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世子武克文练武整整十三载。

安南王特地驾临演武厅,观看世子练武。

只见四把利刀,凶猛猛、泼辣辣刺到,武克文长枪一挺,不只格挡四刀,且将四刀往外疾送,其势凶猛,致持刀的四人,招架不住,踉跄后退几步。就在此际,武克文脑后风生,他猛然转身,另有另把刀杀向他,他再挺枪,四刀疾退。

旋即,八把刀齐劈,武克文拔窜而起,手中长枪随手一抛,人倏然落地,拳腿齐发,霎时将那八人打得七零八落。

八人训练有素,方被打倒,立刻爬起,双膝一落,欢呼道:“世子神勇!世子厉害!”

武克文头一昂,洋洋得意看他的父王,安南王武震唇畔微笑,阔步向他说:“克文果然神勇,十三载练武,没有白练。”

武克文的八名侍卫,个个身手绝顶,他能一举打倒八人,功力自然是绝顶的妙,岂料只换来安南王“神勇”、“没有白练”的赞语。好强的武克文,又岂能甘心?他瞪住安南王,说:“父王对孩儿,似乎不十分赞赏?”

武震呵呵笑道:“为父出身武将,今日如此夸你,已十分难得,你要加把劲才是!”

越听,武克文越不舒爽,他稍一想,说:“父王何不为孩儿?”

武震早年行走江湖,中年纵横疆场,阅人深入,观人于微,对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一场擂台赛,可以给儿子一点教训,一点惕励,他何乐不为?

武震欣然道:“我儿既有心擂台,为父就广发武林帖,你准备迎战吧!”

武克文轻松道:“孩儿随时可以迎战,不敢劳父王操心!”

安南王热闹极了。王府前广场,原为禁区,老百姓不得越雷池一步,今日却搭了擂台,台下万头攒动。

除王府中人,还涌来四方百姓。台下两旁,各有两列人马,他们一身劲装,各持兵刃,等待出卖。

擂台正中,一张大红纸,写下斗大、方正墨迹:

第一关:与王府四守卫交手。

第二关:与世子八侍卫交手。

第三关:与世子交手。

勇闯上述三关,赏黄金三千两,聘为世子武术教席。

太阳一露脸,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高唱:“肃静,王爷,世子到!”

二十几个人,簇拥着一老一少二人,老的那个,人高马大,气宇轩昂,约莫五十岁年纪;少的那个,如玉树临风,面貌俊秀,廿岁左右。

台下的,一个个双膝落地,齐声喊道:“王父千岁!千千岁!”

武震面露微笑,不怒威仪自生,他声如洪钟:“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说完,从容坐上宾座。

武克文依序坐下,眼眸一扫,场内数十名劲装打扮的汉子,正静静等待,他们要从这场擂台中,争个头角峥嵘!

武克文微微冷笑,世间果然名利诱人,这些人冀望打倒他,就可以扬名立万,名利兼收!他不禁暗笑,他,安南王世子,练武十三年,历经王府十数高手调教,他们想打倒他,岂不是做白日大梦!

说是擂台赛,倒不如说是他的大显神威赛来得恰当。安

数十守卫列队而出。

武克文下令:“观众后退十丈之遥,守卫四对一,不论徒手、兵器,一律台下交兵。”

众人大愕,静静后退。

听得有人喳呼:“既是擂台,为何台下交兵?”

王府总管江立人喝斥:“世子有令,谁敢喧哗?”

“武林帖是你们下,规矩是你们订,如今擅改规矩,你们讲不讲道理!”

武克文怒火冲天,喝:“把这大胆刁民揪出来!”

顿时,四名侍卫揪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身材发福,眼小鼻大,头发散乱,满脸皱纹,年约五十开外。武克文不见还好,一眼瞧见其貌丑怪,气怒叫:“这怪东西,掌嘴再说!”

何枪是八侍卫之一,听闻主人令,一个箭步冲前,对着丑怪汉子一挥手,不料对方轻巧一挡,说:“小兄弟要打人?小心伤了手!”

