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陈端是何人物,却知道那是假名。

  风云会的客卿,保持极端神秘,不会公然暴露客卿身分,自然不会在暴露身分之后道名。

  江湖的成名人物,特别重视绰号,陈瑞一直就吞吞吐吐,最后仅亮了姓名,这姓名不可能是真的,天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少姓陈名瑞的人?

  他叫姜步虚,世间必定另有叫姜步虚的人,但保证没有几个鬼神愁姜步虚,绰号姓名同毕竟罕见。

  但陈瑞表示可以代表风云会谈条件。身分绝不至于比活阎罗副会主低得人多,因此,他认为值得在陈瑞身上找线索。

  陈瑞夫妻俩显然对他深怀戒心,不敢逞强动手。目送他向县城扬长而去,心中恨得要死。

  “真该毙了他为会主除去忧患。”陈瑞冲他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这小畜生的态度实在该死一千次,狂妄得令人受不了。”

  “咱们行吗?老伴,咱们俩联手,比活阎罗强多少?”女人摇头苦笑:“活阎罗对被折辱的经过,不愿多说含含糊糊,发誓要将这小畜生化骨扬灰,可知必定吃足了苦头,咱们碰上了,还能不小心?你就是沉不住气,我可不想被小畜生整治得灰头土脸,说不定还得掉老命呢!”

  “老伴,你不要长他人志气……”陈瑞不甘心地说。

  “你就是听不得老实话。”女人扳着脸大声说:“反正日后有机会再碰头的,你最好放聪明些,不要太过热心逞强,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重要的是,我不想中年做寡妇,哼!中年丧偶老年丧子,都是人间惨事。”

  陈瑞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县城方向,八个健步如飞的男女,已逐渐接近,八个男女中、一见魂飞与无我人妖走在最后。

  这位名列天下四凶之一的一见魂飞已是高手中的高手,声威地位直追天下七大超凡高手棋鼓相当,却走在最后,可知走在前面的六男女,身分必定高一级,实力空前强大。

  夫妻俩立即停止争吵,匆匆整衣向官道旁移动。

  八男女飞步而至,领光的花甲老人一打手式,既没出声招呼,也没停留,向北匆匆而过,双方似乎不是同伙。陈瑞夫妻俩在后面百十步跟上,亦步亦趋但保持距离。

  路西,跟踪的人不走官道,飘忽如鬼魅,利用路旁的草木掩身,紧锲为舍。

  北行里余,八男女折入一条东行的小径,小径旁潜伏着一名中年人,现身领路向东急走、现在有九个人了。陈瑞夫妇跟到,毫不迟疑地跟入小径东行。

  八男女脚下一紧,速度倍增,小径中罕见人迹,正好施展脚程赶路。

  深山大泽,必隐龙蛇,市井风尘,也有奇人异士隐身。

  天涯怪乞是成丁精的老江湖,打听消息的门路多,与各种牛鬼蛇神都有往来,消息来源比九天飞魔多十倍,简直不能比。

  城东北尉缭子台的南面,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天庆观,住了十几个上了年纪的香火道人,平时替县民驱邪作法,祈福消灾,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已牌初,天涯怪乞像个真的花子,鬼鬼祟祟进了天庆观,直趋观后的静室。

  花子与香火道人厮混,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即使让外人发现,也不以为怪。

  静室简陋,有案一鼎一蒲团,连法器也没有。

  天庆观的主持大法师叫清风,又老又丑而且干瘦,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坐上蒲团上简直就像一具坐化了的干尸,要死不活的老眼,半茫然地注视着隔案坐地的老花子,总算有一分半分活的形象。

  “你说,怎么人全不见了的?”天涯怪乞猛抓头皮:“他娘的!太反常了。”

  “一方有心,一方有意,死结解不开,只有一条路可走,总不能大家挤在城里大眼瞪小眼呀!在城里打打杀杀是犯忌的事啊!”清风道长有气无力地说,但似乎说话并不怎么吃力:“难道留在城里现世?”

  “你是说,都溜走了?”

  “应该说,摆棋局去了。”

  “谁先下?”

