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寒冷,但一天滴水未进,仍然渴得令人腹中冒烟,断水的确令人受不了。

  狂风剑客第一个受不了,拍打着沉重的大门咒骂,外面的警卫不加理睬,愈骂愈渴愈难受。

  周凌云是最镇定的一个,背着手在各处走动,冷静地观察每一处角落,或者坐在床上闭目沉思假寐。

  在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任何不安的神情。

  天终于黑了,整座屋子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外面没有灯火送进来。

  脚步声轻柔,淡淡的女性幽香在空间里流动。

  “周兄,是我。”黑暗中传出金牡丹的低唤。

  他的房门没掩上,掩也毫无用处,门是在室外开合的,只能在外面加闩加锁。

  “心里发慌,是吗?”他拍拍床板:“我在打坐,养精蓄锐。”

  “你不怕吗?”金牡丹在床口略一迟疑,最后终于放胆坐下了。

  “不怕是假,但怕并不能排除凶险,是吗?”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所以,必发有勇气承受苦难。人,早晚一定要死的,上起天子下迄乞丐,绝无例外。哦,你真是金牡丹吴华容姑娘?”

  “咦!你怀疑我的身分?”

  “我冒充无常公子。”

  “我没冒充金牡丹。”金牡丹肯定的语气不容怀疑。

  “反正我并不认识金牡丹。”

  “周兄,你凭什么怀疑我不是金牡丹?”

  “我留意你的手,你的手并不适宜发射远劲的暗器。”他毫无心机地说:“暗器的要求是快狠准,要达到快狠准的要求必须下苦功,至少得每天不间断地苦练一个时辰以上,熟才能生巧,才能以神御刃。长期苦练的结果,你这一双细度白肉的手,像是久经暗器磨擦的手吗?”

  “这”

  “所以,我并不怀疑你暗杀了混世金刚,那枚致命的飞蝗石,的确发自行家的手,经过长期苦练的手。你的一双手绝难胜任。”

  “谢谢你的信任。”金牡丹的语气一转:“你想,今晚会有凶险吗?”

  “不会。”他肯定地说:“他们没有晚上冒险进来下毒手的必要,咱们已经是入瓮之鳖,他们随时皆可以从容不迫宰割我们。”

  “我仍然担心……

  “无谓的担心是不必要的,那会让你心力交瘁,精神崩溃。明天,可能是灾难的开始,以后将一天比一天难过,看哪些人挨不过去。”

  “我……我我……”

  “很害怕,是吗?姑娘,不管你怕还是不怕,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可以稍为放心的是,由于变生意外,郭园主乱了章法,很可能还没决定如何处理,还没打算要咱们早些去见阎王。假使外面窥伺的人加些压力,必定对咱们有利,希望仍在。”

  “你的意思……”

  “我认为外面的人,必定关心派来卧底内线的安全,可能进一步接近,有所行动,让郭园主无暇分心全神处理我们的事。我们的机会,须靠外面的人制造,希望那些混蛋郑重其事加紧骚扰,不然……”

  “我想外面的人必定会加强压力的。周兄,那位自称宇文纤纤的女郎,她与你……”

  “咱们不谈这些个人恩怨秘辛,好吗?”周凌云回避问题,他不想暴露与鬼神愁季小龙的交往经过。

  “周兄,你为何要来黛园?”

  “来查一个善用毒针的凶手。吴姑娘,你是否知道一群扮成虎形人的活动情形?”

  “扮成虎形的人?这……没听说过,以各种虎为绰号的人,江湖上为数不少……”金牡丹的话支支吾吾。

  “我不是指绰号。算了,你大概不知道,连老江湖乾坤一爪勾也查不出丝毫线索呢!我也是个老江湖,也没听说过任何有关虎形人的消息。”

  “虎形人与你有关?”

  “是的,有关。天色不早,姑娘早早歇息吧!明天将是最难过的一天呢!”

