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渡口,已挤满了等待过渡的人。

  各种贩摊挤挤挨挨地沿着昏暗、潮湿的堤上的街道,摆了一长溜,诱人的香气和沙哑的叫卖声也汇成了一条不短的河。

  一家卖粥小摊,不大,生意也不好。

  卖粥的是个老人,满面皱纹,头发胡须都已白得发黄,背也是驼的,眼皮也好像很难睁开。

  这样一个老人的粥,自然不及年轻媳妇们的粥好卖。

  吃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瘦削的中年僧人,正虔诚无比地慢慢吃着一碗什么佐料都没有的白米粥。

  他吃得那么慢,以至于让人以为他真的是个有德行的高僧,对每一粒米都不愿浪费。

  看他的打扮,像是个云游四方的行脚头陀。

  而他的面上手上的斑斑疤痕,又似在告诉人们他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伤痕显然是被仇人划上的,也许他九死一生之后,幡然醒悟,遁入空门,也未可知。

  满面的疤痕虽然可怕,但他的神情很谦和,也很肃穆。

  卖粥的老人似乎很感到寂寞,试着想跟头陀答讪几句,但见他显然一心一意在吃东西,也就知趣地住了口。

  头陀吃完这碗化来的粥,合什道谢后,站起来,迈步向渡口走去。

  刚走了不到五步,头陀就停住了,缓缓地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慢吞吞地道:“大师父,莫非还有什么指教吗?”

  他的声音虽仍很老、很哑,但背却已不驼了,眼睛也睁开了。

  头陀微微点头,平静地低声道:“敢问施主,因何在粥里下毒?”

  老人脆声笑了起来,声音如出谷黄鹂:“因为我认识你,你叫苏三,是天下最最不讲信用的坏蛋!”

  头陀念了一句佛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醒过来,就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离他的脸很近很近。

  一张年轻但憔悴的脸。

  那个女人就在他怀里,而他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

  他分不清她是在笑,还是在哭。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但她的嘴角却分明好看地翘着。

  她的眼睛已哭得又红又肿,她的薄薄的嘴唇在不住颤动。

  他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作为一个出家人,看到这样的事情,处于这样的境地,实在是一种罪过。

  但心里的某根弦,似乎确实被拨动了一下。

  女人在哭诉着:“你说话不算话!呜呜……不讲信义……

  欺负人,……呜呜……你怎么成佛?怎么证道?呜呜……”

  粉红的芙蓉帐中,有一种浓郁的使人欲醉的香气。

  那香气似是从她的胴体上散发出来的,那好像是一种兰花的香气,可又不太像。

  她赤裸的胴体年轻、饱满,而且结实,正裹在一床很薄的、轻软香滑的毯子里。

  而他也同样被裹在毯子里,同样赤裸着,被她紧紧压着,贴得严严实实的。

  她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她在不住地呜咽,在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在扭动,在哭诉:

  “你说过……要带我……走,呜呜……我也……说过,要跟你走,无论……天涯……海角……呜呜……

  吃糠咽菜,我也……跟定了你!呜呜呜……说过的话,怎能反悔?呜呜……”

  她的两只脚也在不住地绞着他的脚,她在缠他磨他,迫他爱抚她。

  他叹了口气。

  心里的坚冰已经在飞快地消融,在明艳的阳光下消融,在灼人的炉边消融。

  早已麻木的感觉已经复苏了,他感到了她胴体的温凉,可爱的温凉。他也感到了她结实的胸脯和柔软丰满的大腿。

  一个如此温凉可爱的胴体,在他身上如此摩娑着,他的感觉又怎能不复苏呢?

  一股热浪自丹田升起,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起急剧的变化。

  “我成不了佛了!”

  他这么想着,不知是该悲哀,还是该兴奋。

  女人的胴体突然僵硬,她停止了一切动作,似乎很吃惊地抬头,愣愣地瞪着他,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神情。

  她已经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了?

  他喃喃念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群玉……”

  群玉猛地一颤,两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她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更沉了。

  她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直打架:“你……你……你答……应了?你……你……”

  他看着她,眼中出已溢也了泪水。

  他似在叹息:“既然成不了佛,也证不了道,你又这么不知害臊地抱着我,我能不答应吗?”

  群玉“哇”地一声,放声痛哭起来,一下软倒在他身上,似已变成了一团泥。

  他却已在微笑,只不过那微笑已浸透了泪水。

  她的泪和他的泪。

  渐渐地,群玉又已开始扭动。边哭边骂:“没良心的!

  也不想想人家多苦,只图自己心安理得!呜呜……”

  他感到自己就像浑身都着了火似的难受,他想伸手抱她,但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群玉开始咬他,拧他,捶他:“贼苏三,你是死人啦?……也不亲我,也不抱我!……贼苏三,亲我呀!

  抱我呀!”

  苏三实在忍不住,一下笑出了声。

  群玉更生气了,身子水蛇一般扭了起来,似乎是想与他合为一体。

  “你还笑!你还笑!还笑!……你是想气死我!”

  苏三还是笑,他没法不笑。

  群玉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马上又回手重又搂住他脖颈,滚向了床里:

  “不许笑!……不许……噢——”

  两年后。

  一座小小的农家小院门口,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还有一大群男孩、女孩,像是来走亲戚的人。

  孙山冷笑道:“有人真不够意思!娶了媳妇儿,就忘了老朋友了!老子才不想见他呢!”

  其实他眼中已满是激动的泪水。

  陈良笑眯眯地大声道:“有人真不够意思!躲到这里来,大概是怕我们这帮穷朋友上门吧?”

  李抱我直叹气:“早晓得他是这样的人,我真后悔把他当朋友!”

  屋里居然没人出声。

  臭嘎子吼道:“他妈的苏三,你跑了这么远,才找到这么一间破房子,真丢人!老子一把火烧了它!”

  屋里冲出一个人来,红着脸大骂道:“你烧,你烧,你敢烧!”

  臭嘎子、李抱我、孙山和陈良四人一拥而上,抓住了他四肢,一齐叫劲,那人顿时飞上了半天云里。

  一个抱着婴儿的少妇红着脸儿,羞答答地走出门,马上也被一群女人孩子们包围住了。

  那人在空中轻飘飘地往下落,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想让我老婆做寡妇吗?”

  他的脚还没落地,又被重新扔了上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