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没有回身,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的声音变得又柔媚、又欢悦:“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罗隐心中忍不住微微一荡,脸上也有些发烧:
“难道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绝代佳人?”
那人低笑起来,又说了一句:“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更让人感到浑身酥软。
罗隐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努力定住心神,朗笑道:“我想你美也罢。丑也罢,都无所谓,反正我不想看你。我只向你要回我的三个朋友。”
那人的声音里已多了许多轻快和俏皮,更富有挑逗意味:
“你这次舍生忘死而来。只不过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不错。”罗隐更努力地压制住绮思,保持嗓音的清朗:“只不过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大事。”
“这好办,你跟我来就是了。”那人娇笑道:“我要走了,你跟不跟过来,我可不管。”
她细碎的脚步声果然在走远。
罗隐抬头看看女孩子和老婆婆,不由微微一怔。
女孩子美丽的眼睛里,已满是屈辱的泪水。老婆婆却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那个女人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一家人的话,又怎么解释这祖孙二人的目光呢?
罗隐叹了口气,转身低头,跟着那人的脚步声而走开了。
那人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罗隐惊得一抬头,那人却站在那里,背对着他。
仅看她的背影,已使人嗓子发干、眼睛发红、心里发苦了,若是看见她的正面又会怎样呢?
罗隐不敢想像。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盘在头上,好似乌云堆雪;雪白的脖颈好看地微微垂着;肩头的曲线柔和而又动人;迷死人的纤腰在轻微地扭动着:她的臀部浑圆丰满,两腿笔直修长,无一处不充满了奇特的诱惑力。
尤其是那一身乳白色的紧身衣裤,使人几乎会认为她是赤裸着立在那里的,但又绝对比赤裸着更诱人。
罗隐的心咚咚跳起来。
那人的声音梦幻一般飘了过来:
“看够了没有?”
罗隐的脸一下涨得血红,眼睛不听指挥地还是看着她。
那人又顾自走了起来。
她走路的姿势,实在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罗隐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非出乱子不可。
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个女人是一个恶魔,一个夜叉,她是个坏蛋、贱人、淫妇,你千万不要看她,千万不要上了她的当。”
可是,想抬头看她走路的念头却变成了一个恶魔,真缠住了他。
如此艰难的路,他还是第一次走。
女人走到一间小巧玲珑的屋子门口,停住了,冷冷道:
“郭四季就在这间房里,你自己进去看看她。门没有锁。”
罗隐冷笑道:“如果这又是你设的一个圈套呢?要知道,门若是没上锁,她随时都可以离开,除非她现在已是一个死人。”
女人不屑似地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罗隐这时才看见了她的侧影。
她的侧影让罗隐大吃一惊,几乎脱口喊出声来:“你是不是郭四季?”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绝不相信那个女人就是郭四季。
直到那女人走进了竹林中,不见了,罗隐才悄悄嘘了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间小屋,确信不会有什么问题后,才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那女人刚才走过的,可以说两人的脚印完全重叠在一起。
他知道,若是差了半步,或许又会有什么可怕的机关等着他了。
他已经上够了大当,不愿再蹈覆辙。
房门果然只是虚掩着的。
罗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抬眼一扫房内,不由又惊又喜:
“郭四季,真是你!”
房里站着一个神情迷茫的、扮成白衣公子模样的姑娘,不是郭四季又是谁?
郭四季似乎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她正玩着那把大折扇,一开一合的,玩得挺认真,挺开心。
郭四季的笑声显然很有些傻。
罗隐冲了进去,急叫道:“郭四季,我是罗隐,难道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罗隐,罗隐是谁?”郭四季喃喃道,眼中一片茫然:
“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好不好?我受不了吵闹,我需要安静。”
她又低下头去玩扇子,又开始傻笑。
罗隐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迷药的功效。
他看了看四下,走过去掩上了房门。这间屋没有窗户,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郭四季已经停止了嘻笑,茫然不解地看着鬼鬼祟祟的罗隐,似乎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罗隐抽出香木剑,一招迫住郭四季,将手中香木剑横在她鼻子前。
片刻过后,郭四季眨眨眼睛,震惊地瞪着罗隐,刚想说话,却被罗隐捂住了嘴:
“轻声。”
郭四季迫不及待地拉开他的手,悄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怎么了?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罗隐苦笑:“这是唐家,你被他们用迷药迷住了。详情以后再说,咱们先冲出去。”
门外又响起了那女人的笑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罗隐的香木剑,可以化解毒和迷药,难怪你在死洞里能逃出来。”
罗隐将香水剑交到郭四季手中,低声道:“你用它,就不用再怕迷药了!”
他推开门,朗声大笑起来:“现在郭四季已经清醒了。
我可不可以带她走?”
门外仍只有那女人一人,而且她仍是背对着罗隐:
“当然可以。只不过她若是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就不会跟你走了。”
郭四季一脸迷惘:“你说什么,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女人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你春心大动,直叫着要罗公子抱你,连衣裳都脱光了。我实在是可怜你,就派了一个强壮的小伙子凑数,黑灯瞎火的,你们居然还很能折腾,弄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没睡好。”
郭四季面色惨白,嘶声道:“我不信,你骗我,我不信!昨天我根本没有被……根本没有!”
