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未牌初,脸上的苍白才完全消失。

  刚洗漱毕,便听到房外传来房东罗寡妇,带有七分男人味的大嗓门,似乎正在拦阻乱问住处的人。

  “绝对不许骚扰我的房客。”罗寡妇才算得上真正的母大虫,说的话具有无可置疑的权威性:“我这里的房客,都是些夜不收的游魂,昼夜颠倒,这时正是他们睡觉的时光,你们打扰他,晚上他还要不要干活呀?要见他,等天快黑了再来。”

  “罗寡妇,你不要不认时务。”是一个男人饱含怒意的嗓音:“也许你不知道家主人的来厉……”

  “南京有大来头大来历的人多得很,车载斗量人人都可称大爷,老娘不管你家主人是老几……”

  “家主人是老三,大胜镇徐家的三少爷。”

  罗寡妇不再说话,显然知道大胜镇徐家的来头。

  “家主人在堂屋里等。”另一个人的声音说:“罗寡妇,是你去叫小雍出来呢!抑或是我们去叫?别让家主人等得不耐烦了。”

  雍不容拉开房门,一眼便认出与罗寡妇打交道的四个打手,正是徐义的跟班,名义上是徐家武馆教师爷,过去曾经彼此照过面。

  “喂!你们四个狗腿子,于嘛呀?”他跨出房门笑吟吟地打招呼:“你们这些狐假虎威的混蛋,以为欺负罗大娘这种妇道人家很光彩是不是?”

  如果在往昔,他这几句话必定会惹起一场大灾祸。

  “小雍,不要在嘴皮上逞能。”为首的打手恼怒的神情相当令人害怕:“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哼!三少爷要见你,请吧!”

  “哈哈!冲你这个请字,我姑且去见见你们的主子,尽管说这个请字的口气令人不舒报。”雍不容不理会对方的愤怒态度,经过罗寡妇身旁笑说:“罗大娘,谢啦!不要和这种下三滥豪奴计较,以免得胃气痛。

  下次甚至多次,他们会不嫌烦来来去去,次次生气岂不苦了自己?”

  大院的客厅是房客会客的地方。

  徐义带了另两名亲随在厅中相候,雍不容领先踏人厅堂,大模大样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徐义与众打手往昔曾经见过他的可怜象,这时的神态却目中无人甚为托大,仍然感到不大习惯。

  徐义更是脸色一变,却又不能不忍住没发作。

  “徐老三,找我有何贵干?”他神气地在对面的排椅坐下,说的话流里流气:“你是大庙里的大菩萨,我这野地里的小鬼,见了你未免心中怕怕!”

  你找上了门来,我更是心中懔懔。运气不好的人,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不是我有什么祸事呀?”

  “该死!你给我放正经些。”徐义冒火地叱喝:“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道谢?”他一楞:“你一定没搞错?”

  “昨晚你弄坍了含翠楼,那些隐藏在留香院的杀手,天还没亮就作鸟兽散,今后我可以放胆在留香院逍遥,当然应该向你道谢了。”

  “你果然搞错了。”他摇头:“按理,你应该知道自己搞错。昨晚令妹派人找我单刀赴会,我一看不对,保命要紧逞强不得,乖乖躲在院子里睡大头觉,避祸消灾,一早才离开令妹的虎穴龙潭,难道令妹没派人告诉你?可能吗?”

  “混蛋!我落脚的地方,我妹妹怎么可能知道?”徐义火气仍旺:“我半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留香院出事的消息。”

  “令妹却知道你在留香院有相好。”

  “她不知道的事多着叱!喂,昨晚大闹含翠楼的人真不是你?”

  “哼!该是我吗?”

  “难道你不是天地不容?”

  “凭什么我该是天地不容?”

