲨钱江排名在中。

  他人数最少,但暗中替他撑腰的人大有来头,来头大得令人害怕,整人的手段也最凶狠。

  “钱爷,小的这艘船,已……已经被这位公子爷雇……雇了。”船主张大柱不敢上岸)惶然地期期艾艾说明原因,“办妥手续就……就离埠。”

  所有的目光,皆向背手而立,笑吟吟不像武夫的霍然注目,真有公子爷询询温文气概。、两位女郎的打量目光,似乎另有意义。

  “叫他另雇。”虎鲨钱江大不耐烦,船主的拒绝伤了他的威望自尊,“滚上来说话,可恶。”

  “钱爷……”

  霍然伸手拉住了发抖的船主,一摇三摆走上跳板。

  虎鲨钱江堵在跳板前端,显然无意让他上岸。

  “你叫钱江?”霍然不想硬行抢登;脸上似笑非笑,“你要硬雇我已雇定的船?不要,阁下。”

  “不要也得要。”虎鲨钱江态度强硬;向身侧举手一挥,“叫他走。”

  过来三名大汉,一看便知是泼棍打手。

  “好,我走。”霍然摆出示弱态度,“我这就进城、到江都县衙与扬州府衙两处官舍投名帖,看扬州的两位公祖大人怎么说。你叫钱江,我记住了。”

  北斗星君要他保持秀才身分行走,确是最佳的护身符。在大都会中有王法的地方走动,泼棍土豪还真不敢和人上人斗,秀才就是人上人。

  侮辱官绅,罪名不轻。

  这是自古以来,家天下帝国皇权必须维持的特权,因为官吏仕绅,都是朝廷任用过的人,或者是即将或将来要任用的人。

  虎鲨钱江傻了眼,也气得脸都绿了。

  三个泼皮也却步,还真不敢撒野。

  码头上人多眼杂,很可能有巡捕走动。

  如果他们胆敢不顾一切行凶,别想在扬州混了,泼皮打手跑得掉,虎鲨钱江肯定跑不掉的,衙门里的可敬巡检捕快们,会向他们的撑腰人施压要人。

  瓜子脸俏丽女郎伸手虚拦,拦住强忍怒火又急又羞的虎鲨。

  “算了,钱爷。”女郎淡淡一笑,“劳驾另行设法,走吧!”

  虎鲨下不了台,凶狠他死盯着泰然自若的霍然。

  左方不远处,一个青衣中年人大踏步而来。

  “钱江,你干什么?”

  青衣人瞥了一眼,目光凌厉地落在虎鲨身上。

  霍然那一袭儒衫,普通平民是禁止穿着的。

  “没事,没事。”虎鳖的态度转变得好快,脸上有僵笑,“与这位公子爷商量雇船,没事,罗大人。”

  称大人,来头不小。

  “公子贵姓?”罗大人向霍然客气地问。

  “敝姓霍,游学途经贵府,即将渡江南游。”霍然也客气,“大人是……”

  “江都县的罗巡检。霍公子,这个人怎么啦?”青衣人指指钱江。

  “没什么,正如他所说,商量雇船的事,有点小意见不合而已。罗大人公事忙,请放心”巡检,是正式的从九品芝麻绿豆起码官,官虽小,仍然可称大人。捕头捕快不是官,只能称爷。

  “那就好。祝公子旅途顺利。”

  罗巡检的目光转落在虎鲨身上,瞥了两女郎上眼。”钱江,你这两位女宾,晤!本官有点眼熟……

  “嘻嘻!我也认识你呀!罗大人,通臂”穿心手罗公远。不要查我们的底,好吗?

  至迟明天我们就走人,大家都有好处。”

  瓜子脸女郎银铃似的悦耳嗓音,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那就好。”

  罗巡检冷冷一笑:“我会留意任何风吹草动。如果我办不了,我会交给卫城的骄兵悍将办。他们被那个什么朱副大将军,逼着查劫皇船的贼,逼得要上吊,一旦弄到疑犯,有人就快活了。”

  “嘻嘻!反正快活的人不是你。”女郎偕同伴离去,一语双关,临行扭头瞥了霍然一眼。

  罗巡检紧跟着举步,对霍然毫不生疑。

  霍然不再登船,打定主意尽早上船安顿,兔生是非,立即返店准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不想生是非,却避免不了是非)”城外没有夜禁,码头上灯火通明。