  繁星满天,气温却超乎寻常的冷。

  这一带形如囚房监狱的房舍,小门小窗加以封闭之后密不诱风,但仍可隐约听到外面传人的声息。

  自二更至五更初,不时传入叱喝声、叫吼声、啸声,甚至有金铁交鸣声。

  行家心中有数,黛园外围不断发生袭击的事故,显然入侵的人没能成功地大举突入。

  周凌云一直就留心外界的动静,他就是行家中的行家,对有关杀戮的各种声息熟悉而敏感。

  他心中雪亮,外围的人无法突入园内紧要所在,失败的原因,很可能是未能获得内应的援助。

  所有的贵宾皆被囚禁,当然无法发挥内应的功效。

  有人出一千两黄金重赏请他人园行事,显然另有贪图重赏的人混入黛园了,他拒绝了重金,不屑要那种不名誉的血腥钱,其他的人,很难拒绝一干两黄金的诱惑。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辈子也难赚到一千两黄金。

  天亮了,又是一个大晴天。

  通常,三五天之后,更猛烈的风雪将接跨而至。

  所有的人,渴得嘴粘唇枯,一天一夜不沾滴水,委实令人腹中冒火受不了。

  狗洞似的小门报开了,首先推入两层式的食物匣,里面有十只大饼,十份份量不多的肉脯。

  食物全是干的,保证可以消耗体内可观的水份。

  “我们要水!”狂风剑客发狂似的狂叫,激动地拍打着坚实的厚墙。

  “你们,必须先自行查出奸细来,不然没有水。”

  外面有人用阴森森的嗓音说:“昨晚外面的人骚扰了一夜,得不到内应失败逃走了。绝了外援,奸细最好赶快自首,逃走的人不会回来救你们,自首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不要轻易放弃了。”

  各自取了食物,先后回到中间的厅堂,你看我我看你,警戒的目光暴露出心中的疑问,谁是外面那些人派来卧底的好细?

  “是你吗?”唯我公子突然很盯着周凌云。

  “作贼心虚的人,通常会迫不及待地表示自己清白。”周凌云笑笑,将一块肉脯丢入口中:“你老兄是不是抢先表示你是清白的?”

  “他可能是心虚的人。”乾坤一爪勾用手中的大饼向唯我公子一指:“三男女杀入周兄的房中,有意制造纠纷暴乱,极为明显。”

  “胡说八道!”唯我公子愤怒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字文姑娘随咱们入园寻仇,目标就是百了刀,岂知却发现他成了无常公子,因此在下找他以证明他的身分,果然被字文姑娘料中了,所以

  “所以,你抓成了引发纠纷的罪魁祸首,咱们今天的处境凶险,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擎天手卢江布满红丝的怪眼怒睁:“你是不是作内应的奸细与咱们无关,连累咱们受苦受难罪不可恕,我要……”

  “你要的是一具棺材。”狂风剑客丢掉盛肉脯的小碟,准备拔剑:“你不像一个有担当的成名人物,居然说出连累的笑话,怕凶险连累,你又何必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回家抱老婆带孩子岂不平安大吉?”

  擎天手怒火上冲,疾冲而上。

  “就开始自相残杀了?”周凌云沉喝。

  擎天手如受雷噬,怒火迅即消退,稳下马步止住冲势。

  “早晚要来的,周兄。”乾坤一爪勾往擎天手身旁一站,表示要站在擎天手这一边。

  “还没到时候,沈兄。”周凌云语气平和,毫不激动:“咱们希望未绝,提前自相残杀,那才真正绝望了,留些精力准备应付危险吧!”

  “有什么希望?咱们已经是入槛的虎,进网的鱼。”

  “外面那些计算黛园的人,不曾放弃救援内应的努力,必定在外面加强活动,以吸引黛园的爪牙无暇内顾,所以第二次进袭,必定更为猛烈,咱们会找到机会脱困的,何不定下心忍耐待机?”

  “我同意周公子的判断。”金牡丹大声说:“外面的人必定进袭的,咱们希望未绝。”

  “你怎么知道他们必定进袭?”一直保持沉默的白羽追魂箭突然沉声问。

  “你老兄真是少见识。”周凌云说:“外面那些人如果目的不曾达到,会轻易放弃吗?

  看来,提前自相残杀的局面将无可避免,我得作自保的打算了。”

  “周兄,你的意思……”金牡丹警觉地问。

  “这间卧室,是我的自卫地盘。”周凌云指着他昨晚歇息的卧室郑重地宣告:“任何人闯入,后果自行负责。在下认为,凡是闯入的人,都是想杀在下的凶手,在下有权用任何手段回报,希望诸位连卧房的门口也不要接近,免滋误会。”

  首先,他拉掉门外的门闩,一掌将闩框击毁,外面的人就无法将他关闭在内了。

  接着是撕破棉被套,绞成布绳,用刀在门框柱挖了一个洞,拴上布绳就可以将门拉紧关闭了,卧房成了他的天地。

  布绳不可能保证安全,外面的人管力够便可拉断布绳,但毕竟仍可作为阻止外人突然冲入的屏障,让他能有充裕的时间应变。

  金牡丹一直就站在房外看着他工作,欲言又止。

  “我……我也应该这样做吗?”金牡丹终于怯怯地问,似乎女杀手的豪霸气概不存在了。

  “反正命是你的。”他信口说。

  “能管用吗?”

