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慈认出老人是问寻他的徐姓老人,不由心中悚然,失惊之下,忘了仔细看那位花子打扮的人。误认花子可能是城门口诱他人伏的贼人之一,不由心中火起,心说:“好啊!你们也出动找我,咱们好好闹上一闹,这口冤气不发泄委实不甘心。”

  看看四下无人,他把心一横,一跃下地,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用腰带把头一缠,衣襟敞开,便变了一个人,没背包裹,不再是艾文慈了。

  要不是宁王的爪牙诱他人伏;困了三天饱受饥渴之苦,他应该已经返回龙泉了。何至于被公人追得如此狼狈?他愈想愈恨,认为是爪牙们不贪心,报官促他以便迫他向宁王的爪牙屈服,未免欺人大甚。

  三更未,古城庙附近仍有人潜伏,摸索,城的那一边,本城巨富魏三爷的府中,到了一个不速之客。魏府中高手齐出,在古城庙附近打听艾文慈的消息,候机策应、府中没留下多少人,十余名护院要轮番巡夜,屋多院大事实上不可能戒备森严,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全部派出巡夜,谁也没料到身在危境的艾文慈敢去而复来。

  艾文慈第一次受到接待的西院花厅中,魏三爷与二名管家接待从南昌赶到的三名王府信差。右窗的飞檐下,艾文慈像头蝙蝠般贴挂在那儿,疑神留意厅内的动静。灯火通明,魏三爷在灯下打开了以火漆加封的文书袋,眯着老眼展阅。三位王府信差浑身大汗,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到,至于如何越城而入的,便不得而知了。由此可知宁王的神通确是不小,连吉安城也任令他的信差三更半夜往来自如。

  魏三爷看完文书,眯着老鼠眼向信差说:“胡爷请至厢房安顿,明天……”

  “在下还要赶一程,不能久耽。魏爷如果有送赣州的文书,可交在下带走,怎能等到明天?”信差胡爷急急接口。

  “没有。有关艾文慈的急报,我已派人送走了。”

  “情形如何?刘丞相对此事十分关心呢。到底这人是不是真正的艾文慈,曾经证实了么?”

  刘丞相,是指宁王府的狗头军师刘养正,是个颇有文名的无耻读书人。

  “已经证实了,是他。”魏三爷肯定地说。

  “李天师已得到消息,特从龙虎山赶返南昌,预计不日可以前来,要亲自看看是不是去年在灰埠杀了飞天夜叉与毒龙两位爷的人。”

  “但他不叫……”

  “人的名是靠不住的,亡命之徒的姓名更靠不住。那次岳小狗确是叫他为艾文慈。假使是同一个人。必须活擒解往王府,所以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的,我会留意此事。”

  “如果不是杀杨、柳两人的凶手,刘丞相希望重用此人。”

  “这个……我恐怕作不了主。”

  “不需魏爷作主,李大师前来,自有天师作主。如无别事,在下告辞了。”

  “胡爷何不歇歇再走,有何重要信息传往赣州?”

  “不能再歇了,马在城外等着呢。信息确是重要,共有两件事。…

  是岳小狗一群缉拿艾文慈的人,平自在安庆失踪,摆脱了我们监视的眼线,可能已偷人本境了。这厮如果专为捉拿艾文慈而来倒还罢了,只怕他是派来查宁王殿下动静的人,便不可收拾啦!宁可把他们杀了,也不许他们入境坏事。另一件是南昌到了两个江湖老道宇内双仙,一到南昌便杀了咱们广润门铁桂宫的八名道长,接着又杀了惠民门紫极宫李天师的五名门人,逃逸无踪。”

  “咦!宇内双仙?凭他们那两块料,也配杀得了李天师的五位门人?”魏三爷讶然问,口气根本不像钱宏才所称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江湖见闻不陌生哩!

  “魏爷有所不知,字内双仙以往算不了什么,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了,袖底暗藏一把无坚不摧的小宝剑,任何精纯的内家气功也不堪一击,道长们的仙法一无用处,剑出法解,天兵天将见剑便消,可怕极了。”

  “有这等事?是不是鱼肠剑?”

