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浪滔天,一望无际。

一个多月之后,穆如春与燕元澜已在渡海的船上。

他们租用的是一艘双桅帆船,船主舟子,俱是惯于航海的老手,而且他们每年两次俱要往狂人岛上送去各种日常用品,是以熟悉途径。

舟行两三日,倒也风平浪静,无甚惊险,燕元澜与穆如春俱是初次航海,对于海上各种异景,异常新奇,长鲸喷雾,飞鱼掠空,每样东西都给他们一种新奇的刺激。

这一日,他们又在舱面上闲看,穆如春远览天际,水空一色,正在心旷神怡,忽然眼角瞥到一点黑影,心中一动,对燕元澜道:

“元弟,你瞧那只船,跟着我们两天了。”

燕元澜不经意地望了一眼道:

“海上行船,偶尔航线相同,也是常有之事。”

穆如春摇头道:

“我总觉得这只船有点可疑。”

接着又回头问船主道:

“船家,这条水路除了去狂人岛之外,还可通往何处?”

船主想了一下道:

“此去虽有几个小岛,除了狂人岛外,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岛。”

穆如春听了心中更觉惊疑道:

“船家,你把船驶得慢一点,我想看看后面那只船。”

船主答应着,落下了一面帆,速度果然慢了许多。

可是后面的那只船也减低了速度,始终维持着原先的距离。

如此僵持了半天,燕元澜感到不耐地道:

“管它是什么来路,大家各走各的,理它作甚。”

穆如春望着辽阔的海洋,又无法下去赶到后面一看究竟,只得吩咐再把帆扬起,恢复原速行驶!

燕元澜忽然想起一事,问船主道:

“那岛为何以狂人为名,莫非上面住的都是狂人吗?”

船主摇头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从未上去过。”

燕元澜奇道;

“那你每次送东西,是怎么运上去的?”

船主道:

“那岛上四周都布满暗礁,我们的大船驶不进去,每次都泊在远处,岛上的人自己用小船将东西运去。”

燕元澜追问道:

“那么来拿东西的人,可有疯狂的样子?”

船主摇头道:

“不!他们都很正常,不像疯子。”

燕元澜默然了,船主歇了一会忽道:

“对了,那些搬东西的人,两眼发直,俱都不曾开口说话,只是听从一个人的命令行事。”

燕元澜也感兴趣地道:

“那发令之人是什么样子?”

船主道:

“他自称姓王,大概有三十多岁,五年前就是他来向我们办交涉,讲好每年送两次东西,因为他给的代价很高,所以这事虽然奇怪,我们也接受下来了。”

穆如春想了一下道:

“他们要的多半是哪些东西?”

船主道;

“大半是布帛,糖油等日常吃用之物,只是每次都要五百颗干的毒蛇胆,不知作何用途,好在闽粤一带的人们喜欢吃蛇,这东西并不难求。”

穆如春想了一下,低低地对燕元澜道:

“元弟,你想的不错,这岛上住的人全都是疯狂的。”

燕元澜吃惊地道:

“大哥何以知道?”

穆如春道:

“我略精岐黄,知道有一种药,服之令人心智全丧,迹近痴狂,那药中就需要用毒蛇胆,不过这药毒性不长,若隔半年,其效自失。”

燕元澜惊道:

“照这样看来,岛上之人不是生来就狂,而是人为使然的了。”

穆如春点头道:

“元弟说得正对,而且每次要五百颗蛇胆,可见人数还不少。”

燕元澜道:

“即使举岛皆疯,总该有一人不疯。”

穆如春问道:

“谁!”

燕元澜道:

“那岛主,他既然知道用药蛊人,自然不会自服,也许全岛只他一人不疯。”

穆如春含笑道:

“元弟恐怕错了,全岛之人,数他疯得最厉害。”

燕元澜想了一下,也自笑了。

船行甚速,又过了一天,已可望见陆地之影,船主把帆都降下道:

“二位公子,我们只能送到此处,前去即是暗礁,船无法再行了。”

穆如春皱眉道:

“这儿离岸还有里许,我们怎么上得去?”

