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潇潇心头一酸,眼泪扑籁籁掉了下来。

  她现在惟一想做的事,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

  但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她很清楚。

  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徽帮的人,但该怎样找她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回榆林的一路之上,殷朝歌一直在用“传音入密”详细地向她解释他为什么答应跟李乾元他们走,去圣火教总舵。

  她也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但真的分手后,她的心里却又涌起一阵阵无以名状的滋味来。

  她相信殷朝歌去圣火教总舵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她也相信凭他的机智与武功随时都能找到机会脱身,她还相信他甚至能伺机从圣火教中将那半张宝图夺回来,她当然相信很快就能再与他见面,而且从今往后,俩人再不分开。

  但她就是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间掏走了她的心。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此去圣火教总舵会遇上难以预测的危险。

  她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她只不过不愿与他分开而已。

  她只不过是想尽快再见到他而已。

  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徽帮的榆林分舵,尽快通知第五名。

  可怎么找呢?

  殷朝歌将各种情况都替她设想过了,还没忘了塞给她一沓银票和一小包碎银,却恰恰没有对她说如何才能顺利地找到徽帮的人。

  她的心直往下沉,就像是被拴上了一大块沉甸甸的石头。

  挺了挺腰身,深深吸了口气,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怀里的确是沉甸甸的。

  那可不是石头。是银票和银子。

  摸着银票和银子,她忽然间就有了主意。

  她记得殷朝歌告诉过她,徽帮是天下最富有的帮派,各分舵主在当地的公开身分就是大老板、大富户。

  只要能打听出榆林城内有哪几家最富的大户,离找到徽帮榆林分舵自然也不远了。

  要想去见有钱人,首先自己就不能显得太寒酸,不然的话,别人只会认为你是上门打秋风的,甚至会把你看成个要饭的花子。

  所以木潇潇首先得将自己身上沾满血迹和沙土的衣服换掉,得想办法让自己显得光鲜一点,气派一点。

  单人独身出门在外,男人自然比女人要方便许多,所以还在榆林城外的一个小铺里,她就买了一套普通的男装草草换上了。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不一定真的能让鬼替你推磨子,但至少可以让你办起任何事来都不会觉得太困难。

  木潇潇现在虽不能算是个特别有钱的有钱人,但她怀里的银票加上碎银,大概也有个二三百两。

  在榆林城里最好的酒楼里叫上一桌最好最贵的酒菜,你只要给掌柜的七八两银子,只怕掌柜的就会把你当成个大财神爷了。

  木潇潇牵着马,走进榆林城。

  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她就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

  一身合体的宝蓝色茧绸夹袍,一双精致的小牛皮靴,一顶文士帽,加上她手里不时抖开的摺扇,如果现在有人说她不是个公子爷、是个姑娘家,整个榆林城中,相信这话的绝不会超过一个人。

  在长风酒楼的掌柜的眼中,木潇潇就不折不扣是一位有钱的公子爷,一尊财神。

  因为小二刚刚领着她在雅座里坐下,便得了一小块碎银的赏钱。

  掌柜的悄悄惦了惦,这块银子足有九钱重。

  他知道今儿有好运道了。长风酒楼开了几十年了,坐下就打赏小二,而且一出手就是九钱银子的,这位公子爷还是第一人。

  果然,这位蓝衫公子一个人就叫了足足够八个人吃得菜,而且满桌几十盘菜脊,只有几盘比较清淡的,才稍稍动了几筷子。

  掌柜的心里那个美,就别提了。

  因为这些菜撤下之后,仍然可以再原封不动地卖给别的客人。一盘菜能收两盘的钱,这正是酒楼饭馆的掌柜们最大的心愿!

  蓝衫公子稍稍碰了几下酒杯,吃了几筷小菜,忽然站起身,走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眼睛开始放光。他已看出这位公子爷绝不是本地人,那么他就有可能除了饭钱之外,还能赚上一笔房钱。

  他忙笑道:“公子爷有什么吩咐,叫小老儿过去就行了。”

  蓝衫公子淡淡道:“不必。”

  掌柜的微一愣神,又笑道:“请问公子爷有什么吩咐?”

  蓝衫公子道:“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好一点的客店?”

  掌柜的眼睛都快笑没了:“公子爷,小店就备有极好的上房,如果公子爷不嫌弃……”

  蓝衫公子一摇摺扇,道:“那就烦劳掌柜的给找一间清静点的。”

  掌柜的笑道:“行行行!好好好!小的这就叫人收拾去,包公子爷满意!”