  “你是天下闻名的女杀手,应该知道分秒生死分野的意思。你计算时必须精准,刹那的耽误,结果将完全不同;门就可以争取刹那的机会。晤,似乎你应该比我精于此道,因为你是行家,是贵杀手业中的拔尖人物。”

  “现在说这些已无意义,拔尖人物早晚会跌至谷底的。”金牡丹感慨地叹息一声:“也许,黛园就是我除名的地方。宾客共有三十余人,加上同行的朋友或随从,人数绝不少于五十。

  奇怪,其他的人呢?死了?”

  “囚人的地方,不仅是我们这一处。”周凌云伸手向左方一指:“厚墙的另一边,可能是和这里同一格局的囚厅,打破墙,你就可以看到其他的人了。”

  “可惜没有工具……”

  “有工具又能怎样?就算你能破壁而出,能逃过外面的高手搏杀吗?对不起,我要关门了。”

  不管金牡丹有何反应,他拉上门系妥布绳。

  他开始拆床,砍下床脚削尖制造工具。

  不再有人外出走动,每个人都疑神疑鬼小心提防。

  可是,厕所只有公用的一间,如厕必须外出,每当有人如厕,担心吊胆的举动,必定平空制造出紧张的气氛,让所有的人不约而同严加戒备。

  午膳后不久,屋外有了动静。

  “里面的人听清了。”

  外面收取食具的人嗓门像打雷:“奸细自首的期限是末牌正,届时你们如果不设法将奸细揪出来,咱们便要逐一刑讯了,还有一个时辰,最好不要自误。”

  逐一刑讯,表示对方已失去耐性,要用暴烈手段,也就表示危机光临。

  时光飞逝,感觉中,一个时辰似乎片刻便消逝了。

  沉重的大门拉开了,二十名手捧匣弩的黑衣大汉首先进入。

  “所有的人,待在卧室内不许出来。”大汉声如乍雷,提出严重警告:“擅自走动的人,杀无赦。”

  接着是八名劲装男女,拥簇着大总管、霍夫子、与另一位留了花白山羊葫的高瘦青饱人。

  所有的人,皆被限制在卧室的门内,二十具匣弩引机待发,冒失鬼假使贸然冲出,结果只有一个。

  “奸细已经查出两人,一男一女。”大总管用震耳的嗓门宣告:“他们招出可能还有一至两名同党,每个奸细得了一千两黄金。”

  “本来,这次聚会,敝主人奉命礼聘全部贵宾,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变故,居然有人意图破坏这次聚会,制造血案以损毁黛园的声誉。”霍夫子接着说:“四个好细之中,应该有最受重视的人,与阴谋主使人亲自接触过。我要这个人,我答应不亏待他,而且有重赏,希望他挺身而出。现在,他愿意站出来吗?”

  十个人,共占用七间卧室,全部冷然站在卧室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希望有人挺身站出来。

  片刻,没有人站出来。

  “敝主人只有一个要求,不问其他。”大总管的嗓音提高了一倍。

  “只要招出那个出赏金的人,不追究其他的事。”霍夫子强调唯一的要求,又道:“尔后的事,敞主人有足够的人手处理,你可以远走高飞,保证你可以平安出园。”

  “谁知道有关的风声,不妨说出来供敝主人参考,保证可以受到礼遇与优待。”那位高瘦青袍人脸上的阴笑相当慑人:“再给诸位一个时辰权衡利害,这一个时辰中,愿意提供消息的人,可向门外的警卫招呼一声,就会有人将人请出,不然,诸位只能死在此地了。”

  这人举手一挥,开始退走。

  沉重的大门闭上了,似乎命运已决定了。

  一个时辰,时限一过,会发生何种变故?

  “咱们仍可一排!”乾坤一爪勾突然焦躁地大叫。

  “拼,拼个屁!”白羽追魂箭苦笑:“他们任何时候,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咱们十个人送入阴曹地府,哪有拼的机会?”