船主摇头道:

“暗礁遍布,我也没有办法!”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之际,燕元澜用手指着岸上道:

“那边有小船来了。”

大家顺手望去,果见一只小舟,双桨如飞而来,不消片刻工夫,已到大船之旁。

小舟头上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面颊瘦削甚是狰狞,高叫道:

“陆老大,现在并未到进货之时,你怎么来了?”

船主含笑道:

“王大爷,是这两位公子,说是有事要到岛上来,所以雇了小的船,将他们送来此间。”

姓王的汉子将脸一沉道:

“本岛向不接待外客,你将他们再送回去吧!”

燕元澜与穆如春一起走到船旁,燕元澜一拱手道:

“不知王兄可是岛主?”

汉子用眼一扫他们二人道:

“我不是岛主,你们来干什么?”

燕元澜刚要开口,穆如春将他一扯,发话道:

“我二人志在山水,专好游历,故拟至贵岛观玩一番,请王兄赐准。”

那汉子一扬眉道:

“这岛上俱是穷山恶水,无景可赏,二位还是请回头吧!”

穆如春突然道:

“在下穆如春,乃是白老婆婆的外孙,这位是在下的义弟燕元澜,为北鹤南龙的传人,请王兄念在同属武林一脉,准予上岛一行。”

汉子的脸色突然一动道:

“原来二位俱是名家之后,敝岛主一向对白婆婆及北鹤南龙二位前辈,异常钦折,兄弟倒不能再为坚拒,就请二位登舟吧!”

穆如春在燕元澜耳畔道:

“此人言不由衷,我们权且上了岸再说吧!”

燕元澜点点头,二人遵吩咐船家等侯,一同下了小船。

汉子将手一挥,两名划船的大汉立即掉转船头,向岸上如飞而去。

小舟在掠波前进时,穆如春与燕元澜这才发现船主之话不错,这水面之下,密布暗礁,礁石之间,仅只有数尺空隙,刚好容一般小舟通过。

那两个操舟的大汉,手法十分纯熟,运浆如飞,穿行于礁石之间。

穆如春仔细一审查他们二人,果然大有发现,

原来这二人不仅双眼发直,而且瞳仁涨大,目光迟滞,脸部表情呆板,确实有痴狂之征象。

这时那王姓汉子的眼光,也注意穆如春的行动了,不过他的神色却流露出神秘与残酷,冷冷的笑了一下。

穆如春听见他的笑声,心中微微一惊,深深感到岛上一定藏着很多的秘密,自己与燕元澜此去,说不定将遭遇到什么危险,燕元澜聪明胆气都足,可是为人过于忠诚,他可以毫无恐惧地面对战斗,却没有一点心计去应付阴谋诡计,因之凡事需自己多担一点心,想到这儿,连忙稳定心神,搭讪地道:

“王兄台甫如何称呼?”

姓王的汉子冷冷地道:

“我们并无深交,你知道我姓王,我知道你姓穆,你称我王兄,我称你穆少侠,这样我们并无不便之处……”

穆如春微微一笑道:

“在下一见王兄之后,便觉十分投机,是以想跟王兄多亲近一点。”

姓王的汉子依旧冷冷地道;

“既是穆少侠如此抬爱,在下若再坚拒,便是太过矫情了,兄弟草字仲良。”

穆如春一拱手道:

“可是仲尼之仲,张良之良。”

王仲良冷冷地道:

“字倒不错,只是兄弟却不敢媲美那两位古人。”

穆如春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小舟已近岸,王仲良冷淡地肃客上岸道:

“二位果真是为了游览,还是有为而来?”

燕元澜不善伪装,脸色一红。

穆如春城府较深,却平静地道:

“兄弟已经说过了,此来志在山水。”

王仲良刁诡的一笑道:

“只怕穆少侠言不由衷吧!”

穆如春微怔道:

“仲良兄此言何指?”

王仲良哈哈大笑道:

“中原大好山水,二位不去游历,却专程来此荒岛,若说志在游历,未免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穆如春微微一笑道:

“王兄真好眼光,我们前来,除了游历之外,确实有点事需与令岛主相商!”