  蓝衫公子淡淡一笑,道:“还有一件事需要烦劳掌柜的……”

  掌柜的忙道:“公子爷请吩咐,请吩咐。”

  蓝衫公子顿了顿,道:“不知掌柜的认识不认识一位姓文的徽州客商?”

  掌柜的想了想,道:“本城各大商号,跟小店都有来往,只是……只是好像没有一位姓文……”

  他赔着笑瞄了蓝衫公子一眼,道:“不知这位文爷跟公子爷如何称呼?”

  蓝衫公子道:“是家叔。”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道:“令叔他老人家是……·”

  蓝衫公子道:“哦,家叔数年前来榆林经商,近年来据说生意颇有发展,敝人此次乃专为寻访而来。”

  掌柜的道:“敢问公子爷,这位文爷尊号是……”

  蓝衫公子道:“家叔讳上向下荣。”

  掌柜的又想了想,迟疑道:“唉呀,本城好像没有令叔的商号啊……文公子别急,先在小号安心住下,小的一定尽力打听寻访。”

  蓝衫公子摸出一锭银子,笑道:“如此有劳掌柜的,这点小意思请先收下,一旦找到家叔,必当重谢!”

  掌柜的接过银子,死死捏在手心里,赔笑道:“文公子太客气,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呢?”

  蓝衫公子抿嘴一笑,自顾走回桌边坐下,慢悠悠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菜,却不再去碰酒杯。

  掌柜的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对劲。

  蓝衫公子方才那一笑,看起来竟然像是个女孩子。

  他在榆林呆了几十年了,城里有哪几家富户,多少家商号,可是清清楚楚。这些富户之中,没有一家是姓文的。

  掂了掂手中的银锭,他不禁又偷偷乐了起来。这块银子足有五两重。

  管他是个什么人,想干什么呢,只要有银子可赚就行!

  既然收了人家的钱,表面工作总是要做一做的,于是掌柜的询问正在楼中的几位本地的客人是否认识或听说过这位姓文的客商。

  被问到的人都茫然地摇头。

  掌柜的当然知道问也是白问,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样一号人,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木潇潇失望极了。

  据她自城里打听到的情况,长风酒楼是全榆林城档次最高的酒楼,进出长风酒楼的,都是当地的富户名流。

  掌柜的开始询问坐中客人时,她一直在暗暗注意被问到的人的脸色,但这些人的脸色都很正常。

  这就说明,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听说过文向荣这个名字。

  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自然不是徽帮中人,因为文向荣所辖的徐州分舵,在徽帮中一向有着较高的声望,仅次于大宁、大同、万全三个分舵。

  难道榆林城里真的没有徽帮的分舵?

  木潇潇心里打开了小鼓。

  很快,她决定不再在榆林耽搁下去了,立即快马往东,直奔大同。

  榆林到大同足有六百余里,但她却不得不花费这三四天时间了,因为她所知道的徽帮分舵之中,离榆林最近的,便是大同分舵。

  再说,她还隐隐记得第五名曾提起过大同分舵的舵主似乎是叫阮时臣。

  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总比在这里撞大运来的有把握些。

  她正准备起身下楼,掌柜的已笑眯眯向她这边走来。

  他一面走,一面已在心中计算好了,不管这位“公子爷”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先将他稳住在自己店里,不管多少,再捞他一笔银子再说。

  刚走几步,他又停下,哈着腰,笑道:“哎哟,巴老爷子,您老人家好哇!”

  楼上的食客们足有一大半都站起身来,个个脸上都堆起了笑容。

  “巴老爷子,好几天不见,又上哪儿发财去了?”

  “几天不见,巴爷更见清健了!”

  “巴爷,这边请,巴爷……·”

  “巴爷……”

  木潇潇侧过头,便看见了这位刚刚走上楼来的巴老爷子。

  巴老爷子看上去并不老,全身上下只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才可以和“老”字沾上点边。

  巴老爷子的衣饰看上去极为华丽,腰间那条宽宽的腰带更是五色斑澜,但就在这条漂亮的腰带上,却挂着一个极大极陈旧的酒葫芦。

  巴老爷子一上楼就满面春风地拱着手,笑道:“各位都好,各位都好。”

  掌柜的三步两步抢到巴老爷子身边,轻手轻脚地替他解下腰间晃荡个不停的大葫芦,赔笑道:“小号刚刚制了几坛好酒,老爷子要不要尝尝?”

