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将一碗水捧到草堆前,凝目望了望,草堆上斜靠一个老嬷嬷,双眼合著,正打著盹,板儿轻唤她道:“大娘!大娘!”

这老嬷嬷一头乱如杂草的白发,眼眶深陷,观骨高高突起,好一副骷骨模样。刚才她还开口问板儿要水的,只是瞬间,精神不济,又沉沉欲睡,板儿似怕吵了别人,一边轻摇她,一边轻声道:“大娘!水来了。”

老嬷嬷嗯了一声,一抬头,接过碗,如饥如渴,将水喝个干净。板儿看她喝完,问:“大娘还要水吗?”

老嬷嬷一摇头,眼睃外面,惊悸问:“老马呢?”

板儿眼光往外扫了扫,小声说:“正打著盹呢。”

“另外那个老杨呢?”

“到市集买东西,还没回来。”

老嬷嬷略一迟疑,看看板儿,说:“你到门口看看,老马是不是真的打盹?”

板儿点点头,小脑袋伸出去,老马正趴著一张旧桌面,直在打轩,板儿赶紧缩回小脑袋,说:“大娘,他在打盹。”

老嬷嬷一拉他,板儿忙机灵凑近前,嬷嬷问:“板儿,你想不想爹娘?”

板儿眼眶一红,说:“怎会不想?睡梦都见到我爹跟我娘。”

老嬷嬷略一沉吟,缓缓道:“你既想爹跟娘,能跑就跑,别管我。”

板儿双目溜溜一转,朝她浑身上下睃了睃说:“那怎么行?我跑了,他们会杀你,你跑了,他们会杀我,大娘,要跑,咱们一起跑好了。”

老嬷嬷缓缓摇头,说:“大娘老了,身子骨又虚,跑不动了,你跑吧!”

板儿急摇小脑袋,固执道:“不行,杏桃姊姊要我照顾大娘,板儿若逃走,对不起杏桃姊姊。”

老嬷嬷枯瘦的脸露出笑容,和蔼地:“傻孩子,是大娘自己走不动,怎么能怪你?你决逃回家去,叫你父母去告官,再来救大娘好不好?”

板儿眼目顿时一亮,说:“这法子好呀!”随又眼眸一点,望眼自己腰间,说:“就算要逃,也逃不了。”

原来他和老嬷嬷腰间,各系一条姆指粗的绳子,两人仅能屋里活动,想逃却是不可能,这会儿老嬷嬷慢吞吞抓下发簪,说:“你近身点。”

板儿怔怔看著,不相信这簪子可以对付粗绳。老嬷嬷一手抓绳,一手抓簪,拿簪尖一下一下刺那绳,刺了半晌,枯瘦的脸微微有些血色,人却禁不住喘著,板儿忙抓过簪子,朝绳上一看,明白道:“大娘是不是要将绳子刺松,这个我会。”

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刺绳,忽听碰的沉沉闷响,是重物坠地声,隐约又传来几声咒骂,板儿急将簪子抓在手中,惊道:“老杨回来了。”

进门的果然是老杨,他忍著脖子、胸口上的疼痛,咬著牙将两袋东西扛回,进门往地上一放,一声碰,惊醒了老马,他唬的跳起,看清是老杨,精神一松,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老杨原以为掳了个丫头回来,可以快活快活,好消心头闷气。不料下车一看,已然不见。心里怀疑,莫非和尚救走?却又纳闷,和尚中迷魂香,亲眼见他二人手揉太阳穴,摇摇晃晃,他们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将人救走?又想莫非那丫头摔下车去,否则想不见人影?满腹惊疑,不敢折回去寻,只因铁龙一再嘱咐,将人看守为要,别惹麻烦,以免功亏一篑。

只是,刚刚吃了丫头的亏,胸口受伤,头颈扭伤,连脸颊都让她抓疼,越想越恨,骂道:“那丫头再让我撞见了,老子将她整个不成人样,再卖到窑子去,若她好受!”

“怎么回事?”

老杨没回他话,继续骂道:“那两个秃驴,老子下回撞见,将他剥个干净,让他从头光到脚,见不得佛。”恨气未解,迭声又骂:“死丫头,死秃驴,老子要饶了你们,老子就是乌龟王八!”

老马越听越糊涂,搔搔脑袋问:“老杨,说的什么?”

老杨扯开喉咙,叫道:“小鬼!给我滚出来!”

板儿战战兢兢,门口踟蹰一下,老杨虎视眈眈看他,喝道:“贼头贼脑,叫你出来,你这副德性!”窜上前,啪啪左右开弓,给板儿两个巴掌,板儿咬紧牙,不敢吭声,老杨对著里面又叫:“老婆子!”

老嬷嬷颤巍巍行至门口,老杨一睨她,昂头道:“袋里有粮,作两样点心吃吃,要做得不好,当心你几根老骨头!”转脸对板儿道:“别闲著,升火去!”

板儿犹豫看他,嗫嚅道:“大叔,这绳子不够长,如何去升火?”