王仲良的脸色微微一变道:

“你们找岛主干什么?”

燕元澜沉不住气,脱口道:

“我们拟向贵岛主商请乞讨一件东西。”

王仲良脸容骤变道:

“你们要什么?难道岛主炼‘回天神丹’之事,外界已有传闻?”

燕元澜道:

“不!我们只求要一颗毒龙珠。”

王仲良的脸色才平和下来道:

“哦!原来是毒龙珠,你们怎知岛主有此物?”

燕元澜道:

“我们系据一位前辈相告!”

王仲良的脸上泛起怒色道:

“除了那春霖这老家伙再无别人。”

燕元澜道:

“不!告诉我们的不是此人。”

王仲良道:

“那春霖自号搜奇客,不是他尚有何人。”

燕元澜直着眼道:

“我不知搜奇客前辈姓那。”

王仲良得意地道:

“这老家伙前年自己来过一趟,结果铩羽而归,这次又支使你们前来……”

燕元澜道:

“实在是我师妹受了重伤,亟须毒龙珠治疗,倒不是那前辈指使我们前来的。”

王仲良道:

“岛主确有六颗毒龙珠,不过肯否给你们就不得而知了。”

穆如春在旁突然道:

“方才听王兄之言,好似贵岛主在练什么‘回天神丹’?”

王仲良深悔自己失言,忙岔开道:

“那是在下一时胡说,完全没有这回事。”

穆如春笑道:

“回天神丹所用的材料,搜罗颇为不易,贵岛主可曾收足了?”

王仲良脸色大变道:

“你!你也知道‘回天神丹’!”

穆如春微笑道:

“家父虽然不谙武功,却精岐黄,是以在下也略知一二。”

王仲良斜着眼睛道:

“那你可知‘回天神丹’有何功效?”

穆如春道:

“家父所留医籍上曾说及‘回天神丹’可令死人重生,老者返童,每一颗能延寿一甲子,相传为轩辕遗方,然知者甚少。”

王仲良神色忽变为异常奇特道:

“令尊可曾尝试炼过‘回天神丹’?”

穆如春摇头道:

“没有!家父认为那炼法太违人道,有伤天和。”

王仲良夷然一撇嘴道:

“蝼蚁尚且贪生,谁不期望长生不老。”

穆如春凛然道:

“夺人之命,全已之寿,这种事为侠者所不为,何况它是否有效,尚不得而知!”

王仲良轻轻一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穆少侠见了岛主最好不要发这种论调。”

穆如春道:

“这是为何?”

王仲良道;

“岛主认为这世界上惟智者与强者始可生存,愚笨者应该献出他们的生命,以延续智者之生命……”

燕元澜不以为然地道:,

“荒谬!荒谬!这是疯人的思想。”

王仲良大笑道:

“燕少侠说对了,不然此岛为何以狂人为名。”

穆如春突然道:

“王兄是否以狂人自诩呢?”

王仲良道:

“全岛之上,我是唯一不狂之人,所以为免得惊世骇俗,一切对外交涉,均是由兄弟来办理。”

穆如春再问道:

“那么王兄对责岛主的作为看法如何?”

王仲良道:

“兄弟只知听命行事。”

穆如春追问道:

“那么王兄本人的想法又如何呢?”

王仲良狡猾地一笑道:

“穆少侠对我看法如何?”

穆如春道:

“交浅不敢言深,兄弟无法置评。”

王仲良神秘地道:

“过个一年半载,二位自会了解我的。”

穆如春道:

“只可惜我们要了毒龙珠,立刻就要返回中原,无缘与王兄久聚。”

王仲良用手一指,哈哈狂笑道:

“行不得也!哥哥……”

二人顺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只帆船,已然掉头准备返航。

燕元澜心中大急,忙在岸边大叫遭:

“船家等一下,我们很快就要回去的,”

可是那只大船上的人理也不理,扬帆径去。

王仲良大笑道:

“你喊破喉咙也是枉然,我早已叫人用旗语命令他们离开。”

燕元澜大叫道:

“你撒谎!我从未看见你对人说过话。”

王仲良道;

“那些人已经不会说话,我们完全是用眼色表达意思。”

燕元澜沮丧地道:

“你将我们留在岛上何意?”