  “我愿意提供消息,我不要死在这里。”擎天手似乎冷得发抖,情绪极度不安:“我知道四海盟的人,曾经对黛园进行调查摸底,也许奸细是四海盟派来的,应该算是有价值的线索。”

  “当你的线索说出之后,也就是掩埋你的时候了。”唯我公子冷冷地说:“此时此地,你居然相信保证,你算是完蛋了,尤其是九幽冥判欧天机的保证,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毫无怜悯地送入九幽。”

  “你……你是说,刚才那位……”

  “闻名天下的冷酷无情杀手,九幽冥判欧天机,没错,正是那位青袍人。”唯我公子说:“三年前,我曾经见过他,他混得人模人样。”

  “他是……”

  “河南中州伊王府的护军长吏。”唯我公子冷笑:“一个人人皆曰可杀的黑道凶狠杀手,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府的狗头把势,神气得很,他会杀掉任何他认为该杀的人。五年前,他的妻儿逃家出走。被他亲自用判官笔杀死的。你说,这种人的保证你能相信吗?”

  “他会怎样对付我们?”乾坤一爪勾惊然地问。

  “届时自知。”唯我公子沮丧地说:“反正,咱们谁也休想活命,这是改变不了的。”

  “周兄,咱们该怎么办?”金牡丹向邻房的周凌云问。

  “反正注定了必死,当然只有拚命啦!”周凌云豪气飞扬地说:“咱们都不是圣贤,而是一群匹夫亡命,对生死看得开。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拚死该是唯一的办法,你又何必问我?你有拚命的勇气和决心吗?”

  “这……”金牡丹欲言又止。

  “吴姑娘,你是著名的杀手,你到底曾经杀死了多少人?今天陪上一条命,老天爷并不亏欠你什么,如果谈因果报应,你也应该了无遗憾,是吗?”

  “我同意周见的看法。”乾坤一爪勾不再害怕,勇气勃发:“玩命的人不在乎生死,怕死就不要玩命,非死不可时,死又何妨?我和你并肩站。”

  “问题是,怎么拚?”白羽追魂箭接口:“周兄有何计划?咱们像是在笼之鸟,落阶之虎。”

  “对,以目前来说,咱们渴得肚子里冒烟,舌燥唇枯,只要送些水进来,水中放些蒙汗药,咱们就成了死鱼烂肉,怎么拚?”唯我公子咬牙切齿:“我不该来的,我不甘心。”

  “他们并不希望过早杀死我们,必须用心机手段把奸细揪出来。撂下的威胁狠话,主要是促使咱们早些自相残杀,只要咱们能沉得住气,每个人都不自私上他们的当,沉着应变度过难关,以后必定有拚的机会。”

  “周见,如果没有机会……”

  “会有的,一定。”周凌云信心十足地说。

  “我和你并肩站。”白羽追魂箭拍拍胸膛:“谁如果妄想揪出奸细来保自己的命,我第一个与他誓不两立。愿意与周兄共进退同舟共济的人,站到周兄这一边来,咱们算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第一个往周凌云身边靠的是金牡丹,接着是擎天手、乾坤一瓜勾。

  东方纤纤低下唤首,怯怯地举步。

  唯我公于一咬牙,一拉狂风剑客接着迈步。

  生死关头的危境中,有一个勇敢坚强的人站出来领导,士气将大振,后果极可能出乎意料之外。

  论年岁、名头、辈份,周凌云还不配领袖群伦,但是这期间他的表现,却是最佳的一个。

  “把卧室门卸下来,每人做一具盾牌。”他立即下令准备:“我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知道如何防箭的技巧。第二步是如何结阵,四张盾可挡八方箭。”

  十个人分为两组,四张盾屏障四周,中间一个人配合盾的张会间隙发射暗器,如何将对方迫入死角搏杀,如何冲杀突围……所有的人都是杀人的专家,一习就会。

  一个时辰,足够他们准备。

  所有的人都信任他,连仇敌东方纤纤也衷诚合作。

  十张木盾,长六尺宽三尺,分两列在门口两侧列阵,等候外面的人进入。

  时光飞逝,气氛渐紧。

  周凌云是主事人,他的位置在左面的中间位置。

  乾坤一爪勾对他的态度近乎敬畏,并不是因为他不是无常公子而轻视他,因此选的位置就在他右首。

  无常公子固然了不起,但能轻易摆平神茶郁垒的人更了不起,当然应该敬畏。

  “周兄,那天我记得你提到天下三条龙。”乾坤一爪勾旧事重提:“是不是真与黛园盛会有关?”