  “黑子先布局,红子先攻。”

  “谁持红子?”

  “你真其蠢如猪,是谁先将人诱来的?”

  “总不会双方摆出阵势对仗吧?”

  “你以为他们都是英雄好汉呀?”

  “你的意思……”

  “谁有机会杀掉对方几个人,就毫不迟疑地不择手段地杀,谁有布陷井的才华,就竭尽所能布置阴毒的陷井,总之,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杀戮,方式与上次华山大决斗完全不同、那次是一场英雄好汉式的公平搏杀。”

  “在何处下第一颗棋子?”

  “不知道。”清风老道摇头:“方外人不问尘俗事,问也无能为力,上了年纪筋骨都不听使唤,懒得深人了解冤冤孽孽,老友,赶快脱身事外,不客气地说,你那几手三脚猫功夫,涉入其中,唯一的结果,将是尸体,饱了本县的蛆虫。”

  “你是地主,你不管?”

  “怎么管?我算老几?即使天下的人死光了,贫道也无动于衷,让他们杀吧:多死一个就省下一个人的粮食。”

  “可是……”

  “你走吧!别忱误了贫道的清修,仍是一句老话:远离地狱之门。”清风老道下逐客令,伸伸懒腰打哈欠。

  “我不会走,我要看结果,当然,我会尽量避免卷人身腥屠场。

  “但愿如此,尽量两字是送命之媒,好走,不送。”

  世事如棋局局新。

  每动一步棋,有如布下一个陷井。

  同时,也给予对方沉重的一击,而且动子的人,都认为这一着定然是制胜的好棋,对手绝难招架,将不死也将吃马吞车。

  这一带没有山,举目远眺,田野直伸展至天尽头,但有冈有阜有树林。

  城东城南都有矮矮的冈阜,城东过小黄河约十余里,有一座绵被冈,像一床大棉被覆盖在地上,上面长满了树木,秋天树叶变色,所以称锦。

  冈南的小农庄,是往昔的江湖大豪,曾经任开封周王府武学舍教头的百步飞虹孙礼,放下刀枪搬弄锄梨的小小农庄。

  百步飞虹的绰号,不是平白捡来的,他的拿手绝活镖枪,百步内穿心贯腹发则必中,对面的人只能看到淡淡的一星枪尖光芒,旁观的人也只能看到电射的虹影横天而过,速度骇人听闻。

  百步飞虹与尚义门许门主算是近邻,交情不薄。

  许门主这次不西返而南行,摆明了要与侠义道朋友共患难,途经尉氏,前来孙家作客是理所当然的事。

  许门主的亲友子侄门下弟子,浩浩荡荡十八个人,加上孟世家的幻剑功曹一家四男女,还有一位神气的四海游龙。

  廿三个人一早登门拜望,实力极为雄厚,风云会的人如果想打他们的主意,至少在人数上必须超过一倍以上,不然休想撒野。

  即使能集结一倍以上的人手,也不敢贸然发动袭击,所付出的代价将极为巨大,本大利小,不是生意经。

  何况,许门主与幻剑功曹,不是侠义英雄的主脑人物,料定风云会不会笨得愿意以损失重大的代价,换取几个次要人物往自己脸上贴金。

  所以天还没亮,廿三个人就乘夜色偷越城关,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往锦冈,煞有介事拜望百步飞虹。

  江湖人士心中雪亮,定然是许门主希望把百步飞虹请出来,放下锄犁重抬刀剑,为侠义道朋友飞枪除魔尽一分心力。

  其实,本县的人都知道,孙家农庄除了一些佃户和长工之外,根本没有闲杂人等落户或寄住。

  这是说,万一有外敌入侵,孙家农庄自卫的能力有限得很,甚至没有自卫能力,要百步飞虹丢下家当,重入江湖挺枪玩命,未免有点残忍,百步飞虹也不见得肯重入江湖。

  午后,孙家农庄一片寂静,烈日炎炎,午后正是最炽热的时光,暂时放下工作休息,是正常的现象。

  客人预定未牌左右辞别返城,客厅中只有主客双方的长辈品茗叙旧,其他的人则在客室休息。

  许巧云姑娘是晚辈,在客室招待内眷的小花厅,与孟念慈姑娘喁喁倾谈。

  “风云会的人,真会前来半途埋伏袭击吗?”孟姑娘低声问。

  “会的,一定会。”许姑娘肯定地说:“他们必定认为我们倚仗人多势众,不会有人袭击,所以他们将计就计,偏偏大举袭击示威,我们虽有廿三个人,但真正可以称超等高手的只有你我的老爹,与蔡大哥三个人。