  “这……”

  “所以,你道谢找错了对象。天地不容既不是名,也不是姓,任何人都可以自称天地不容。像我雍不容,可就没有人敢冒用了,至少他该先姓雍。”

  “你找杨含翠,该不是假的了。”

  “不假,我本来是去找她的,不幸在留香院的大门口,便被令妹派的打手硬是拦走了。”

  “唔!也许天地不容真的另有其人。你找杨舍翠,到底为了何事?”

  “和你一样呀!你有钱有势,包下了柳含烟,含烟小阁成了嫖客的禁地。我最近手气特别旺,银子多得花不完。

  有了钱,当然顺理成章想到色,所以我请人打听适合我需要的粉头,有人推荐柳含翠,所以我去看看,如果合意,我也会包下她。”

  “你没有机会了。”

  “她脱籍从良了?”

  “她失踪了。”

  “秦淮河每天都有粉头失踪,要不是跟着恩客跑了,就是受不了苦去跳河。”

  “原来她是天道门杀手的相好,利用她的含翠楼做秘窟,计算天地不容失败,杀手把她带走了。”

  “我一点也不了解天道门,天道门的杀手没有理由管我一个小人物地老鼠的事,我更不知道天道门与天地不容之间的恩怨。

  你对我谈这些,有如对牛弹琴。杨含翠失踪,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还没见过她这个人。

  帮淮河粉头有好几千,我可以另外再找一个合意的。”

  “今晚,我在含烟小阁等你。”

  “什么?”

  “留香院有不少人间尤物,杨含翠的几个姐妹都是出色的花国佳丽,我替你找几个……”

  “去你的!”他怪笑:“哈哈!你在秦淮河算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却一点也不上道。单嫖双赌,要找粉头我不知道自己去找呀?要你从中撮合拉皮条?你……”

  话说得太重,徐义受不了啦!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故态复萌,土霸恶少的本性暴露无遗,忘了所面对的人已不是往昔的可怜虫雍不容,而是疑是可怕的神秘高手天地不容。

  一声怒极沉叱,跳冲而出来,一记鬼王拨扇突下重手。

  雍不容坐在椅内,对方一跳即至!

  太快了,根本不可能闪避,眼看要被打烂左脸,这一掌显然已用了真力,说不定整个头部也被打破。

  愤怒激动的人,很容易落入对方的计算中。

  徐义真不该仍然认为自己是强者,睁着眼睛往雍不容挖下的陷阱跳,几句话一激,就忍耐不住动手动脚大上其当。

  雍不容向下一缩,身躯前滑,上面恰到好处躲过一掌,下面双脚滑入对方的裆下,猛地一钩一挑。

  徐义骤不及防,惊叫一声,下体上飞,上体后倒。

  砰一声大震,跌了个手脚朝天。

  雍不容长身而起,再加上一脚扫出,靴尖吻上了徐义的右肋。

  “哎……”

  徐义被他踢得滚了一匝,肋骨是要害,这一脚重量不轻,只感到内腑翻腾,痛彻心脾。

  六名打手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抢上保护主人。

  仓卒间无法及时运抗拒。徐义吃足了苦头。

  “毙了他……”痛彻心脾中,挣扎难起。不顾一切下达杀人的指示。

  但六个打手已在这刹那间崩溃,已无法执行杀人的指示了。

  雍不容抓住了交椅,挥动时风雷骤发,三砸两扫有若风扫残云,六个打手几乎在同一瞬间倒了四个!

  被椅扫中的人,灾情惨重。四个中有两个臂骨被打断,另两个的腰和肋,也被打得骨松内肿。

  “徐老三,你给我站起来!”雍不容放下椅,站在一旁拉开马步,左手虚伸,右手的大拳头随时准备飞出,脸上有狰狞的神情流露。

  徐义总算明白了,雍不容的手脚,比他快了一倍以上。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如果以传统的武技拼搏而不用内家绝学,雍不容任何时候都可以摆平他。

  但他必须站起来,因为他是强者。雍不容自出生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是弱者,注定了必须无条件承认他的役使人的强权。

  刚吃力地站起铁拳在左颊和小腹着肉。

  再一次砰然大震,再一次狂叫,人再次倒地。

  “徐老三,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雍不容凶狠地说:“站起来!我要让你尝尝挨揍的滋味,打不散你一身残骨头,算你祖上有德。站起来!站起来!”

