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了替夏侯娟与司马豪化除嫌隙起见,却又未便否认,只好来个含糊其词,微笑说道:“那红衣少女名叫夏侯娟,是‘般若庵主百忍神尼’悔大师门下高足,司马三兄且请看我薄面,把这段过节忘却,小弟愿意代她向你陪罪如何?”

话音了后,果然站起身形,向司马豪深深一揖。

这时,司马豪的心中,说不出来的奇异之感。

因为卓轶伦这代表夏侯娟陪罪之举,不啻默认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自己当初便因见了夏侯娟的绝代容光,心生爱慕,出语偶有不慎,才挨了一记“般若掌”。

这一掌伤势虽重,伊人情影,仍自难忘,如今要想寻她找场之语,只是借词,实则仍系不肯死心,还想再磋碰机会。

讵料晴天霹雳,横空而来,夏侯娟与卓轶伦二人,竟是知心密友。

一来卓轶伦替自己治哑,替二哥治盲,替大哥治聋,委实恩重如山,夏侯娟既与他关系密切,自己哪里再能动染指之念?

二来相形之下, 自己也深知逊于卓轶伦那等绝世风神,珠玉当前,更何必自寻没趣?

司马豪心中,瞬息百变,终于辨明利害是非,心平气和地,向卓轶伦还了一礼,微笑说道: “卓兄怎对小弟如此谦光?司马豪敬遵台命,往事一笔勾销,但却请卓兄把你与夏侯姑娘如何结识经过?为我一道。”

卓轶伦业已看出这司马聪、司马明、司马豪兄弟,全是血性之人,有心结纳,遂一面与司马豪入座饮酒,一面从自己在“括苍山埋龙坳”与夏侯娟结识,赠号“咆哮红颜”开始,直到如今的所有经过,都对司马豪详加叙述。

司马豪听得眉飞色舞地,“呀”了一声,说道:“小弟近来独处‘红叶山庄’,竟不知江湖间出了这多热闹情事?卓兄离此时,非携带小弟一游不可!”

卓轶伦知他久蛰思动,遂含笑说道: “司马三兄既然见猎心喜,想出山走动走动,便与小弟同行也好。”

司马豪笑道; “小弟虽然脓包,尚不致替卓兄过分惹祸,或丢人现眼,何况我自己认为可能还另有些特殊用处。”

卓轶伦看他一眼,含笑问道: “司马三兄这‘特殊用处’之语,却是何意?”

司马豪应声答道: “独孤智既然有函邀请我两位哥哥参与‘六残帮’,我便可以佯作覆书之人,大播大摆地,去往,桐柏天玄谷’,看看那名老怪物的虚实动静。”

卓轶伦目光一亮点头说道: “司马三兄的这种想法极妙,独孤智老贼,人虽瘫痪难动,心机却太以毒辣,能有人进入‘天玄谷’,在他左右安下伏桩,确实必有大用!”

司马豪见卓轶伦已允带他同行,不禁高兴扬眉笑道:

“卓兄,小弟既然承你不弃,今后便恭遵号令。但夏侯姑娘面前,你却须替我美言几句,否则,她若再给一记‘般若掌’,司马豪定将吃不消而兜着走呢!”

两人一番谈笑,酒兴也足,见天色已晚,遂分别安宿,准备明日再诊视司马明的目力恢复程度。

果然,次日午后,卓轶伦便进入密室,对司马明的一切情况,仔细观察,并仔细分析。

经过了一对时的呼呼大睡,司马明依然好梦方酣,不禁把司马豪看得向卓轶伦低声问道: “卓兄,我二哥怎么这样睡法?会不会……”

卓轶伦摇手笑道: “司马三兄不必忧惧,司马二兄睡得越是沉酣,对于他的双目复明之举,也就越有裨益。”

说完,又替司马明在双眼之上,按摩了好大一会,方始拍开穴道,与司马豪退立远处,悄悄观看。

司马明身躯微一翻动,便自醒来,双眼倏张之下,他眼球上的那层白翳,果告消失不见。

司马豪看得方自心头狂喜,谁知司马明却又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徐徐阉上双目。

这种动作,自然把司马豪看得大吃一惊,剑眉双挑,正待发话,卓轶伦却向他摆手示意。

刹那间,司马明双目又睁,但这次却凝视着司马豪,一瞬不瞬,并从眼角间,垂落了纷纷珠泪!

司马豪心中先是一喜,后是一酸,也不禁英雄泪落地,失声叫道: “二哥……你……你……你已经能够看见我了?”

“三……三弟,你来,我们二十年未见,你……你竟出落得这般英挺?”

司马豪拉着卓轶伦一同走近榻前,含笑说道:“二哥,我来引介一下,这位就是术胜华扁,替你把目疾治愈的卓轶伦兄。”

司马明闻言,慌忙一跃下榻,便欲向卓轶伦折腰拜倒。

卓轶伦赶紧伸手相拦,苦笑叫道: “司马二兄,你也是江湖豪侠,怎么还会有这等世俗举措?”

司马明怔了一怔,点头叹道: “卓兄说得也对,大恩不必言报,总之,司马明有生之日,皆载德之年……”

司马豪因与卓轶伦竟夕长谈之下, 已知他的豪侠性格,遂含笑叫道: “二哥不要说了,小弟深蒙卓兄不弃,已然允许携我一同行道江湖,彼此结为好友了呢!”

司马明听得自然欣喜, 目光微注门外,似欲出室。

司马豪问道:“二哥是否要去秋表姊坟前一祭?”

司马明目中立闪泪光,点头说道:“你秋表姊的坟前,当然要去,但我却先去看看大哥……”

卓轶伦接口笑道: “司马大兄如今正在静室面壁,实施病理,生理的双重治疗,不宜加以任何打扰。”

司马明“哦”了一声,向司马豪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秋坟’,但三弟却须嘱咐厨下,准备上一些祭品。”

司马豪道: “二哥请吧,我知道你双目复明之下,必定先去‘秋坟’,早把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停当。”

司马明问道:“三弟所准备的,是些什么东西?”

司马豪应声答道: “二哥放心,除了香烛祭品之外,还有我秋表姊生前最爱饮的‘葡萄酒’,和最爱吃的‘玫瑰鹅掌’。”

司马明感触颇深, 目注司马豪,又不禁凄然垂泪。

卓轶伦在旁低声劝慰道:“司马二兄,不必过分伤感,死者已矣,生者尽心便可。像你们兄弟间的这等纯挚友爱,和对于令表姊秋姑娘的生死相思,委实发乎至性,出乎至情,使小弟敬佩无已!”

三人一面谈话,一面出室。果然已有小童,携带祭盒等物,在室外伺候。

司马豪深恐二哥双目刚刚复明,行动反有不便,遂一路殷勤扶持,仆经过花园之时,指着“天香轩”外的那株老树,向司马明含笑说道: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那株老梅?”