  他们有把握集中众多的高手,发起致命的歼灭性一击,如果成功,风云会的声威将陡升至颠峰,我们的斗志将沉人谷底,所以他们一定会来的。”

  “超等高手只有两个。”孟姑娘纠正对方的错误计算:“蔡大哥是不会帮助我们的。”

  “他帮你,不是吗?”

  “这……”

  “你是真不明白呢?抑或是装糊涂?”许姑娘脸上有调侃的笑意:“只要你在场,帮你与帮我们有何不同?就是因为他只帮助你,拒绝与紫灵仙长那些人打交道,所以才派我爹邀你爹同行呀!”

  “哦!原来是计谋的一部份。”孟姑娘微愠地说:“我爹可能不知道被利用了。”

  “孟姐姐,你爹一定知道紫灵仙长的用意,不要多心好不好?”许姑娘脸一红:

  “正邪决战无可避免,生死存亡即将分晓,我们必须同舟共济,利用一切有利的情势。

  我们这些人中只有蔡大哥能对付风云会的可怕高手,而他却一怒之下撒手不管,我们等于是断了一条臂膀,所以紫灵道长不得不出此下策,把他拖入暴风雨中心,事非得已……”

  “事非得已,十方行者就可以公报私仇,计算丘明月以逼九天飞魔脱身事外,甚至想肋迫老魔替我们摇旗呐喊。”孟姑娘悼悼地说:“假使他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恨你们一辈子。”

  “不会发生难以收拾的意外,因为估计他们派来埋伏袭击的人,超等高手不会太多,只要我们能沉着应付,策应的人必定可以尽快赶到声援,便可以歼除他们了,孟姐姐,你对蔡大哥信心不足?”

  “胡说!我对他的武功有强烈的信心,风云会那些高手中的高手,谁也伤害不了他。”

  孟姑娘信心十足地说:“而且,我深信他能够保护我不受伤害。”

  “希望如此。”许姑娘的口气,有几分不以为然。

  论搏斗的经验与江湖见识,许姑娘都显得丰富些,尚义门每一位弟子皆人在江湖,为名利挥剑扬刀。

  而孟姑娘生长在武林世家,固步自封少在江湖惹事招非,真正与人交手获取搏斗经验的机会不多,见识也有限。

  与人交手博命,生死在刹那之间,在旁的人绝对不可能在生死间不容?发时抢救,尤其是众多高手拼搏混战,谁能保护另一人的安全?

  “我们好好歇息养力吧!天色不早了呢!”孟姑娘不愿再谈论打打杀杀的事,离座而起:“进城有十余里,沿途都可以埋伏,今晚恐怕我们这些人中,也许有一半人看不到今晚的月华上升。”

  锦被冈向西伸展的小径,是往返县城的唯一通道,沿途都可以埋伏。

  平原地带,视界本来就有限,田地中的高梁与原野的草木,都可以容纳大量人手潜伏。

  在中途的路北土平丘上,野草及肩亲树丛生,两个青衣大汉坐在树下的草丛中,透过草隙向小面的小径监视。

  小径两端里的余之内有人出现,便暴露在眼下无所遁形,有充裕的时间把警号传出。

  枝浓叶茂,人躲在树下仍感到炎热,两大汉浑身冒汗,依然尽职地分别监视路东小径折向处。

  “午间了,肚子闹饥荒,该进食啦!”一名大汉开始解下腰带所悬的食物荷叶包:

  “大热天在这里枯等,天知道那些混混何时才动身返城?依我之见,直接杀入孙家农庄岂不省事?”