  他想运功护体,已来不及了,小腹那一拳击中丹田,打击力空前沉重,气机已无法凝聚先天真气,也就无法运功。

  即使是气功已炉纯青的内家高手,运气行功之前,与常人并无多少不同,同样是挨不了几下重击的血肉之躯。

  尤其是内腑已受到意外打击之后,反而不如外功到家、天生钢筋铁骨的人那么坚强。

  “你……你你……”徐义晕头转向挣扎着,跪起一条腿准备挺身站起。

  雍不容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襟领,帮助对方站起来,右手的大拳头,已准备再来一记重击。

  “不要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啦!”房东罗寡妇急急抢入,拉住了雍不容的大拳头道:

  “小雍,你不要替我惹祸招灾好不好?”

  “徐老三,你给我好好记住。”雍不容收了大拳头狞笑:“不惹我,你是南京的老大;惹火了我,我要你变成一条虫。真要玩命,谁怕谁呀?你给我滚吧!走了就不要再来,哼!”

  将徐义推倒,昂然出厅走了。

  厅外与后堂,有不少人看热闹,有些是房客,有些则是房客的朋友。

  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连说话也不敢大声,更没有敢上前排解。

  两个在厅门外看热闹的人,自始至终看到所有的事情发生经过。

  “看清那小子的家数吗?”一个中年人向同伴低声问。

  “屁的家数。”同伴摇头苦笑:“除了徐三爷抽耳光时,那一掌的架式有点像鬼王拨扇之外,所有的人,都忘了所学的拳招掌式。

  本能地出手,本能地封架,拳来脚往你打我踢,就是这么一回事,急乱中那管什么家数?那小子只有一个字可取,快!”

  “徐三爷的确没抓住防备的机会。”

  “这叫做阴沟里翻船。”同伴仍在苦笑:“徐三爷家学根深底厚,再有不少武师倾囊相授,内功拳剑皆有不凡的成就。

  这次驱逐腾蛟庄的黑道豪霸,他风头甚健今天却一时激怒大意,被一个小混混打得成了一条虫,好可怜哦!”

  雍不容推门人房,后面随即跟入一个像貌平庸的中年人。

  “咦!你是……”他转身讶然问。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房客。”中年人反手掩上房门:“只是恰好赶上了这场的热闹。”

  “哦!怎么会是你?”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熟悉的景象。

  “我又是谁?”

  “换掉了花子装,你还相当中看呢!你怎么还敢在南京逗留?”

  “我不甘心啊!”换了装经过化装易容的不要狂乞咬牙切齿:“化明为暗,我要查出舍侄失踪的内情。”

  “可有线索?”

  “有一点,刚才在厅外看热闹的人中,我发现了有两个曾经在含翠楼附近走动的家伙。

  我欠你一份情,特地来通知你一声,含翠楼的确是天道门一处秘窟。这是说天道门的杀手,已经在你左近潜伏窥伺了,你千万要小心。”

  “我在等他们发动呢!只可惜估计错误,不但失去一次大的机会,而且几乎送掉老命。

  他们下手真够狠的,突然出动顶尖高手聚力一击,令人措手不及,毫不浪费时间。前辈,可知道茅山三圣的去向消息?”

  “不知道,这三个妖道对外声称已返回茅山,没有人介意他们的活动,他们只是锦毛虎花重金请来吓阻黑道豪霸的人而已。

  “我又碰上了会妖术的人,道行十分高深,而且是个女的,会不会是你的周伴鬼母凌三姑?”

  “不可能的,鬼母已经随同腾蚊庄的船走了,目下恐怕已到了山东。哦!还有一件事提醒你。”

  “什么事?”