  “不知道!凌爷持请丞相下书赣州.请那边派些艺臻化境的人,至南昌候命,以使搏杀岳小狗和守内双仙,十万火急,不能耽误,在下该走了。”

  在外面偷听的艾文慈心中一动,忖道:“宇内双仙的剑,恐怕就是我的日精,我得找他们要,剑在冉峰尸体上失踪,定然是老道取去的。”

  听说宁王怀疑岳家兄弟,要在他们入境时杀之灭口,不由心中一快。魏三爷送走了信差,径奔内院,沿花径进入,一座月洞门,出来了两名小厮,掌着两盏纱灯一前一后替他照路,踏入花木扶疏的院前小花园,越过有道的假山,突然伸手拉住前面的小厮低喝道:“熄灯。”

  两小两手脚好快,喝声一出,火光倏灭。

  人影似电,魏三爷回头一跃三丈,老花眼的朦胧神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冷电四射。

  跃至月洞门前,突向左一闪,单掌当胸护身,猛扑左面的一株桂树。“打!”接树下喝声传到,一道黑芒从树下射出。

  魏三爷一掌斜挥,掌风呼啸,相距半尺,黑芒突然爆裂,枝叶纷飞,被掌风声碎了,好雄伟的掌力。出掌人仍健进,一闪即至。

  桂树下黑影候现,向右一跃三丈,笑声震耳!

  “哈哈!糟踏了一枝桂树,魏老三不是惜花人。”

  魏三爷大怒,奋起狂追低喝道:“谁?慢走!”

  黑影飞越院墙,去势如电。

  “你走得了?”魏三爷叫。跟踪跃出又道:“你在班门弄斧,大爷的轻功举世无双,追不上你太爷不用混了。”

  院墙外是花园,广约三十余亩,没有大树矮林,无所遁形。

  魏三的轻功确是值得骄傲。奇快绝伦,追了五六丈,却未能拉进半尺,不由心中火起,一声低啸。双袖一抖,远出四丈外。

  前面的黑影突然折向,横跃三丈。

  好魏三,身在半空,猛地大袖一抖。硬生生模飘丈外,折向便追。

  右面的一丛花树下。突然有人低叫:“巧燕掠波身法,好纯!凌波燕,你还没有死?”

  魏三爷大吃一惊,身形一落,脚一沾地,猛地以飞鸟穿林身法猛扑花丛,一声低叱,连环拍出两掌。“嘭嘭”两声大震,枝叶纷飞,罡风四射,人影倏止。

  一个黑影站在树旁,衣施下摆被罡风劲气震得猎猎有声,掀须低笑道:“好利害的乾坤三绝掌,许久绝迹江湖了,五年了吧?”

  “你……你是……”魏三爷骇然问。

  “姓凌的,爬上了高枝儿,忘了老朋友啦!”

  “你是云樵兄?”

  “你阁下做了宁王的功臣,还记得我姓云的草野小民?”

  魏三爷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凌某如果是功臣,还用得着改名换姓么?”

  “那你……”

  “我不会告诉你,吉安府能安如盘石,便是明证。”魏三爷冷冷地说。

  “哦!你是……”

  “你走吧,如果我不死,会到黄山与你把盏言欢。”

  “但你得放过艾文慈。”

  “你居然替一个山东响马求情?”

  “此中另有隐情。”

  “这……你恐怕要失望了。”

  “为何?”

  “你要知道?”

  “知道愈多愈好。”

  “假山南端有一个石洞,请到洞相候。兄弟去去就来。”魏三爷低声说完,身形一晃,隐没在内院的暗影中不见。

  先前被追的黑影是艾文慈,他原想将魏三爷诱至花园动手擒人迫供,没想到魏三爷的轻功如此高明,几乎被追上了。正想找空敞处放手一拼,却被天都老人出声将魏三爷诱开。他一听是天都老人的口音,大事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策,立即溜之大吉,并未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重奔前院,愈想愈火,既然来了,不闹他个翻天覆地,怎消得下这口怨气?到了前院,瞥见屋角旁站着一个黑影,一看便知是警哨,他消然掩近,相距三丈突起发难,鬼魅似的从后面扑上,勒住警哨的颈子再加上耳门的一掌,挟了就走。

  他将警哨带至僻静处,将人弄醒低声问:“老兄,你要死还是要活?”