  “闭上你的臭嘴!少废话没人把你当哑吧。”另一名大汉摆出教训人的嘴脸:“直接杀入孙家农庄,咱们岂不成了强盗?没知识!风云会如果被江湖朋友看成强盗集团,日后还能混吗?首先官府就要杀你的头,白道英雄就会振振有辞群起而攻了,还有口后吗?”

  “好好好,算我没说。”大汉采取低姿势:“吃饭总可以吧?”

  “可以呀!用食物塞嘴,是最好的避免胡说人道的好办法。”

  两人各自打开自己的食物包、干荷叶包着烙饼、肉脯、蒜瓣、腌瓜等等,香喷喷地引人垂涎。

  一旁突然伸来一只大手,一把便抓走大汉的肉脯。

  “见者有份,谢啦!”大手的主人是姜步虚,在两人的一侧席地坐下,一门便咬掉半块肉脯。

  “混蛋东西!那是我的肉脯……”大汉怒叫,伸手急夺。

  “见鬼!这是牛肉脯,你的肉做脯能吃吗?”姜步虚拨开大汉伸来抢夺的大手:

  “别小气,独食不肥,在这附近枯等了半天,没准备吃的,实在令人受不了,快要饿昏啦!喂!”

  他向另一名呆了的大汉伸手:“水葫芦,我要喝几口,渴了老半天,吞烙饼真辛苦。”

  “你是那一组的?”大汉拒绝给水:“他娘的!怎么看也认不出你是谁,你是……”

  “我是你老弟的叔叔的哥哥呀!你这家伙真健忘,你不给吗?我揍死你这混蛋!”

  “你……”大汉要跳起来。

  叶一声响,耳门挨了一巴掌,掌到人躺,躺下去就昏迷不醒。

  “咦?你怎么……”被抓掉肉脯的大汉吃了一惊,同伴被打倒了怎能不惊?

  “我也要揍你。”

  大汉不跳起,急急伸手拔剑。

  “你给我放乖些。”姜步虚伸手警告,食中二指向前一伸。

  “呃……”距指尖远在三尺外的大汉,上身一晃便向侧扭身便倒,倒了也起不来啦!

  同样昏迷不醒。

  “肉脯真够味,可惜没有酒……”姜步虚盯着左方的树林自言自语,突然拍拍身侧碗粗的树干:“这是柘树呢!一定是用来养天蚕和朽林,难怪树上除了拓蚕之外,还有许多可恶的有毒毛毛虫……”

  其实,柘叶对其他的昆虫来说,并不可口,所以农家在满山满野的拓树上养也称天蚕的拓蚕,根本不怕其他的昆虫与柘蚕争食。

  其他毛毛虫可怕,柘蚕更可怕,有大拇指粗,长了一身肉刺,看外表就令怕虫的人心惊胆跳恶心反胃。

  草木急动,有人向外急窜。

  “哈哈哈哈……”他大笑。

  “喂!真……真的有……有毛虫吗?”不远处有人低叫。

  “没有。”他的回答简单明了。

  “你……”

  “免得你在鲁班门前弄斧出乖露丑呀!”

  “你可恶……”

  “要不吓唬你,你就会不服气卖弄轻功,想出其不意攫走我夺来的食物,那一定会被我捉住的,出来吧!怕毛虫的胆小鬼,你该又饥又渴,快撑不住啦!”

  人影飞掠而至,是小魔女丘明月。

  “你……你真坏哦!”小魔女口中在说,目光却警惕地在枝叶间搜视虫影。

  “别在树上找虫啦!这不是柘树,所以秋天不会变成黄树林,坐下啦!食物自己拿,先喝口水。”他将水葫芦递过:“你是跟踪北面那群人来的?”