  不要狂乞外走,拉开房门。

  “你是不是对龙江船行的事故,仍然怀有一份保全该行的念头?”不要狂乞转头郑重地说。

  “不只是一分,而是十分。”雍不容庄严地宣告:“毕竟我曾经是龙江船行的伙计,五六载的情份。周东主待我不薄。”

  “这个……”

  “你仍然想不利于龙江船行?”

  “废话。”

  “那……前辈之意……””腾蛟庄对付龙江船行名不正言不顺,三名庄主都来了,居然请动了大自在公子,最后连我们宇内三妖都适逢其会参予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呀!可是……”

  “泰山压卵,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固然因为天地不容的突然出现而情势突变失去控制,但摆出的阵势就超出情理之外。龙江船行有锦毛虎的加入而占了上风,徐家是唯一得到好处的人。”

  “不错,南京双豪已成了过眼云烟。”

  “整座留香院,应该是在天道门的有效控制下。”

  “那是一定的。”

  “这位徐老三的相好柳含烟,是留香院的红牌粉头。含烟小阁紧邻合翠楼,杨含翠却是天道门杀手。

  小老弟,徐老三与天道门之间,到底谁在利用谁?

  当然,说杨舍翠是无道门的杀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是你亲身经历的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也许徐老三也一直都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可疑,因此提醒你留些神,别无用意。再见。”不要狂乞郑重地说完,匆匆走了。

  雍不容发了好半天楞,想想也觉得疑云重重。

  显然徐义已经发现杨含翠这位粉头,是天道门的杀手,以往徐家还不配在南京称什么号人物。

  现在物换星移,徐家已成为南京第一号强龙,与天道门就有了利害冲突,因此双方都小心翼翼完成即将争霸的棋局。

  难怪在他身上打主意,要利用他对付天道门。

  徐家的兄弟真不简单,可能早就发现留香院是天道门的秘窟了,但一直就装聋作哑。暗中有了周详的应变准备。

  再一想,他仍感困惑。

  他没见过杨含翠这位红牌艳妓,不知昨晚那位妖术道行高深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这位红牌。

  当然,他无法证明这女人是不是天都玄女的门人小佩,小佩是不是杨舍翠?他也无法查证。

  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情势发展得令他深感忧虑。

  周东主不听他的劝告,与徐家走得很近。假使徐家与天道门发生权力斗争,龙江船行岂能脱身事外?

  “真烦人!”他不胜忧虑地自语。

  带来六个人,有四个受了伤,其中两个手臂骨折,损失可说相当惨重。

  可是,徐义一离开罗寡妇的家,羞愤激动的神情便消失了,不但不介意打手的伤势,似乎也把被雍不容揍得乌天黑地的事忘了。

  打发六个打手先走,他沿大街车行,不久登上了一艘代步小舟。

  这是南京附近数量最多,最为普遍的矮舱代步舟,有三位舟子,必要时两个舟子也可航行自如。

  徐家有好几艘这种小代步舟,可以在大江行驶。

  三个舟子立即解缆,刚挂好桨,岸上出现一位戴了遮阳笠,打扮得像穷船夫的人,矫捷地一跃而上。

  徐义与三个舟子,甚至没向来人瞥上一眼,可知这人定然是自己人。

  小舟开始向下游划动,下游是三山门的水门。

  秦淮河城内的一段河,出三山门绕过莫愁湖南岸,与城外的一段河流会合。

  这是返回大胜关的航路,河口就是江东门码头。

  “如何?”

  戴遮阳笠的人在船尾坐下,并没除下遮阳笠,虽则目下已是夕阳西下,不需戴笠遮阳了。

  “让他揍了我一顿,让南京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比我强。”徐义冷冷地说,眼中涌起浓浓杀机。

  “我是说,他的真才实学。”

  “臂力不差,两膀有三百斤左右劲道,谈不上武技,快捷机警确是第一流的。奇怪,短短时日里,他的胆气与拳脚功夫,居然有如此神速的进境,真有了不起的天才,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流高手。”

  “意思是说,他不可能是天地不容?”

