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公子果然板着脸在教训朱争:"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点就死了?"

  朱争瞪眼,有气无力地道:"反正我知道我没死掉,现在还有气,还能跟你吵嘴。"

  "你没死掉,你没死掉!"梅公子气得脸都白了,嘴唇直哆嗦:"若是你总这么冒失,实在也没几天活头了!"他不无惊恐地道:"你以为鹰王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吗?你以为…."

  朱争微笑:"至少我晓得他昨天挨了我两脚,够呛。嘿嘿!"

  "嘿嘿,嘿嘿个屁!"梅公子跳了起来:"那不过是因为他太小瞧了你。若是他一上手就使出十成功力,你早就死翘翘了!"

  朱争也急了:"你嚎什么?就算老子要死,又关你什么事?"

  梅公子怔了一下,突然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早知道你这么狠心狗肺的,昨天我干吗不让人把你踩死!"

  朱争呆住了,似乎不相信刚才是梅公子打了他一耳光。

  梅公子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朱争右脸上的五条红痕。

  朱争终于眨动了一下眼睛,愁眉苦睑地道:"右边脸肿起来没有?"

  梅公子咬了下嘴唇,慢慢地道:"肿了。"

  他在等待朱争的大骂。

  可朱争却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那好,再给左边也来一下了。我宁愿让人家说我胖了,也不想被人家笑我被打了一下耳刮子。"

  梅公子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终于又伸出右手,狠狠抽在他的左颊上。

  朱争苦笑,笑得有点跑风:"老子从小到大,这是第二次挨人打脸。"

  梅公子冷笑:"那么,第一次是因为什么?"

  朱争有些扭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以后吧……

  以后再讲给你听。"

  梅公子开心地笑了:"我晓得,是不是偷糖吃,被大人打了?"

  朱争愧笑:"是偷,可不是偷糖。呃……是偷看,偷看人家……嘿嘿,洗澡。"

  梅公子一下张大了口。

  梅公子哼着小曲,端着煎好的药,往朱争房里走。

  刚进门,梅公子就惊叫一声,手一松,药罐落到地上,摔成八瓣,浓浓的药汁溅上了他华美的饱角和精致的靴子。

  他简直比被蛇咬了一口还要吃惊。

  朱争本应乖乖地躺在床上的,可现在床上空空如也。

  梅公子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他知道,朱争现在应该是无法行走的。

  可朱争的确在走路,走得还很轻快。

  被梅公子打肿了的脸,现在还在热辣辣地痛。可朱争根本就不愿想这些。

  他只是兴致勃勃地赶路,好像有什么急事。

  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他是想找事。

  当他看到前面空地上有一家戏班子搭的戏台和围栏时,高兴得直叹气:"妈的,老子总归是好运气!"天知道他又要找这个戏班子什么麻烦了。

  戏班子的生意看来还不错。幕布围起来的地方也不小,密密匝匝的一圈人围着,都伸长了脖子在起哄,看来戏还没开演。从人头上可以看见戏台的柱子和顶棚,花花绿绿地糊了些彩布,飘飘荡荡的很醒目。

  锣鼓响得很起劲,很有诱惑力。

  不远外的人口,一个公鸭嗓子的中年汉子正在嘶声吆喝:"哎——老少爷们,大娘大嫂大妹子们,名声震耳,红遍江南的'海运'大戏班——今天要在贵城上演全本《赵飞燕》、《武则天》,还有《白兔记》、汤老先生的《牡丹亭》呐!有要看的过来买票啊——价钱公道,保你称心如意呐——"朱争头上缠着白布,胳膊吊在胸前,腿上也裹着白布。看那样子,简直是个垂死的人。

  公鸭嗓子一眼就看见了他,兴致更高了:"本班名动四海,连这位浑身是伤的大哥都不远千里,赶来捧场呐!

  要看好戏的快来——"

  去看戏的人目光一下都转向了朱争。

  朱争却闷着头,径自冲着转栏而去。

  公鸭嗓子叫了起来:"这位大哥,入口在这里。"朱争充耳不闻,朝栏杆看了看,开始不用双手爬栏杆。

  公鸭嗓子惊惶地叫道:"你这是干什么?摔死了谁给你收尸?"

  朱争爬了一次,失败了,转头瞪眼:"我没钱!'"公鸭嗓子火了:"你没钱就爬栏杆?"

  朱争理直气壮:"我要看戏!"

  "没钱就别想看戏!"公鸭嗓子冲了过来:“你敢再爬一下试试看,老子把你扔远远的!"