司马明叹息一声,接口道:“我怎不记得,那株老梅,是我亲手所栽,如今竟已一树繁花,生长得如此刚劲苍古?”

说到此处,又复喟然兴嗟,转过面来,向卓轶伦摇头叹道:“耳聋、目盲,误尽英雄,司马聪、司马明虽已虚度韶华,但我这三弟,却还壮年英俊,可以在天地间作上—番烈烈轰轰的光明事业!从此便烦卓兄,要对他多加指导的了。”

卓轶伦逊谢笑道: “司马二兄说哪里话来?小弟年幼学浅,远逊司马三兄,应该是请他对我多加教迪才对!”

司马豪失笑说道:“卓兄怎的如此谦抑?常言道得好:‘有志不在年大小,无才枉活百岁人’,仅从你那神奇医技而论,司马豪便甘执弟子之礼……”

话方至此,司马明含笑接道: “岂止医技一桩?三弟难道看不出卓兄骨秀神清,渊博岳峙,英华内敛,宝相外宣,分明无论文功武行,都比你强得多了。”

卓轶伦赧然笑道:“司马二兄,对小弟太谬赞了。你目力初复之下,怎么就把我看得如此透澈?”

司马明微笑答道:“司马明虽盲于目,未盲于心,上次仅与卓兄略为攀谈,便从语音中,听出你内功极其深厚。如今于目睹风仪,再相对照之下,更断定卓兄定必艺出绝世名家,否则以如此英年,绝难把内功火候练到这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上乘境界!”

卓轶伦笑道:“小弟虽有名师,却嫌质钝,以致距离司马二兄所说火候精纯的上乘境界,还差得远呢!”

司马明看他一眼,含笑问道:“彼此既已订交,卓兄可否将门户赐告?”

卓轶伦肃然答道:“小弟是从‘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学艺,并随‘一帖神医’叶天仕老前辈,研习青囊之术。”

司马明“哦”了一声,点头笑道: “醉头陀是佛门高手,彭五先生更胸罗万有,学究天人,叶神医则属今之华扁,卓兄能同时获得这三位绝世名家的陶冶教导,难怪成就超特,奕奕不群了!”

这位也被江湖人物,堆列为第一流好手的武林奇侠说到此处,突然语音悲噎,神情凄楚起来。

卓轶伦先是一愕,随即恍然有悟,向司马豪低声问道:“司马三兄,‘秋坟’快到了么?”

这时,司马明蓦地从小童手中,取过祭盒,当先疾驰而去。

司马豪指着司马明的去处说道:“卓兄请看,那角山环以后,便是我秋表姊的埋香之所,我们缓缓走去,让我二哥独自对他这昔年情侣,好好凭吊一番,痛痛快快的流些眼泪。”

卓轶伦叹道:“司马二兄真是个多情人,只可惜侠士多情,美人不寿,落花明月,万古相思……”

司马豪接口道: “卓兄既知好事多磨,良缘难合,自己千万不可错过机会!你与那位夏侯娟姑娘,既已心心相印,便应该早点给我喜酒吃呢!”

卓轶伦俊脸微红,正觉无从答话之际,忽然听得司马明叫了一声“三弟”。

司马豪闻声,遂足下加快地,与卓轶伦双双驰去。

转过山环,果然看见一座地势又好,气势又佳的巍峨巨墓,司马明独立墓前,纸钱飞舞,烛泪纷垂,连他所着的长衫胸头,也是一片模糊泪渍。

他们二人一到,司马明转过身来,便对司马豪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

司马豪窘得俊脸通红,赶急一面还礼,一面诧声问道:“二哥,你……你……你这算何意?”

司马明双睛湿润地,凄然说道: “秋表妹玉殂香消之际,‘红叶山庄’的基业未成,我弟兄正值相当困窘!三弟在那等情况之下,居然为她营建了这样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埋骨佳城,足见煞费苦心,我怎能不代你秋表姊,向三弟深为致谢!”

司马豪叹息一声说道:“佳城郁郁,美人渺渺,小弟只恨当时若得遇卓兄这等的绝世神医,或许可以为秋表姊绾魂续命,与二哥得成眷属!如今,侠士有情空铸恨,美人无寿已……”

卓轶伦见司马明听得情怀激动,珠泪如泉,遂悄悄把司马豪拉了一把。

司马豪刚刚警觉住口,司马明业已举袖拭泪,并点头长叹说道:“三弟说得对,我是前车之鉴,你切勿再蹈覆辙,此去江湖游侠,若遇有情红粉,便把握机会,结为眷属,千万不要辜负华年,关系到司马门中的香烟绝续……”

语音至此微顿,又向卓轶伦抱拳笑道:“卓兄与我三弟一同行道,关于这项问题,我也拜托卓兄,替他随时留意,并赐予正确指导。”

卓轶伦赧然笑道: “司马二兄,你这几句话儿,简直是‘问道于盲’!小弟对于‘情场’二字……”

司马明摇手笑道:“卓兄会错意了,我不是要你指导别事,是请你对我三弟所交红妆密友的‘正当’和‘适当’与否,作客观分析。 ‘当’则由之, ‘不当’则告之,因为选择伴侣一举,这关系终身幸福,是丝毫不能大意的呢!”

司马豪意欲岔开话头,遂目注司马明,含笑问道: “二哥此次回庄,休息已久,你难道倦游江湖,不想和我及卓兄,一同……”

司马明叹道:“既是江湖中人,哪能谢绝江湖中事?但你大哥为了治疗耳疾,面壁静修,忌受外扰,在在需人照拂,我岂可也与你们一同离去?何况兄聋弟瞎,本也残废相依,如今我幸蒙卓兄成全,业已复睹天日,只剩下大哥一人,独抗病魔,他心中必更寂寞难过。故而,我不是不出山,却是要等大哥耳疾痊愈,陪他双双傲游江湖,让武林同道,看看司马聪、司马明兄弟,名符其实,耳聪目明的簇新面目。”

司马豪听得连连点头,含笑说道:“这样说来,二哥在半年之内,不会出外……”

司马明眼珠一转,扬眉笑道:“我明白了,三弟何必绕着弯儿说话,你大概是想要我的‘铁甲蛇皮衣’,和那柄‘七宝灵蛇剑’吧?”

司马豪涎着脸儿笑道:“要是不敢,只想向二哥借用借用,略为助威,免得因功力不够,替卓兄到处添累,但不知二哥肯不肯呢?”