  “你……你是……”警哨喉部受到控制,失魂落魄地叹声问。

  “淮安艾文慈。”

  “你……你想……”

  “我想杀你,但你吐实又当别论。”

  “我……我不想死”

  “宁王派在吉安的党羽,除了魏三之外,主事的人是谁?”

  “这……这人,我确是不知道,杀了我也不能胡说,只知是一个只在半夜三更来去,轻功骇人听闻的人,大概每十天半月来一趟,来时皆穿白衣,从不与任何人照面,守夜的人偶或可看到白影在内院出入,如此而已。

  “赣州方面,又有些什么人?”

  “在府城的人,连邻县的同伴也,不许往来,往来传信另有专差,在下只是个名义上的护院,怎能知道邻府的事?”

  “在下却是不信……”

  “我如有一手虚言,神明殛之。”

  艾义慈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转变话锋问:“四海狂生在何处落脚?

  他带来了些什么人?”

  “落脚在南大街的鸿远客栈,朋友众多,最得力的人是威震湖广的三湘剑客戚家三兄弟,与苏杭二风柏氏姐妹。本府的推官周大人,早年任职湖州时与他交情不薄。”

  “你对这些事倒还清楚哩!”

  “不瞒你说,咱们这些人,只许知彼,不许知己,打听自己人的底细,列为大忌,又将受到可怕的惩罚。”

  “在下要你转告魏三,不许他管艾某的事,不然,在下将把吉安闹他个天翻地覆,首先遭殃的人将是你们这些人。”

  警哨只感到喉部一松,眼前人影消失,微风枫然,身侧鬼影俱无,爬起拍拍脑袋叫声“好险”,踉跄走了。

  艾文慈深怕与天都老人碰头,不敢再在沈家闹事,等到四更正本之间,料想公人们该已放弃搜捕的举动,该前往取回鼓囊出城溜之大吉啦!他心中暗暗高兴,认为暗中跟来的中原一剑,也不过如此而已,至目前为止,仍末发现中原一剑现身,这表示武林顶尖儿高手,也无法跟踪他哩!果然所料不差,搜捕他的人皆已撤走了,回到藏药包处,伸手一探,不由心中叫苦不迭,药包不见啦!

  “真糟!什么人把药包取走了?”他发愣地自语。

  费了多少功夫,冒了多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把需用的药物购齐,却被人一声不吭取走了,岂不糟透?再想收购已是不可能的事,急得他浑身直冒汗。正感不知所措,对面屋脊幽灵出现,语声传到:“谁丢了东西找我准错不了。”

  他心中大喜。飞跃而至,笑道:“朋友,在下找对人啦!贵姓?”

  “姓郑,丢了什么?”黑影答,是一个穿夜行衣头蒙面头罩的人。

  “你说丢了什么?”

  “丢东西的可不是我。”

  “是一个大包裹,”

  “里面盛着药材,对不对?”

  “郑兄,药包在何处?”

  “跟我来。”郑兄扭头便走。

  “且慢!到何处去?’“左取回药包。你阁下如果不放心,怕中埋伏,不必提了,不要也他手一伸,急扣对方的右手脉门,郑兄收手一跃八尺,反应惊人。

  可是。他已志在必得,如影附形眼到。猛地一蹬瓦面,下面便“卟勒”两声断了一条瓦垄。郑兄正走势纵退,但所落脚处恰好就在同一条瓦垄上,瓦垄下沉,瓦片碎裂,纵不起来了,反而向下一沉。

  他计算得十分精确,抓住了郑兄的颈子向上提,他指长掌大,一只手便扣得结结实实。

  郑兄扼住他的手,拼命挣扎,但毫无用处,挣扎反而受不了,被捉小鸡似的提起搁在瓦面躺好。

  “你不说艾某剐了你”他冷冷地说,用一把飞刀在对方脸上磨了磨。

  郑兄手脚发软,但仍轻松他说:“咱们是朋友,你可别误会。”

  “你的口气可不像是朋友。”

  “你这人开不起玩笑,谁不知我神愉郑元章嘴上缺德?”