  人群中一个老人拦住了他:"你没见他一身是伤?""伤?"公鸭嗓子呸了一口:"装的!这种人老子见得多了!"

  老人叹口气,摸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这位小兄弟别爬了,票我代买!"

  公鸭嗓子哼了一声,正想接钱,朱争却生气了:

  "要你这老家伙管什么闲事?老子就是要看戏不给钱!"

  老人气得白胡子一阵颤动,差点没背过气去。

  公鸭嗓子虎吼一声,一拳砸向朱争的心口:"老子看你是故意找碴!"

  朱争没躲,被他打得飞起老高,简直飞到半天云里去了。

  众人都发出了惊呼,齐齐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朱争。

  公鸭嗓子也吃惊了。

  他虽然自认手底下有两下子,可也不致于将一个百多斤重的人打上天啊!

  朱争在空中一声大笑,飘飘悠悠落在戏台上,好端端地站着。台下的观众都鼓掌叫好,那气氛,比看什么样的好戏都热闹。

  朱争深深鞠躬,大声道:"敝姓朱,叫朱争。希望大家记住我的名字"

  朱争飞快地挤出人群,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四顾无人,才面色惨白地弯下腰,无力地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梅公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朱争抱歉地冲他微笑一下,但笑得很艰难。

  "我怀疑你的脑瓜子有毛病,病得还不轻。"梅公子冷冷道:"天下哪有你这样的二百五?"

  朱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说话,但额头已满是冷汗,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梅公子只当没看见:"我交上你这么了二百五朋友,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朱争抖得更厉害了,但面上仍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梅公子跺跺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还是停住,慢慢转身,又慢慢走了回来。

  他吃力地扶起朱争,冷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下回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保证!”

  朱争躺在床上,咬着牙,想止住颤抖,但根本无法办到。他的脸已烧得通红,呼吸也粗重异常。

  梅公子却板着脸,根本不同情他:"'起来吃药。我可不会喂人吃东西!"

  朱争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每一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梅公子冷笑道:"你也有起不来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他坐在床沿上,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一口一口地喂他吃药,一面喂一面骂:"你这个二百五,混帐透顶,竟然还要我喂你吃药,天晓得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朱争沉沉地睡熟了。

  蜡烛在床头燃着,随着窗外吹进的风闪烁不定,忽暗忽明。

  梅公子不在房里。

  显然,这几天朱争这个宝贝朋友实在把他累坏了。

  一条黑影出现在窗口,目光四射闪了闪,一纵身跳了进来,灵巧得像是狸猫,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来人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侧耳听了听,确信房中没有别人后,才闪到朱争床前。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匕首。

  亮的匕首。

  寒气似已充斥整个房间。

  首高高举起,扎下。

  迅捷、干净、果断、悄无声音。

  只有蜡烛的火苗似乎闪了一下。

  匕首离朱争的咽喉已只有半尺不到。

  那人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停住手,目光炯炯地盯着未争的咽喉。

  半晌,他才收起匕首,小心地退到窗口,又回头看了看朱争,悄然一叹,一闪就消失在夜色茫茫的窗外。

  梅公子严肃地盯着朱争的眼睛,沉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朱争拥被坐在床上,微笑道:"当然是。"

  梅公子道:"好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互相了解得多一点?"

  朱争想了想,摇摇头正色道:"不一定。"

  梅公子气得咬牙,喘了半天粗气,才冷冷道:"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你这几天来干这么多蠢事的原因吧?”

  朱争闭上嘴,会合上眼睛,倒在枕头上,扯起被子蒙上了脸。

  梅公子一把扯开被子,怒叫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朱争好像已睡着了,竟然扯起了呼噜。

  梅公子怔了半晌,才慢慢吁了口气,喃喃道:"你是不是很想出名,变成一个很有名的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朱争没反应。

  梅公子继续道:"然后,就会有人来找你。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是在等某个人,是不是?"

  朱争一下惊坐而起:"你——"

  梅公子苦笑:"看来我猜得不错。你放心,我不想告诉你更多的事。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朱争傻愣愣地瞪着他。

  梅公子慢慢道:"昨天晚上,已经有一个来暗杀你了。

  你的目的已经基本上达到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人了。"

  朱争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梅公子苦笑:"他是一个很有名的刺客,名叫王赶山。

  在天下刺客排名表上,高居第七位。"

  朱争一下子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好像已吓得闭过气去了。

  可梅公子发现,朱争的眼角已经湿润,喉节也在不住地上下蠕动。

  梅公子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但他还是要挖苦朱争:

  "很遗憾他昨晚没有一刀捅进你的咽喉,要不,我就可以省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