司马明笑道:“我怎会不肯,不单我肯,我并可做主,把大哥所炼,威力极强的‘黑眚落魂砂’,也给你装一袋去。”

司马豪高兴得扬眉笑道: “那好极了,有了这‘铁甲蛇皮衣’、‘七宝灵蛇剑’和‘黑青落魂砂’等三件东西,纵遇一流强手,也颇堪一战的了。”

司马明摇头说道:“三弟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本身功力,若不如人,纵然仗恃兵刃暗器的奇强威力获胜,也只是一时侥幸!你仍应随时接受考验,慢慢充实自己,才是上进之路。”

卓轶伦听得暗暗点头,司马豪自然更是脸红耳热,但却心悦诚服地,恭聆二哥训教。

“秋坟”祭罢,三人转回“红叶山庄”,司马明便立为司马豪整顿行装,让他与新交好友卓轶伦,结伴出山游侠。

司马豪身上穿了“铁甲蛇皮衣”,腰间盘了“七宝灵蛇剑”,肋下佩了“黑眚落魂砂”,精神抖擞,英姿勃勃地,向二哥司马明告别,并请代向大哥司马聪致意。

司马明亲自送出十里,三人才洒泪分手。

但天下事往往阴错阳差,卓轶伦与司马豪才走两天,那位“咆哮红颜”夏侯娟,便找来“红叶山庄”。

夏侯娟找来“红叶山庄”之事,暂且不提,故事随着卓软伦、司马豪等,两位风神秀绝的少年英侠,向前发展。

司马豪见二哥司马明业已别去,遂向卓轶伦问道:“卓兄,我们此行是先奔何处?”

卓轶伦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走法?但若根据我叶天仕师叔的指示,是要寻找那位名列‘宇宙六残’中的濮阳勇,为他益智开窍,治疗天生笨拙。”

司马豪皱眉说道:“这桩愿望,并不容易实现,因一来濮阳勇贫无立锥之地,长年风尘流转,到处为家,谁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与这傻瓜高手遇上;二来濮阳勇人傻功力却高,他未必肯自认笨拙,甘心接受疗治,我们也未必能够把他制得服贴。”

卓较伦微笑说道:“江湖游侠,只应问事之当为,而不应计较事之易为不易为……”

话方至此,司马豪俊脸已红,慌忙接口笑道:“卓兄说得极对,小弟甘随骥尾,惟卓兄马首是赡。”

卓轶伦笑道:“司马三兄分明比小弟大了不少,却一口一声‘卓兄’,令我听得好不难过!我们既已订交,此后便叫你‘三哥’,你则叫我‘小弟’便了。”

司马豪性格也颇豪迈,闻言之下,立即点头笑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贤弟请先将我们所去方向,决定一下!”

卓轶伦因自己与夏侯娟的“重阳”之约,虽已耽误,但心中总是思念这位无论一嗔一喜,均令人魂为之消,神为之摇的“咆哮红颜”,遂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反正我必须再往‘桐柏山’.何不溯江而上,前去湖北,若能与那濮阳勇凑巧相遇,岂非更妙?”

司马豪点头笑道:“怎么走法,都是一样,反正江湖中尽多不平之事,足供我们拔刀攘壁,不会过于寂寞。”

计较既定,两人遂向西北方的长江走去。

当日无事,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突然天降大雨。

地属荒野,并是一片乱葬坟堆,除了疏疏落落的一些树木以外,根本毫无遮蔽之物:

天色异常昏暗,雨势直若倾盆,遂把司马豪和卓轶伦二人,淋得通身尽湿。

他们在雨中飞驰,好不容易地,才看见左侧山峰脚下,有座颓败庙宇,遂急忙赶过,想把湿衣烤干,等雨势住后再走。

这座庙宇,显然无人已久,但殿中神龛犹存,并在供桌两则,各置有一口棺木。

司马豪因身为“红叶山庄”的三庄主,一向养尊处优,深觉所穿湿衣,粘在身上,冷冰冰、湿漉漉地,太以难受,遂于进殿时,顺手拆下两扇窗棂,挥掌连击,把它击得四分五裂。

卓轶伦知道司马豪是要升火烤衣,遂寻出火种,把那堆窗棂碎木燃起:

他们只是身上衣履尽湿,行囊中的替换衣服,则因有油布包裹,仍可穿用。

卓轶伦刚把火儿生着,司马豪业已将身上湿衣尽卸,脱了个赤条条地,换着干净衣服。

见状之下,卓轶伦不禁失笑叫道: “三哥怎么这样脱衣,未加避讳,不怕亵渎神灵么?”

司马豪向神龛合掌一拜,含笑道: “我穿不惯这种湿衣,难过已极,只得从权。好在既是神灵,气量必不太小,更何况照这庙宇的形势看来,龛中所供,也绝不会是观音神像。”

话音一了,衣服也就换好。一面取起湿衣烘烤,一面对卓轶伦扬眉笑道:“贤弟怎不换衣?莫非你是‘十二生肖’以外的肖‘鱼’之人,身上这样湿法,不难过么?”

卓轶伦不愿在神前裸体,遂走过一旁,换着干衣,并笑声问道:“小弟虽不肖‘鱼’,却是肖‘龙’,三哥你的生肖,又是什么?”

司马豪答道:“我是肖‘猴’,比贤弟大了八岁。”

这时,殿外夜色如墨,雨势仍极猛烈,毫无放晴迹象。

卓轶伦换好衣服,因见殿中灯内,尚有灯油,遂取火点起,使这满是灰尘蛛网的大殿之中,越发光亮一些。

司马豪等卓轶伦点好灯光,含笑叫道: “贤弟弄好了么?且来饮上几杯,驱驱所受寒气,愚兄带了不少‘玫瑰鹅掌’,滋味绝佳,可称下酒妙品。”

卓轶伦知道所谓“玫瑰鹅掌”,是司马明祭奠黄泉密友时,必须之物,厨下常年制作,定有心得!遂取了一只,入口一尝,不禁赞道:“这‘玫瑰鹅掌’,果然制作极佳,不仅是下酒妙品,也是人间绝味。”

语音方落,突然听得哗啦的一声轻响。

两人之中,慢说卓轶伦功力甚高,便连司马豪也是内家好手,自然对于这声轻响,均自听得,微微点头,目光扫视四外,把这大殿之中,仔细搜索一遍。

搜索结果,两人的四道目光,竟会合于同一所在。

这吸引得卓轶伦与司马豪双双注目之处,是置于供桌之后的神龛。

司马豪目注神龛,便伸手去揭那遮蔽神龛的低垂黄幔。准知不揭黄幔还好,这一揭,竟有一阵香风,一只手掌,和一条人影,同时从幔后飞出。

香风拂在司马豪鼻中,手掌打在司马豪脸上,人影却疾如电闪般地,消失在大殿以外。

香风虽然好闻,手掌却不好受,这一记耳光,份量极重,把司马豪打得眼冒金花地,翻身滚出数尺。

他手抚红肿左颊,爬起身来,呆呆发怔。

卓轶伦则在他未曾爬起之际,便先已呆呆发怔。

司马豪怔的是头在晕,耳在鸣,双眼仍在乱转金花,心中更在莫名其妙。

卓轶伦怔的是变生仓促,那人身法,又复快捷无伦,凭自己的眼力,居然连对方面貌,都末看见,只看见是个身段窈窕的黑衣女子。

司马豪惊魂稍定,目注卓轶伦,发话问道:“贤弟,是谁打我?”