  “你的朋友横天一剑,不是在参与黛园初夏那次盛会,目下不是荣任伊王府的武学总监吗?”周凌云记忆十分惊人:“这表示黛园的主人,与河南伊王府有密切的关系。”

  “我觉得有点说不通,伊王府不可能派人在京畿附近活动,远得很呢!”

  “天下三条龙之一的潜龙,就是伊王府蓄养的密谍,在这里秘密招纳人才,又可刺探京畿的动静,怎么说不通?江西宁王府的神龙密谍,潜伏在京畿的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呢!目下加上外围羽翼四海盟,实力平空增加数倍,两龙相处一窟,那能不斗?”

  “你是说,派奸细捣乱黛园盛会的主谋,是宁王府的神龙密谍?”

  乾坤一爪勿打一冷颤,显然对卷入皇室纠纷也怀有强烈的恐惧。

  “我还无法断定。”周凌云慎重地说:“按常情论,伊王府的密谍在京都招兵买马,没有人敢甘冒大不讳出头干预,只有厂卫才有权过问。但厂卫根本没有秘密以重金请人来卧底的必要,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率领大批人马,包围黛园直接抓人。

  各地藩王绝不许可派人在京畿公开或秘密活动,那是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罪行,厂卫那些杂种只要钱而从不付钱。”

  “老天爷!如果真的牵涉天下三条龙,万一我能留待命在,我得找地方躲起来。”乾坤一爪勾毛骨惊然地说:“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狗屁事。老天爷真会开玩笑,我怎么碰上这种倒楣事?”

  “你有家有族可抄吗?”周凌云笑问。

  “这……没有,你呢?”

  “也没有。”

  “这”

  “你双肩担一口,一人饱一家饱,所以在江湖为非作歹,居然怕抄家灭族?”

  “别开玩笑了。”乾坤一爪勾苦笑:“我承认我招意不起三条龙,沾上了真没有好日子过。”

  “事实如此。”日凌云也苦笑:“当初白衣军的飞龙秘谍散布天下,就曾经不择手段,威迫利诱,裹胁不少江湖高手名宿,因此几年以来,高手名宿死伤之惨空前绝后,令人心胆俱寒。

  天下三条龙飞龙已除名,但是仍在暗中活动。江湖浪人如果成为三条龙的目标,的确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周兄,你的打算……”

  “假使这次黛园盛会,真牵涉到天下三条龙,咱们处境凶险。”

  “我问你的打算。”

  “团结自保,沈兄。”周凌云豪气飞扬地说:“咱们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与他们反抗周旋,岂能任由宰割?咱们该给予他们致命的反击,反击是保命的唯一不二法门,虽则可能丢命,但值得的,沈兄。”

  “丢命就丢命!”乾坤一爪勾勇气骤升,恐惧一扫而空:“请记住,周兄,算我一份,水里火里,我乾坤一爪勾追随骥尾,至死方休。”

  “度过这次劫难再说吧!沈兄。”周凌云的脸上,突然出现落寞的神情:“咱们一群匹夫,除了玩命之外,天知道还能有些什么作为?”

  “哦!是感慨吗?”乾坤一爪勾似乎也受到感染。

  “就算是感慨吧!毕竟匹夫也有生活的目标,用不着自甘菲薄。”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对面列阵以木盾障体的金牡丹,好奇地探头问。

  两个女的编在一组,相邻掩护便于进退契合。

  由于周凌云是主事人,他这一组也担任领先接斗的重任,因此把两女编在第二组。

  金牡丹曾经抗议,坚决表示要与他编在一组,但他断然拒绝。金牡丹为了这件事,一直就耿耿于心。

  “说当前的情势。”周凌云不想解释“外面有了动静,诸位,要来的终于来了。”

  从大门两侧的洞孔似的小窗向外瞧,只能看到屋前方院子似的大广场,以及罗布的房舍或栽有花木的庭院,看不到两侧的景物。

  广场已出现三队弩手,和四组佩刀剑的黑衣男女,片刻,郭园主率领十余名首要人物出现。

  其中包括大总管、霍夫子、九幽冥判欧光巩。

  紧随在郭园主身后像保缥的八名男女,年岁差异甚大,穿着打扮与那些黑衣人不同,各穿各的,皮袄也显得华贵,一看便知都是三山五岳的高手名宿,身分特殊,绝不是保缥护院。

  看阵势,并非以周凌云这一座囚屋为中心目标。

  原来右邻的另一座大宅,性质也与这一座相同,其他的宾客,被囚在右邻的囚宅内。

  人数近百,气势摄人,似乎可以感觉出浓浓的杀气,可嗅出死亡的气息。

  “两个奸细,必须挺起胸膛站出来。”一名中年八舌绽春雷高叫。

  沉重的门向外拉开,是时候了。

  拉门的四名大汉,并没察看屋内的景况,拉开后便匆匆退走。

  当然不可能有人出去,每个混世的老江湖都心中雪亮,承认奸细身分,同样难逃处死的噩运,谁愿意担上奸细的恶名而死?