老杨一声不吭,老马懒洋洋站起,行至墙边,墙角栓了两根绳,这端是头,尾端栓在板儿、老嬷嬷腰间。老马自墙上取下两个绳套,艇龟头一套,板儿觉宽松多了,便也不敢怠慢,行至厨房升火。

板儿人坐灶下升火,手心仍握著簪子,老嬷嬷左右一瞧,那二人竟没跟进厨房,心中暗喜,便弯下腰去,炉灶里火正旺旺燃起,老嬷嬷轻轻一拍板儿,抓出一根柴火,往他绳上一烧,板儿愕了愕,会意,惊喜道:“大娘的绳子也一起烧断。”

“不成!”老嬷嬷说:“灶下一没声响,他们就会过来瞧,你先逃,逃了再告官。”

板儿的绳子刚刚用簪子刺松,这下只烧了烧,便断了,老嬷嬷说:“你爬窗出去,要快!”

板儿又惊又喜,一张小脸已通红,老嬷嬷门口来来去去,装腔作势忙碌着。老马突然出现,往灶下一看,不觉一呆,急问:“小鬼呢?”

老嬷嬷瞧他一眼,没说话。

老马突然瞥见那根绳子,已被火烧掉,系在窗上,正迎风摇晃,老马慕地一揪老嬷嬷前襟,咬牙切齿道:“你这老太婆,找死!”

板儿从窗口跳出,小心翼翼循著树干,躲躲藏藏往外行,眼看距离稍远,这才撒腿疾奔,不料只窜了十来步,便听得叫:“小鬼在那!快追!”

饶是板儿奋力狂奔,又哪比得上老杨、老马?只是一忽儿功夫,板儿就教对方逮个正著。老杨见面就给板儿一个大耳光,板儿痛得掩脸,老杨怒气未消,一把抓开他手,打算再给他一个耳刮子,哪知树上突地窜下一人,拿住他胳臂,说:“阿弥陀佛,只是个稚龄孩子,施主饶过他吧!”

老杨一见那人,如火上浇油,怒气直冲脑门,骂道:“你这秃驴,咱们又见了。”

看对方一身袈裟,只道是刚才坏他好事的,双目一瞪,将背后刀刃一抽,举在眼前:“你爷爷正想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

这人原是悟明,见对方哇哇嚷嚷的,可见无多大城府,便也不慌,眼眸一扫二人,平静问:“二位为何与这孩子过不去?”

“你爷爷管教自己的小孩,也要你这秃驴哆嗦吗?”

悟明一怔,低头一瞅孩子。板儿见他手上提棍,早已如遇救星,心里笃定许多,这下老杨竟随口胡说,板儿怕悟明信以为真,袖手不管,急叫:“我不是他孩子!师父救我!是他们把我抓来的!”

老杨恨道:“你找死!”举刀朝他脑门劈将下去,悟明提棍一拦。老杨越发气恼,破口大骂:“死秃驴,你爷爷的事,要你插手!”

悟明将板儿往后一拉,说:“你如此凶残,出家人不得不插手!”

老杨怒道:“敢管你爷爷的闲事,你爷爷教你好看!”

将刀回收,一个半弧形,前胸抄后背,拦腰一扫,直取中盘,悟明一个“旱地拔葱”,跃将起来,对板儿叫:“快走!”

板儿原本惶然无措,闻言如梦初醒,急急拔腿,老马早已防到,箭步窜前,抓他后背,喝道:“敢跑!找死!”

老杨与悟明,一刀一棍,你来我往,酣战不休,老杨趁隙对老马叫:“快将小鬼抓回去!”

老马双手如鹰爪,一把抓住板儿,喝道:“走!回去!”

忽然那边有人哼哼冷笑,老马、老杨急抬头,三人自一棵树后闪出,是两个和尚,一个眼目怪异的青年。原来悟尘、悟凡、简天助已赶到。老杨一见悟尘、悟凡,怒火攻心,骂道:“这个不怕死的秃驴,还敢来!”

话说完,见四人排成一排,四双眼沉沉盯来,老杨不觉胆寒,知道斗不过,便悄悄与老马交换一个眼色,打算施诡计,不料一抬头,就见四人各自从袖中抓出一条方巾,将口鼻一蒙,老杨一愕,顿时哈哈大笑,说:“你们怕了,一个个蒙起口鼻装孬种,哈哈哈!”

众人冷然看他,步步进逼,老杨葛然惊觉,四人既已蒙住口鼻,迷魂香哪能施展?笑容霎时凝住,见对方步步近身,情急间一把抓住板儿,刀刃抵他咽喉说:“你们再要逼近,我就将这孩子杀了!”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简天助冷笑道:“杀孩子是你家的事,与我们何干?”

老杨一瞄悟尘等人,说:“三位都是出家人,难道狠心看我将这孩子杀了?”

悟凡双手合十,从容道:“阿弥陀佛,对一个稚龄孩子动刀,只怕天地难容。”

老杨忙说:“慨知如此,就别逼我出手!”