  “无此可能。”

  “可是,所以的证据,都显示他雍不容就是天地不容,查证属实……”

  “我问你,昨晚大闹含翠楼的人,也查证属实是他?没弄错?”

  “这……”

  “没弄错?”徐义语气转厉。

  “只有这件事无法查证。”

  “再详细查。”徐义说:“不要先入为主。”

  “是的。”

  “船向岸靠,戴遮阳笠的人一跃登岸。

  船重新下航,徐义入舱不再出来。

  岁月累积,不要狂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居然掩去原来花子的形象在南京活动,可知他已有周详的准备。

  即使是最高明的眼线,也无法查出他的根底,而他却可以局外人的身份,踩探一切可疑的征候线索。

  徐义偕打手狼狈遁走,另两个可疑的中年人,也暗中跟踪。

  直至小舟启航,两人这才放弃跟踪,沿河北街向东走。

  不要狂乞也是跟踪者之一,对那位戴了遮阳笠的人留了心。一不便跟船,老狂乞改变了目标,钉住两个神态悠闲的中午人。

  不久,两个中年人进人一条横街。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谁也不留意别人的闲事。

  老狂乞的打扮既不出色,也没有引人注意气概,两个中年人不可能知道被人跟踪,不着痕迹地进入一座大宅的角门。

  不要狂乞在街前街后走了一圈,发觉大宅的右后侧,有一条窄小的防火巷,大白天也光度幽暗,两则都是高耸坚固的风火巷。

  防火巷大多数是死巷了,平时没有人行走。

  不要狂乞毫不迟疑地闪入巷内。

  大白天跃登屋顶,艺高胆大,宇内三妖名不虚传。

  推开一处两道的廊门,劈面碰上两名青衣大汉。

  “疾!”

  他发出一声怪异的叱喝,左手晃动两次,叱喝声浪并不大,却一点也不像是人的声。

  两大汉陡然发僵,张口结舌,痴立像呆鸟,睁大两双怪眼互相瞪视。

  大眼瞪小眼状极可笑,痴痴呆呆但并没完全失去了知觉。中了邪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连闯三处厅房,最后推开一座室,他却呆住了。

  室中,共有七个人,全是老相好。

  “你们怎么还躲在南京?”他不胜惊讶地问。

  大自在公子、华山四君,以及被他跟踪的两个中年人,七个人似在密议。

  “你们宇内三妖,不是已随腾蛟庄的船走了吗?”大自在公子更感惊讶:“你居然化装易了容,大概只有你这妖邪,才能深入此地而不被发觉,佩服佩服。”

  “老夫不甘心,所以半途下船溜回来了。”

  “哦!焦庄主让你半途下船?”

  “老夫发觉腾蛟庄的人,鬼鬼祟祟似有难言之隐,冲鬼母的交情,老夫也不便点破,因此不辞而别。

  老夫一生狂傲,最讨厌就是鬼鬼祟祟的人。咦!你像是知道某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呢?”

  “是知道一点点。”

  “可否透露些口风?”

  “他不敢。”离火魔君悻悻地说:“老邪乞,你能摆脱灾殃,那是恰好是你走运。运气是有期限的,好好把握当头的鸿运吧!赶快离开南京,愈快愈好。”

  “太鸿道人,你这些话有何用意?”不要狂乞惊问,心中疑云大起。

  “没什么,不可问,不必问。”离火魔君太鸿苦笑。

  “老道……”

  “老狂乞,你就不必多问了。”大自在公子急急接口:“咱们对付天地不容,你要不要参加一份?同仇敌汽,欢迎你参加。”

  “你们对付得了他?算了吧?”不要狂乞冷笑:“我无意向诸位浇冷水,只想提醒你们。

  人贵自知,鸡蛋碰石头,智者不为。他已经知道你们有人在盯他的梢啦!

  他一点也不介意,可知他必定会有应付你们的把握。不要再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险,诸位!”

