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没有料想到自己接下来竟会这么忙。

红玉终于从那朵巨大的石冰之曼荼罗中解脱出来,这差点让边令诚高兴死了。他抱着红玉又哭又笑,赶紧带领它躲入古墓中,李玄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这一次吓破了他的胆,只怕已经形成心理障碍,再也不敢让红玉对敌了。

封常青胆小惨败之后,重重发誓,说一定要去修炼出一门秘术,大大发挥他阵法、法术的威力。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心得,就闭了关。

石紫凝经过那日之事后,便再也没出现过。大概是心有惭愧?

龙薇儿也是一样,不过她百分百地是在伺候谢云石的伤势,一想起这一点,李玄心中就极为不爽,几乎将药罐子扣在郑百年的头上。

定远侯是他的前世,但他是不是定远侯?

承香是龙薇儿的前世,但她是不是承香?

一想到这些,李玄的头立即就大了。那种轮回中的沧桑感又涌上心头,让他不禁感到一阵深沉的茫然。他爱的,他亏欠的,在这一世,仰望着别的男子的光芒。

他又能如何呢?

李玄长叹一口气,还是那句话,想不明白的,就暂时不要多想吧。但他记着他的承诺,他要给龙薇儿最大的幸福。

去搬救兵的崔氏三姊妹还没回来,别的人又有种种原因不能帮忙,所以,照顾伤员、病号的重任,就落到了李玄身上。

伤员有五位,郑百年跟卢家四兄弟。病号有一位,容小意。

伤员还好一点,反正他们是习武修行之人,本就应该吃苦,而且男子汉大丈夫,当然应该任劳任怨,所以,李玄基本上不管药熬透没有,甚至不管是郑百年的药,还是卢家兄弟的药,统统乱炖一气。

他们的伤都差不多,还分什么彼此?

但病号就麻烦多了。容小意娇怯怯的,风一吹就似乎化去了,平时就让人捏着一把汗,被那玄蓝之阳炙烤后,简直就如花儿般凋谢,看的李玄心痛死了。

小玉一口将这些过错全都栽到了李玄头上。

若不是李玄将容小意请到了万花坪,容小意怎会受此大灾?

若不是李玄将心魔引过来,摩云书院又怎会受此大灾?

若不是李玄非要跟心魔决斗,天下又怎会受此大灾?

总之一句话,都是李玄的不对!

它吱吱呀呀不停地抱怨着,李玄采药的时候抱怨,熬药的时候抱怨,喂药的时候也抱怨。李玄实在忍不住,一把将它攥住,大吼道:“你家主人病成这个样子,你不来帮忙么?”

小玉冷冷道:“你别忘了,你被心魔逮着的时候,是我救你出来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要遭天谴!”

李玄一下子被打败了,蔫蔫地开始采药、熬药、喂药……

小玉开始凌厉地称赞它自己,什么口才卓绝、气势逼人、临危不惧、巧舌如簧……若不是它用故事打动了瑶儿,又怎会组织起宠物军团,将某个废物救出来?也难为它想出如此精妙的故事啊,瑶儿大概只会被这个故事打动吧……

李玄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他问道:“你究竟用什么故事打动了瑶儿?”

小玉陡然住口,忽然自顾自飞走了。

咦?为什么它好像很怕这个问题?

李玄心里充满了疑问。这很可疑,非常可疑。李玄简直肯定,这小鹦鹉肯定又做了什么坏事,怕被自己发现。这个坏事恐怕对自己大大不妥,所以才会这么仓惶。

但会是什么坏事呢?不就是个故事么,还能坏到哪里去?李玄如此想着,倒也有些释然。

连续奋战在药罐子身边足足七天,容小意的脸色才渐渐好了些。

她的身子更娇弱,斜倚在一朵花瓣中,就仿佛是一支沾满露水的蕊。她轻轻叹了口气,就仿佛是花蕊上沁出的芳香。

“这些天让公子费心了。”

这么多天来,终于听到了一句人话,李玄简直有些感激涕零的感觉:“你要是真的感谢我,能不能帮我个忙?”

容小意道:“请讲。”

李玄道:“我看你万花万木皆能培育,能不能替我种一棵摇钱树,摇出十万黄金来?”

容小意点点头,道:“可以。”

李玄大喜,道:“真的可以么?那还等什么?”

容小意淡淡道:“摇钱树以福报成活,所以要将公子埋在土中,将种子种在公子的心口,每天浇金水一升,慢慢就会成长了。公子既然愿意种植,那就请掘坑自埋吧。”

李玄吓了一跳:“这么麻烦?”

容小意道:“不麻烦,经过九十九年,摇钱树就会长大了。”

九十九年?李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立即打消了这个主意。容小意剪水双瞳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拿定主意。

李玄急忙岔开话题,道:“你怎会忽然生了这等奇病?”