  巴老爷子笑道:“余老板这里的酒,只怕一大半都是灌进了我老人家的肚子了吧?!这次又有什么好酒哇?”

  掌柜的笑道:“有几坛是三十年陈的头锅汾酒,特意为您老留着的。”

  坐中一位胖乎乎的酒客笑道:“余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巴老爷子来,就有三十年陈的汾酒喝?我刚才问,你不是说都卖完了吗?”

  巴老爷子笑道:”张老板,你近来可是大大发福了,只怕要不了几个月,就要赶上我喽!”

  胖乎乎的酒客拍拍自己凸起的肚子,大笑道:“岂敢,岂敢!”

  另一位中年酒客拉开身边的椅子,笑道:“巴爷,您老请这边坐。”

  “胡子,又想灌我老人家是不是?不是?瞧瞧你那一脸坏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巴老爷子笑骂着,走到木潇潇身旁的一张空桌子边坐了下来,伸直双腿,满意地吁了口气,道:“你们坐、坐,都请坐吧,今儿就让老人家自自在在地喝两盅儿,好不好?”

  中年酒客大声对掌柜的道:“余老板,巴老爷子的酒记在我账上!”

  胖乎乎的张老板瞪了他一眼,道:“好久不见巴老爷子,今天当然应该是老张请客才是!”

  掌柜的和小二托着酒莱送到巴老爷子桌上,笑眯眯地道:“两位老板别争也别抢,今儿这一顿小号请了,……

  巴爷,赏个脸吧?”

  巴老爷子不置可否,转脸对木潇潇笑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木潇潇含笑点点头。

  巴老爷子打量了她两眼,又道:“公子仪表非凡,想来定是名门之后吧?”

  木潇潇一笑,淡淡道:“老爷子见笑了,小可一介青衫,落拓江湖,哪里是什么名门之后?”

  掌柜的赔笑道:“这位文公子是到本城寻亲的,一时还未有结果,暂时住在小号里。”

  巴老爷子道:“哦?不知文公子要找的是哪一位?老朽在此地已有二十余年了,人头熟得很,或许能帮上公子的忙。

  木潇潇拱手道:“多谢巴老爷子厚意,小可此来是想寻访家叔,家叔讳上向下荣。”

  巴老爷子皱了皱眉,自语道:“好像……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呀?”

  他又看了木潇潇一眼,道:“文公子仙乡何处?”

  木潇潇顿了顿,方道:“小可乃徽州宁国府人氏。”

  巴老爷子想了想,双眉一展,笑道:“本城倒是有一位徽州客商,文公子不妨去问问他,或许他能知道令叔的下落。”

  木潇潇叹了口气,拱手道:“多谢老爷子费心,显然老爷子都没听说过家叔这个人,再问别人想来也不会有结果,小可打算再上别的地方找找。”

  “文公子刚才说是徽州人氏?”

  巴老爷子又皱了皱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徽州”两个字上加重了声调。

  木潇潇心中一动,点头道:“是。”

  巴老爷子道:“据老朽所知,徽州客商在外做生意,一般都会结帮搭伙,而且相互之间也都会有照应,只要令叔确实在榆林一带呆过,这人肯定就知道他的行踪,文公子还是去问问才是。”

  木潇潇沉吟片刻,笑道:“不知怎样才能见到这位客商,还请老爷子指点。”

  巴老爷子用食指沾着酒,在桌面上画着路线,一面道:“此人姓胡名壮,在南门外六里桥建有一座庄院,文公子只要说是由巴某介绍前去,则胡员外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木潇潇站起身,拱手一揖道:“谢老爷子指点。”

  她随手摸出块银子丢给掌柜的,便快步下了楼,走出店外,打马驰往城南。

  看起来,巴老爷子只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人,但她总觉得他和一般的老人不一样。

  刚才在酒楼上,巴老爷子走近她时,她的气机竟然稍稍浮动了一下,这种现象,只可能在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的武功高手时才会发生。

  但她却看不出巴老爷子到底是不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这就更令她吃惊了。

  凭她的功力如果看不出一个人武功的深浅,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这人根本就没有武功,要么就是这个人的内功已经练到了精气内敛,反璞归真的境界。

  而巴老爷子很可能属于后者。因为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在接近她时,又怎么可能引动她的气机呢!