  他吃了一惊.伸手取掉对方的头罩,星光下,可看到这人的相貌。

  乱糟糟的灰发,八字哭丧眉、口角下垂的嘴巴,天生的哭相,他吁出一口气松手收刀说:前辈为何不说出绰号,得罪。”

  神愉狼狈地站起,瞥了屋顶的破洞一眼、苦笑道:“阴沟里翻船,我老贼一辈子捉弄人,今晚上倒教一个小后生捣鬼捉弄了,见鬼。不过,你的身法确实值得骄傲,居然比我老贼快一刹那,怎样?敢不敢跟我来?”

  “呵呵!上天入地,晚辈跟定你了,不怕你不将贼物吐出来。”他也欣然地说。

  “你不怕再饿上三天?”

  “前辈知道这件事?”他讶然问。

  “不但知道,而且三进魏家想救你出来,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我老贼恐怕尸骨早寒了。”

  “前辈……”

  “魏家卧虎藏龙,有一个老夫生平罕见的可怕高手潜伏在内,但见白影冉冉而来,老夫连出手自卫的机会都没有。”

  “前辈是说一个白影?看清面貌么?”

  “连如何被擒也没弄清楚,怎能看清相貌?”

  “这人是晚辈的朋友。”他肯定地说。

  “朋友?见鬼,朋友会住魏家?别给我老贼开玩笑好不好?”

  “前辈是名满天下的侠盗,除了劫富济贫之外,游戏风尘精灵古怪。

  谁也休想在前辈面前占便宜,晚辈怎敢戏言?”

  “那就怪了,那家伙分明是从厅内穿窗而出的,厅内还有几个小厮和健仆。”

  “这……恐怕就不是敝友了。前辈又是怎样脱险的?”

  “你认识中原一剑么?”

  “认识。”

  “老夫被日影制昏,昏厥前感到罡风压体,醒来身在园林中,中原一剑站在一旁,说声‘不可造次’便一闪不见。”

  “哦!原来如此、前辈的心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难道不知晚辈是山东响马么?”

  神愉呵呵笑道:“鬼话!你如果真是山东响马,还用得着在天涯海角找响马的首领报复?”

  “咦!前辈……”

  “老夫与酒仙交情深厚,去年咱们曾经盘桓许久。”

  “哦!他……”

  “他在城中,正在替你没法脱身。你的药包咱们已经送出城外去了“那么,晚辈这就出城。”

  “出城?除非你会飞,知府大人已经下令,官兵与民壮已全部出动,城里城外城头重重埋伏刀枪如林,箭阵如雨。目下五更将到,请问阁下能突得了多少重围?”

  “这……”

  “你知道为了两千银子的赏格,有多少人想在你身上发横财?”

  “那……”

  “跟我来,三两天之内,我老偷保证你平安出城。”

  “晚辈已别无抉择,悉听吩咐。”

  “你不怕我出卖你?”

  “哈哈!晚辈的身价委实高得骇人,但两千银子可动不了一颗侠义之心,大名鼎鼎的侠盗神愉,难道没见过区区千两银子?走!”

  在风化区的南端,邻接另一条小巷处有一间小平房,屋主人是个又聋又哑的孤老头。神愉居然与这孤老头攀上了交情,将艾文慈安置在内。次日,全城挨户搜查逃犯艾文慈,孤老头的家仅受到些少干扰,街坊谁不知道孤老头又聋又哑?连问都不问草草了事。

  第三天,城门解禁,但盘查甚严。一早,风化区怡红院的几位红姑娘至香城山三惠寺进香还愿。五乘轿,五个男人有两个小厮,三个龟公。

  官兵们与这些风尘女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谁好意思逐轿检查?

  十五里到承和镇,轿子落脚清都观,姑娘们见神就拜,轿夫们也得歇歇脚,一举两便,轿直接抬入观中,一个时辰后方重新上道南行。

  清都观昨天有几名香客落脚,轿子离开后,香客们也启程南行,但多了一个人,他就是艾文慈,离观时,已是近午时分了。

  吉安城四周阳城四布,兵勇民壮一队队往复巡逻,但艾文慈的消息像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近午时分,三批老少大摇大摆地出城南下,都带有至赣州的路引。

  三批人在永和镇会合,连袂往南赶,其中赫然有柏老二在内,姚源贼大批高手终于赶来了。

  众贼后面里余,也有一批男女,为首的人是四海狂生。

  江湖人的消息,到底要比官府灵通。艾文慈是个神出鬼没的老江湖,怎会在城中等死?

