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月华如水。家家笙歌,户户酒香。

  步月山庄内,却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灯火,也没有一点人声,像是一座死庄。

  一条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山庄大门外,似乎有所警觉地站住了。

  庄门大开,门里黑洞洞的,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人影发出了银铃一般的轻笑声:“好啊,姓绵的,竟唱起‘空城计’来了。”

  话音刚落,庄门口突然出现了绵章气宇轩昂的身影:

  “你说错了,绵章明明在此。”

  来人后退了一步,又笑了起来,笑声柔媚俏皮,充满了诱惑力。

  “看来你还是个挺够意思的庄主,杀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有些不忍心。不过战表既已下了,我不得不来。”

  绵章居然也笑出了声:“听其声而知其貌,想必你也是个很漂亮很迷人的女孩子。像你这样的人,竟然充当一个杀人凶手,实在令人好笑。”

  来人娇笑道:“绵庄主真会说笑话。其实我丑得很。”

  绵章拉长声音“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怀疑:

  “真的?”

  “真的呀!”

  来人笑得弯了腰。

  这哪里还像是杀人约会?这简直都快成情人约会了!

  绵章等她笑声稍歇,才冷冷说了一句:“姑娘请回吧、在下不愿跟一个很丑很丑的女孩子打交道。”

  来人的身子一下绷直了。

  绵章的话,显然刺伤了她的心,而且伤得还不轻。

  她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轻叱道:“只要你能在我的‘风雷’下熬得过半个时辰,我今晚就可以放了你。清吧,绵任主!”

  绵章转眼之间就已盘腿坐了下来。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抱元守一,澄心滤志。

  来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左手一捞,已摸出了一个小巧玲拢的腰鼓,右手也变魔术一般多出了一个鼓槌。

  “嘭!”

  一声才出,声震十里,裂人心胆。

  谁能料到,如此阴毒犀利的杀人凶器——令人闻之色变的“风雷”,竟不过只是一只极小的腰鼓呢?

  绵章的身子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

  “嘭、嘭、嘭……”

  来人轻舒双臂,似乎很轻松地击着腰鼓,脚下缓慢地围着绵章转动。

  鼓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迟缓,可绵章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像个正在打摆子的病人。

  如果现在是白天,你一定能看见,绵章的面孔已涨成了猪肝色,豆大的汗珠也已汇成了道道小河,在他脸上流淌。

  来人轻轻笑了一声:“绵庄主,我看你还是放弃抵抗吧,没有用的。”

  话音刚落,她的背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鼓声顿住。

  击鼓的女人也已顿住。

  绵章软绵绵地倒在了庄门前的台阶上,似已变成了一堆稀泥。

  击鼓的女人冷冷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背后那人似乎有些不安地又咳了一声,用暗哑的嗓音道:“实际上我一直就在这里坐着没动,只不过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而已。”

  击鼓女人的头皮突然有些发麻,背上有如冷电闪过。

  如果有人能一直坐在附近而她并没有发现,如果有人能在鼓声最厉害的时候发声咳嗽,那么,她实在应该感到后怕。

  若是那人存心想要她的命,她实在早已死过不止一百次了。

  清冷而皎洁的圆月已升到中天,隐隐约约似可闻到桂花淡淡的清香,远处的笙歌若有若无。

  击鼓女人就那么僵硬地站着,立在月光桂香之中。

  半晌,她才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你是谁?”

  背后那人好像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是谁?问得好!不过这句话好像该找来问。你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杀人,你又是谁?”

  击鼓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了:“你不用多问!我杀人自有我的理由。如果你现在想杀我,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仿佛受不了这中秋之夜的风露。

  那人又叹了口气:“我不会杀你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急促:“难道你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击鼓女人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背后这人很天真、很善良,也很淳朴。这样的人最容易对付。

  她也叹了口气:“你是绵庄主的朋友?”

  “不错。你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的声音里,居然有许多悲凉和酸楚:“你真的不会杀我?”

  “我已经说过了,杀人是一件很残酷的事。”那人喃喃道:“因为你有时候想杀或已杀掉的人或许跟……跟你……”

  他停住了,似乎是在努力寻找着什么字眼。

  击鼓女人突然笑出了声:“跟我是亲戚?朋友?”

  “不错。”

  那人的声音显得出奇的低沉。

  击鼓女人的身子突然拔起,飞鸟一般掠入了庄外的一片树林中。她好听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不管你是谁,我诀不会放过你!”

  那人慢慢走出阴影,走到绵章身边。

  月光下,你可以认出来,他就是几天前刚戒酒的那个中年人——“酒阎王”。

  绵章已经爬起来了,正在打坐,身子也已不再颤抖了。

  那人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走过去,仰出右手,贴在他后背的“志堂穴”上。

  绵章的身子突然又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

  终于,他“哇”的一声,喷出大口的黑血,

  那人收手,退到一边。绵章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喘道:“好厉害的魔音,好厉害的风雷鼓!”

  那人没有说话。

  绵章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趁机杀了她?要知道此人不除,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遭殃了。”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

  绵章喃喃道:“看来今日的钱麻子,已不再有往日的气概了!”

  钱麻子?

  这个人会是钱麻子?

  那个被金船用毒、用飞刀杀死的钱麻子?

  任何人听了绵章的话,都会大吃一惊,表示出他们极度的不信任。

  可惜,他们信不信实在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钱麻子只有一个。

  月光冷冷地照在钱麻子平静的脸上,照在他额角的皱纹和斑白的鬓发上,显得有些凄清。

  钱麻子已经老了。

  谁都会这么认为。即使他是钱麻子,即使他曾有过辉煌的过去,曾有过叱咤风云的岁月,可现在,他已经老了。

  已逝去的年华,是什么也拉不回来的。

  绵章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歉疚。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要求钱麻子干任何事,更没有任何理由责备钱麻子。

  道歉的话已涌到舌尖,钱麻子却微笑了。

  “是吗?”

  他伸出手,拍拍绵章的肩头,转身慢慢走入了黑暗之中。

  那是击鼓女人逃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