卓轶伦摇了摇头,苦笑答道:“不知道,只看见是个黑衣女子。”

司马豪听得是位黑衣女子,不禁在木然片刻以后,皱眉说道:“这女子是谁?她……她为什么要打我呢?”

卓轶伦道:“对方是陌生人,但从一闪出殿的奇快身法看来.却具有极高武学。”

司马豪摸携红肿老高的左颊,吐出一口血水,索性再度伸手。把那神龛上的黄幔揭开。龛中空洞洞地,哪里有甚神像?

司马豪一见是个空龛,也未细看,便欲放下黄幔。

卓轶伦却摇手叫道:“三哥且慢,龛后壁上,似乎还写得有字。”

司马豪目光注处,果见神龛后壁之上,依稀写有字迹,遂把黄幔拉开一些,注目细看。

只有八个字儿,系以指镌壁为书,写的是: “亵渎不敬,重罚三次。”

这时,司马豪因靠近神龛,又嗅得龛中所余留的一些淡淡香味。

香味虽极幽美,但司马豪想起适才那记火辣辣的耳光,仍不禁怒气腾眉地,咬牙叫道:“这女娃儿,真不讲理,我和她陌生未识,怎会对她有甚亵渎不敬之事?”

卓轶伦失笑道:“三哥不必动怒,常言‘于其责人,不如责己’!若依小弟看来那位穿黑衣的姑娘,对你还是相当手下留情的呢!”

司马豪道:“难道贤弟也认为我对她真有什么亵渎不敬之处?”

卓轶伦微笑答道:“当然,三哥怎的如此健忘?你适才面对神龛,脱得精赤条条的那副模样,多不雅观。对方‘亵渎不敬’四字,绝不算用得重呢!”

司马豪满脸通红,“哎呀”一声,愧然叫道:“这样说来,我是该打。”

卓轶伦看看司马豪那副狼狈的尴尬神情,失笑叫道:“三哥你且注意,这一记耳光,只是初度惩罚,后面的花样……”

话犹未了,司马豪便愕然叫道:“贤弟,你……”

他本来问的是: “你此话从何而来?”但刚剐说了一个“你”字,便想起了黑衣女子在龛中所留“襄渎不敬,重罚三次”之语。

卓轶伦知道司马豪业已明白,遂含笑说道:“三哥小心一些,你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还要接受对方的两次重罚!”

司马豪好胜之心又动,连右半边不曾挨打的面颊,也自红了起来,冷笑一声,一扬眉说道: “贤弟,你莫要太以高估对方,小看了我。刚刚那记耳光,是完全出于意外,才无法闪开!如今加强戒心之下,恐怕那位姑娘颇不容易对我继续惩罚了呢!”

卓轶伦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辩,见殿外密云开朗,大雨已停,遂向司马豪含笑说道:“三哥,大雨已停,我们湿衣也干,是否继续上路?”

司马豪苦笑说道:“当然上路,不走则甚?何况我还真想看看那位姑娘,能施展些什么手段?对我继续惩罚!”

卓轶伦笑道:“三哥莫要耿耿于怀,须知在如此风波险恶的江湖之中,好人太不容易做。”

司马豪“咦”了一声说道:“贤弟怎么凭空又发起牢骚来了?”

卓轶伦摇摇头叹道:“这不是凭空乱发牢骚,而是小弟亲身体会的内心感慨。”

司马豪道:“贤弟这种感慨,从何而宋?”

卓轶伦边行边道:“小弟记得已向三兄说过,我曾被独孤智掳去‘桐柏山天玄谷’内。”

司马豪笑道:“不算被掳,那应该是独孤智为病延医。”

卓轶伦双眉微挑,冷笑说道:“好个为病延医,但三哥可知独孤智那只老狐狸,在我为他处方完毕之后,竟举起他手中摺扇,暗发辣手,打了我三根‘绝命毒针’。”

司马豪惊叫一声,皱眉说:“独孤智的‘绝命毒针’,非同小可,倘无他独门解药,便如附骨之疽……”

卓轶伦接口说道:“独孤智正是此意,他要借以对我控制,倘若我不能替他把瘫痪重病治愈,我也休想活命。”

司马豪忧形于色问道:“独孤智是当代第一用毒名家,他那‘绝命毒针’上所附慢性奇毒,可以随意增减发作期限,大概是从半月开始,到一年为止……”

卓轶伦听到此处.含笑说道:“照三哥这样说来,独孤智那老孤狸还算对我客气,他是给了我为时一年的最长限期。”

司马豪“哼”了一声说道:“他不是客气,只是希望你能把他的风瘫宿疾,治愈得彻底一些。”

两人边谈边走,业已走了不少路程,天色也早就由夜入晨,并已接近中午时分。

司马豪指着一家村店,向卓轶伦含笑说道:“贤弟,我们在庙中折腾一夜,又走了不少路儿,似可早些打尖,你看这家村店的炉火之上,热香四溢,好像是炖着什么……”

卓轶佗见他说话间,满腔馋相,知道司马豪在红叶山庄,养尊处扰,不惯饥渴,道:“三哥既已饥饿,我们便饱餐一顿,再走也好。”

这时,两人业已走到村店门前,只见店中地方甚小,也无甚侍应之人,只有一位青衣少女,当炉主事。

卓轶伦见那青衣少女,约莫有二十三光景,容貌极为健美,虽然一身荆布钗裙,穿得朴素异常,却无损俏丽,容光照人。遂长揖为礼,含笑问道: “请问姑娘,我弟兄赶路饥渴,可否劳动姑娘,准备些酒菜饭食?”

青衣少女闻言,秀眉微挑,一面检衽还礼,一面指着店外招牌,向卓轶伦失笑说道:“相公怎地如此客气,我店外既然持着招牌,哪有不卖酒饭之理?”

司马豪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位卓贤弟,什么都好,就是还有些书呆子迂腐不化的头巾气,未能完全去掉。”

青衣少女先对司马豪看了两眼,然后向卓轶伦含笑问道:“两位相公,要用些什么酒菜?”

卓轶伦尚未答话,司马豪已先笑道:“随便!随便!反正像姑娘这等山村野店之中,大概也不会有甚风髓、龙肝等珍奇异味,只消酒拣可口的烫,菜选好吃的煮,便可将就的了。”

青衣少女听得嘴角微撇,也未答言,替卓轶伦、司马豪摆好杯筷,便白走入厨下。

卓轶伦见青衣少女不在眼前,遂向司马豪说道: “三哥,你说话应该客气一些,常言道: ‘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怎可因为这是山村小店,便显示轻视之意?”

司马豪笑道: “贤弟莫要怪我,我名副其实,赋性粗豪,做起事或说起话来,往往兴到即为,冲口而出。若是像我大哥、二哥那等细腻腻、慢吞吞地,会把我急死的呢!”