  “哦!老狂乞,你是说,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回来报讯的中年人问。

  “如果不是,你们两位会盯他的梢?”

  “咱们只希望从雍不容处,找出天地不容的下落而已。哼!那小子除了手脚快,深得快的其中三昧之外,连三流的高手排名也排不上,他不可能是天地不容。”

  “真的不是呀?”

  “当然不是,那雍不容只是一个只学了几招拳脚的混混,我用一指头可以要他死一百次。”

  “哼!倒是老夫多虑了。你们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如果能成功,除了归之于天老爷特别眷顾你们之外,实在找不出任何可胜的理由。

  老夫以为你们是天道门的杀手,所以跟来相机行事。没想到竟然是你们,白白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告辞。”

  “请留步……”大自在公子急叫。

  “该放手时须放手,诸位。”

  微风飒然,轻烟流泻出室,人影突然幻没。

  “难道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另一名中年人自言自语。

  “老狂乞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大自在公子冷冷地说:“他说是,一定错不了,你老兄最好是相信,一个高手名宿决不会指鹿为马。”

  “如果是,咱们得准备行动。”

  “你们的人能来得及召集吗?”

  “毫无问题。”中年人肯定地说。

  “那就准备吧!早些了断以免夜长梦多。”

  三更鼓声传来,罗寡妇的大院人声渐止。

  夜猫子都出去了,二十余位房客都是夜间活动的族类,天黑外出猎食,天亮后回来睡觉歇息。

  有三条黑影接近了巷口的眼线。

  两个眼线天没黑就换班监视,无事可为,显得无精打采。

  “怎么了?”为首的黑影问。

  “今晚他不出去混口食,大概昨晚太累了。”一个眼线说:“里面的弟兄不断将消息传出,他晚膳后迄今仅出房一次,目下想必已睡得个死人了。”

  “里面的弟兄进去查证过吗?”

  “没有,从窗隙可以看清房内的情景。这人胆子很小,晚上点长明灯睡觉,光度虽不足,但仍可透过蚊帐,隐约可看清身影。”

  “很好,免得咱们枯等。”黑影欣然说。

  片刻间,淡雾四起。

  片刻,西厢一间客房灯光倏明,有人启门外出。

  “哎呀!怎么一回事?”有人高叫:“这种季节,怎么可能有雾?邪门!咦!谁在那儿躲躲藏藏……”

  黑影乍现,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啊……”

  惨叫声从另一处传出。

  人声暴起,房客们大喊大叫。

  黑影闪掠,刀光霍霍,剑气漫天。

  暗器的锐啸声,令人心胆俱寒。

  雍不容的客房门前,共有八个黑影,以快速绝伦的行动,击破了门窗,他们狂野地冲入。

  各式各样的暗器,先射穿蚊帐,向床上的隐约人影攒射,然后刀剑齐下,帐毁床崩。

  床上没有人。

  薄被半卷“像”有人在内睡觉,枕上就以青巾裹成了一个小包“像”人的头。

  “人不在!”最先用剑刺入被的人惊叫。

  街坊议论纷纷,巡捕们稍后也大批涌到。

  整座大院死了十五个人,房东罗寡妇也被杀死了。

  血案如山,人命关天。

  雍不容已经是颇有名气的人,南京的城狐社鼠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而且有部份蛇鼠与他小有交待。

  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逐渐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雍不容搬了家,搬到聚宝门外的报恩寺附近,向一位老农夫租了一间看守莱园子的小屋。