说着,顺手一推,何枪只觉一股强大劲力,人像陀螺,原地转了一圈,转罢何枪不顾三七二十一,举手朝对方脸上挥去,那人竖起一根食指,挡住了,何枪手腕一麻,力劲已失,对方呵呵笑道:“怎么样?小老儿所言不虚吧!”他转过脸,盯住武克文,说:“堂堂安南王府,广发武林帖,竟不许人登上擂台,简直贻笑大方!”

武克文一愣,理直气壮道:“来的都是庸材,台下交兵,速战速结,有何不对?”

“可恶!”

“你讥笑来的都是庸材,未免看大自己,看小别人!”

“事实如此!”

“好个狂妄的安南王世子!”

武克文斜睨他,傲然道:“阁下若白以为了得,何不跳上擂台,勇闯三关?”

“世子既如此说,小老儿不客气了!”

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轻响,那丑怪汉子已飞扑上台,俐落的身子,看得台下喝采叫好,丑怪汉子闲闲站定,四守卫幕后一闪而出。

丑怪汉子文风不动,看来,他不主动出击。

四守卫自然没耐心等待,他们齐扑向前。

丑怪汉子眼睛笑成一条缝,扑上来的四守卫,一个接一个弹出去。

看得众人大声叫好,弹出去的四人,两个摔擂台上,两个摔擂台下。他们的样子,自是狼狈不堪。

丑怪汉子伸出左手食指,表示他打赢第一关。

台下喝采,掌声四起。

丑怪汉子再伸右手食中指,意思很明显,他有意向第二关挑战。

喝采不断。

八侍卫一一跃上擂台,武克文眼盯台上,唇畔傲笑又起,他的八侍卫不是等闲,丑怪汉子,又岂能以一对八?

以八对一,八个人应十分安逸才是。八个侍卫一个个依序扑前,那丑怪汉子悠闲站着,若无其事把近身的侍卫一一碰出。

八个人交换眼色,采密集战术,先是二人击汉子前胸,紧接二人袭他后背,另四人则从左右进攻,分别取他左右耳门,左右腋下……

被八人如此夹攻,丑怪汉子莫是疲于应付,不堪招架了!

突闻大喝,八侍卫瞬间人仰马翻,有的抱头,有的抱胸,有的仆地,有的跳脚,骁勇威风的八侍卫,此刻一个个狼狈至极,灰头土脸!

武克文霍然站起,丑怪汉子正轻松拍拍双手,灼亮亮的小眼睛盯向他,脸上充满讪笑。

武克文双目鼓大,咬牙切齿,他的八侍卫竞被这丑怪打得七零八落,是可忍孰不可忍?啪的一声,武克文已跃上擂台。

武克文头一昂,傲然道:“你果然厉害,报上名号来!”

丑怪笑笑,轻谓:“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

武克文暗骂:“疯子!”眼却瞪住他,问:“什么意思?”

“小老儿我,早忘了真名实姓,倒是这不空二字,十分好记,随便叫叫罗!”

武克文睨住他,冷笑道:“好个狂妄老头,名号不空,你的确有些本事,不空,了不起,连我的八侍卫都打倒了!”

“好说,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小老儿一心想争得武术教席之位,故而拚力以赴,多有得罪了。”

“你不必客气,你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若能把我打倒,我还要尊你为师。”

“世子既如此说,小老儿就不客气了!”

听他口气,一副胜算在握的样子,武克文二话不说,朝他扑过去!一个是其貌不扬,一举击倒八侍卫的怪客;一个是身份显贵,武功了得的安南王世子。二人胜负之争,自然引得台下欢声雷动。喝彩连连。

此刻,安南王武震又出现了,他听闻有人打倒八侍卫,被亲随簇拥着,十万火急赶到。

武克文扑向不空,不空稍一挪脚,闪开他的进击。

武克文再冲,不空又是一闪,武克文连扑两空,大庭广众,面子焉能挂得住?他怒喝:“你为何不招架?故意闪躲!”

不空笑嘻嘻道:“世子原谅,兵法随法所欲,无所谓对错!”

“好个随心所欲,无所谓对错!”武克文冷笑:“我要你招架,不许闪躲!”

不空依然一脸笑意:“世子是主人,主人既有吩咐,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拳脚齐发,一脚踢他肚腹,另拳击他下颚,如此兵分两路,心里暗笑,看这丑怪如何招架!