  “你们既然没有勇气承认,又不肯自行将奸细清出,休怪本园的人不讲道义。诸位都是名震天下的江湖豪杰,武林精英,因此园主尊敬诸位的名头声誉,给你们光荣决斗的机会。”

  大踏步出来另一名中年锦衣佩刀大汉,举起手中的大红烫金名簿,那是贵宾投帖时所用的登录名册,详载着贵宾的有关资料。

  “现在,在下宣告请贵宾出场。”这位中年人嗓音特别洪亮:“每次请两位出场,本园派人接斗,贵宾如果获胜,可以大大方方出国。”

  屋内的狂风剑客是个极为自负的人,对自己的剑术造诣有强烈的信心,眼神一变,跃然欲动。

  “似乎他们颇有武林人的豪气。”狂风剑客向身侧的唯我公子说:“我想,咱们两人都有获胜的机会。”

  “你算了吧!妄想。”金牡丹与花花双太岁同组,立即冷冷地说:“奸细没清出之前,他们肯大方地放人?目下咱们成了组上肉,任杀任剐全操在他们手中,他们肯放我们活着出去胡说八道?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哼!”

  狂风剑客正要冒火,洪亮的震耳嗓门打消了他的火。

  “江淮第一力士,翻江倒海应天雄;齐鲁名剑客子母阴阳剑白大风,两位请已一只。

  右邻的囚屋中,突然传出震天长啸,十五六名唇裂嘴枯的男女,狂风似的挥兵刃冲出,声势惊人,以狂涛似的声势向侧冲,要杀出一条生路来。

  有两个自以为精明机警的人,不前冲而转身,一鹤冲霄跃登瓦面,想从屋顶脱身。

  大总管一声冷哼,举手一挥。

  首先是十具弩发射,每匣有五支箭,俗称梅花神弩,一发五支。

  匣弩暴响中,第二批另十具匣弩超越、发射。

  二十具梅花神导先后发射,箭浪漫天。

  十五六个人,却有一百支劲管。

  跃登屋顶的两个人,突然发现屋脊后站起十名弩手,便知大努去矣,想重新跃落已来不及了。

  十具梅花神弩中的四具崩簧暴响,话如飞蝗瞬即及体。

  好惨,惊心动魄的惨号此起彼落。

  眨眼间便结束了,没有一个活的人。

  “里面还有十二个人。”负责呼名的中年人再次向右邻囚屋大叫:“你们真该一同冲出来的,可知剩下的十二位贵宾,其实都是胆小鬼,滚出来!”

  琴手们熟练地装箭,但没有人敢乘机冲出来,其实也无机可乘,还有数十具匣势严阵以待。

  这一面,乾坤一爪勾的随从沉不住气了。

  “周老兄,为何不乘机冲出去?”人能沈忠急急地说:“乘弩手来不及重装管箭……”

  “屋顶上有人,咱们无法遮挡从上面时下来的弩箭。”周凌云拒绝下令冲出:“必须临机应变,我可不希望像那些鲁莽英雄一样冲出送死。”

  “那你打算……”

  “先死守,置之死地而后生。天色不早,我希望能拖至天黑。”

  “如何拖?这……”

  “你们不可妄动,等他们进来。”周凌云放下门板做的盾,紧了紧腰带上的刀:“我出去见机行事,希望能拖延一段时间,时间对我们有利,我必须争取。”

  “哎呀!你出去?你……”乾坤一爪勾一惊:“太危险,周兄“危险也得出去,我要制造有利的机会。”