简天助看他如此可恨,皱眉道:“你要杀便杀,哆嗦什么!”

老杨不料这招不管用,将板儿一推,叫道:“你爷爷跟你们拚了!”

简天助哼哼哼,冷笑不停,悟尘等将棍一挺,一声不吭,虎视眈眈瞧著两人。

四周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老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望望老马,老马回望他,将背后长刀一抽,老杨定神看对方,三和尚持齐眉长棍,怪眼青年则赤手空拳,老杨胆子一壮,对老马说:“怕什么?他们三支棍,咱们两把刀,拿刀的还怕拿棍的吗?”

※※※

百禹奇独坐灯下,闷闷给自己斟上一盅酒,一仰头,饮尽了,伸手欲抓酒壶,一双纤手将酒壶提起,白禹奇正讶,听得柔声细语:“我来。”白禹奇恹恹一抬头,看杏桃眉眼盈盈含笑,白禹奇皱眉道:“做什么?”

杏桃低垂眉眼,娇笑著说:“少爷喝酒,杏桃特来侍候。”

白禹奇一揪她,冷冷道;“你侍候什么?”

杏桃一怔,头一垂,抿了抿嘴,委曲道:“昨夜少爷疼爱,杏桃难以忘怀,今后更要尽合尽力侍候少爷。”

白禹奇慕然一昂头,狠狠盯她,杏桃一愕,茫然问:“莫非少爷对杏桃不满意?”

白禹奇冷冷一哼:“你为何如此贫嘴,惹人心烦?”

杏桃血色全无,惶然呆立,不知所措。白禹奇想起昨夜之事,不觉羞恼上心,恨道:“走远点!”

昨夜与他春风初度,只当他会假以辞色,对她好一点,不料他竟一脸无情,语气厌恶,杏桃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引他如此不悦?心中一黯,再也无法强颜欢笑,转身欲走,忽然听得他叫:“站住!”

杏桃讶然住了脚。

“你知道铁龙为何将你带回奇园?”

杏桃略略一愣,说:“杏桃苦苦求铁管家饶我一命,想是铁管家无处安置我,才带回奇园。”

白禹奇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挥手,厌烦至极。

杏桃郁郁折回屋里,方才进屋,突被人抱住,杏桃无声挣扎,听得对方说:“是我。”已辨出是铁龙,杏桃心情一松。铁龙将脸凑上,与她耳鬓厮磨,一双大手恣意游动,杏桃低叫:“不要这样。”

铁龙突然住了手,双目鼓大,沉声问:“什么叫不要这样?”

杏桃一瞪他,欲言又止。

“他如此对你,难不成还替他守贞?”

杏桃一怔,眉里含泪,委曲说:“杏桃不知做错什么?他竟如此厌恶我。”

铁龙双眉一扬,笑道:“那岂不更好,他既不在意你,你又何需在意他!”

杏桃眉眼一垂,咽著声说:“杏桃卖力侍候人家,还不讨喜,只怪杏桃命不好……”说著,泪水漱漱而下,几要失声痛哭,她忙一掩口,自行抑制。

铁龙眉一皱,轻喝道:“哭什么?好日子马上来了,我让你享大福。”

杏桃愕然盯他。

“我说让你过好日了。”

“我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最好,我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在她颊边亲了亲说。

“先将细软收拾好,晚上醒睡点。”

杏桃怔了怔,将一抹泪水,问:“我娘呢?”

铁龙瞪瞪眼,不耐道:“少不了你娘的。”

杏桃满脸狐疑,一双眼惊疑不止望住铁龙,对方似不愿多说,只轻抚她肩说:“一切听我的。”随即诡异一笑。

破屋之内,一灯如豆,老杨、老马靠于墙畔,两条长绳原是用来栓老嬷嬷和板儿的,如今一层又一层将他二人身躯紧紧缠住。二人蜷缩著,垂头合眼,似已沉沉入梦。

那一端,简天助焦躁道:“两位师父怎迟迟不见回来?”

悟尘微微一笑,说:“简兄不必担心,我那两位师弟只怕尚未找到张捕头、燕姑娘。我一再嘱咐,一定要找到他二人,不准将口风透给第三者。”

老嬷嬷一旁迟疑一下,忍不住问:“请问二位,为何不快快离开,他们若派了人来,就麻烦了。”

语尘微微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事关重大,只怕中途走漏消息,反为不妙。”

老嬷嬷频频点头:“二位顾虑的是。”对板儿道:“快添茶水。”

板儿原本靠桌畔站著,听老嬷嬷一说,忙提起水壶,在每人碗里注了水。

老嬷嬷瞧著他二人,诚恳道:“我年纪一大把,死活无关紧要,倒是这个板儿,二位务必送他回家去,这孩子,想爹想娘,每晚都偷偷哭著呢。”

悟尘点点头说:“老太太放心,等捕头大人来了,自会作主的。”

正说著话,忽听脚步纷沓,简天助他将灯熄了,俄顷,听得拍门,众人皆屏息,老嬷嬷哑著嗓问:“谁啊?”