忽然,武克文手脚一麻,不空的下颚和腹部像两块坚韧的东西,前一刻他以为自己力劲猛辣,足够打得老丑怪跪地求饶,哪知拳脚一触及对方,头一晕,全身麻痹,只是顷刻,恢复过来,疼痛却阵阵侵袭,痛啊!不得了的痛,一波紧接一波,像要撕扯他的心肺!

武克文暗惊,强忍痛楚,瞪住他,猝然一个回旋踢,欲袭他头部,接着,双拳跟着捶出。倏地,他大大惊骇,剧痛的手脚,竟使不出一点力气!

不空不闪不躲,在对方攻击未果后,瞅住他笑。

武克文脸红耳赤,想自己方才攻击窘相,必是十分滑稽,他恨不得有地洞可钻。

不空微微颔首:“世子客气,小老儿得罪了!”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棋逢对手,应是一场剧烈拚斗,武克文先是两招扑空,接着击出两招。众人不解,两人过招,胜负未明,何以匆匆结束?

武克文突哼了一声,一甩袖便往擂台下走,这一走,露出破绽,他的腿一瘸一瘸,他的手也不灵便,他走了两步,停步下来,自己也吓住了。

不空突然欺身上来,笑呵呵望他一眼,身子一俯一起,迅速拍他膝盖、肩膀。旋即,他转身,走下台阶,把武克文抛在台上发愣。

安南王如梦初醒,急急道:“快快有请高手!”

两亲随一跃而前,拦住不空。

“王爷有请!”

“二位请上禀王爷,小老儿不希罕三千两黄金,也不想做什么武术教席,告辞了!”

武克文闷闷回到东跨院,外面擂台未完,他已兴致俱消。

原以为可以大显身手,不想阴沟里翻船,栽在其貌不扬的丑老儿身上,他恹恹闷坐,心底窝囊透了!

马龙悄悄行至他身畔,满脸诡异笑。

“后山有出水芙蓉,世子要不要去散心?”

武克文蓦地睁大眼。

“一身是光溜溜,是两上白净的美人儿,温泉水滑洗凝脂,去迟了就看不到了!”

武克文一跃而起,精神大振:“快走!”

果然温泉水滑洗凝脂,武克文兴冲冲赶至后山,氤氲热气里,正浮一扇肉屏风,白腻肌肤,看得人心惊肉跳,可惜美人儿背对岸上,看不到胸前风光。武克文急行前几步,视线一下明晰起来,一看清,他就泄了气,这哪里是出水芙蓉,根本是个一身肥肉的男人,正在清洗他一身泥垢!

水声哗啦,男人倏然转过脸来,武克文瞪直眼,这个男人,不就是擂台上挫他锐气的不空么?想自己急匆匆赶来,原以为可以看到什么香辣辣的画面,料不到竟瞧见自己的对头冤家,正在洗他的臭皮囊,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人生气的?

他没好气的问:“是谁说什么出水芙蓉啊?”

马龙也吃了一惊,半刻钟前,分明听说美人人浴,怎地转眼之间,这该死的丑家伙就跳入水中讨人嫌?他嗫嚅道:“马龙该死,马龙不知道。”

“这是出水芙蓉么?”武克文恨恨瞪住池中那身肥肉,闷闷道:“死家伙,一身肥肉要害人长针眼!”瞪住马龙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马龙给世子出出气!”

说罢,他眼觑四周,看到几件衣服,脸上闪过怪笑,疾行几步,抓起衣服,扬声道:“老家伙,这几件衣服,你看是干洗呢?还是湿洗?”

不空愕然瞪大眼。

“干洗呐,就是把你衣服放在泥地上,搓搓搓,搓成泥衣l湿洗呐,就是把衣服失进水里,变成一件水衣。我说得够清楚了,到底干洗还是湿洗?”

不空微笑睨他一眼,继续洗身。

马龙怒火窜起,嚷道:“好,咱们就来个湿洗!”

一把抓起衣服,望空一抛,不空突疾窜至岸边,随手折下一根树枝,他动作奇快,折罢树枝,立即半沉水面,手中树枝三晃两晃,把马龙前后抛来的衣服接个正着,旋即他一扬树枝,衣服飞上岸边树,落于树干上。

二人大感意外,武克文喝:“把衣服拖下干洗!”