  在城中守株待免,智者不为,因此陆续离城向南追。姚源贼自然知道艾文慈的去向,希望在半途将人拦截下来。四海狂生也不笨,钉住了姚源贼相信必有收获。

  香城山也叫三县山,距城四十里,数座山峰,形成周围百余里的山区,中峰尤为奇秀,东北接吉水,东接水丰。山北一带平原,是世居此山的胡氏产业。胡氏人丁旺盛,在附近建了三座村庄,每村相距十里,称中庄、东还、西庄。

  中庄地当往来要道,官道经过东庄,路旁的山脚下,耸立着一座宏丽的胡忠简祠,祠内奉拖着胡家的远祖胡拴。胡拴是宋代的名臣,退休时官居资政殿学士,卒溢忠简,所以也称胡学士,祠称忠简褐,绍兴八年,秦烩主和,胡拴那时官拜枢密院编修,不但力排和议,而且请斩主和的奸臣秦烩、王伦、孙近。因此而丢掉乌纱帽,差点儿送掉老命。建炎三年,金兵攻抵庐陵,他召集胡姓子侄,入城固守,胡家的子弟兵这一仗打得轰轰烈烈。所以胡家的子弟,决无不会武的人,极为出色。

  庄后是一座小峰,峰南便是他都观吉安下院的所在地,距中庄约有十余里。

  仙都观以往住了十余名道姑,胡家的子弟,决不许越过峰南半步,不然如被族长查出,不被处死也得打断双腿。怪的是胡家的族主对仙都观下院的需索,从不加以拒绝,而且是下院名义上的施主,因此附近的数座村庄,除了村妇可以前往进香外,闲杂人绝不敢前往下院自讨没趣,谁敢招惹胡家的人?另一件怪事是胡家的妇女,也从不到下院进香,近三年来,胡家的男女老少从不越过山峰的南北分界线。

  下院有一条小径东行,两里地便与南北大道会合,站在三岔路口,便可看到峰南的清幽下院的殿阁。

  午牌末,怡红院的姑娘们还在胡家中庄的北面十里地,艾文慈一行四人已经到了中庄北面三里地的香城村,大踏步向中庄赶。

  路旁设了茶亭,红日当项,亭在林中,踏入林便感到暑热全消。艾文慈走在神偷的左首,后面是两名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神偷踏入茶亭,丢下竹杖笑道:“咱们慢慢走,吃碗茶解解渴,歇歇腿。”

  艾文慈放下药包,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问:“像这样赶路,恐怕五六天也赶不到赣州,前辈是不是腿上不便?”

  伸偷抓起茶勺,先灌了两勺茶入腹,坐下笑道:“哈哈!你难道不找老得快进棺材了?

  半个月来不曾作案,头痛、肚子痛、腰酸背痛,风湿关节痛,老毛病全来了,苦咦!”

  “谁不知晚辈是个郎中?一根金针制百病,前辈浑身都是病……”

  “哎呀!谢谢你的好意,我老贼天不怕他不怕,就怕进针吃药。我这病不严重,找到了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黄黄白白的金银上一手,哈哈!百病全消,精神抖擞,不用治,不用治。”

  一名中年村夫呵呵笑,向西面不远处楼阁映掩的中庄一指,说:“老偷儿,要不要到那里去治你的病?”

  神偷懒洋洋地伸懒腰打哈欠,懒洋洋地说:“香城胡家的金银,治不好老贼的贼病,免了!”

  艾文慈一惊,不安地问:“前辈,这里是香城?”

  “不错,这里就是香城山。”

  艾文慈脸色一变,屏息问:“香城观有座仙都观吉安下院……”

  “就在山后,不久你便可以看到了。”

  “咱们赶快上路。”艾文慈有点紧张地说。

  “上路?去赶鬼门关报到的时刻不成?老弟,坐下啦!喝口茶润润喉.我保证那桶茶吃了不会肚子痛。”神愉怪声怪气地说。

  “此地不是有一座胡忠简祠么?倒没听说过什么仙都观下院哩!”

  另一名中年人接口。

  “仙都观下院的道姑,是不是有点不守清规?”艾文慈问。

  神愉撇撇嘴,不屑地说:“三姑六婆,淫盗之媒,有几个道姑是守清规的?呵呵!老弟你是不是想去见识见识?院主叫王仙姑,生得千般风流,万般妖媚,我见犹怜,炒得紧哩!”