“老太太,快开门,捕头大人来了。”

门一开,外面几盏灯笼,张俊明、燕燕飞、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张俊明一扫众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儿身上,走前几步,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板儿垂著双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儿,十一岁。”

张俊明仔细端详,摸摸他的脸,瞧瞧他的手,说:“板儿,你爹娘是不是只生你一个孩子?”

板儿无邪大眼一溜他,奇道:“叔叔怎么知道?”

“你爹娘盼得你好苦,曾来报官,现在,你总算平安了。”

板儿眼眶一热,泪水急急夺眶而出,双膝一跪说:“板儿好想爹娘。”

张俊明与燕燕飞互望一眼,急拉起板儿,说“板儿不能马上回家。”

板儿一呆,不解问:“叔叔,为什么我不能马上回家,为什么?”

张俊明和颜悦色道:“板儿,叔叔是为你好,等你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你回去。”

板儿咬了咬指甲,呆了一呆,瞬即又说:“若没有杏桃姊姊,板儿早没命了。”

张俊明急与燕燕飞交换一个眼色,面露惊异。

老嬷嬷魏魏颤颤走向前,说:“捕头大人,杏桃是我女儿,捕头大人干万要救她。”

张俊明急问:“她莫非在白家庄?”

“不错。”老嬷嬷一指墙角,瞪著老杨、老马二人,哆哆嗦嗦说:“我听他们说,她在白家庄。”

恍懈间,似听得一声喀,白禹奇讶然睁眼,看虎皮之前,站了个人影,急忙坐起,问:“谁?”

对方似乎惊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淡然道:“将少爷吵醒了么?”

白禹奇看清是铁龙,不悦道:“你做什么?半夜三更扰人清梦。”

铁龙仍站虎皮前,笑道:“以为少爷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爷还是醒了。”

白禹奇见他仍一迳站著,似乎懒得移步过来,越发不悦,暗暗纳闷,究竟站哪里做甚?突想起刚才那声喀,分明开启壁橱的声音。急一掀纱帐,见墙已洞开,白禹奇一呆,瞪眼看他纳闷问:“你打开它,什么意思?”

铁龙含笑一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白禹奇脸色猛地一变,张目一瞪,沉声道:“何谓上方之实,补下力之缺?”

铁龙笑睨他说:“少爷心里有数,何必铁龙多费唇舌?”

白禹奇沉声喝道:“你放肆!”急唤:“琴儿,快来!”

铁龙好笑揪他:“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决,琴儿是什么东西?劳动她何用?”

白禹奇脸色越发阴郁,狠狠瞧他,说:“何谓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决,什么意思?”

铁龙笑揪他,并不言语。

“难道我还亏你什么?说什么你我之事!”

铁龙并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惭说:“少爷是白家庄主人,已够富有,想必不在乎区区身外之物?”

“什么意思?”

“铁龙家无恒产,对少爷这些金银珠宝,有所偏爱,铁龙侍候少爷,少说也有十年,少爷将它赏与铁龙,铁龙会感激少爷恩德的。”

“你……”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你好大的胃口!”

“这些玩意儿,两部马车就可以装走,铁龙胃口并不大。”

白禹奇将他从头看至脚,由脚再看回来,沉声问:“你难道不知,这是白家庄精华,难不成,你要白家庄成为虚壳子?”

铁龙一瞅他,轻松道:“少爷未免言重,到处都是白家庄田地,这些金银珠宝,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好,就算九牛一毛,你有何大功大劳,敢要这些金银珠宝?”

铁龙诡异一笑,慢吞吞说:“少爷莫非舍不得给?铁龙就拿两个人来交换好了。”

白禹奇苍白的脸色转成铁青,冷然盯他:“拿什么人交换?”

“除了杏桃的娘,还有一个孩子,板儿。”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铁龙,欲言又止。

“好啊!”听得有人斥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原来打这个主意?”

白禹奇转脸一看,见琴儿疾步而来。这会儿他怒火百窜头顶,脚上无力,

浑身发软。整个人颓然往椅上一瘫,双目一合,气喘微微,琴儿见状,忙替他倒杯水,递前去,白禹奇一挥,将琴儿手拨开,一声脆响,连杯带水撒落地面。琴儿一时不知所措,白禹奇并未睁眼,沉声问:“你留下这两个人,原是觎觑我白家财物?”

铁龙微微一笑,大剌剌道:“少爷爱给就给,若不爱给,铁龙也奈何不了,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琴儿气不过,忍不住插嘴道:“少爷,这个恶奴,不要称了他的心愿!”

铁龙一盯琴儿,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说话!”

琴儿反唇相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撒野!”一转脸,对白禹奇道:“以为张捕头不在白家庄,就如此大胆,少爷若有必要,我去请张捕头。”

白禹奇静默不语,铁龙却一阵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去把张捕头请来,去啊!”