  所以她才决定去见一见这位胡员外。

  如果胡壮只是一个普通商人,那么巴老爷子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古道热肠的老人了。

  但她心里一直希望巴老爷子就是一位大高手。果真是这样,他很可能就是有意识地告诉她徽帮榆林分舵的所在了。

  去城南,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官道。

  木潇潇松开疆绳,任由马匹信步前行,自己仍在心里盘算着。

  巴老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见到了胡壮,又该怎样开口呢?

  一匹黄膘马自对面急驰而来,将与木潇潇擦身而过时,马上骑士却猛地一勒马缰,健马长嘶一声,前蹄顿时扬起,带起一大片尘土,洒了木潇潇一头一身。

  木潇潇一带马缰,让开几步,挥袖拂了佛身上的灰土,口里怒吼道:“干什么!瞎了眼啦!”

  马上骑士也一带马缰,拨转马头,往她身边贴过去,却不说话。

  木潇潇一瞪眼,才看见这人也正瞪着一对死白死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禁面上一红,怒气更盛:“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呆了呆,忽地笑了起来,双眼笑成两条细缝,直勾勾的目光却仍没有自木潇潇脸上移开。

  嘻笑声中,他一伸手,就要抓她的领口,口中叫道:

  “胡说八道.怎么会没什么好看的呢?”

  木潇潇一扬马鞭,狠狠抽向他的手腕,怒道:“找死!”

  那人手掌一翻,食指弹出,正中鞭梢。

  马鞭顿时轻轻地倒坠下来。

  木潇潇心中一懔,勒马后退几步,沉声道:“阁下是谁?”

  那人将手掌收回到嘴边,嘬起嘴唇对着食指“嘘、嘘、嘘”吹了几口气,大笑道:“我四谁?我就四你的老公喽,官人喽?四不四啊?”

  木潇潇又气又羞又惊又怒,伸手抽出腰带上的玉萧,沉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再要无礼,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人死死盯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小美人儿,小娇娘,你对老公本来也就不算多情嘛!”

  木潇潇一磕马腹,向前冲去,右臂一抬,玉萧分心便刺。

  那人却自马背上斜掠起来,落在了她的身后,怪笑道:“好厉害的小姑娘!”

  木潇潇心中又是一懔,掠下马背,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笑道:“我就四沈么人嘛!敝性沈,名么人,小姑娘,你的芳名四什么?想来定是香喷喷,娇滴滴,让人一叫三天不想吃饭喽?”

  木潇潇羞愤之下,杀心狂起。

  虽然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想干什么,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玉箫一紧,点、劈、刺、扫,一招四式如暴雨狂风,直向那人卷去。

  那人左躲右闪,一连躲过了八九招,竟然是身法灵动,连衣角也没让她碰上,口中仍然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木潇潇咬紧牙关,右手玉箫横击,逼住那人身形,左臂暴长,左掌变爪,奋力击出。一声裂帛。

  那人翻身后退,长衫前襟已被抓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桃红色的绣花小袄来。

  木潇潇不禁怔住了。

  她这才发现此人的衣着看上去十分古怪。

  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穿翠绿的长衫,桃红绣花的小袄呢?

  这人莫不是个花痴?

  那人看着被撕裂的长衫,顿时心疼得脸都黑了,伸手在腰间一挥,抽出一条五彩斑斓的长鞭。

  鞭梢一卷,挟着劲风直击木潇潇面门。

  木潇潇玉箫一立,格住鞭梢,竟然被震得手心微微发麻。

  数招一过,她已完全陷入了长鞭逼人的攻势之中了。

  长鞭一招快似一招,一招重似一招,重重鞭影就如狂风搅起的乌云,在她的四周涌动。

  她不当机立断,只怕很快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一按玉箫尾部的机簧,“叮”地一声,箫管内弹出一截暗青色的利刀。

  箫中剑!