马龙一提气,人往树上窜,未及上树,突遇阻力,啪啪啪……不知什么东西,照头照脸打来,劲道甚猛,打得他头脸发疼,马龙给如此一打,未及取到衣衫,已落回地面。

武克文暗惊,想自己随身侍卫,以马龙功夫最好,为何窜不上树?等他定神一看,才发觉马龙脸上又红又肿,仔细再瞧,他发上还有两截树枝,原来他上树瞬间,不空把树枝折成一截截,扔了过来。

武克文怒火再起,喝道:“看你祖爷爷,会不会把你衣服扯下干洗?”一提气,就想跃上树,忽听不空呵呵笑起,武克文气闷问:“你笑什么?”

“年纪轻轻,自称祖爷爷,口气不小!”

武克文更怒:“你祖爷爷高兴,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小老儿要穿衣了,二位请暂避!”

“你也想穿衣么?祖爷爷不让你穿衣!”

“礼尚往来,小老儿我,也不让小伙子穿衣!”

说罢,一低头,嘴里发出嘘嘘声,水面忽然掀起半丈水波,武克文见水面生波,大觉惊骇,暗忖这老家伙可是何方高人不成?为何张嘴一吹,即吹起半丈水波?他惊疑未去,半丈高的水波忽然化成水花,朝他扑来!

水花扑人的速度太快了,武克文又给震慑住,以致他拔窜欲起,已然不及,一阵沁凉,扑得他满脸满身,这时候的安南王世子,威仪、风采俱无,他的发上、脸上、身上、衣上、脚上、布履,全都是水水水,从头到脚湿湿湿。

这会儿,他一脸错愕,双眼瞪住不空,呆若木鸡。

马龙见主人一身狼狈,忍俊不住,嘴角一掀,就要笑起,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水柱迎面冲来,这马龙,立即成了一个滑稽怪异的大湿人。

瞬间,水里的不空已然尖见。

树上衣服也不知去向。

二人游目张望,不见不空身影。

倏地,不空从一棵树后闪出,他身上有衣,笑嘻嘻的一张脸,眯着眼把二个湿淋淋的人看个饱,朗朗道:“湿衣在身,二位小心招凉!”

呵呵呵一串怪笑,他扬长而去。

洗净一身尘垢,不空从头到脚舒爽极了,他斗笠覆脸,睡得正香,忽听有人轻轻唤他:“前辈为何不找个好方?这里歇着,又岂能舒服?”

不空漫应道:“苍天为帐,大地为床,岂有不舒服的!”

“罗纱为帐,锦榻为床,不比此地舒服么?”

不空笑道:“小老儿粗硬骨头,哪里配睡什么罗纱锦榻,你们走吧,休来扰人清梦!”嘴里哼道:“活着没什么好,只有睡觉好。”

“喝点酒,睡觉更好!”

说了那么多话,就这句好听。不空眉毛动一动,忽闻酒香扑鼻。他蓦然睁眼,便见酒汁从树上泼洒下来,他若不闪不躲,酒汁必然浇淋他一头一脸;他若要闪躲,似乎免不了手忙脚乱,讨对方一顿讪笑。

倏地,不空将斗笠翻转,这一来斗笠成了漏斗状,不空略一托高,听得细碎的啪啪声,瞬息间,上方泼洒下来的酒汁,全收入斗笠中。

不空右手托住斗笠,人倏然站起,左手揪住一人,斗笠往对方脸上移,那人见势不妙,急欲避开,不空左手猛地抓他下颚,指头且按住他的“下关”穴,这一穴被按住,他的嘴唇大张,不空把斗笠尖往他嘴里一放,只听咕噜咕噜,斗笠刚收的酒,迅速落他肚子里。

不空只逃过戏耍,反将对方耐弄一番。

围绕不空身旁,准备看好戏的,正是武克文和他的侍卫们,他们灌酒不成,反眼睁睁看着侍卫何枪喝下一肚窝囊酒。

武克文先是满脸惊愕,继而愕色尽去,眼带不屑。

不空笑道:“原来是你,安南王世子,请人如此喝酒,不太有礼貌吧?”

武克文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忽听得喝斥:“克文,不许无礼!”