  小姑娘必须夜间上船,扬州可能有人认识她。江南的女人绝大多数是天足,她不是小脚伶仔的小姑娘。

  在这期间,她已经习惯于缎练自己,缠着霍然教她练气以强健筋骨,几经凶险,她知道于金大小姐的岁月已一去不回,她必须坚强地站起来。

  前途危难仍多,吉凶难卜,她一定要能照顾自己,霍然不可能每天寸步不离保护她的安全。

  所以,她要霍然替她买一把匕首。

  匕首的作用,她知道,霍然也知道。

  一个有决心自己站起来的人,一定可以站起来。

  “她甚至可以携带自己的包裹,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大小姐.走在前面,提着的包裹份量不轻。霍然要监督挑行囊的挑夫,目光不可能一直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经过三个像是旅客的人身旁,她的包裹被人攫走了。

  “哎呀!”她惊叫,盯着那位英俊而秀气的年轻男旅客发呆。

  年轻旅客手中,有她的包襄,秀气的面庞笑容怪怪地,那双明亮的大眼不老实“在她刚发育还没完全成熟的酥胸溜来溜去。

  霍然跨出一步,随即颓然止步。

  另一位瓜子脸的俊秀年轻小伙子,已傍在小姑娘身侧、随时皆可伸手把小姑娘逮住。

  “大白天,你书生的身分高人一等。”瓜子脸小伙子盯着他怪笑:“夜间你神气不起来了。你这位小香扇坠似的女伴好秀气,我见犹怜,不会是诗婢吧?书生游学,应该带书僮的。”

  小姑娘终于明白了,是故意生事的仇家。

  “还给我。”她向取走包裹的年轻男士说,居然有勇气面对意外事故:“不然我……”

  “你怎样?叫救命,叫抢劫?”年轻男士笑问。

  一我踢你。”

  她果然抢前一步,一脚踢向年轻男士的右脚迎面骨。还真有章有法。

  年轻男士退了一步,格格怪笑。

  “小妹,别理她。”她是女的。”

  霍然阻止小姑娘进一步出手。

  霍然已看出这两个年轻男士是假货,而且知道就是白天争着雇船的女郎。

  他不能抢出救助,那位瓜子脸女郎,必可在她接近小姑娘之前,把小姑娘攫住。

  “她们要做什么?”

  “要抢我们所雇的船。”

  “不,要搭你们的船。”

  瓜子脸女郎手一伸,便搭住了小姑娘的盾膀:“由于引起了那个巡检的注意,他盯牢了我们,吓走了那些码头亡命,我们无法再雇到船了。我们有四个人,搭你们的船到南京。”

  不管你们是否愿意。”夺得包裹的女郎接口,“我们的另两个人,已经接管了你们的船。”

  “你怎么说?”瓜子脸女郎补上一句追问。

  “我们走苏杭,到南京不顺路。”霍然有点光火,但不便发作。

  只不过多耽搁两三天。”

  瓜子脸女郎沉声说:“我们不是坏人,至少不是太坏,不会对你们不利。其实,我们另有许多手段达到目的。这一种手段最温和,那是对你们客气,知道吗?”

  “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除非你们不识抬举。”夺得包裹的女郎语气也转厉,“你们如果不合作,声张起来,那就……”

  小姑娘一转头,一口咬住瓜子脸女郎搭在她肩上的手,手一抖,她“哎”了一声吃到苦头,那只娇嫩的手咬不动,牙齿反而似要折断。

  霍然一声怒吼,踏出一步。

  “你试试看?”瓜子脸女郎的另一只手,搭上了小姑娘的头顶,“你绝对禁不起一击,不要逞强。~小姑娘梳了两根油光水亮的大辫子;头顶没有任何保护,五指一收或者下震,后果不问可知。

  “好吧!让你们到南京。”他忍下一口恶气,表示在暴力下低头,“沿途你们如果借故生事,后果自负,你们也最好识相,卞要激怒我。

  “你想扮演强项书生?免了吧!在我们这种人面前,你最好不要摆书生威风,你不会享有特权。

  “是吗?”他冷冷一笑,“放了她,走。”

  小姑娘一把夺回包裹,奔近霍然身边。

  这是可以乘坐十名旅客的小型客船,前舱分隔为两问,男女分住,走道在外舷,所以夜间女客在外走动,相当危险。

  当然,夜间或白昼,旅客都没有在外走动的必要。前舱面是船夫活动与工作的地方,旅客也不宜出舱妨碍船夫工作,旅客只好乖乖呆在舱内活动。

  四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占了一间,小姑娘坚决拒绝与她们同舱,可把霍然弄得进退两难,虽则名义上是兄妹,也不能像五六岁童年期同房异床相处。