王仲良道:

“欢迎你们参加狂人行列,敞岛甚少高手,尤其是穆少侠,既然懂得‘回天神丹’之炼法,岛主必会重用。”

燕元澜大叫道:

“我绝不会屈服受你之威胁!”

王仲良阴险地一笑道:

“只要你们在岛上住过一阵,不怕你们不变成狂人。”

穆如春突然上前,骈指点向他胸前,指风凌锐,王仲良微微一笑,举手轻拂,居然将他的指劲化解,而且还将他反逼回一步。

穆如春微微吃惊,似乎想不到这王仲良的功力会如此之高。

王仲良哈哈狂笑道:

“二位既已登陆,就可算为本岛的一份子,现在即可自由行动,到时我会令人送来饮食,二位不妨在各处多游览一下。”

穆如春急道:

“你不是要带我们去见岛主吗?”

王仲良一笑道:

“你们已经见过了。”

二人惊道:

“原来你就是岛主!”

王仲良笑道:

“不敢当,岛上本无岛主这一名称,既是二位坚持要找岛主,在下不得已,只好暂膺此位。”

穆如春道:

“那你在岛上算是什么?”

王仲良道:

“凡人分为智者、庸者与愚者三种,在下乃为大智者。”

穆如春道:

“岛上有多少大智者?”

王仲良倨傲地道:

“智者已然无多,大智者百万中难得其一矣!”

穆如春不屑地道:

“大智若愚,你奸刁外露,哪里像个大智之人。”

王仲良不以为意地笑道:

“等你们在岛上参观过一遍,自然就会了解我了。”

说完在一阵狂笑中飘然而逸。

燕元澜急叫道:

“慢着,你要困我们多久?”

王仲良人影已杳,空中却传来他的声音道:

“到你们变成狂人为止。”

然后又在一阵刺耳的笑声中渐渐远去。

燕元澜躁急地问穆如春道:

“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穆如春剑眉深结,想了半天,才缓缓地道:

“事已如此,只好随机应变了。”

燕元澜急道;

“师妹还等着我们去救治……”

穆如春道:

“这倒不打紧,有三才玉玦保住她的伤势,一年半载绝无变化。”

燕元澜道:

“一年半载之内,我们有把握离开此岛吗?”

穆如春道;

“尽力而为吧!我不信这弹丸小岛能困住我们一辈子。”

燕元澜愁道:

“大哥没有听见那王仲良的话吗,只怕时日一久,我们也变成狂人了。”

穆如春忽而浅浅一笑道:

“这个兄弟尽管放心,愚兄自幼随家父习医,未敢自比华陀扁鹊,但在这岛上自保真元,却是深信有余。”

燕元澜略感宽心道:

“如此一切全仗大哥了。”

穆如春笑着在他眉头轻拍一下,算是回答他的话。

王仲良已去远了,声息不闻,他的去处是一条山道,两边崇石峻岭,怪树丛生。

燕元澜突然豪气大发道:

“走!大哥,咱们去领略一下这狂人世界是什么样子。”

穆如春一颔首,二人遂慢慢的步上山道。

走有里许,山道突止,面前突展出一片平原。

二人虽是绝艺在身,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而骇目惊心。

这一片平原上都是农田,田中种着的非稻非粟,而是一种金黄色的花。

花作十字形,隐飘微香,倒是颇为绚丽,然而惊心的又是什么呢?

原来在田中耕作之人,个个身体羸瘦,面目黎黑,肋骨根根可数。

每个人都像是一具行尸,披上人皮的骷髅。

田中并无人监督他们的工作,可是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鞭子在策打着他们,使他们不敢少怠。

有一个力竭倒下了,花田中突然游出一条红白相间的小蛇,在他胸前咬了一口。

那人经一咬之后,仿佛重新获得力气,立刻又爬起来,重新挥锄耕土。

燕元澜看得发竖眉挑,大声喝道:

“这简直是人间地狱,哪里还成世界。”

穆如春却不答话,缓缓走至一人之前,凝神审视一下道:

“这些人果不出我所料,是服了失性散,不过中毒已深,无可救药矣。”

燕元澜惊问道:

“大哥!这失性散如此厉害?”