  “前辈笑话了。”艾文慈讪讪地说。

  “哈哈!一点也不可笑,真要落在那女妖手中,不消三五天工夫,可就笑不出来啦!我老不死不怕走这条路,你这健壮如狮的小白脸可得小心了。”

  “我文文慈可不是好色之徒。”他悻悻地说。

  “小伙子,别不服气,好色不好色,可由你不得……”

  “咱们趁早离开,免生是非。前辈一个时辰走不了十里路,似乎有点反常,不知是何缘故?”他不安地问。

  “老实告诉你,咱们要在此地等人。”种偷懒洋洋地说。

  “等人?谁?”他讶然问。

  “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前辈别开玩笑,我这人会有老朋友?”

  “你这一生中,难道没有几个知已的朋友?”神偷淡笑着问,紧盯着他又加上一句:

  “想想看。”

  他苦笑着摇头,肯定地说:“没有,我这个亡命之徒,不要朋友。”

  “呵呵!难道说,咱们不是朋友么?”

  “这是不同的,晚辈欠前辈一份情,如此而已。”

  “冷魔东方超,不是你的朋友么?”

  他心中冷笑,忆起前年替冷魔治病的事,冷魔竟然派人至京师查他的底,委实令他感到愤懑,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冷魔东方超一代白道之豪,晚辈即使想高攀,也攀不上去,他这段枝儿太高了,只希望他不要我的命,便阿弥陀佛了。”

  神愉的脸上,显然流露着迷们困惑的神情,久久方问:“这么说来,这次他偷偷摸摸前来江西,不是为了你么?”

  “大概为了两千银子来的,他来了?”

  “听说已经来了。”

  “他会失望的。前辈所说晚辈的老朋友,到底指谁?”

  神愉躺下了,笑道:“届时自知,大概不至令你失望,好好歇歇啦!

  小兄弟。”

  他确是有点好奇,不再多问,耐心等候这位老朋友。

  四海狂生一群人,钉住了姚源贼,相距一里左右,前面分别派了三名监视的眼线,前后备距三四十丈,用手势传递信息,以控制行止。

  走在四海狂生右首的人,是个年纳古稀相貌威猛的老家伙,举步从容不迫,神色泰然,一面走一面向四海狂生说:“贤侄,你已得到艾文慈已经向北逃往南昌的消息,为何仍断然跟踪姚源贼向南赶,不是南辕北辙么?”

  四海狂生得意地微笑,用极为自信的语气说:“曾叔认为小侄荒谬么?不,放出艾文慈北上的人。定是姚源贼的诡计,要将咱们引往歧途,他们好独自行事打如意算盘,咱们怎能上当?”

  “怪事,姚源贼似乎没有计算艾文慈的理由。但事实上他们却全力以赴,这岂不是同类相残么?委实费解。”

  “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是艾文慈与姚源贼有夙怨,一是艾文慈已暗中加入贼伙,摆出互相残杀火拼的姿态,以分散外人的注意,乱人耳目。两种可能,以第一种可能性较大,那艾文慈在做山东响马期间,据说就曾经倒过戈,亡命江湖的期间,黑吃黑的事可能发生在桃源贼身上,因此激怒了姚源贼,不惜出动高手千里追踪。云骑尉岳琳指定要活的,所以咱们又必须阻止姚源贼下毒手。”

  “那晚愚叔追赶一个黑影,竟然把人追丢了,姚源贼中有轻功比愚叔高明的可怕人物。

  切记必须谨慎行事。”

  “小侄理会呢。”

  同一期间,仙都观下院前面的广场,气氛极为紧张。

  下院四周古林参天,满山青绿。广场宽广三亩余,不大不小。观门的石阶前,九名千娇百媚的青年道姑一字排开。中间那位道姑尤其出色,瓜子脸蛋白里透红,五官秀丽,一双凤眼水汪汪流光闪动,薄施脂粉,很难看出年龄,美得令男人心跳,紧了腰带的青道袍,将上体的曲线衬托得十分突出。腰悬古剑,手执拂尘,含笑俏立,宛若仙女出尘。