  小姑娘却不在乎,兴致勃勃地收拾寝具,分占两端角落,把船舱整理得整齐,清洁,垫具裳枕整理得十分妥贴,对船一点也不陌生。

  舱本来可住五个人,两个人活动空间增加。

  看她整理得如此细心,天真无邪的笑容十分可爱,霍然也就不再拘束,暂且把烦恼丢开。

  霍然补交了船资二十两,绕道走南京。

  船主张大柱心中雪亮,知道他被劫持了。

  白天两个女人的面容并没改变,改穿的男装瞒不了人。

  好在没发生冲突事故,也心中害怕不敢声张。霍然大方地补加船资,所有的船夫皆乐于不加过问,也不敢过问。

  船上载有不明来历,或者犯禁的旅客,船主是要负责任的,得冒船被没收入坐牢的风险。

  船主希望遵守规定明早启航,女暴客们却不愿意,逼着船主动身,船离码头已经是三更将尽。

  顺水顺流,船平稳地驶入三汉河,驶入仪真河道;那是下放船只的航道。从大江上航的船只则走瓜洲,上下航分道不能走惜。

  好在碰上退潮,船速增加。今年春水足,春汛期间风涛险恶,船一进入大江一就不会平稳了。

  舱中悬了一盏小灯笼,随船的晃动不住摇摆,渐渐可以听到风涛声,可知河面愈来愈宽了。

  预计明早已牌左右,可以抵达仪真,必须接受查验越境证明,没有合法路引的人将被扣留法办。

  霍然感到忧心忡忡,这四个鬼女人恐怕会引起麻烦。

  倒不是怕女人们没有路引,而是担心罗巡检,通知巡江船留意他这艘船,查这四个可疑女人的底。一旦船只被扣,就得大费手脚了。

  小姑娘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她曾经看过霍然发威,而且知道霍然不喜欢走极端。

  两个女人挟持她,霍然投鼠忌器忍耐,并不表示霍然奈何不了这些女人,而是这些女人还不会对她和霍然造成伤害,情势并不恶劣。

  “霍然仔细地检查毕舱门舱窗,她跟在一旁留心察看。检查妥当,霍然将一根腰带缠妥在腰际,倚窗坐下。

  “大哥哥,她们是什么人?”她紧倚在霍然坐下低声问,“布袋内藏有剑,包裹小不像走长途……”

  “你不要用审贼的眼光看人,你是愈来愈多管闲事了。”霍然打趣她:“一个淑女,要保持风度。这几个女人,毫无疑问十分可疑,可惜我对江湖的人物所知有限、实在摸不清她们的来路。”

  “我们不要紧吧?”

  “怎么会呢?当我对她们怀有戒心时,她们便已失败一半了。她们不知道我身怀绝技,又输了一半啦!

  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唯一可做的事,是睁大眼睛拉长耳朵静观其变,不要大惊小怪。真要危险逼近,不反抗不惊慌,静候变化,知道吗?”

  “她们盯着你的目光,我不喜欢。”

  她突然一头钻入霍然怀里,脸埋在胸胁里哈咕笑。

  “她们在卑视我这个无用书生。喂!你这小脑袋里,还真会胡思乱想呢!”霍然拍拍她的头,感到好笑,“我真想知道,她们到南京所为何事。可惜她们都是女人,不方便使用不正当的手段探索。”

  “我去和她们谈谈,也许可以猜测……”

  “你去和她们谈。”霍然苦笑,“老天爷!你应付得了这种闯荡天下的女亡命?三言两语,你便会被她们套出你的根底,将有可怕的灾祸,你是被劫皇船上十个美女之一,后果如何?”

  小姑娘打一冷颤,后果她当然一清二楚。

  “也不必太担心。”霍然安慰她,“离开扬州,没有人再认识你,李秋燕已经不存在了,天下问的小姑娘多得很呢!”

  “我突然有心惊胆跳的感觉。”小姑娘抬起脸蛋,忧虑写在脸上。

  “现在?”霍然一怔。

  “是的。”

  “怎么可能?刚才你还快快乐乐的,是不是我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影响了你的情绪。”

  “不是的,好像……好像突然心乱,突然……”

  走道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舱门被拍得砰砰响。

  “公子爷,警觉些。”外面传来船主张大柱惶急的叫声:

  “前后与右侧方,都有船逼近,传来要求向左岸靠的灯号,不得不听他们的。”

  “是什么船?”霍然拉开舱门急问。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罗巡检果然采取行动了。

  “不知道。”

  “巡江逻船?”

  “真的不知道。”

  “可以不理会……”

  “不,他们会把船撞沉。”张大柱不再多说,急急走了。

  “你躲好。”

  霍然将小姑娘推至角落躺下:“我出去看看,很可能是官方的密探,为这四个可疑女人来的,她们很可能有所行动,与我们无关。”

  冲出舱门登上前舱面,四个女人都出来了。

  风涛渐剧,浊浪滔滔,浪花扑上舱面,立即浑身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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