看琴儿愕住,铁龙哼哼笑了两声说:“琴儿,你扼了几个,也有份,到时候同归于尽,谁也跑不了。”

说著,用力拍了两下掌,白禹奇霍然睁眼,见两蒙面匆匆而入,铁龙说:“你们,将东西搬车上去。”又大声叫:“杏桃!杏桃!”

叫唤过后,铁龙指挥两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垫脚,将东西一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注视,铁龙却视若无睹,指挥若定。忙乱间,杏桃来了,知道作亏心事,畏畏缩缩,脚橱不前。白禹奇转移视线盯她。杏桃越发畏怯,眉眼低垂,一迳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铁龙眼光一扫她,朝外呱嘴说:“到外头守著。”

杏桃偷偷一揪白禹奇,见他脸色铁青,容颜灰败,赶紧垂下头,疾步外行。琴儿一个箭步窜前,冷冷问:“你这贱妇,哪里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进,不敢言语,铁龙一冲向前,狠盯琴儿,沉声道:“你要再敢敬拦,我就把事情都张扬开来,把人质带到那姓张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过?”

简天红浑身焦躁,坐立难安。哥哥与和尚出去大半天,毫无信息。她一个人守屋里,眼看日头西沉,黑夜沉沉罩下,音讯依旧杳然,不觉心里发慌,一双脚屋里屋外踩进踩出,蹈来蹈去,一颗心七上八下,惊疑不止,暗忖那车夫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来,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许久不见回来,莫非已吃了亏?如此一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将出去,四处去寻。只是转而一想,先前车夫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尘都能闭气逃过,那车夫若重施故计,恐怕不见灵光,何况有哥哥同行,想来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们为何迟迟不见回转?天红越想越慌,忽然闪过一念,与其干着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庄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庄,格外宁静。简天红自围墙跃下,寻著内院,想去叩门,突听得喝道:“站住!”

简天红一愕,一抬眼,黑里走出两个人来,朝她沉沉发话:“三更半夜,你做什么?”

简天红说:“我来找燕姊姊。”

那两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来简姑娘。”

简天红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庄的护院家丁,便诚恳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说:“燕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简天红忙住:“她哪里去了?”

对方摇头不语,简天红一扭身,欲朝内去,对方急喝道:“等一等,你哪里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张捕头张哥哥。”

“捕头也撤出白家庄了。”

简天红一惊,讶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对方说:“夜已深沉,简姑娘请便。”说著,朝墙外作了手势。

对方是在下逐客令。简天红回身欲走,对方却道:“等等。”

天红讶然看他。

“白家庄也不是任人随意来去的地方,简姑娘请勿兴之所至,跳进跳出。”

天红一听,气来了,不乐道:“我有事寻燕姊姊张捕头,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没兴致留下呐!”

不等对方说话,纵身一跃,跃出墙外。

人在墙外,暗暗纳闷,不明白燕燕飞、张捕头何以不声不响离开白家庄?

突然,简天红啊了一声,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庄,惹那护院家丁不乐,故意瞒骗,用意无非要她速速离去。

自以为想通,简天红贴紧墙,凝神细听动静,一边抓起一个小石子,扔向墙里。

连扔三个石子,墙里未闻动静,简天红胆子一壮,跃上墙头,游目四顾,暗夜之中,先是一无所见,渐渐瞥见其中一隅,似有一人影,乍然一见,倒抽一口气,简天红以为自已花了眼,仔细再看,不错,是个女人,正静静伫立,不知等待什么?在她身傍,尚有两辆马车,似乎随时准备外出。简天红惊魂甫定,张口结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

白禹奇静静盯著,脸色瞬息万变,忽儿发红,忽儿变白,忽儿变红。距他三尺之遥,两蒙面大剌剌传递金银珠宝。他们,一个站在椅上,一人站于地面。站椅上的,将一格格东西往下递,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篓筐里放,铁龙一旁监看,只是片刻功夫,一格格卸空,两个篓筐全装满。

铁龙说:“抬上车去。”

两个人一人一边,沉沉嗯了一声,合力抬起篓筐。白禹奇胸臆之间注满闷气,鼓胀著,随时要爆炸开来,这三人当著他面,强夺财物,却是一副从容,仿佛拿的是自家东西。白禹奇软软瘫在椅上,气愤填鹰,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见为净。可惜给气得决疯,意识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铁龙,平日对他鞠躬哈腰,轨礼甚恭,此刻却趾高气扬,眼中无他。白禹奇越想越恨,一双眼血丝满布,目皆欲裂。气恼间,若两蒙面已走了数步,再也忍无可忍,出声喝道:“站住!”

二人愣了一愣,铁龙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问:“少爷莫非舍不得东西运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沉声道:“你说的两个人质,带来我看看。”

铁龙哦了一声,昂然道:“少爷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杀两个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一字一咬牙说:“事情到这地步,皆由你一手造成,白禹奇岂是丧尽天良之辈,你竟说我嫌造孽太少!”