容小意合上了眼睛,花瓣合拢,将她包围了起来,她就仿佛受到惊吓的孩子,躲入了母亲的怀抱。

跟小玉一样,在不想回答、不能回答的时候,她也选择了逃避。

但这之中,显然必有一个很深邃的理由,让容小意害怕到甚至不敢提及的理由。

那,又是什么呢?

喂完最后一罐子药,李玄发誓,再也不穿这件破围裙了!再也不像个小媳妇一样给郑百年跟卢家兄弟端茶送水了!

他要开始学习!

这一战让他感悟良多,知识简直就是力量啊!

若是他早知道那沱阿拉神鳌雷是息壤,若他早知道参合玉凤只能使用一次,若他……

唉,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所以,他虽然拖着疲惫的身躯,但却精神奕奕地向睡庐走去。

他要见到紫极老人,他要加强课程的难度,他要学习更多更广的知识!

虽然他不能变为一个武者,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智者。

他经过山道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忽然想起了九灵儿。这个执拗于爱的天狐让他觉得有些心痛,她受了百年的苦,仍然无法忘却她那无情的爱人。

爱,究竟是幸福,还是灾劫?

李玄也有些歉然,九灵儿的尸体都被心魔化成月轮,消失在空中,没有半点留下,让他甚至不能给她举行个葬礼。他用什么来缅怀这位情深的女子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

紫极老人仍然卧在仙游枻上,他的脸色不再苍白,但李玄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对。

他站在门口,仔细地想着,终于明白,他感到不对的原因,是因为他没有看到三十六轮回。

紫极老人似乎单纯地在休息,而非在修炼。这实在很不正常。

心魔已被打败了,紫极老人为何却仿佛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中了呢?

李玄忽然想起最后心魔落败的关头,一直固守睡庐,不问世事的紫极老人,竟然同雪隐上人联手一击,不由心中又涌起了一重疑惑。

紫极老人怕的,好像不是肆虐终南的心魔。

——他怕的,究竟是谁?

他刚想问,紫极老人的双目忽然睁开,道:“有件事你必须帮我去做。”

李玄怪叫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好好学习!”

紫极老人道:“这件事就是好好学习!我不能离开睡庐,你帮我去查看四个地方。这四个地方,关系到摩云书院的存亡大计。”

李玄的心不禁跳了跳,究竟什么事,居然如此紧要,比心魔还要重要么?

紫极老人掏出四枚令牌,那是四枚黑黝黝的令牌,隐隐泛着青、赤、玄、黄四种毫光,材质非金非玉,看上去极为奇特。那令牌的正面绘着奇怪的图像,不知是神是兽,背面则画满了各种符咒,相互纠结在一起,就仿佛是乱糟糟的草木之丛一般。

李玄接了过来,道:“臭老头,这是做什么用的?”

紫极老人道:“当年我设下五行定元阵,分化为先天五狱,镇住五件至秘至邪之物,其中一狱由我亲自镇守,另四狱我托卫公、定远、九灵、千殇镇压,这四天令便是四狱之钥。其中一狱已经损坏,其他四狱在你的胡作非为下,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你拿着四令前去查看一番,只要有些微蛛丝马迹可循,也许天下就有可救之机。”

李玄闻听,更是一惊,天下可救?难道有比心魔更强大的魔头出现了么?

他隐约感到,紫极口中的先天五狱和心魔的话有莫大的关联。

难道这先天五狱中镇压的,就是石星御的神、心、意、形、体?

若真如此,紫极亲自镇守的那一狱,大概便囚禁着石星御的心,却已被心魔在不久前取出了。而其他四狱呢?怎么会是他破坏的?

还不待他开口,紫极老人叹道:“你不要多问了,我传你一套口诀,你拈诀挥令,钧天四令就可以将你传送至禁制之处。然后你再诵动口诀,便可将禁制显出。你一一历遍四处禁制,然后回报于我。”

李玄见他神色肃穆,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再多问,全神贯注,将那口诀学得烂熟,依言挥动第一枚苍天令,果然,一道青光自令上腾起,他面前忽然闪过一只似龙非龙的妖物,盘旋在他的身侧,忽然,一口将他吞下肚去!

李玄惨叫一声,却发觉自己的身形已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那条似龙非龙的妖物,已然不见了踪影。李玄惊魂始定,四下观望,他赫然发现,自己是在那座古墓中。

他的落脚之地,正是咕噜带他来的那个山洞,也就是中藏玄冰的洞穴。李玄再度吟动口诀,又是一道青色的光芒自苍天令上腾起,忽然,就见那块玄冰上也是一道青光腾起,化成一道龙形,慢慢没入了苍天令之中。

玄冰消失不见,苍天令已不再是黑黝黝的颜色,变成了一块青翠的美玉。令身上刻着的奇怪图案跟符咒之纹仿佛变成了活物,缓缓流动着,触体生温。

这是否就预示着,禁制并没有被破?