众人循声一望,树后闪出一人,众人大惊,急往地面一跪,齐声道:“给王爷请安!”

武震笑呵呵朝不空拱手:“本藩想请大师父喝几盅酒,不想大师父溜走了。”

不空拱手还礼:“小老儿受宠若惊,王爷为何称小老儿大师父?”

“你打垮八侍卫,又打赢世子,本藩延聘你为武术教席,岂不是大师父?”

“小老儿喜欢四处逍遥,不想做什么大师父。”

武震哈哈大笑:“做不做大师父,听凭于你,眼下可否赏本藩一个薄面,到王府喝几盅薄酒?”

不空笑嘻嘻道:“也不知王父请酒,怎么个喝法?刚才世子请酒,不敢领教!”

武震哈哈大笑,连连拱手:“小儿无状,本藩给大师父陪礼,陪礼。”

越想,武克文越有气,今早被这其貌不扬的老家伙戏弄,今夜竟与他同席吃喝,这顿酒食又岂能消化得了?

一顿饭,不空饿了几百年也似,据案大嚼,狼吞虎咽;武克文则满脸不欢,食欲缺缺。

武震笑容满面,提醒道:“克文,吃点菜。”

武克文筷子伸向“红烧蹄筋”,再巧也没有了,不空已早一步攻向同盘,正挟满一筷,武克文朝俘促狭笑笑,筷子迅速压住,害得不空一时动弹不得。

武震惊奇道:“做什么?克文。”

武克文得意道:“父王,这叫泰山压顶,动弹不得。”

说完,忽然底下的筷子一动,不空笑道:“你的泰山,又岂能压住我的顶?喏,叶底翻花,动静自如!”

不空筷子往上一翻,武克文觉一股力劲,筷子已握不牢,不空笑呵呵地送菜入嘴,眉眼笑瞅武克文。

武震哈哈大笑:“大师父叶底翻花,果然动静自如。”

不空眼盯桌面,问:“这鱼香茄子可好?”

武震微笑:“鱼香茄子风味独特,大师父尝尝便知。”

武克文抢先一步,筷子伸向“鱼香茄子”,他并不挟菜,却故意将筷子杵在盘里,不空仍旧一脸笑意,说:“世子搭起两道桥,有桥好过无桥,小老儿也来凑热闹,再搭两道桥,四通八达。”

说罢,筷子轻轻一落,两只筷子顿成井字形。武克文暗想,刚才他使出“叶底翻花”,自己何不以此反制?便将筷子一翻,料不到不但没翻上去,反觉一股阻力。顷刻间一双筷子折成两半。

不空满脸讪笑,武克文双颊陡然涨红,所闷闷站起身。

“克文,不可无礼!”

不空道:“世子搭桥不成,何不勉力再试?”

“克文,坐下。”

武震眼色严厉,武克文勉为其难坐下。

“罚酒一盅。”武震喝令。

武克文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对武震道:“不陪父王了!”

说完,匆匆外走,武震愣了一下,旋又哈哈大笑,说:“小儿无状,大师父包涵!包涵!”

武克文一听,心中更觉气闷,料不到不空突然说:“王父休怪小老儿直言,世子的确从容过度。”

武克文大讶,死家伙敢如此说话,恐不免若恼父王,他脚步稍停,听得说:“大师父见笑,见笑。”

武克文气坏了!父王几曾低声下气与人说话?自己再不离开此地,脾气马上爆发。他咬咬牙,加快脚步,突闻一串怪笑,那不空道:“世子刚才筑桥不成,断桥废叶未免可惜,喏!”

咻的两声,似有物从耳旁掠过,接着啪的轻响,一前一后,不知什么东西打人墙里。武克文抬头一看,大吃一惊,两支断筷,已插入三分之一,露出三分之二在外面。这断筷从他耳畔飞过,万一有个闪失,岂不要插入他手脑?他怔忡着,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看世子怨怒无处发泄,特地打出两个挂钉,世子有怨有怒尽管悬挂墙上!”不空怪声怪气大笑:“无怨无怒,世子今夜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

武克文无怨无怒吗?不!武克文怨怒得快冒烟了。

他找他的八侍卫,东寻西觅,连个鬼影也没找到。不见了?不错,他们都不见了!