  “是的,有卜方行者和五湖散仙,我不甘心。”小魔女挤在他身侧,满意地坐下喝水:“这些侠义英雄鬼鬼祟祟越野潜行,不知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似乎不是对付你,哦!这两个人……”

  “风云会的伏路眼线,对面侧坡下。”他向小径对面一指:“有许多高手中的高手潜伏,看来,这些人已经走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不归路,大劫无可挽救了,丘姑娘……”

  “我告诉过你,我叫明月。”小魔女拧了他一把,脸红红地羞笑。

  “明月天上才有呀!记住,不要介入他们的血腥纠纷,你与十万行者的过节,不甘心也得暂且放弃。”

  “人家……”

  “真要做多嘴婆?”

  “不跟你说。”小魔女赌气抓起一块烙饼,鼓起红馥馥的腮帮子表情丰富。

  “我不希望两方面的人都对付你,成为众矢之的日子难过啊!咱们坐山观虎斗,有机会再混水摸鱼,见机行事避免招摇,让他们了断恩怨是非。”

  “这里安全吗?”

  “不安全,太近了,吃饱之后,把这两位仁兄弄醒,咱们回避,避开风暴的中心。”

  姜步虚道。

  “我听你的。”

  “不听就赶你走,哦,你老爹呢?”

  “在城里。”

  “又是偷跑的?”

  “不和你说。”小魔女脸又红了。

  “可是……”

  “人家……人家好……好想和你在……起,我……”小魔女偎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幽幽甚至有几分关切:“好……好像什么都-……都没有着落,什么事都……都不顺心乱糟糟的……”

  他感到心潮汹涌,小魔女依恋他的少女情怀昭然若揭。

  在他这个在天下风尘仆仆五载光阴,见过天底下众生像的硬汉来说,他很难体会一位纯情少女的心情,这与他硬汉生涯格格不入。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需要感情生活。他同样需要世间温情的滋润。

  可是,情势不由人。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此时此地,温情足以误事。

  身旁就有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像两具尸体,刺目的刀剑,代表即将到来的杀戮和血腥,不能有感情脆弱的情况发生。

  轻拍小魔女的肩背,他深深吸入一门长气。

  “你老爹会不会找来?”他用严肃的话题压抑心潮:“希望他不要一时大意,一头撞进他们的埋伏里去。”

  “不会。”小魔女果然被话题分了心:“我爹知道正邪双方即将爆发血腥冲突,局外人实在应该识相远避,所以和所有从开封来看风色的人,在城内等候情势变化,等情势明朗之后才出城走动。”

  “那就好。”他心中一宽,至少不会与老魔碰头:“赶快进食,早些离开险地。”

  “十万行者那些人躲起来了,双方都在布伏,不会在这里打起来的,急什么嘛:

  “小魔女抱怨道。

  “会有人失去耐性的,非订起来不可,我可不希望陷在夹缝里成为众矢之的。”他开始进食。

  廿三匹健马,分为两路奔驰而来。

  小径其实并不小、足以让两乘大车相错而过。

  四海游龙一身宝蓝,特别光鲜耀眼,他那匹枣骝也特别神骏,果真人如虎马如龙。

  他策马走在最后,而且与前面的孟家子弟,保持一段距离、所以像是独行客。

  这匹枣骝也最为雄骏出色,颈长适度,胸肌特别发达,蹄盘大如海碗,蹄寸低,鼻孔大瞳孔又大又黑,额生一块白星,所以这匹马其实不叫枣骝,该叫玉顶。

  也许,他独自一人一骑感到无聊,因此时走时停,每一次起走,玉顶便换用一种步法,他似乎自得其乐,人与马混成一体。

  在一次停顿之后,他发出一声低啸。

  玉顶通灵,一提左后肢。右前肢随后举蹄。

  小走步,轻灵美妙地像在采花。

  小走百十步,玉顶的四蹄又变,左前肢与左后肢几乎同时起步,然后是右前肢和右后肢……

  将近六尺高的骏马,居然平稳地、轻快地小驰,似乎除了四蹄有次序地移动之外,马身与人的身体却没有动的您态,看不到升沉的差异。

  好精纯的大走步,很可能经过名骑师千锤百炼而获致的成就,因为马是天生不会大走步的动物。

  马天生就是杰傲不驯,任性飞驰的动物。

  一千匹马,几乎很难发现一匹具有天生大走步的,必须加以严格的后天训练,它才会听命就范。

  如果有,可以算是天生的神驹了。

  骡和驴,却是天生的大走步,也是天生慢速度的动物,很难找到一匹以左前肢右后肢起步的骡和驴。

  想训练骡和驴小走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鞍上丝纹不动的四海游龙,神光四射的虎目,却不住在前面的路两侧扫瞄。