  一声狂笑,他身形似电,幻现在门外四丈左右。

  断绝了一天半饮水,所有的人皆渴得五内如焚,七窍生烟,而他却是唯一心理上早有准备的人。

  他利用神奇的练气术抑止体内水份的大量消耗,消除心火,因此他是唯一口中没有污秽粘液,口唇不枯裂的人。

  狂笑声获致震慑作用,吸引了外面上百名男女,居然没有人发射弩箭,园主一群首要人物也忘了发令。

  百余双怪眼,兽用不胜惊讶的眼神向他集中注视。

  “郭园主,你这种谋杀天下豪杰的狗屁勾当,会激起天下英雄公愤的。”他用震耳的大嗓门说:“你下帖邀请天下群雄前来聚会,帖上明明白白写着,将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这就是好处吗?太过份了,阁下。”

  “变生不测,不能怪我无信无义。”郭园主沉声说:“郭某光明正大结交天下英雄豪杰,宇内同钦,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惜重金阴谋破坏此次盛会,制造血案损毁本园礼贤下土的奉誉形象,用心恶毒无比,就算需要杀掉所有的人,郭某也要追出阴谋主使的人来,你愿意招吗?”

  “可惜我不是奸细,哦!你们不是已经揪出两个奸细吗?应该取得口供了,杀绝咱们这些人是不必要的,放了咱们反而可以提升贵园的声望,是吗?”

  “揪出的两个奸细,只知道给赏金的人,无法进一步追查主谋,所以必须把另两个奸细揪出来,你冒充无常公子,涉嫌最重。”

  “我百了刀只是一个无聊的江湖寻仇者,不配做奸细,我的名头,也值不了一千两黄金,像我这种人,杀掉我并不能增加黛园的威望……”

  “那得由我来决定得失,你的一厢情愿想法,救不了你的命,百了刀,我知道你的刀法很不错。”郭园主举手一挥,接着说:“这段时日中,你在京都的作为,已经闯出可观的局面,气候已成,所以我准备了对付你的人,我要看你的刀法到底有何惊世的奥秘。”

  大踏步出来了两个人,都是年约四十上下的彪形大汉,手中的短而沉重阔锋雁翎刀光芒四射。

  其中一人左手握刀,流露在外的紧悍霸气特别慑人。

  左手刀,惯用右手的人,对左手刀怀有强烈的戒心,因为习惯上,很少有人专门去研究对付左刀的技击术。

  两人在文外列阵,森森杀气令人心颤胆寒。

  周凌云知道不能再浪费唇舌了,对方已不容许他拖延时刻。

  抬头看看无色,晚霞满天,红日已衔接西山头。

  “再拖片刻!再拖片刻……”他心中狂叫着。

  天一黑,弩箭的威力虽然更为可怕,但也易于躲避,威力相反地大打折扣。

  一声刀吟,他拔刀出鞘。

  在黛园外面骚扰的人,每一个都是身手矫捷绝伦的武林高手,只是人数过少,无法应付把守外围众多爪牙的堵截,一而再试探,难越雷池一步。

  幸好防守的人夜间不敢远出追逐,防守得极为严密,假使大批爪牙大举出击,骚扰的人死伤必定不轻。

  天一亮,骚扰的人不得不远退至安全范围。

  黄昏将临,这些人又重新从园东面接近,远在三里外的一座山脊松林内,居高临下窥间园内的动静。

  最外侧的一座高岗上,七个人藉松树掩身,凝神留意楼舍连云的黛园动静,隐约可以看到走动的人影,以及刀剑反射的闪光,太远了,看不真切,楼房也挡住了视线,事实上只能看到园外的景况。

  七个人中,有三个是仅露出双目,穿虎皮衣裤戴虎头面具的虎形人。

  “今晚,一定要杀进去救出我们的人。”中间为首的虎形人沉声说:“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

  左首,穿了玄狐外袄的中年人摇头苦笑。

  “长上,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人郑重地说:“那些重赏之下肯卖命的勇夫,不能算是我们的人。他们得了一千两黄金,就必须冒有代价的风险,他们的生死,得由他们自己负责,咱们如果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将有泄底的后果,长上请三思而行。”

  “你不明白。”唬形人神情显得急躁不安。

  “长上……”

  “不要说了,我意已决。”虎形人激动地挥手:“人员的分组改为前后呼应,从一处贯人,必要时……”

  “长上的意思……”

  “救不到人,放火。”虎形人凶狠地说。

  “放火?”冲年人吃了一惊:“这……事情闹大了,岂不……”

  “不错,放火,彻底摧毁黛园,大不了让厂卫接手,大家跟着倒楣。”

  “这”

  “你听清了?”虎形人厉声问。

  “是,属下听清了。”中年人欠身恭敬地回答:“救不到人,放火,彻底摧毁黛园。”

  “人手够吗?”