但李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玄冰中冻着的那个人形,已经不见了!

李玄默默地思索着,口诀吟动,挥动第二面令牌,赤红之钧天令。顿时一阵光华闪动,一只类似参合玉凤的巨鸟骤然飞起,轰然没入了李玄的体内。李玄顿时头晕目涨,眼前一黑。等他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天之链堑的尽头。

“心远自定,唯香是承。”

八个大字如血,飞舞在崖壁上,宛如千年的诉说。虽然刻历甚早,但那字却依旧鲜红,正如那誓约,依旧历历在目。

因为这八个字,是刻在心上的。心永不变,字便如新。

难道禁锢着定远侯心魔的天之链堑,也是紫极老人设下的禁制么?

那这禁制又是镇压着什么?李玄心中的不安更加深重,他喃喃诵动紫极老人传的口诀,钧天令挥动,一簇赤光自令上升起,照映着那崖壁上的八个大字一团火红。慢慢地,大字飞舞成八团巨大的烽火,轰然怒卷进了钧天令。

一阵炽烈的火力自李玄手中透出,那枚令牌一瞬间变得火一般烫,差点将他的灵魂灼透!他几乎要将钧天令抛了出去,但就在此时,苍天令铿然一声轻响,一缕清凉自令身上透出,瞬间布满了他的全身。钧天令也发出悠长的清音,那股火烈之势慢慢消歇了下去。

而那八个大字,却在他的手握上那块玉的瞬间,映在了他的心底。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一如已经延续了万年的惆怅。

李玄紧紧握着令牌,良久,方才叹了口气,却发觉,他的双颊已布满了泪痕。

他发动了第三枚令牌,昊天令,金色光华闪过,一只巨大的虎形妖物载着他直上九天,来到了另一个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那是荒凉的沙漠,是红色的深谷,是万千兽类栖息的城池。

九灵御魔,他来到的,是跟石紫凝击败三刹鬼毒大摩天的地火玄谷。这里也是禁制之一么?李玄疑惑地想着。他站在高台上,念出了第三遍咒诀。莽然一阵呼啸响过,万丛石笋上,忽然浮起了点点赤色的玄火,每一点火光中,都是一只猛兽的影子。它们狂烈地咆哮着,咆哮声响彻天地。忽然,这些凶兽全都化成点点光辉,钻入了昊天令中。

昊天令也在同时起了变化,它中心的那点金芒变得无比燎亮起来,一闪仿佛耀遍了整个世界。李玄握住的,并不是一枚令牌,而是一个小小的,灿烂无比的太阳!

他骇然变色,万兽之狂暴愤怒自手掌间轰然怒发,海涛一般撞击着他的心灵。钧天令上的火芒倏然一闪,透入昊天令中,万兽一声清啸,渐渐平息了下去。李玄大汗淋漓,不敢在此多留,匆忙发动了最后一枚令牌。

然后,他惊骇地发现,他出现在了神鳌体内的灵台幻海中。

他就站在三生秘境之屋中,只不过没有见到君千殇。

那块巨大的三生石卧在屋子的正中央,自从天狐九灵儿破石而出后,它就消尽了锋芒。但随着李玄诵动第四遍咒诀,三生石逐渐变得透明起来,中间隐隐显露出了无数的影像,千千万万个影子在其中漂移着,无休无止,无尽无垠。

李玄手中的玄天令也闪过一阵黑光,渐渐地,这些影子全都飘向玄天令,于是玄天令便愈来愈黑,任何一丝光都无法从其中透出。

那黑是如此妖异,如此诡秘,李玄甚至怀疑自己的目光都被纳入其中,无法拔出!

万兽的呼啸在这一刻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火烈之声,木涛清音。四枚令牌上各自透出青、赤、玄、黄四色光华,凌空纠结在一起,宏音大放,仿佛多年不见的故友重逢,在诉说着离别之情。

李玄心中竟然也充满了感伤。

良久,四枚令牌共鸣之声渐渐止歇,它们静静卧在李玄手中,宛如四枚晶莹的玉石。不过每一枚玉石中都有一个世界,都有片宫阁,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庞大妖物。李玄毫不怀疑,一旦将这些妖物放出来,它们每一只都有心魔那样的毁灭性力量!

让他在意的是,从他诵动口诀的结果来看,这些禁制都完好无缺,那么紫极老人担心的又是什么?

而且,这口诀,明显是为了收回禁制的,紫极老人为何又在这关头收回这些禁制呢?

这些禁制,究竟禁锁的是什么人?

李玄满腹疑问,突然,四枚令牌结成的彩光缓缓落下,将他的身影吞没。

随后,他听到了紫极老人的叹息之声,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睡庐中。

果然,紫极老人目光紧紧盯在四枚令牌上,他的双目中,也尽是疑问。

他喃喃道:“钧天四灵的威曜丝毫不减,为何他能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