卓轶伦听得方自失笑,那位青衣女子业已端着酒菜等物,从厨后走出。

司马豪见菜仅四样,一碟凉拌百叶、一碟炒蛋、一碟酱黄瓜和一碟白煮豆芽,不禁皱眉问道:“姑娘!你只给我们吃这儿样菜么?”

青衣女子嫣然笑道:“相公是圣明人,刚才业已知道我这山村野店之中,没有什么珍馐美味,只好请你包涵一些。”

司马豪无可奈何,指着桌亡的两把酒壶,又复问道: “姑娘菜仅四样,怎么酒倒来了两壶?”

青衣女子笑道:“两壶酒儿不同,一是‘花雕’,一是‘高梁’,我以为两位相公,性情静躁有别,或许所爱的酒儿,也不一样!”

卓轶伦点头笑道:“姑娘真是慧心人,我一向觉得‘花雕酒’,味淡性和,最为可口。”

司马豪拿起酒壶,斟了一杯说道: “好!贤弟爱饮‘花雕’,我就来喝‘高梁’。”

话完,便把杯中酒儿,一倾而尽。

谁知入口以后,方觉得这种高梁酒,性烈无比,竟是生平仅见。

司马豪不好意思吐掉,只得“呱”地一声,咽下喉去,顿觉喉管冒火,腹中更是火辣辣的一片。

卓轶伦这时也斟了一杯“花雕”,徐徐饮尽,向司马豪失声赞道:“三哥,这‘花雕’真够醇香,以此看来,你所饮的‘高梁’,定然也是轻易难得尝到的酒中绝味。”

司马豪有苦难言,点头答道: “不错!不错!这‘高梁’也是人间绝味。”

说到此处,目注那青衣女子,苦笑问道:“姑娘,我要请教一声,这种人间绝味的‘高梁酒’,到底什么名称?是怎样做的?”

青衣女子笑道:“高梁酒自然是高梁所做,并没有什么其他名称。只不过这是‘新酿’,比较性烈,常言道:‘劝君莫饮新酿酒,三杯醉倒李青莲’,相公莫非吃不消么?”

“吃不消”三字,激得司马豪剑眉双轩,哈哈狂笑说道:“姑娘说哪里话来,纵或真能‘三杯醉倒李青莲’,也醉不倒我司马豪,我把这壶酒儿,一口气喝干,给你看看。”

说完,果然提起壶来,宛若长鲸吸浪般,一饮而尽。

酒儿虽被他逞雄饮干,但司马豪却已辣得满口生疼,一头大汗。

青衣女子妙目流波,盯在司马豪的脸上,娇笑说道:“相公真够英雄,看来你还真喜欢喝这‘新酿高粱酒’呢!”

司马豪不得不赞地,点头说道:“这酒味真是不错,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不少辣椒汁儿,掺在其内。”

青衣女子掩口失笑说道:“相公说笑话了,酒内那有掺上‘辣椒汁’之理,倒是我那锅内,炖的是‘辣椒鸡’呢!”

一面说话,一面朝炉上所炖那只熟香四溢的锅儿,指了一指。

司马豪走过一揭锅盖,见锅内果然烧的是只肥鸡,但辣椒却有半锅之多,不禁皱眉问道:“姑娘又不是湘西人氏,怎么如此嗜辣?”

青衣女子笑道:“我不嗜辣,这只辣椒鸡,是另外一位相公特别定制。”

司马豪委实被那锅腾起一阵阵的辣香气息,引诱得馋涎欲滴地,向青衣女子扬眉叫道:“姑娘,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把这样美味的‘辣椒鸡’,卖给别人?却只让我和我卓贤弟吃些酱黄瓜、煮豆芽之类。”

青衣女子微笑答道:“相公莫要怪我,一来这‘辣椒鸡’,是别人定制,二来味道太辣,除了定鸡的那位相公外,谁也享受不了。”

司马豪日闪精芒,扬眉说道:“不见得吧……”

青衣女子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相公不要再复逞雄,你方才只不过饮了一壶‘新酿高粱’,便已辣得满头大汗,如今若把这只鸡儿吃掉,岂不要辣得肝肠如绞,满地乱滚?”

司马豪脸上一热,哂然说道: “姑娘看轻我了,我认为……”

青衣女子截口道:“相公既然如此强项不服,我就和你打个赌儿。”

司马豪的脸儿,也不知是辣得发红?气得发红,抑或醉得发红地,扬眉问道:“要打什么赌儿?姑娘请讲。”

青衣女子指着那锅“辣椒鸡”,嫣然笑道: “这锅‘辣椒鸡’是人家定制,本不能卖,但相公若能独自把鸡儿整个吃光,便请享用,连其余酒菜.也一律免费。”

司马豪笑道:“这样打赌,姑娘太吃亏了。”

青衣女子的螓首微摇,含笑说道:“不会吃亏,我认为我会赢呢!相公若是无法单独吃光这只‘辣椒鸡’,你便须输给我十两银子”

司马豪因立意不论输赢,都付上十两纹银,作为酒资,遂毫不迟疑地,点头笑道:“好!我们之间之赌约成立,彼此一言为定。”

说完,又向正在独自饮啜“花雕美酒”的卓轶伦,含笑叫道:“贤弟,我和这位姑娘已定赌约,并烦你做个中人,至于那只嗅来美味异常的‘辣椒鸡’,却只好由我单独享用,有偏贤弟的了。”

卓轶伦剑眉微蹙,向那青衣女子看了一眼。

那青衣女子却对他秋波微送,盈盈一笑。

卓轶伦欲言又止,取起那壶“花雕”酒来,自斟自饮。

司马豪则迫不及待,已请那青衣女子,盛起锅中的“辣椒鸡”来,开始大嚼。

那鸡儿烧得虽然太辣,但滋味极香,竟是司马豪生平初尝的罕世美馔。

第一两口,着实辣得愁眉苦脸,但等吃了一只鸡腿以后,也就渐渐习惯,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转眼之间,一只红油油,香喷喷的“辣椒鸡”,只剩下大堆鸡骨,那青衣女子,遂微笑说道: “司马相公,真够英雄,这场东道,算我输了,两位的所有酒菜之资,完全免费招待。”

司马豪辣得舌根发直地,“哈哈”笑道:“姑娘放心,我虽然赢了东道,却仍会付给你十两银子。”

说完,果然取出十两纹银,放在桌上。

那青衣女子,连摇双手,刚待发话,司马豪脸色忽变,拉着卓轶伦起身就走。

卓轶伦其名其妙地,边行边自问道:“三哥,你方才吃得那等高兴,如今怎又眉间紧皱,似乎连走路都有点不大自然?”

司马豪急道:“我……我有点腹痛,想要如厕。”

卓轶伦失笑说道: “那店中有的是厕所,三哥为何不用?定要这等神情急遽,步履仓忙地,跑来出野恭呢?”