“剑儿!剑儿!”

剑儿娉婷而来,款款朝他一福:“世子有事?”

“八侍卫哪里去?”

剑儿机伶瞧他,说:“剑儿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

“剑儿怕世子生气。”

“说!”武克文没有耐心了:“他们哪里去?”

“他们看不空大师父身手绝顶,迫不及待想去拜他为师。”

“什么?”武克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好在胆子,竟敢去拜那个老疯颠为师,他们不想吃王府俸禄了吗?”

“明师难求,世子难道不知,学武之人可都是走访师三年的。”

“好个徒访师三年,那老疯颠有什么能耐?”

“世子难道不认为不空师父身手绝顶?在擂台上,在水池边,在大树下,他都露那么一手,他有什么能耐,世子难道看不明白么?”

武克文脸颊发热,若非受他绝顶身手戏弄,他武克文何来一肚子怨怒?

“明师难求,世子难道不动心么?”

武克文霍然而起:“八侍卫真不想吃安南王府俸禄?”

剑儿瞅他一眼,说:“不空师父若肯收剑儿为徒,天涯海角,剑儿情愿追随他。”

“什么?”武克文怔住了。

“剑儿入王府多年,从未见有人身手如此妙,方才宴席之上,世子举箸与他交手,难道领悟不出此人高不可测?”

“剑儿,你好大胆!”

剑儿略略一顿,说:“剑儿身份卑微,本不配如此说话,但剑儿受王父、王妃、世子大恩,剑儿不怕世子怪罪,也要说真话,高人难遇,若不珍惜,只怕稍纵即逝。”

“何谓稍纵即逝?”

“高人难觅,将来世子要承袭王位,能得高人调教,对世子大有裨益。”

“那糟老头,难道对本世子有裨益吗?”

“世子心性何等聪明,眼光又是何等锐利,只是眼前被怨怒蒙蔽,世子……”

“你好大胆!”

“剑儿本不配如此说话,但剑儿自小与世子一起长大,剑儿不敢说假话。”

此际,武克文脸上严霜渐去,叹了一口气,问:“老疯颠住哪里?”

“二进西厢房。”

武克文冷傲一笑:“如此说来,他要领王府俸禄,长住王府罗?”

“不,方才听说,不空师父不愿受人拘绊,明日便要离开王府,四海逍遥去了。”

武克文失神好半晌,气闷道:“王府的俸禄他不吃?堂堂安南王府教席他不做?安南王世子有个怪毛病,他不想做师父,安南王世子非拜他为师不可!”

二进西厢房静悄悄。

武克文暗觉奇怪,本要敲门,迟疑一下,转而从门缝往里瞧。

他的八侍卫于地面,静静跪着,那不空躺在床上,背对外面。

何枪开口道:“世子与大师父无缘,我八人愿追随大师父,大师父若在王府,我八人愿侍大师你,大师父若不在王府,我八人愿天涯海角追随大师父。”

静默半晌,不空发话:“你八人食人俸禄,身不由主,哪能追随小老儿?”

马龙说:“俸禄可以不吃,武功不能不练,我等学得精湛武功,再投王爷麾下,效命疆场,也可报答主子。”

不空坐起身子,说:“你八人认为小老儿会收你们做徒弟?”

“我等诚心诚意恳求大师父。”

“有句武术谚语,你八人可知道?”

“请大师父示下。”

“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亦三年,你八人看中小老儿,要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可并未看中你八人。”

“大师父慈悲。”

“是一块料的,小老儿考虑,考虑,否则一切免谈。”

武克文一阵反感,这老头太刁蛮了。

“据说你八人与世子练武,都败在世子手下,世子那点能耐,老儿还不屑收他做徒弟,何况你八人?”

八人面面相觑,大家瞧住马龙,马龙只好硬着头皮说:“真人面前不敢隐瞒,我八人联手,本不会败世子手下,只因他是主子,我八人知他好强性子,故而每次佯装打败,以博取世子欢心。”

武克文愕然睁大眼。

不空一串大笑:“怪不得你家主子自以为武功盖世,原来你们宠坏他!”

八人默声不响,不空道:“你八人不必费事,小老儿愿云游四海,也不愿教一群庸材!”