  大走步小驰里余,蓦地传出他一声震天长啸。

  前面马队的最后一骑是孟念慈姑娘,距玉顶约有半里多一点,她听到啸声,警觉地扭头回顾。

  玉项的步法骤变,友后蹄一起,右后蹄随即上升,而前面的左右蹄,在后面两蹄先后着地时,同时飞起。

  蹄声如雷,玉顶奋蹄飞驰,在骑术来说,称为袭步,风驰电掣,狂袭敌阵,是战马的最终目标,也是人们最冷酷的要求。

  “结阵!”他的喝声如沉雷。

  廿名男女骑土警觉地勒下马,由四名骑土将所有的坐骑牵至路旁。

  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四海游龙飞落雕鞍,健马玉顶不需人照料,四蹄屹立如铸,屹立在路中像一匹石马。

  “前面荒野。”四海游龙站在孟姑娘身侧,将剑改插在腰带上:“派人搜路两侧的草丛,小心暗器。”

  许门主是老江湖,向幻剑功曹投过疑惑的目光。

  前面有里长的荒野,草长及腰荆棘丛生,里外,则是茂密的野榆林,如果行人设伏,应该躲藏在易于隐身的林子里。

  “我看到兵刃的闪光。”四海游龙进一步说出理由:“念慈,希望他们不是冲你们而来。”

  许门主与幻剑功曹早有默契,心理上早有准备,只是有点不相信埋伏的人,会舍弃树林而改取荒野草丛。

  再就是四海游龙远落在马队后面,怎么可能发现里外的埋伏?不合情理。

  看到兵刃的闪光,那就合情合理了。

  许门主不再怀疑,举手一挥。

  四名尚义门的子弟大踏步出列,两面一分进入路两侧的荒野。

  幻剑功曹也打出手式,孟姑娘向一位侍女立即打手式示意、侍女牵来了两女的坐骑。

  “你干什么?”四海游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问。

  “我去看看。”她平静地说:“也可以策应搜路两侧的人。”

  “尚义门的事,许门主处理得了。”四海游龙大声说,有意让许门主听到:“这条路上如果有埋伏,那一定是尚义门的仇家,与你无关,再说,怎么也轮不到你出去打头阵。”

  “永泰,你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孟姑娘显得无奈:“许家去了四个人,孟家焉能袖手?”

  许巧云姑娘说得不错,四海游龙既然保护孟念慈,只要孟念慈出场,四海游龙岂能袖手?

  这是一个为情所迷的笨男人,可以控制利用的大傻瓜。

  “我陪你去。”大傻瓜果然上当,立即领先便走,沿小径大踏步昂然而行:“跟在我身后,小心暗器。”

  六个人以小径为主轴,一字排开小心向前搜进。

  躲在路两旁草丛中的人,知道行藏已露,躲不住啦!

  革高仅及腰部,接近至十步内,一定可以发现潜伏在草中的人,已完全失去用暗器奇袭的优势。

  本来昂然大踏步迈进的四海游龙,突然一跃三丈余,再一闪又远出两丈,身形倏转,剑已在手,炯炯虎目狠盯着路右丈余的草丛。

  “家父是打埋伏的专家,行兵布阵的悍将。”他声如洪钟,杀气腾腾:“你们是班门弄斧,现身吧!让在下看你们是什么玩意。”

  快速超越,再回头堵截,潜伏的人吃了一惊,变生仓卒措手不及,根本就来不及发射暗器。

  草丛急分,路两侧共有十二个人,以奇速分向外侧飞退,向西急撤速度惊人。

  “不可追赶!”四海游龙拦住跟上的孟姑娘:“暗器可怕,你的护体内功,抗拒不了专破内家气功的外门暗器,不可冒险,那是些什么人?”