铁龙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爷也不是三两岁小孩,怎能说我一手造成?”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饶舌,我白禹奇又怎会……”恨道:“我是让你害惨了。”

铁龙一揪他,神闲气定说:“事已至此,少爷说这话又何益?”

白禹奇双目一闭,默然良久,半晌再一睁眼,对琴儿道:“取我玉笛。”

琴儿看看两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篓筐,为难道:“少爷,这里……”

白禹奇惨然一笑,默然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他要,给他就是了。”

铁龙闻言灿然一笑,得意道:“少爷如此慷慨,铁龙就让少爷更高枕无忧。离此六十里路,南面山麓,有一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儿就在那里,少爷不妨派人去看,至于如何处置,全凭少爷。”

白禹奇略略一愣,提高声音道:“取我玉笛!”

琴儿应是,急忙取出玉笛,双手奉上,白禹奇如一阵疾风,持笛奔出。

铁龙坐于车辕之上,一路策马前奔,听马蹄的挞的挞,又闻车轮辘辘作响,铁龙心旷神怡,只觉浑身轻飘,舒畅极了。

忽然,在的挞的挞的马蹄和辘辘车轮声中,似有悠悠荡荡,飘飘渺渺,似有若无的笛声。铁龙原本唇角一直带笑,此刻笑意凝住,他一勒绳,蹄声缓下,后面马车跟著应变,急忙勒住马头,紧接有人扬声追问:“有事吗?铁管家。”

铁龙来不及回答,一条影子已疾窜而来.

铁龙听到笛声,早就心里有数,提著灯笼一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你!”

“不错,是我!”

白禹奇沉沉站著,一袭长袍,玉笛别于胸前,乍然一见,温文儒雅。再一细看,只见眼白与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满肃杀之气,阴沉得教人不寒而抖。

铁龙徐徐问:“少爷为何拦在路上,莫非舍不得财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计!”

铁龙一怔,随即一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当如何?”

两蒙面下得车来,静静观望,白禹奇行向后方,眼梭他二人,冷然问:“你二人为何蒙头盖脸,不敢见人?”

两人垂下头来,不敢正视他。白禹奇倏然出手,一手一边,抓掉两人面罩,凝目一看,冷笑道:“吃我的饭,却听命于他,该死!”

二人脸色一僵,白禹奇猛然出掌,连续两掌,迅如疾风,击向胸口,二人闷叫一声,抱胸哀号,旋即嘴角涌出鲜血,一口口染红衣襟。片刻之间,再也力不能支,挣扎一下,踉跄扑倒。

铁龙冷眼瞄住他们,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你厉害,赤手空拳,将他二人腑肤震碎!”

“人为财死,铁龙,你亲眼见识,想必有所感触?”

铁龙微笑道:“感触倒未必,多谢少爷,替我除去二人,大笔金银珠宝,我一人独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你倒是心狠手辣!”伸手一抓玉笛,沉声道:“平日你藏头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时此刻,我倒要领教!”

铁龙哈哈笑起:“少爷既然心血来潮,铁龙奉陪,只是刀剑无眼,少爷千万仔细!”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你刀下,我认命;你若遭我玉笛所伤,你莫怪我!”

铁龙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静静瞅他,铁龙浑身跳跃而起,飞窜向前,一招“玉女穿梭”,连扫带刺,先是横扫他腰,随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一招“金龙摆尾”左闪右避,躲开刀刃,迅即使出“潜龙升天”,人已从铁龙上方跃过,未及落地,又是一招“龙回袭珠”,玉笛直点铁龙后脑玉枕。铁龙见他上方飞跃而来,已惊了一惊,急将刀刃一抬,挡他的笛,一声铛,铁龙右手一麻,刀刃飞出。铁龙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余悸:“你分明欲置我于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你的刀,不也招招夺命?”

“少爷以为杀了我,一了百了?”

“恶奴欺主,稍泄我心中怒气!”

铁龙揪紧地,阴郁道:“你莫非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你死了,我未必高枕无忧,至少可稍泄我心中怒气!”

铁龙冷笑道:“只怕稍泄怒气之后,大祸紧接而来。”

白禹奇一惊,愕然盯他。

“莫以为证据已全湮灭,除了两个人质,我还留了一条尾巴。”

“什么尾巴?”

“少爷认为那易筋经、洗髓经,已烧毁了吗?”

白禹奇惊疑道:“我亲眼看见你烧毁,难不成,眼见未必是真?”

铁龙哈哈一阵大笑,说:“这么珍贵的东西,铁龙怎舍得烧毁?少爷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铁龙倒要仔细研究,慢慢琢磨,一旦功成,外则金钟罩、铁布衫,内则功力深厚,内外双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见他眉飞色舞,沉声问道:“你将二宝,置于何地?”

铁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昂然道:“这一路之上,我很顺利,宝经早晚在我手上,我若遇害,自然有人将宝经送张捕头手上,到那时节,只怕你后悔莫及。”

白禹奇怒从心起,虎视眈眈,脚步挪前,铁龙见他眼里杀意深浓,颇有戒心,看他意欲欺身,忙惊觉挪开。两人僵持著,白禹奇凝看他一会,恨道:“你这恶奴,若不杀你,我不姓白!”