  她清啸一声,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忽变。

  长鞭立刻就失去了攻击的目标。

  木潇潇的身形就如一片轻盈的柳絮,在重重鞭影间轻盈自如,直逼中宫,很快就贴进到那人身前不过两三步的地带。

  那人一见她忽然间就冲破了长鞭的纠缠袭击,略显慌乱,招数不免稍稍滞重。

  木潇潇左爪反捞,抓住袭至后心的鞭梢,右手挺起箫中剑,青光闪动间,直刺他胸前五处大穴。

  那人怪叫一声,丢下长鞭,翻身后退。

  木潇潇哪会轻易放过他,左脚直踢,将他踢翻了个斤斗,踏上一步,箫中剑已点在他的喉头上。

  那人顿时尖叫起来:“不好了,谋杀亲夫呐!谋杀亲……”

  木潇潇右碗一抖,剑尖划过他肩头。

  红袄迸裂,鲜血横流。

  她用剑尖贴住他下巴,冷冷道:“喊,叫你喊!你只要敢再胡说半个字,本公子就一剑杀了你!”

  那人不喊了,盯着纤秀的手指,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微笑道:“这位姑娘,你不要以为这身装扮能骗得过沈么人,沈么人采花无数,像你这样一位一见就让人心里痒痒的小美人儿又岂能看不出?”

  木潇潇微一用力,剑尖划破了皮肤,沈么人下颌立刻血流如注。

  他两眼一翻,杀猪似地尖叫起来。

  木潇潇冷冷道:“疼吧?怕了吧?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沈么人不叫了,笑眯眯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你手里,沈么人可就是个风流鬼大王了,有什么可怕的。”

  木潇潇愕然。

  沈么人将脑袋往前凑了凑,笑道:“求求你,赶快一剑杀了我……嘿嘿,那滋味一定很舒服。”

  木潇潇不知如何才好。

  直到现在她才算明白过来,这位沈么人就算不是个花痴,脑子也一定不太正常,就这么一剑杀了他,还真有点下不了手。

  “手下留情!”

  “那位公子爷,手下留情!”

  随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炸雷般响起两声呼喊。

  木潇潇怔了怔,回过头,就看见两匹快马正自官道上急驰过来,叫喊声中,一名紫袍大汉自奔马上纵身掠起,如大鸟般扑向这边。

  紫袍大汉扑到近前,抱拳为礼,长揖到地,恳求道:

  “这位公子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请高抬贵手,放这浑人一马。”

  木潇潇啐了一口,收回玉箫。沈么人自地上一弹而起,张开双臂就要扑上前抱她。

  紫袍大汉一把揪住沈么人的衣领,狠狠抽了他四记耳光。

  沈么人顿时号陶大哭起来。

  紧随在紫袍大汉身后的青衣中年人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一个玉盒,左手一伸,点了沈么人的轻麻穴,打开玉盒,挑出药膏,抹在他颌下和肩头的伤口上。

  木潇潇不觉有些歉疚,道:“在下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有……有毛病,情急之下,出手过猛……这个……”

  紫袍大汉拱手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沈兄弟得罪阁下,实是自作自受……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木潇潇道:“不敢,敝姓文……兄台贵姓?”

  紫袍大汉道:“免贵,小姓蓝,蓝野。”

  青衣中年人替沈么人上了药,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拱手为礼,道:“沈兄弟开罪公子,在下心里实感不安,敝人住处就在前面不远,请公子过去稍事歇息,也好向公子赔罪。”

  木潇潇顿了顿,问道:“先生住处既然离此不远,可知这附近是否有一位胡壮胡员外?”

  青衣中年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敢,敞人正是胡壮,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木潇潇大喜,道:“在下得巴老爷子指点,前来问问胡员外是不是知道家叔的行踪。”

  胡壮微微皱了皱眉,道:“令叔是……”

  木潇潇道:“家叔乃徽州客商,讳上向下荣。胡员外认识他么?”

  胡壮的眼中忽然露出戒备之色,冷冷道:“公子方才说,文向荣是公子的叔父?”

  木潇潇心跳顿时加快了,点头道:“正是。”

  蓝野忽然插言道:“姑娘是不是姓木?”

  木潇潇忽然间就觉得口里有些发干,双腿也有点发软:“蓝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蓝野道:“在下乃徽帮大宁分舵舵主,奉第五帮主之命,来榆林打探两位朋友的行踪,请问姑娘是不是……”

  木潇潇眼泪直往上涌,勉强笑道:“木、木潇潇。第五伯伯在哪里?”

  蓝野道:“帮主现在洛阳,不过在下昨日已经飞鸽传书向帮主尊告榆林附近已发现圣火教的行踪,想来他老人家不日即可赶到。”

  木潇潇的眼泪终于哗地流了下来,如决堤的河水。

  蓝野道:“殷公子呢?”