  作为他休息睡觉的下处,进出城阁十分方便,唯一不便的是天一黑城门关闭夜禁,进出须冒险偷越城关。

  附近是些菜圃,老农夫的农舍远在两三里外,菜圃草已荒芜,因此小屋久已无人居住了。

  想遗世孤立,这里是颇为理想的稳居处所。

  四野无人,便于找他的人大举侵犯。

  知道他搬来的人很多,计算他的人当然也知道。

  两天过去了,毫无动静。

  这天晚膳毕,他坐在门前的屋旁大树下磨刀。

  是一把两尺二寸长的尖刀,厚背、狭锋、薄刃,刀身的孤度小,所以叫尖刀。

  刀有孤度,砍劈时感觉出特别锋利,封架时可以减少震力,而且容易迅速从争取到的空门突入反击。

  他磨得十分专心,刀身显得晶亮锋利,冷电森森,光可人。

  身旁多了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他不言不动。

  “你很细心,耐心更令人吃惊。”这人终于说话了,是改了装的不要狂乞。

  “利用磨刀的机会养气持志,可以扫除紧张、激忿、愤怒等等情绪,很管用。”他并没抬头,一下一下轻柔地磨刀:“刀一定可以磨得又快又利。”

  “其实,你这种人手中有没有刀剑,已无关宏旨,刀剑利不利毫不重要,一根棉线在你手中,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不要狂乞苦笑:“摘叶飞花也可以杀人,你实在不需把刀磨利的。”

  “本来我对用刀剑兴趣缺缺,但应付功臻化境,有致命兵刃在手的超等名家,有刀剑比较稳当些。对付大群可怕的高手,我必须有强而有力的兵刃来应付劫难。”

  “你知道凶手的底细吗?”

  “我查看过所有的尸体,有四分之三是被暗器杀死的。”他眼中有炽盛的火焰:“所以不必多费工夫,天道门必须负责。我并不想藉口替这些死者复仇,只为了自己。”

  “这次,恐怕你找错对象了。”

  “前辈得到证据?”

  “我曾经见过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他们是滥杀无辜的货色。”

  “他们?他们是谁?”

  “那天你赶走徐家的人,看热闹的人中,有他们两个眼线,我是跟踪他们才发现他们的藏身处。”

  “不是天道门的人?”

  “大自在公子与华山四君,还有一些牛鬼蛇神。”

  雍不容一怔,沉思久久。

  “你不相信?”不要狂乞正色问。

  “深信不疑。”雍不容眼中有冷森的光芒暴射:“我知道该如何找至他们。”

  “抱歉,我不能帮你。”

  “前辈应该置身事外,这是道义。”

  “谢谢你的谅解。另一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早些天,天道门派出不少杀手,向凤阳方向追杀千手飞魔,似乎进行得不顺利。

  因此昨天有一批更高明的杀手赶往策应,因此近期内南京不至于发生重大事故。咱们保持联络,再见。”

  不要狂乞走了,高不容坐在树下发呆。

  原来千手飞魔父女,是从凤阳走的,天道门消息灵通,派人蹑尾追杀。

  想起龙絮絮,他怦然心动,自从龙絮絮走了之后,他有了严重的失落感,龙姑娘的音容笑貌,依然鲜明强烈地在他心中涌现,经常会产生殷切的思念。

  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令他对异性感到心动的人,就是龙絮絮了。

  一听天道门全力追杀千手飞魔的消息,他心乱了。

  “我得赶往凤阳策应!”他突然跳起来自言自语。

  点起了灯,他开始收拾行装。

  他的行装很简单,一只竹编的背囊,成长方形,精巧方便,里面盛了换洗衣物与日常必需品。

  一只百宝革囊,重要的物品盛在器内比较安全。平时赶路,刀系在背囊侧方,有警时改插在腰间。

  头上,一顶可遮阳也可挡雨的竹笠。手上,是一根问路兼打狗的黄竹手杖。

  他本来可以扮成邀游天下的贵公子,但却打扮成一个江湖浪人。

  他准备停当,将所有的物品摆在桌上,作最后一次检查。

  出远门他不是第一遭,但独自行脚云游却是头一回,以往皆随船往还,日常生活不需他操心。

  但现在他独自邀游,每件事都得靠自己了。

  柴门是虚掩着的,屋内窄小狭溢,小小的堂屋容纳不下几个人。

  屋外虫声卿卿。

  蛙声震耳。

  这根本不可能听得到屋外的细小的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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