司马豪苦笑说道: “我也许是辣椒吃得太多,腹痛如绞,恐怕失仪贻笑,才宁可到这野外来方便方便。”

语音方落,似已忍耐不住,赶紧走到一大堆野草之中,解开衣裤,蹲了下去。

卓轶伦起初看得好笑,但旋即剑眉微挑,脸色渐渐深重起来。

因为继之而来的,并非意料中排除宿货,清涤脏腑的“劈里啪啦”之声,竟是司马豪痛苦难禁的呻吟声息。

卓轶伦赶过看时,只见司马豪业已衣裤半卸地,双手捧腹,疼得在草中打滚!遂愕然问道; “三哥,你……怎么样了?”

司马豪语音断续地答道:“我……我肝肠如……如绞,要……要……要想方便,偏……偏又干燥得……”

卓鞍伦叹道:“三哥,你太性傲,太逞雄了,一口气吃了那多辣椒,难怪有如此结果。”

司马豪苦笑说道:“贤弟!你……你是罕世神医,赶……赶快替我想个法儿。”

卓轶伦摇头叹道:“巧妇难为无米炊,眼前药物难觅,却教我有甚办法?何况三哥的这场活罪,可称自作自受,并非得了什么病症,是你左一壶‘新酿高粱酒’,右一只:红烧辣椒鸡’,太贪口腹之欲,生生贪出来的。”

说到此处,取出两粒灵丹,喂向司马豪的口中,并对他缓缓笑道:“三哥请先把这两粒灵丹服下,便可大泻一场,我再在附近寻寻看可有合用药物?”

司马豪服下灵丹不久,果然大泻特泻,一阵“劈里啪啦”之声,以及所挟奇臭气味,顿使卓轶伦皱眉失笑,赶紧走开,有些吃不消这种听觉嗅觉中的怪异感受。

等到司马豪泻得自己却蹲不下来,而换了两处地方,勉强结束,草草整衣之后,卓轶伦方缓步走过,含笑叫道:“三哥运气不错,居然被我找着了两样合用药物。”

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中所执的一束青草,递将过去。

司马豪见这束青草,约有十余茎之多,遂苦笑问道:“贤弟,你……你是要我吃草?”

卓轶伦正色说道:“三哥赶快把这些药草,细嚼咽下,否则,便大有麻烦!据我判断,你如今不单腹中仍如刀绞,连肛门部位,都火辣辣地,疼痛异常了呢!”

司马豪因卓轶伦说得丝毫不错,只好奉命惟谨地,把那束药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卓轶伦见他吃得一副苦相,不禁失笑说道:“三哥何必吃得这等呲牙咧嘴?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束青草,虽然不如那只‘辣椒鸡’来得有味,但吃完后,包管不出毛病,并可使你脱离苦海。”

司马豪大嚼青草之下,摇头叹道:“我‘司马豪’今日应该改叫‘豪马死’才对,因为由于一时‘豪’气,竟吃了这大苦头,若不像只‘马’儿般,大嚼药草,可能会活活痛‘死’。”

卓轶伦笑道:“三哥以后最好遇事收敛一点,不必像今日这等大发豪气。”

司马豪苦笑说道:“我也知道我有点飞扬浮躁,自讨苦吃,但当时却不愿向那穿青衣的姑娘低头示弱。”

卓轶伦目光一闪,扬眉叫道:“三哥如今总该恨煞那位姑娘的了?”

司马豪摇头答道:“一点不恨,我倒觉得那位姑娘,既颇明媚大方,又刁蛮可爱。”

卓轶伦点头笑道:“三哥不恨最好,你若恨她,只怕第三次的苦头,定将吃得更大。”

司马豪闻言一怔.目光凝注卓轶伦道:“贤弟莫非认为今日店中的青衣女子,就是昨夜庙中的黑衣女子?”

卓轶伦微笑答道:“是不是未敢断言,我确有这种猜想。”

司马豪剑眉双剔,星目闪光,一张俊股也微微发红地,跞起身来,便往来路驰去。

卓轶伦虽知他多半白跑,却也只好紧紧相随!

等他们回到那山村野店以内,炉上业已不见那锅香味撩人的“红烧辣椒鸡”,掌柜之人,也换成了一位须发皤皤的庄稼老叟。

司马豪一抱双拳,陪笑说道:“请问老人家,适才这店中有位穿青衣的姑娘,是令媛还是……”

话犹未了,那老叟便自摇手笑道:“不是!不是!我老头儿怎会有那么好的福份?”

司马豪又复问道:“这店呢?店是谁的?”

老叟微笑答道: “店是我的,那位姑娘给了我十两纹银,租用一日,并命我榨了不少辣椒汁儿,掺入一坛‘新酿高粱酒’内。”

卓轶伦听得忍俊不禁地,失笑叫道:“三哥,你毕竟是位老饕名家,识味圣手,适才便尝出那壶能够‘三杯醉倒李青莲’的‘新酿高梁酒’内,有些辣椒气味。”

司马豪闻言,委实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索性自己调侃自己地,耸了耸肩,摇头一叹说道:“那位姑娘,真够厉害,酒里也是辣椒,锅里也是辣椒,硬把我辣得七窍着火,八孔生烟。到如今,整条舌头,都是麻辣辣地。”

话方至此,脑后忽然起了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司马豪功力不弱,身形疾闪,回头注目,只见一片白光,迎面射来,一个身段窈窕的黑衣女子,却在数丈外的一株大树之后现身,疾驰而去。

因为这片白光,不像是什么毒辣暗器,司马豪遂一面伸手接取,一面向卓轶伦急急叫道:“贤弟与我快追,莫要让她溜掉。”

说话间,白光业已接在手中,果然不是暗器,只是一张纸柬。

卓轶伦也想看看这位刁钻古怪的黑衣女子,究是何人?遂与司马豪双双施展轻功,跟踪追去。

司马豪连纸柬上写的是些什么话儿都顾不得看,立刻展足脚程,追得宛如云飘电掣。

常言道得好:“强中更有强中手”,又道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饶他司马豪一身内家武学,相当不俗,卓轶伦并比他更略高明,但那黑衣女子,却又比卓轶伦还要胜上一筹,两人拼命猛追,越追越远,终于把对方的窈窕身影,追得不见踪迹。

司马豪气喘如牛,一头大汗地,废然止步,望着卓轶伦,神色窘然,不住摇头苦笑。

卓轶伦毕竟比他从容得多,目注那位黑衣女子的倩影消失之处.剑眉微扬,点头笑道:“这位姑娘,真够高明,看来我们均不如她,倘若夏侯娟妹子,现在眼前,或许能和她一分上下!”

司马豪呆然出神,卓轶伦失笑叫道:“三哥不要再发怔了,鸿飞冥冥,弋人何慕?你还是看看她给你的那张纸柬上写些什么?”

司马豪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持着一张纸柬,遂俊脸微红,低头观看。

柬上几行字迹,书法既极秀劲,语意更极俏皮,写的是:

“第一次,一记耳光,火辣辣!