  木潇潇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咽道:“他……他让圣火教的人带走了……带到总舵去了。”

  蓝野道:“他们的总舵在哪里?”

  木潇潇道:“不知道。”

  胡壮立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木潇潇猛然回过神来,道:“就在两三个时辰之前。

  蓝兄,胡员外,现在就追,只怕还来得及,殷大哥说他会设法一路留下暗记的。”

  蓝野飞身上马,道:“胡兄,你去将舵中好手尽数调来,我和木姑娘先行一步!”

  向西足足急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路之上,根本就没有殷朝歌约定留下的暗记。

  别说暗记,就连那辆被天火烧毁的马车他们也没有找到。

  胡壮带来的二十余人中,有两人可称得上是跟踪的专家,但这两名专家却是无用武之地。

  按照木潇潇所说的情况,线索其实应该是很容易发现的。

  且不说那十几个被冻死的人,冻死的马,既然发生过搏斗,血迹总应该能找到吧?

  圣火教施放过“天火”,就算马车被烧留下的灰烬被掩埋掉了,可总能发现一些被烈火灼烧过的沙土吧?

  可这两名专家却也什么都没找到。就连马蹄印也没有。

  圣火教的人细心到了这种程度?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木潇潇遭受剧变之后,大脑是不是有些糊涂了。

  木潇潇的确是有些糊涂了。

  她看着四周绵绵起伏的沙丘,简直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每一个沙丘都是那么的相似,急驰了两个多时辰之后,简直就与呆在原地没动一样。

  她实在无法肯定她与殷朝歌是在什么地方被圣火教的人围住的。

  前一夜的苦战真的发生过吗?她自己也开始怀疑。

  又坚持向西搜寻了一段路,他们只得垂头丧气地返回榆林。

  现在,除向各个方向都派出侦骑之外,他们惟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等待。

  等侦骑有新的发现。等新的变化发生。

  等第五名带着他新组建的打击力量赶到榆林来。

  当天夜里,木潇潇就病了。

  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一张原本苍白、憔悴的脸是涨得通红,到第二天中午时分,她已开始神智不清地说起了胡话,几次从床上挣扎起来,大叫着要去救“殷大哥”。

  她的力气也突然间变得大的惊人,照顾她的胡家内的几名颇通武功的仆妇根本就按不住她。

  蓝野、胡壮等人虽说对疗伤颇有心得,但对治病却是一窍不通。

  胡壮只得打发人去请榆林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在大夫到来之前,只好点了木潇潇的昏睡穴。

  大夫很快就请来了。他只看了木潇潇一眼,连脉都没有号,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大夫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只不过是风寒入内,时邪相侵引起的发热而已,多休息休息就行了。

  听他的话意,连药都用不着吃。

  当然喽,他还是从随身的医箱内捡了几味药出来,说是文火煎煮小半个时辰,趁热服下,当天就可退热,然后就摇着头走了。

  一路往回走,他一路都在琢磨这位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她得了这么点小病,竟然慌得大名鼎鼎的胡员外如此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大夫的话没错,药也很灵。

  木潇潇只喝了一碗汤药,病情就明显地好转了。

  蓝野和胡壮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都知道这位木姑娘乃是帮王新收的义女,与殷朝歌的关系更是非同寻常,如果在他们这里出上点差错,第五名不把他们俩里外翻个个儿才怪呢!

  病是好了,但木潇潇的精神却一天天萎顿下来,不仅吃得一天比一天少,话也一天比一天少。

  除了听听各路侦骑送回来的报告之外,她整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眼看着人一天比一天瘦。

  蓝野和胡壮急得团团转,却是一点辙也想不出来。

  胡家庄内这些天来更是宁静异常,连鸡鸭的叫声都比往常小了许多。

  最倒霉的要数沈么人,蓝野和胡壮怕一个不小心没看住,他又会跑去找木潇潇胡闹,干脆将他关进了地牢里,每天点他两次软麻穴。

  这些情况,木潇潇一点不知道,也一概不关心。她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不过是在想一个人。

  这个人却不是殷朝歌。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忽然间就想起李眉来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有点惭愧,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想,要比较殷朝歌对她和对李眉的态度有些什么不同。