武克文啪的推门而人,怒眼瞪住众人,气冲冲道:“八个没出息的东西,都站起来!”

八侍卫不得不从跪姿改成垂手肃立。

武克文冷瞅众人,发话:“你们本事大,你们每次都佯装打败,以博取我欢心?好,你们今日不必深藏不露,每个人都拿出本事,与我一搏!走!到演武厅去!”

回过头,瞥见不空,武克文冷笑:“你老人家也请,本世子要看看,凭我一人之力,胜不胜得过八侍卫?”

兵器在手,一向畅行无阻的武克文,终于尝到对方顽抗的滋味,他倏然惊觉自己变小了,而他的八侍卫,每个人似乎陡然高壮起来,一个失神,他失了重心,长枪落地,身子也往后一跌,跌了个四脚朝天。

八把刀同时刺向他。

一个人被八把刀刺杀,不死也半条命,只是,这八把刀点到为止,立即收手。

自以为八侍卫非他对手,如今不敌八侍卫,武克文简直难堪到极点。

八侍卫击倒主人,立即惊恐莫名跪落地面,说:“得罪世子,给世子赔罪!”

武克文怔忡着,突地,发出一串哈哈大笑,神色看来尴尬怪异极了,他瞪视不空,说:“好了,我出乖露丑,你都看到了?”

不空讶异看他:“你在跟小老儿说话么?”

“不错,你可以拐走我的八侍卫了,他们联手,武功比我好,你有这八个高足,够光采了!”

不空睨他一眼,不解道:“小老儿为何要拐走他们,小老儿云游四海,何等逍遥,为何要拐走你的八大侍耳?”

“你不拐走我的八侍卫最好,你如今已是王府教席,不许你离开王府!”

不空好笑:“小老儿爱云游四海,谁能拦我?”

“你打擂台,过关斩将,理应领取三千两黄金为我教席。”

“小老儿说很清楚,世子气焰高张,小老儿看不过,特意给世子教训,小老儿不要什么三千黄金,也不要做什么世子教席!”

武克文冷笑:“安南王府,岂是你玩耍之地,听凭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不错,小老儿一向不受拘绊,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小老儿要走啦!”

武克文一愕,瞬即冷笑道:“王府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你走不出去,就是这间演武厅,本世子÷声令下,大师父也休想走出去!”

不空张望一下,呵呵怪笑,说:“你说这演武厅,小老儿走不走得出去?”

“不错,你若有本事走出这演武厅,本世子天涯海角也要追随你!”

“你要追随小老儿,小老儿不欢迎!”

“欢不欢迎随便你,本世子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了!我看大师父,如何走出这演武厅?”

不空睨他一眼,忽然脱下褂子,随手一扬,褂子沿左墙畔转了一圈,只见褂子掠过,墙畔灯火一盏盏熄灭,众人正讶,褂子绕了一圈,回不空手上。不空顺手再抛,褂子飞上右墙,一阵疾掠,右面墙的灯全熄,伸手不见五指,不空叫道:“小老儿谢武王父晚餐,小老儿去也!”

顿时一片混乱,等灯光亮起,已不见不空踪影。

次晨,武克文和八侍卫全不知去向。

书房留有书笺,剑儿皇与安南王。书笺上仅有寥寥数语:“孩儿追随大师父去了,父王不必悬念。”

武震忍不住微笑道:“世子长居王府,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安南王妃裴氏珠泪滚落,着急道:“外面凶险,说什么历练!”

“不经历练,日后又焉能有所作为?”

裴王妃仍旧难以释怀:“好端端的不会享福,竟去追随什么大师父?”

“大师父高人,值得追随他。”

“既如此,何不把大师父留在王府?”

武震哈哈大笑:“王妃难道不了解世子?你把现成的大师父送他眼前,他不领情不受教。大师父如今对他不理不睬,不把他放眼里,不收他做徒弟,他才会万般着急,不辞辛劳追寻大师父,克文这拗性子,你还有不知道?”

裴王妃想了一下,说:“万一大师父不收克文,克文岂不徒劳无功?”

武震神秘笑笑:“本藩与大师父相交二十年,还摸不清他脾气,他究竟会不会收克文为徒?这得看克文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