穆如春点头道:

“是的,只要连续服上两次,就是神仙再世,也无法救治了。”

燕元澜奋起一掌,击向面前之人,那人居然懂得一闪,避开掌锋。

穆如春惊问道:

“元弟,你干什么?”

燕元澜侧然道,

“他们中毒已深,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穆如春默然无语,忽而有所警觉地道:

“元弟!且慢,这人知道闪避你的掌风,可见他原先是个会武功之人。”

燕元澜亦有所觉道;

“是啊!而且他的武功还不弱。”

穆如春凝神深思片刻道:

“练武之人,体力较常人为强,恐怕还有希望。”

说着虚作一指,点向那人的巨闸穴,耶人目光虽然迟滞,却本能地朝后一退,恰好避过。

穆如春并不稍停,拳砍拳击,一连攻出七八招,那人连闪带躲,一起避过,而且偶尔还反攻一两式。

穆如春猛然收招,避至一旁道:

“我已试出这人的招式,似乎是武当一派的。”

燕元澜道:

“是的!家师在传技之时,曾对各派之技艺,作过一番指示,他最后攻你的那一式‘丹风朝阳’,正是武当九大式之一。”

穆如春道:

“武当九大式,非功力深者不传,这人在本派之中,地位应该不太低。”

说着又想了一下道:

“武当第二代弟子中‘穿云一剑’郑祝生,三年前突然失踪,莫非就是此人。”

燕元澜道;

“小弟少履江湖,对这些不太清楚。”

想了一下又道:

“他看来心智已失,怎地武功并未忘记。”

穆如春道:

“一技之习成,断非朝夕之功,是以牢牢地印在潜意识中,不易淡忘。”

燕元澜急道:

“他能记住招式,应该灵智尚未全泯,大哥看看他还有救吗?”

穆如春想了片刻,颓然道:

“纵然尚有一线希望,可是在此荒岛之上,药物难求,我就是有回春之手,也是巧妇难作无米之炊……”

燕元澜愤然遭:

“那我还是给他一掌,免得他再受痛苦吧。”

穆如春拦住道:

“元弟!不可,王仲良作恶多端,我们却犯不上替他作刽子手。”

燕元澜怒道:

“难道我让他少受些痛苦,也是不对的吗?”

穆如春道:

“是的!一个人纵然已病入膏盲,你杀了他,你就是凶手。”

燕元澜无可奈何,一掌击向地上,大叫道:

“那么他要痛苦到几时?”

穆如春默然道:

“直到他心力交疲,耗尽精力而死。”

燕元谰瞋目大呼道:

“有朝一日,我能出得此岛,一定将这事公诸天下,使所有武林人物,奋起为仇,共破人间地狱。”

穆如春叹息一声道:

“以此人为例,可以想见王仲良手段之毒辣,只怕我们自己免不了像这人一样的结果。”

燕元澜闻言,也觉毛骨悚然,惊道:

“大哥,你方才不是说自保有余吗?”

穆如春摇头道:

“现在我自己也失去信心了。”

燕元澜闻言默然,半响才道:

“方才我见一人已然力竭而死,怎么被蛇咬了一口,又复活过来。”

穆如春道:

“那蛇名叫彩练,其毒无比,可是对于中了‘失性散’之人,却有振奋之效,他被咬之后,借剧毒之刺激,又能挣扎起来,继续拼命工作下。”

燕元澜摇头道:

“毒能活人命,真是难以置信。”

穆如春惨然一笑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以这金堇而言,生具至毒,一滴能致人死命,可是它又是使人内脏肌肉重生之灵药,天心渺渺,远非我们所能测。”

燕元澜突然若有所悟地道:

“这王仲良种这么多的毒药干什么?”

穆如春道:

“他不是透露过要炼‘回天神丹’吗?这金堇就是主要材料之一,集千万朵金堇之花,始能提炼出一斗汁水,更要几百斗汁水,才能炼成一杯浓浆。”

燕元澜好奇地问道:

“要多少浓浆,才能炼成一颗丹药。”

穆如春道:

“大概要十几杯吧!”