说著,以笛为萧,举在唇畔一尺,铁龙见势不对,已觉劲风袭来,直扑胸口,铁龙啊的一声,摇摇欲坠,白禹奇冷冷道:“你这恶奴,我宁可先取你性命,再收拾残局!”

铁太踉跄倒地,双目阖起,脸孔扭曲,喘息、呻吟,痛苦万状。白禹奇冷笑道:“快说,宝经在哪里?”

话刚说完,突然一阵疾风,夹著细沙,直扑脸面,白禹奇警觉欲闪,眼目已刺痛得睁之不得,这瞬间,铁龙突然一跃而起,发了狠似,举刀疯狂劈向白禹奇。

白禹奇连闪几次,那刀如急风骤雨,扑个不休,白禹奇眼目剧痛,如锥心刺骨,皱牙例嘴,苦痛不堪。铁龙疯狂挥舞一阵,稍稍缓下,白禹奇怒道:“你这恶奴,竟然毒沙袭我!”

“少爷,毒沙袭人,你亦做过。铁龙只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说罢,挥刀再砍,一刀直朝白禹奇胸口刺去,白禹奇眼目不见,只凭直觉闪躲,铁龙眼见刀锋直插入他心,突然有人冲来,将白禹奇一推,一声衷号,铁龙一看,琴儿抱腹挣扎,白禹奇闻声一惊,急问:“琴儿?是琴儿吗?”

琴儿喘著气,说:“是!”

白禹奇急问:“你怎么样?”

琴儿艰难道:“不妨事。”分明喘得厉害,她依旧道:“不妨事,只是一点伤,不要紧。”乏力一睁眼,问:“你……的眼目,怎么回事?”

“快找点水来,我的眼要瞎了。”

琴儿捂著上腹,喘息道:“你等等,琴儿马上来。”

说著踉踉跄跄往外行去。

铁龙冷笑道:“好个痴情的琴儿,竟来替你挨刀,白禹奇,我铁龙再补一刀,让你与她,地下去做鸳鸯。”

白禹奇闻言一惊,说:“你是说,琴儿她,伤得很重?”

“不错!有人肯为你死,你死了,也该瞑目!看刀!”

白禹奇就地一滚,跳跃而起,玉笛抵挡胸前,焦急叫道:“琴儿!琴儿,你在哪里,在哪里?”

“少爷!”声音从那端飘来,嘶哑著,带著短促的喘息,似用尽浑身力气:“你等等,我就来,就来。”

白禹奇愕然而立,想琴儿深情若此,铁龙险诈如斯,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听得铁龙阴笑道:“白禹奇,你真是好命,有人临死还要为你拚命,你真是死而无憾。”

说罢,一扑向前,忽听得有人大喝:“住手!”

两人闻声如听霹雳,来人正是张俊明,声音再耳熟不过。铁龙略一迟疑,暗忖白禹奇甫受眼伤,此时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时?立时挥动刀刃,朝他劈去,白禹奇忽觉头顶生风,急忙一矮身,略略一偏,闪过那刀,铁龙立即进第二招,刀锋直朝对方胸膛刺去,忽然有人凌空飞来,一脚踢中他手腕,刀柄再也握不住,直落地上。铁龙抬眼一看是燕燕飞,知道再逗留不得,忙窜步向前,跃上车辕,想御马驰去。万幸套了三匹马,行驶起来疾快如风,不须瞬间就会把众人远远抛开。如此一想,笃定了些。那杏桃不知何时已下得车来,浑身战抖,不知所措站车辕边,铁龙急一堆她,大叫:“快上车!”

杏桃一动不动,铁龙气急攻心,嚷道:“你不走,给我滚开!”将她狠狠一推,挥动马鞭,欲策马前行,却听得有人哼哼哼连声冷笑,铁龙抬头一看,简天助站眼前,简天红和三和尚分立两旁,铁龙一急,喝道:“闪开!”举起马鞭一阵胡乱挥舞,几个人闪避一下,重又站好,铁龙一忙,情急生智,左手伸向袖里,右手仍持马鞭。打算施展绝招立即飞驰而去。忽然间,有人拿住他胳臂,铁龙未及回头,但听得燕燕飞说:“你想撒迷魂香?省省吧!”

铁龙一听声音,不觉恨道:“你这坤道,真是不敬冤魂!”

那一端,白禹奇与张俊明对立僵住,两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站立,三言不发,忽听得远虚有人唤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在哪儿?”

白禹奇一惊,凝神再听。张俊明看琴儿一手握著剑靶,蹒跚前行,嘴里还迭声唤:“少爷,你在哪?”

张俊明抢前一步,将琴儿扶起,琴儿喘著气,说:“少爷,他要水,他要……”一边说著话,一边抚著心口,可怜衣襟已一片血,一片污泥,以致于又湿又脏,混沌一片,张俊明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琴儿姑娘,你保重。”

燕燕飞已飞奔而来,扶她手,叫:“琴儿!”