  “风云会的人,错不了。”孟姑娘即使想追也不敢冒险,语气中流露出惶恐:“风云会的十大提调中,有两位大名鼎鼎的暗器名家,名列天下十大暗器名家威震江湖,这两个提调,也就是暗杀我们三个人的凶手。”

  “你认识?”

  “不认识,我很少在江湖走动,闻名而已,就算他们混在刚才十二个人的中间,我也不认识他们。”

  “他们是……”

  “天下一针曾文兴、一钉百了温武鸣,他们的特制针钉不但可破内家气功,而且对面的人难见针钉的形影,所以发则必中,中者有死无生。”

  “好,我记住了。”四海游龙收剑,发出一声喝。

  独自在小径屹立的枣骝玉顶,蹄声得得小驰而至。

  “我先走一步,在前面树林相候。”他扳鞍上马,向前面里外的树林一指:“这些狗东西向树林逃,那里一定有他们另一批埋伏的同伴。”

  “等我一等……”孟念慈姑娘急叫。

  蹄声急促,玉顶已驰出廿步外去了。

  埋伏袭击失败,十二个人越野急撤,快速地撤入里外的树林,安全地隐入了树林的深处。

  按常情论,阴谋败露,必须远走高飞,不可能再发动袭击四海游龙到了树林前,健马五顶开始往复小驰,用小走步向北,再用大走步调头往南,简直就是在表演马术示威,有意等候林中人发动袭击。

  假使刚才的十二名暗器高手猝然冲出袭击,他幸逃大劫的机会不到十二分之一。

  可是,潜伏的人竟然不敢妄动。

  一见魂飞的暗器手法,也许没有天下十大名家高明,但发射铁蒺藜的劲道,绝不下于天下十大暗器名家。

  上次面对面发射三枚铁蒺藜,全部击中四海游龙的胸腹,结果,四海游龙毫不在乎,三枚铁蒺藜却全被震落。

  这十二位埋伏的暗器高手,大概已从一见魂飞口中知道详情了,心中一虚,怎敢轻举妄动?

  玉顶往复来回小驰两次,许门主一行廿二名骑士到了。

  “人躲在林子里,人数不少于廿人。”四海游龙大声向领先弛到的许门主说:“如想证实这些人的身分来路,就必须入林拼搏,必将付出得大的代价,该怎么办,许门主可以斟酌权衡利害,事不关己不劳心,在下毫无兴趣参与。”

  他明白地表示置身事外,笨得可爱,假使孟姑娘不假思索地冲入林子,他能置身事外不跟进去?

  许门主心中为难,迟疑难决。

  不冲进去交手,怎能证实埋伏的人是风云会的爪牙?

  冲进去,得付出多少代价?

  冲进去,必定有死伤,也就表示大杀戮就从此展开,正邪双方决斗,就从他手中展开序幕。

  点龙一笔掳劫许姑娘,掀起正邪华山决斗的余波,这次正邪大决斗,似乎也将由他父母点起第一把火。

  在心里上,负担是相当沉重的。

  “他们并没动手。”幻剑功曹策马上前,及时替许门主解围:“假使咱们闯进林子里,等于是咱们挑起的纠纷,魔崽子们就会用特大的嗓门.将责任推在咱们头上了,许门主,何必操之过急?”

  “依孟兄之见……”许门主不得不多加考虑。

  “埋伏绝不会只设一处,他们会动手的。”幻剑功曹冷笑:“这处埋伏以暗器突袭为主。可知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主持大局,即使咱们能把他们一举歼除,除去一些小爪牙没有多少好处,以上驷对上驷,胜之不武,前面另一处埋伏,就会有主脑人物露面了。”

  “可能的,孟兄。”许门主乘机下台阶:“走吧!咱们见见他们的主脑人物。”

  蹄声急骤,马队向西急驰。

  四海游龙仍然策马断后,严防埋伏的人追赶。

  一场可能两败俱伤的搏杀,被四海游龙机警地勾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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