  “稍嫌不足,但属下可以将秘魔岩下处的精锐紧急召来投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必定京畿震动,风雨满城。”

  “我顾不了这许多,去,赶快着手准备,把秘魔岩的雷霆小组人员召来。”

  “属下遵命。”

  “我的人如果有三长两短。”虎形人向远处的黛园厉叫:“我要天降血雨,地为之不毛;我说到做到,苍天可以为我作见证。”

  中年人打一冷颤,转身匆匆走了。

  周凌云拔刀在手,眼神突然不再凌厉,身躯反常地轻弛,握刀的手看不出用劲的景象,与那些有刀剑在手,杀气逼人的高手名宿完全不同。

  对面,亮雁翎刀的两个人,流露在外的杀气十分强烈,脸上骠悍冷厉,霸气十足的神情极为慑人,胆气不够的对手,将在凌厉强烈的杀气下心胆俱溃。

  今天,此时此地,他必须忘了刀一出一了百了的信念和自订的禁忌。

  要想拖延时刻,拖延至夜幕降临,就不能刀一出一了百了。

  拖,不能让对方看出他抱的企图,更不能让对方估计出他刀上的功夫与真才实学。

  一声怒啸,两把雁翎刀突然发起狂野的攻击,人刀俱至,一左一右夹攻,墓地风雷骤发,刀山压到。

  轻灵的单刀,如果与沉重的雁翎刀接触,结果刀不折也飞,两大汉已用内功御刀,刀上的劲道将十分惊人,很可能将他连人带刀一挥四段。

  单刀突然幻化为流光,从左刀的空隙逸走慕地化不可能为可能,在电射星飞似的速度中,不可思议地反旋,流光突然转变为雷电霹雳。

  刀光电闪中,响起一声怪异的啸风锐鸣,电光掠过左刀的右后测,逐出三丈。

  人现刀止,周凌云出现在三丈外,马步一乱,但勉强稳下马步。

  四周传出惊噫声,以及欢呼声。

  他的头上露出发结,风帽分为两块,飞跃出外侧三丈外,是被雁翎削飞的。

  欢呼声是为两大汉两发的,表示他几乎死过一次了。

  惊噫声也是为两大汉而发的,那位使左刀的大汉,皮袄从左背侧裂开,断毛飘落,成了破袄。

  一刀换一刀,没赢也没输。

  使左刀的大汉哼了一声,咬牙切齿掉破皮袄扔掉,向同伴一打手式,不再快速攻击,一左一右恶狠狠地慢慢逼进,要制造最佳的进手好机。

  他不住移位,机警地避免陷入夹攻的绝境,三个人像走马灯,你移我动在场中绕圈子。

  “他的刀法没什么嘛!”远处观战的郭园主向霍夫子说:“取绰号为了百了刀,未免达过狂妄了。”

  “刀法的确不错,颇为泼野神奥。”霍夫子有不同的意见道:“问题出在他御刀的内力不足,内功火候不够,所以刀法虽神奥,却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大缺憾。”

  “怕不是一刀辟开了护国寺的铁鼎吗?”

  “那是经过从容聚劲的蠢力所造成的结果。”霍夫子以行家的口吻说:“交手相搏,哪工夫从容聚力运劲?刀法再玄再神奥,也奈何不了内功精纯的对手。刚才他那一刀神乎其神,仍然劳而无功就是最好的证明。假使对手已练成七成火候的铁布衫,即使他砍中腹肋要害,也伤不了对方的一根汗毛。”

  谈论间,场中已陆续展开多次缠斗,双方快速移位,步步紧迫进攻,刀光飞腾,风吼雷鸣,激烈万分。

  行家已可明显地看出,周凌云采用的是避实击虚的技巧,不敢硬接硬拼,全凭快速的身法周旋,攻的机会不多,险象环生,步步见险。

  “他支撑不了多久的。”大总管兴高采烈地大叫。

  “把他砍倒一了百了!”有人大声替两大汉加油助威。

  两大汉早就希望一刀将他砍倒,已经浪费了五成精力仍难如愿,眼看一刀必中,却又在千钧一发间劳而无功,激怒得七窍生烟,经同伴在旁大呼助威,一发狠,两人用上了全力,每一刀皆全力以赴,精力消耗得更快,沉不住气,希望更是渺茫。

  周凌云也就显得有点慌乱,险象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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