燕元澜释然道:

“难怪他要动用这么多的人力,种这么多的花了。”

穆如春道;

“岂仅如此,提炼一颗‘回天神丹’,尚须百付生人脑髓,以及数十种灵药合成。”

燕元澜摇头道:

“这灵丹提炼真不容易。”

穆如春道:

“当然了,不然长命百岁谁不愿意,‘回天神丹’若是容易提炼,大家早就着手了。”

燕元澜道:

“那‘回天神丹’真能延年益寿吗?”

穆如春道:

“家父留书仅有记载,却未曾说过有先例,据说炼成之后,

服下不但可寿延一甲子,若连服三丸,可成金刚不坏之身,功力通神……”

燕元澜惊道;

“一丸需要百付生人脑髓,三丸岂非要杀死三百个人。”

穆如春道:

“正是如此,所以家父纵然知道方法,却从未想到要去提炼。”

燕元澜想了一想,突然举掌朝那花田推去!

燕元澜的功力何等深厚,这一掌劈出,花圃中翻起干点黄影,顷刻摧折了一大片!

穆如春惊道:

“元弟,你这是做什么?”

燕元澜怒声道:

“我毁了这一片花田,教他的长生梦,变作泡影。”

穆如春摇头道:

“除非你杀了他,要不然他还是会再种,反而有更多的人遭殃。”

燕元澜抗声道:

“那我们就找他去,杀了这丧心疯狂的贼子。”

穆如春叹息道:

“元弟!你的功力比我如何?”

燕元澜微愕道:

“我虽未与大哥较过手,想来我们总在伯仲之间。”

穆如春点头道;

“你也许比我略高一筹,但绝不会高出许多。”

燕元澜道:

“大哥太客气了,兄弟并不觉得会高于大哥。”

穆如春道:

“我自知甚明,你比我高一点,但是合我们两人之力,未必斗得过王仲良。”

燕元澜不信道:

“大哥太长他人威风了。”

穆如春摇头道:

“方才我全力一指,原是想制住他的,不想他轻轻一挥,就将我逼退一步,依我所知,他最多只用上了六成之力。”

燕元澜道:

“那我们二人加起来,就有他十二成的功力了,怕他作甚?”

穆如春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功力越深,进步越难;我们合起来,最多只有他八成功力,”

燕元澜自是行家,听了他的话垂头不语,良久始道:

“这么说来,我二位恩师,以及大哥的……”

他说到这儿,似乎略有顾忌。

穆如春却坦白地道:

“即使我外祖母,也不会高过他。”

燕元澜不信道:“他真有这么强?”

穆如春黯然道:

“是的!我外祖母后来与我喂招,她老人家必须以七成功力,才能折败我,南龙北鹤二位前辈我没有见过,想来也差不多少。”

燕元澜亦垂头想了一下道:

“此人不除,人神共愤,我想不妨请三位老人家出山,并除此獠。”

黎如春叹息道;

“三位老人家联手,除他当然没有问题,而且他们若知此事一定也会义不容辞,可是我们怎么出去通知他们呢?”

燕元澜默然了良久才道:

“我们来时,搜奇客那春霖前辈是知道的。”

穆如春摇头道;

“你不知道搜奇客另有一个外号,叫做袖手先生,凡是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从来不会插手过问的。”

燕元澜这下子真的是计穷了,良久之后,突然奋发地道:

“我们上禀天心行事,天若有眼,断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穆如春叹息了一声道:

“也只有作如此想下,不过天心渺渺,人力难测。”

燕元澜抗声道:

“天意虽难测,人事不可不尽,我们尽力而为吧!”

穆如春也被他激起了雄心道:

“对!大丈夫有死而已,我们不赖天助,端求人为吧!”