  东道,是二十余名穿劲装带兵刃的老少男女,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每个人的脸上,皆流露着五七分傲慢和乖庚的神色。

  西道,也有二十余名好汉,为首的是个五短身材,又干又瘦的驼子,背负长剑,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傲然地冷机着东道的人。双方的神色皆不友好,橡是要摩拳擦掌动手叫阵。

  中间站着的美道姑轻拂着拂尘,沉着地向众人微笑道:“贫道不想再听你们分解,你们所说的话似乎都理直气壮,其实吵吵闹闹,皆无法解决这件难题。一方说与艾文慈是同伙弟兄,一方说与艾文慈是死对头,公说公有理,两方的理由和证据都不够充分。不管你们谁有道理总之,艾文慈还不知在何处,本下院不曾见过这个人,贫道久已不问外事;请诸位施主勿再前来打扰道友们的清修。现在,请你们离开,方外人不过问尘俗是非,你们不能在此褒渎神明。”

  东首一名中年老道嘿嘿笑,高叫道:“道友既与艾文慈无关,置身事外好了,罗唆什么?”

  “贫道不是罗唆,而是名正言顺请你们离开敝院,要打要杀另找场地,贫道不想卷入漩涡。”

  “咱们只想在此地歇脚,并未入贵院打扰,道长似不应多管闲事。”

  “此地是女道院,不许你们这些臭男人接近。”女道姑声色惧厉地说,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一脸肃杀地又道:“你们的恩怨与贫道无关,贫道也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听清了,我五仙姑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给你们十声玉简送行,声止而不动身的人,他定然具有惊世奇学,练有金钢不坏法体,自以为不怕姹女浮香的侵袭,胆敢与本仙姑为敌,届时本仙姑倒要看他凭什么敢到此地撒野。鸣简!”院内应声传出一响玉简的清鸣,接着是钟声一振。

  九名道姑鱼贯退入院中,第二声玉简也在此时传出。

  老道似乎被激怒了,一声怒啸,身形如电,猛扑院门。

  “神秀仙长不可造次。”有人大叫。

  但叫声阻止不了狂怒的老道,人影已抢人院门。

  蓦地,老道的身影突然倒飞而出,接着是罡风相接的爆响传到,最后是“嘭”声大震,老道跌了个手脚朝天。

  玉简声震耳,第三声了,在钟声的应和下,显得庄严肃穆。

  两名大汉抢出,扶起发僵的老道疾退。老道双手软绵绵地。口中溢血。脸色先白后转青,厉叫道:“骚狐狸,贫道记下了今天之辱。”

  玉简四鸣,清越震耳。院内冷清,一无动静。

  西首的人窃窃私议片刻,不久便徐徐撤走,有人低声吩咐:“咱们到路边去等,相机行事,派人监视这一面的动静。”

  不等第十声玉简响起,两拨人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下院的后面山林中,十余名道姑的身影闪动,消失在林木深处。

  官道南面,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向北走,右首的人向同伴说:“咱们来回已走了两次,怎么不见形影?”

  “恐怕他不走这条路哪!”同伴不动感情地答。

  “会走的,公子爷说,他必定回龙泉,必定这条路南下。”

  “这次他大闹吉安府,惹火了伍知府,他的麻烦大了,沿途侦骑四布,高手齐出,他又不傻,我敢说他决不会大白天公然赶路,咱们还是少辛苦两条腿,白天找阴凉处好好休息,晚上再伏路等候,岂不甚好?”

  “说得是,咱们也该歇歇了。”两人往路旁的树林一钻,不见了。

  知府伍文定确是火了,被艾文慈闹了一夜,前后三天全城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搞了个翻天地理,怎受得了?下令召集各地高手巡捕,敦请本府武林名宿,全力追捕响马余孽艾文慈,人马络绎于途,草木皆兵。

  艾文慈由于深知神偷的为人,因此十分放心,安心歇息靠在亭柱下假寐。神愉的两名同伴也在另一根亭柱下假寐,久久,其中一人向另一同伴说:“兄弟内急,去去就来。”

  这人越过官道,进人对面的树林,走了百十岁,前面树根下草丛中,伸出一只手相召。

  他急走数步,向下一伏。

  手的主人是个脸色苍黑的大汉,低声问:“怎样?有消息么?”