那女人苦笑道:“你可以再回屋去,看看你的床上,是不是有不少血迹?你再想想,你身上是不是有些异样?”
郭四季脚下一个踉跄,晕了过去。
罗隐扶住郭四季,双目似都已快滴出血来:
“贱人,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那女人似乎很无奈地摇摇头道:“实际上我也是为她好,你若不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现在若想杀我,可以动手了,只不过你好像不那么容易杀我。”
罗隐一声历啸,带着郭四季跃上树梢,如飞而逝。
远远地,他的厉呼传了过来:
“我要让你们唐家变成瓦砾场,你等着吧——”
声音宛如奔马怒龙,震人心魄,唐家人每个人都听见了,每个人面上也都已变色。
唐乖乖偎在唐老婆婆怀里,惊恐地道:“奶奶,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唐家?”
唐老婆婆慈声道:“他是个疯子,乖乖不用怕他,他根本就损害不了咱们半分。咱们唐家,在江湖上扬名已经数百年了,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过,哪会把他放在眼里?”
唐乖乖摇头:“可他不像是疯子呀?”
“奶奶说是就是。乖,不怕。他敢再来,奶奶就杀了他。”
唐乖乖激烈地摇头:“不,不,奶奶,不要杀他!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一定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唐老婆婆笑了:“好人难道有什么记号,能让你认出来?”
“奶奶你要杀他,他却只点了你穴道,他当然是好人了。”唐乖乖自信地道:“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
“乖,你今年几岁了?”唐老婆婆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笑得怪怪的。
“十五啦。奶奶,问这干什么呀?”
“哦,乖乖都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难怪呀!”
“奶奶奶奶,你瞎说,我不依,不依嘛……”
唐乖乖羞红了脸,捏起粉拳,轻轻捶着唐老婆婆。
郭四季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呆呆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弹,连眼睛都很少眨,小脸儿惨白阴沉。
罗隐心里也在滴血。他不得不劝她,却又实在不忍出口。
这种事,对任何女孩子来说,都不是可以随便说说玩玩的。更让罗隐内疚的是,这一次的罪过,都是由自己引起的。
但他无法把自己的歉疚说出来。
他知道这时候或许让郭四季一个人呆一会儿会更好,可又怕她一时想不开,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在房里转了十几圈,罗隐才冷冷道:“晚饭放在桌上,是你自己吃,还是要我喂你?”
郭四季就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就像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
罗隐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有仇就报仇,干吗总跟自己过不去?若是你就这么不吃不喝,你还怎么报仇?”
郭四季还是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罗隐冲着她耳朵大吼了一声:
“吃不吃?你到底吃不吃?”
郭四季还是没反应,只不过这次眨了几下眼睛,大约是听见了。
罗隐没辄了,气呼呼地将饭桌移到床边:“好好好,你不吃,我喂你吃。”
可饭菜送到郭四季唇边,她却不张口。
罗隐只好像当年师父逼他吃药一样,捏着她的鼻子,将饭菜一口一口地送进她口中。
只不过才喂了一碗饭,罗隐的额上就已见汗。从小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受这种罪。
郭四季已完全像个活死人,闭着眼睛由他摆布。
罗隐又喂了她几口汤,点了她昏睡穴,将她抱到床上躺好,扯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直起腰,拭拭汗,苦笑道:
“你若再这么折腾几天,我真要给你累死了。”
他叹了口气,悄悄走出房,反手带上门,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郭四季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吃晚饭才醒,但情况仍不见好转。
罗隐只好又喂她吃饭。喂着喂着,郭四季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你……你出去一下……”
罗隐只好又坐到她的房门口,坐在地上,支起耳朵听房中的动静。
许久,郭四季的痛哭声才渐渐响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哭越伤心。
罗隐的眼中也已蕴满了泪水,他在心里念叨道:“哭吧,哭吧,哭过之后,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郭四季,又泼辣,又伶俐,又美丽,又善良,又聪明,又骄傲……”
隔壁房里的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冲出来,骂道:“死了老子娘啦?他奶奶的穷嚎什么?你个臭婊子养的小贱人,搅得老子酒都吃不安生!”
罗隐慢慢站起来,慢慢踱到那个人面前,突然出手,干净利落地抽了他十二个耳刮子,补上一脚,将那人从门口踢到了床上。
罗隐拍拍手,冷笑道:“你若是胆敢再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的舌头。你可以试试看!”
那人早已闭过气去,自然已无法再说什么了。
罗隐朝纷纷涌过来看热闹的客人们瞪眼,吼道:“都回房去,听见没有?没你们的事。谁要是不怕死就过来!”
罗隐平常是个斯斯文文的人,很懂礼貌。
斯文有礼的人,不常发火,但一旦动了真怒,比所有的人都更可怕。
客人们都悄悄回房了。罗隐那副模样真能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