  虽然她只是在徐州外十里长亭远远地见过李眉,而且当时的光线也不很明亮,但她仍然看清楚了李眉是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到徐州之前,她就听殷朝歌和司马乔谈到过李眉。当时她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尽管她已经从殷朝歌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关切和爱怜。

  她那时以为李眉只不过是殷朝歌的一位朋友的女儿而已。

  在徐州,殷朝歌听到李眉被绑架的消息时流露出的焦急、关切和不惜拿宝图换人的决心,已使她心里泛起了一点不是滋味的滋味。

  虽说殷朝歌手中并没有宝图,可她看得出,如果真有,他真的会拿出去。那张宝图对殷朝歌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她知道殷朝歌离开大理,离开她进入中原,惟一的目的就是将宝图交给云水禅师并协助他取出宝藏,协助他完成重修上万禅林的宏愿。

  云水禅师不幸丧生于慕容冲天之手后,殷朝歌更是决心要将宝图自圣火教中夺回来,替云水禅师完成心愿。

  可以说,在他心里,宝图的分量绝不比他的性命轻,但他却能毫不犹豫地用它去换李眉,木潇潇的心里当然不是个滋味。

  在十里长亭见到李眉后,她心里的不是滋味就被换成了另一种滋昧。陈年老醋的滋味。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殷朝歌的意思:宝图丢了,可以再夺回来,李眉一旦有什么不测,他却无法向李凤起交待。但她现在就是不愿意承认这种说法,她就是愿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猛吃毫没来由的干醋而不愿多吃哪怕一小口饭。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除了李眉外,她还有很多人,很多事可想,至少,杀死爷爷的凶手慕容旦一入中原后,顿时就无影无踪,难道她不应该在这事上多费点心思吗?

  第五名在这件事上却花费了不少精力。

  在洛阳这段时间里,他从司马乔口中详细了解了木潇潇的身世和她来中原的目的。

  当他听说慕容旦是海外张士诚残存势力的部属后,吓了一大跳。

  他很难想象在朱家已稳坐江山这么多年后,张士诚的后代竟仍然有恢复旧国的雄心。

  南疆思机发又准备起兵,而且很可能与张氏残部联手行动的消息更是让他目瞪口呆。

  其实,这些事说起来都是大明天子朱家的家国大事,第五名根本就无权,也不想,更不愿过问。

  谁坐天下,谁当皇帝,都拿他这个徽帮帮主无可奈何,只是天下果然战乱一生,徽帮的生意必将受到极大的影响,这一点到颇让第五名担忧。

  再说,战乱之世,受苦受罪的是平头百姓,第五名虽从不自许为圣贤,但最最基本的仁爱之心也还是有个一分两分的。

  所以第五名在从各分舵调集好手,组建打击力量的同时,严令各分舵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和手段,查找慕容旦,一旦发现此人,不择一切手段将其击毙!

  同时,他还将张氏残部的动向写成密书一封,让白袍会的人尽快交到秋水手中。

  接到蓝野飞鸽传书的第二天,他就和司马乔带着新组建的打击力量直奔榆林。

  这支打击力量共有自各分舵抽调的高手一百一十四名,第五名相信,有这样一支强大的队伍,就是杀到圣火教总舵,也不见得会吃多大的亏了。

  慕容冲天将殷朝歌“请”去,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第五名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也一直没想出个头绪来。

  真的是为了那半张宝图?不像!

  会不会是想利用殷朝歌引出严子乔,以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也不像。

  慕容冲天执掌圣火教已有三十余年,这些年中,他必定已将教中忠于严子乔的人尽数清除掉了,现在就算严子乔有重返教主宝座之意,亲自出山,只怕圣火教的教众中也没几个人会买他的账。

  圣火教内现在还认识或是知道严子乔这个人的,只怕已经没有几个了。

  第五名没有设法通知严子乔殷朝歌被慕容冲天“请”

  去的消息。

  人是从他这里被“请”走的,自然得由他出面再去将人“接”回来。

  再说,他与殷朝歌初一见面,便十分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叹。他活了几十年了,根本没交上几个知心朋友,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却又被“请”走了,慕容冲天岂非太不把他第五名当回事了!

  好歹他也是徽帮帮主嘛!

  这一次,他就要让慕容冲天,让圣火教,也让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瞧瞧,徽帮是不是只会埋头赚钱!

  七天后。黄昏。

  第五名一行一百一十六人风尘仆仆赶到了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