琴儿勉强睁开眼,说:“是铁龙……害了……少爷……”将剑递燕燕飞手里,断断续续道:“里……面……有……水,少……爷……要……”

再无余力,上身一扑,倒在燕燕飞怀里,燕燕飞忙手拍她颊,试著唤:“琴儿,琴儿。”

琴儿闲著眼,寂然无声。

白禹奇茫然呆立,听四周再也无声无息,突然,撕心裂肺叫了一声:“琴儿!”

没有回音,四周空寂。

突听得简天助厉声问:“你这是什么?”

张俊明闻声奔前,看悟尘悟凡将铁龙胳臂拿住,铁龙动弹不得,简天助神情怪异,一双怪眼恶狠狠瞪住铁龙,张俊明讶然间:“怎么回事?”

简天助一伸手,张俊明就著灯笼仔细一看,见他手上捏著一枚长针,不觉一怔:“哪来的?”

简天助朝铁龙一呱嘴:“他胸口抓下来的,原刺在他衣上,”突然冲前,一抓铁龙衣襟,喝道:“说这针如何在你衣上?”

铁龙一望白禹奇,噘嘴道:“你何不去问他。”

简天助疾窜过去,怒不可遏:“姓白的原来是你!”狠狠刮出一个耳光,白禹奇闪也不闪,一声啪,简天助一忙,再刮,又一声啪。简天助慕地收回手,问:“你为何不闪避,为何不还手?”

白禹奇倏地呵呵呵连声惨笑,简天助余怒未消,恨道:“是你把我害得如此凄惨,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顺手拿过捕快手中的刀,欲砍过去,白禹奇不惟不闪不避,且动也不动。简天助住了手,恨恨看他,喝道:“你为何不闪?为何不避?”

白禹奇合著双眼,平静道:“要杀要砍,任凭你!”

简天助跺了跺脚,恨得牙痒,气闷道:“你不肯闪避,不肯还手,姓简的不杀这儒夫!”一仰头,突从喉间发出一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惨然道:“姓简的一心一意要寻仇家,姓简的想手刃仇家,今日寻到了,不意竟如此场面。”

说完将刀一扔,喉咙又是一串怪叫,简天红心急如焚奔来,他做一阵癫狂,一张脸扭曲、抽搐著,似哭还笑,简天红惶恐叫:“哥!”

简天助突然双眼盯她,暴喝道:“滚,全部给我滚!滚!”

张俊明眼看简天助渐渐静下来,低头一看利针,盯住铁龙说:“这针刺你身上,你竟毫发无损?”

铁龙冷笑不语,张俊明突一抓他胸口,咄咄掉出两本薄薄的册子,早有人提著灯笼过来,张俊明一看,惊奇道:“是易筋经、洗髓经。”

悟尘急忙睁眼细瞧,张俊明问:“这两本是贸寺的宝经吗?”

悟尘翻动一下,喜道:“不错,正是敝寺的宝经。”

悟凡、悟明喜不自胜,眉开眼笑。悟凡合十道:“阿弥陀佛,这经原来在里。”

张俊明凝望铁龙一眼,突探手入他胸,觉似有东西,扯下来一看,是张兽皮,张俊明恍然道:“原来你早有防备,怪不得毫发无伤。”将车厢帘子一掀,看满筐财宝,忍不住问道:“你满载金银珠宝,哪里去?”

铁龙冷笑:“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张俊明一愕:“什么意思?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两人站于虎皮之前,细细打量,燕燕飞说:“铁龙说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莫非指的这里?”

张俊明往上一瞧,沉吟一下,呢喃道:“上方原本俱是金银珠宝,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缺者,虚也……”突有所悟,说:“铁龙原本要以上方之金银珠宝,掩藏下方缺失,也就是,他若顺利载走财物,便将下方秘密掩藏……”忽然动了一念,眼光直朝虎皮下方瞧。

燕燕飞看他目不转睛盯著下方,忍不住道:“那次春花被掳,依稀经过一条地道,莫非白家庄有条地道通往外面?”

张俊明嚣然一怔,随即微笑道:“所谓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燕姑娘认为下方有何玄机?”

燕燕飞说:“可能是地道出入口。”

张俊明眼睛一亮,说:“与我想法,不谋而合。”伸手在虎皮下方触摸几下,不见动静,突用手敲墙,叩叩作响,张俊明振奋道:“这墙空心,必可打开。”

燕燕飞笑眉笑眼望向张俊明,问:“捕头认为机关在哪儿?”

“上次白少爷开上方墙,机关在虎皮上,要开下方墙,机关想必也是。”

燕燕飞举起双手,摸索一下,突发觉虎口下方,有一疙瘩,忙伸出两指一按,听得一声喀,张俊明急去推墙,居然一推即开。张俊明说:“原来上方之补下方之缺,并非随口说说。”

两人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条地道,燕燕飞说:“奇园果然有地道通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