第二次,美酒烧鸡,火辣辣!

第三次”‘死马’难‘豪’,英雄吃草,哈哈哈哈……”

司马豪看了这张纸柬,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滋味。

卓轶伦精于医学,也就精于揣测人的心理。他知道司马豪惭窘已极,若是正色劝慰,反难使其宽解,最好的方法,是莫如索性向他调侃调侃,开开玩笑。

智珠既握,立即含笑说道:“好个‘死马’难豪,英雄吃草,原来三哥适才所出的那副洋相,又被这位红妆奇女,看在眼内。”

气多不痒,债多不愁,司马豪到了惭窘万状,啼笑皆非之际,果然反倒自找台阶地,把神色放松下来,一剔双眉,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这两声“可惜”,倒把卓轶伦可惜得莫名其妙起来?目注司马豪,诧声问道:“三哥,你可惜什么?”

司马豪笑道:“我可惜贤弟已把‘咆哮红颜’四字,赠给夏侯娟姑娘,否则,若拿来赠给这位穿黑衣的姑娘,不也名实相符,极称恰当么?”

卓轶伦“哦”了一声.失笑说道:“三哥不必可惜,‘咆哮红颜’四字虽已赠送夏侯娟,对于这位特别对你垂青的厉害姑娘,我却可以另外送她四字。”

司马豪大喜叫道:“贤弟快说,我看你是否能再想出个字儿.与那‘咆哮红颜’一样新颖,一样极具韵味?”

卓帙伦笑道:“我们第一次与这位姑娘相遇时,她从神龛之中出现,今日她又请你大吃辣椒,显得手段极辣!武功身法方面,更如绝代仙姬,使你我须眉男子,望尘莫及,故而,我想赠送她‘辣手神仙’之号。”

司马豪抚掌赞道: “妙极!妙极!这‘辣手神仙’四字,用得传神,并均是眼前事实,毫无牵强之处。”

卓轶伦含笑说道:“不仅均是眼前事实,绝非杜撰,并含有双关用意。”

司马豪看着卓轶伦,扬眉问道:“贤弟快请说明,我怎么猜不透还有什么双关用意,含蕴其内?”

卓轶伦目光一扫四外,确定无人掩藏在左近窃听之后,方凑向司马豪的耳边,含笑低声答道:“这‘辣手神仙’四字的双关用意,就是希望三哥与那位厉害姑娘,缔定一桩‘辣椒因缘’,结为‘神仙眷属’,岂不百世流芳,永属武林佳话?”

司马豪被他说得俊脸通红,白了卓轶伦一眼,皱眉说道:“贤弟!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那位姑娘确实厉害,第一次令我脸上火辣辣。第二次我腹内火辣辣,倘若贤弟这几句调侃诙谐之语,传人她的耳中,则第三次相逢之时,我又不知道要被她作弄得哪里火辣辣了!”

卓轶伦微笑说道:“三哥虽不知道,小弟却倒知道。”

司马豪愕然说道:“贤弟知道?你是怎样……”

卓轶伦接口笑道: “我是由于忖思而知,猜出那位姑娘,于第三次与三哥相逢之时,必然把你弄得心头火辣辣呢!”

司马豪剑眉一蹙,摇头苦笑,与卓轶伦继续前行,并狂歌解闷地,朗声喝道:“男儿事长征,小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猥毛杰……”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笑叫道:“三哥,可惜你是位倜傥英雄,风流侠士,不是什么‘须如猥毛的草莽大豪’,否则,那位‘辣手神仙’,也不会对你独垂青眼的呢!”

司马豪叫道:“贤弟,你怎么了?怎么老是找我麻烦?”

卓轶伦笑道: “三哥,你说错了,小弟不是在找你麻烦,而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司马豪着实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地,惑然问道:“贤弟!你……你是受准之托?忠谁之事?”

卓轶伦应声答道:“我是受司马二哥之托,三哥,难道忘了二哥曾要我负责代觅佳偶,使你成就一段美满良缘么?”

司马豪觉得自己不必老是只图招架,应该展开反击,遂立即尽除窘态,反向卓轶伦深探一揖。

这一揖,果然也把卓轶伦揖了个莫名其妙,瞠目问道:“三哥,你……这是何意?竟突对小弟施礼?”

司马豪恢复了勃勃豪情,扬眉笑道:“贤弟既然有此美意,我自应深为致谢,并请你鼎力玉成!则将来你娶‘咆哮红颜’,我娶‘辣手神仙’,才真正是无独有偶的武林佳话。”

卓轶伦见他改变了他这样说法,转采攻势以后,果然不便继续凋侃,只是付诸一笑地,双双向前走去。

再往前走,便是“长江”江边有一座不太小的市镇。

到了镇上,司马豪见天色已晚,遂向卓轶伦含笑说道:“贤弟,我们前往‘桐柏山’之事,无甚时间限制,何如在这镇上,歇息一宿,不必连夜赶路。”

卓轶伦点头笑道:“这样也好,在这等镇市之中,三哥定可开怀吃喝,放胆高眠,不怕那位‘辣手神仙’,把你弄得脸上辣火火,腹内火辣辣了。”

司马豪白了卓轶伦一眼,便选了一家规模稍好的旅店,饱用酒饭以后,与卓轶伦邻室而眠。

但到了枕上,司马豪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因为他只一合目,便仿佛看见那位“辣手神仙”的亭亭倩影。站在眼前,嘴角略撇,脸上浮现出一副深具讽刺刻薄意味的妩媚微笑。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弹得异常凄侧幽美的琵琶音韵,并有个女子,轻启珠唇,曼声唱道:“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镇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司马豪倜傥风流,对于征歌选色之道,原不外行,一听便知,这是专走旅店的琵琶歌妓。

自己反正难以人眠,不如把她叫来,唱上两段,或许倒可有助于淡忘那位“辣手神仙”之事。

心念既定,便开门走出,把那歌妓叫进。

通常这类歌妓带有乌师,但眼前这位独抱琵琶,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长大斗蓬,四边垂地,只从特制手孔中,露出了捧抱琵琶的两只玉臂。

容貌也俏生生地,相当俏丽,只是那两道水淋淋的目光,略嫌冶荡飞扬,有点勾魂魄。

司马豪见这歌妓,并不太俗,遂轻敲墙壁,想把卓轶伦叫过室来,一同欣赏。

但敲了几下,卓轶伦房内,毫无回音,司马豪以为他心中无事,业已睡熟,遂不再加以惊动地,转过身来,向那歌妓问道:“姑娘叫何芳名?”

那歌妓眼波微转,摇头笑道:“已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定相识?相公要听琵琶,贱妾便拨四弦,要听歌儿,贱妾便度悝曲,只请相公于赏心悦耳之后,略赐银两,若问姓名,岂非多事?”