二人豪气干云,一心只想如何去杀死王仲良,为天下除害,反而将他们此来求珠救人之事忘怀了。

谁知穆如春的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恃来一阵阴侧铡的笑声。

接着是王仲良声音道:

“二位好伟大的心胸,不过怀抱越高的人,其思路也越偏激,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们就会加入狂人之列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虽是阳光普照,一样会有鬼气森森之感。

燕元澜大声喝道:

“姓王的,是好汉你出来,我们决一生死。”

王仲良的声音在暗中又响了!

“若讲搏斗,你们必无幸理,不过我实在不想杀死你们,因为我岛上只有十名智者,加上你们,刚好膺十二之数,你们放心好了,二位资质不凡,将来在狂人岛上的地位只在我大智者之下,绝不会叫你们做苦工的。”

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笑,那笑声异常尖锐,刺激得人心神不定,血气浮躁。

燕元澜忍无可忍,挥掌朝发出笑声之处击去。

说也奇怪,他掌击向西,笑声转移至东,他击向东,声音又到了西边。

燕元澜的掌声呼呼,击得四处皆动。

穆如春突然警觉,连忙喝止道:

“元弟!不可乱动,这是贼子的阴谋,你真要被他逼疯了。”

那笑声过了一会,也自然停歇了,变成微微一叹道:

“穆小子!你算见机的早!不过迟早你总会入我掌握之中。”

语罢声音又消失了。燕元澜道:“大哥,还是你的定力深厚。”

穆如春道:

“这也不过是学有所长,我外祖母晚年向道,我多少受了她老人家一点感染。”

燕元澜顿了一下道:

“大哥!这些花怎么办,咱们是否要毁了它。”

穆如春道:

“这东西虽含剧毒,未尝不是济世良药,而且已经化费了这么多的人力耕耘培植,毁之暴殄天物,由着他吧!”

燕元澜点点头,二人遂顺着田陌,继续向前走去。

那些耕作之人,对二人在身边走过,居然一无所视。

燕元澜看在眼中十分侧然,叹道:

“罪孽,罪孽!这些生人与行尸何异。”

言下悲愤异常,穆如春提醒他道:

“元弟!现在我们最好能不为旁物分心。”

燕元澜道:

“见死而不能救,我实在忍不下。”

穆如春道:

“不然!君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悲天悯人之心,人皆有之,若不顾利害,躁急而动,与市井匹夫何异。”

燕元澜闻言,猛然大悟道:

“大哥,你说得有道理!我明白了。”

二人走过田圃,翻下山冈,只见又是一番景象。

此处山石玲珑,泉石雅致,佳景天成。

燕元澜觉得心神一爽道:

“大哥!这些地方与前面一比,真如天堂地狱之别。”

穆如春却神色凝重地道:

“范文正公曾经说过:‘不以物善!不以己悲’。”

燕元澜心中又自一动,深觉自己涵养太差,动辄受外物之影响,不由得脸颊微红,隐有愧色。

穆如春却含笑地挽住他的手道:

“元弟,不要怪我处处刺激你,实在是因为我们身处危地,暗中面对着一个凶残无比的敌人,不得不特别小心。”

燕元澜感激地道:

“大哥的心意我很明白,小弟异常感激,今后任他天堂美景,我只作地狱看。”

穆如春含笑道:

“如此则矫枉过正,又易入魔道了。”

燕元澜急了道:

“这又不对,那又不对,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穆如春目视着他,正色地道:

“元弟你是聪明人,你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燕元澜想了一下道:

“我什么也不想,只当身在物外。”

穆如春道:

“庶几近矣,犹未至也。”

燕元澜的脸上突然泛出一片湛然神光,朗声道: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不能于一瞬,自其不变者观之,则物与我俱为一也。”

穆如春紧瞪蕾他道:

“花残花落,爱花人作何等观?”

燕元澜漠然道:

“不生不落,不落不生,花自生,花自落,我作如是观。”

穆如春拊掌大笑道:

“好了!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现在比我还透彻了。”

燕元澜反而朝他微笑道:

“什么是透彻?何处谓之透彻,无物何透,无底何彻。”

穆如春脸色一正,恭敬地道:

“元弟!愚兄受教了。”

燕元澜微微一笑,两个人脸上俱洋溢着一片安样。

隐隐又传来一声叹息,低细几不可辨,二人都听见了,只作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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