  “没有,小狗口风紧,只字不吐。听口气,他对冷魔意似不怿,不但不是朋友,反而有怨的可能。”

  “那……”

  “郑老要你传信给秦者,不必打冷魔的主意了。”

  “是不是直接将他擒下?”

  “千万不可冒险,郑老已试出小狗的艺业深不可测,画虎不成反类犬,搞不好可能枉送性命,这小狗机警绝伦,任何时候皆小心翼翼,这几天咱们就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必须等花前辈赶到方可下手擒他。花前辈有消息么?”

  “按行程,半个时辰方可赶到。”

  “郑老认为.万一失手被地溜脱,可转告岳兄弟另行设法找线索。”

  “昨晚岳兄弟从九江传来了消息。”’“怎么说?”

  “他已找到逃官六安沈仲贤.已掌握了一切。如果此地得手,便放过姓沈的,万一这一面失败,只好利用沈仲贤为饵,钓他这条大鱼。”

  “岳兄弟为何不来?”

  “宁王查得紧,他们不敢前来冒险,九江人多市面乱,尚可藏身。如果前来,恐怕来至南昌便被查出来了。目下郑老有何打算?”

  “等候花前辈前来动手,要我通知你一声,快请花前辈赶两步,小狗恐怕不肯多耽搁,已对迟迟缓行感到不耐了。”

  “好,兄弟立即离开,派急足催请花前辈火速赶来相助。”

  在茶亭假寐的艾文慈毫无戒心,不知危机将至,内急返回的人返亭不久,北面大道上匆匆来了两个中年村夫,风尘仆仆,走得匆忙,猛过茶亭举目扫视亭中人,目光落在神偷身上,脚下倏止,互相一打眼色,大踏步入亭。

  两人取茶勺喝茶,目光落在艾文慈的脸上,眼中涌起兴奋的神色。

  其中之一喝干了一勺条,向同伴笑道:“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咱们这次从鬼门关逃出来,真是侥天之幸,谁说咱们非死不可?”

  “这是咱们命不该绝,所以不死。”另一名村夫说。

  “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谁也没料到一个侠名四播的人,竟然是脸呈忠厚,心存奸诈的人,用这种手段出卖咱们,委实令人寒心。”

  “哈哈!怪淮?只怪咱们太天真,太信任人,以至被欺世盗名的人所愚,几乎丢掉老命。一次经验一次乖,这件事提醒咱们,不要被那些侠义门人的名头所骗,不要信任你身旁的人,以免枉送性命。目下全府的公人都在捉拿咱们,三山五岳的好汉,黑白道群雄皆为了重赏而出卖自己的人格良心,要捉拿咱们置之死地,可说危机四伏,连身旁也有条毒蛇伺机而噬,再不走可就晚了!哈哈!快走,不要命的留下,要命的就走。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千万不可太信任那些声誉甚隆的人。”

  “走啊!不走便是死,强敌将到,及早溜之大吉。”另一人接口说。

  两人说走便走,向疑神倾听的艾文慈咧嘴一笑,眨眨眼,一溜烟出亭而去。

  艾文慈心中一动,挺身而起,抓起了包裹背上。

  神愉似已料到他必然起疑,不动声色地说:“老弟大概听信那两个家伙的疯语,好吧,咱们这就走。”

  “前辈要到赣州,晚辈认为在此分手比较妥当。”他也不动声色地说,心中油然而起戒念。

  “你不是也要到赣州么?”神偷问。

  “晚辈走小路,一个人方便些。”

  “走在一起,多一个人岂不多一分照顾?”

  “多一个人,也多一分顾虑。援手之德,容图后报,后会有期,咱们就此分手各奔前程,赣州见。”

  “你这就走?”

  文文慈心中一转,突然向路旁急奔,扭头叫:“赣州见,后会有期。”

  这一带是山区,只消往高林密处一钻,条条大路通长安,哪一条小径也可转折到达赣州,到何处去找他?”神偷不是笨蠢,应该知道艾文慈已对他们三个人生疑,良机已失,但怎肯甘心?向同伴一打眼色,急起直追,叫道:“老弟,咱们一起走,你一个人走我可不放心。”

  艾文慈一面急走一面付道:“好家伙,有点意思了,咱们慢慢来,不怕你不露出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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