这几句话儿,把司马豪听得怔了片刻,方自杨眉笑道:“好!此处虽非‘浔阳’,在下恰姓‘司马’,便烦请姑娘,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地唱上一个‘琵琶行’吧!”

那歌妓点了点头,四弦一调,曼声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司马豪因这歌妓谈吐不俗,遂一面聆歌,一面向对方不住打量。

不打量还好,这一打量之下,却觉得对方所披的黑色斗蓬,似是特制,不然怎会如此长大,把全身罩得丝毫不见外露?连所穿是裙是裤,都看不出。

司马豪看来看去,身上忽然机伶伶地一个寒颤,心中起了疑念。

恰好那歌妓把白香山六百一十六言,脍炙人口的“琵琶行”,也已唱到尾声: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司马豪等她四弦一住,抚掌赞道:“不是江州白司马,闻歌我亦湿青衫!姑娘法曲仙音,真屑人间绝调,在下就以这粒明珠,作为缠头之赠便了。”

说完,果自怀中取出一粒约有龙眼核儿大小,光泽极美的上好明珠,托在掌心,向那歌妓含笑递去。

歌妓见状,“呀”了一声笑道:“一曲琵琶,怎敢当相公如此厚赐?”

司马豪微笑说道:“宝剑送烈士,明珠赠佳人,姑娘但取不妨。”

那歌妓闻言,也就不再客气,便自谢了一声,伸手取珠,但一双妙目,睨定司马豪,显然情意如火。

谁知那粒明珠,竟似在司马豪掌中,生了根般,一下竟未能取起。

那歌妓慌忙缩手,“咦”了一声,满面惊奇神色。

司马豪此举,是因忽动疑念,猜想面前歌妓,或许就是那“辣手神仙”所扮,遂暗聚内家真气,吸住掌心明珠,试她一试。

如今见了歌妓不曾取得明珠,并满面惊惶神色,遂以为自己猜错,赶紧把明珠送过,并借词冲淡痕迹地,含笑说道:“姑娘的这阕‘琵琶行’,唱得既好,弹得也妙,不知可否再唱一只流行小曲,让我饱饱耳福?”

那歌妓点头笑道: “这倒巧极了,相公既爱听‘流行小曲’,我就唱只今天刚刚学会的‘三相逢’吧!”

“三相逢”三字,又把司马豪听得暗吃一惊,正待发话询问,那位美俏歌妓,业已启唇唱道:“第一次相逢,脸上火辣辣……”

司马豪只听了这两句,便摇手叫道:“姑娘不要唱了。”

那美俏歌妓,愕然问道: “相公不是爱听这种流行曲么?下面的词句极妙,一共有三个‘火辣辣’呢!”

司马豪苦笑说道:“姑娘请不要再对我作弄,司马豪上次在废寺大殿之中,是无心开罪,敬求谅宥,我这厢陪礼如何?”

语音才了,便向对方恭恭敬敬地,深施一揖。

那美俏歌妓柳眉双蹙,诧声问道:“相公,你……你这是何意?”

司马豪道:“姑娘不要再推托了,我是想……”

那美俏歌妓听到此处,好似错会了意地,银牙微咬下唇,以一双冶荡秋波,看着司马豪,媚笑说道:“相公不必有所请求,慢说你已慷慨大方地,以罕世明珠,作为缠头之赠,仅仅凭你这副俊朗风神,也使我一见倾心,不忍峻拒,贱妾虽坠风尘,身犹清白,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一面呢声低语,一面春情如火地,便向司马豪身边偎来。

司马豪认准对方就是那位已经把自己怍弄了两次的“辣手神仙”,遂窘得俊脸通红地,轩眉叫道:“好了!姑娘,你的玩笑开得够了,应该适可而止,请恕司马豪斗胆冲撞,我要揭破你的庐山面目。”

“庐山面目”四字,刚刚出口,一式“神龙探爪”,便疾如电闪地,抓住那美俏歌妓的黑色斗蓬,猛力一扯。

在司马豪想来,那位“辣手神仙”在这件宽大斗篷之中,不是第一次所见的黑色劲装,便是第二次所见的青衣村女打扮。

谁知大谬不然,那位美俏歌妓的特制斗蓬之内,竟系春色无边,由上到下,均是光溜溜地,根本未穿寸缕。

司马豪一扯之力多大?不单把整件斗蓬扯下,并把那美俏歌妓,扯得像只肉陀螺般,摔在地上,口中连声叫痛,娇嗔说道:“相公,你也太猴急了,我已答应委身相就,你还……”

司马豪哪里吃得消这种风流阵仗?赶紧把自己手中斗蓬抛过,遮住对方不堪入目的赤裸娇躯,取了行囊等物,便夺门而出,到了卓轶伦的室内。

卓轶伦并未睡觉,正在静坐用功,司马豪遂皱眉叫道:“贤弟收拾用物.我们不住店了,快走,快走!”

卓轶伦也不多问,只向桌上丢了一块银子,作为店钱,便与司马豪一同离去。

司马豪边走边自怒道:“贤弟,你……你太不对了。”

卓轶伦失笑说道: “三哥此话何来?你要我住,我就住,要我走,我就走,却还什么不对之有?”

司马豪瞪他一眼问道:“贤弟还要狡辩,你既未睡,则在我敲墙之际,为何不加答理?”

卓轶伦笑道:“三哥呼妓逍遣,小弟又不好此道,我何必夹在其中,不识相呢?”

司马豪顿足叫道:“我已经怒满胸膛,贤弟怎么还要拿我开胃?”

卓轶伦笑道:“三哥不要怪我,我根本不知道你这样行色匆匆,并气急得满面通红,是为了何事?”

司马豪这才相信卓轶伦不是虚语,遂气急败坏地,把适才的风流艳遇,向他说了一遍。

卓轶伦听完,含笑说道:“三哥以为这桩艳遇,又是那位‘辣手神仙’,替你安排的么?”

司马豪皱眉说道: “这还用问,不然那位姑娘,怎会向我唱什么火辣的‘三相逢’呢?”

卓轶伦微笑问道:“三哥,我来问你,前两次,那‘辣手神仙’,都让你吃了苦头,但这次却为何并无什么恶意存在?反想成全你享上一宵艳福,略解旅途岑寂?”

司马豪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她这样安排,是何用意?”

卓轶伦笑道:“或许是地觉得前两次对你手段太辣,才把第三次改为优待,以示补偿,谁知三哥竟未接受人家这份好意,弄成‘神女有情空解佩,襄王无兴不成欢’,岂非大煞风景?”

司马豪正在苦笑,突然听得身后有步履之声,枉奔而至。

两人同时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奔来之人,是适才所住旅店的店中伙计。

司马豪扬眉叫道:“伙计,你追来则甚?我已把店饭之资,留在桌上,给得不算少呢!”

店伙在喘息之中,连声称谢说道:“多谢相公厚赏,小人此来,是奉命送信。”

司马豪问道:“送什么信?奉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