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来得很突兀,传言也是活灵活现,但朱代东却并不放在心上,自己今年才正式成为树木岭的乡长,这么快就当党委书记?这不可能嘛。外人经常在得知自己的年龄时很惊讶,二十五岁的乡长,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二十五岁的党委书记?县里不会做这样的安排。狮子山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只需要派一个老成持重的干部去,或者直接在当地提拔一名书记便可以,比如凌长金,他原来就是狮子山乡的副乡长,在狮子山工作了十几年,对当地的情况非常了解,个人能力也可以,完全无需把自己调过去嘛。
但传言并没有因为朱代东的不理会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朱代东已经接到县里几名相熟的领导打来的电话,虽然都没有说什么事,但话语中对他的道贺则清晰的表达了出来。
当教育局的吴震,这个原狮子山乡的党委书记也给朱代东打来电话时,他才知道,这件事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吴震调任教育局长才一年多的时间,县里领导向他咨询狮子山乡的事并非不可能。站在他现在的位置,能对狮子乡做出更客观的分析。
朱代东其实并不想走,他更愿意在树木岭待上一二年时间,让树木岭彻底摆脱贫困乡的帽子再离开,到时自己也理直气壮得多。今年树木岭的发展速度肯定会超过去年,养殖户由去年的四千户增加到今年的八千五百多户,而且随着时间的增加,年底超过九千户一点问题也没有。
去年养殖场每个月出栏生猪四千头,年初已经达到五千头,下半年,树木岭月出栏生猪一万头一点问题也没有。养殖户增加了,原来养殖户饲养生猪的数量也增加了,市里每天需要生猪五百头左右,今年树木岭的生猪将出现供大于求的局面。这一点朱代东已经考虑到了,他本想去趟广东,但现在这个消息传得是如此迅猛,让他犹豫着是不是还要去。
最后朱代东决定还是要去,自己只要一天还要树木岭乡长上的位置待一天,就要尽到乡长的职责。至于狮子山乡党委书记的事,自己如果到处去窜反而不好,真要落到自己头上,党叫干啥,咱就干啥呗。他突然想到一句话: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听到朱代东要去广东联系生猪销售的事,陈树立一愣,他似笑非笑的问,这个时候去不太合适吧?
朱代东很坚决。
“真要去?”陈树立有些意外,这是没有政治觉悟还是政治觉悟太高?他一时有些看不穿。
“书记,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年树木岭的生猪销售形势逼人,下半年,光是全县的生猪月出栏量就会超过市里的消化量,如果农户的生猪销售受阻,咱们树木岭的发展就要受阻,现在我们自己还没有处理生猪的能力,只能往外销。”朱代东诚恳的说道,他其实还有两个计划,一是要把树木岭的路修好,二是要结合树木岭的本地优质,办一个肉加工厂。但这件事需要的资金都很大,这一二年树木岭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
“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吧,县里我去给你跑跑。”陈树立有些感动了,换作别人,哪里还会管乡里的事,早天天去钻领导的办公室了。
“书记,多谢了,是我的无需去争,不是我的争也争不来,还是踏踏实实的干好本职工作吧,县里的领导自会考虑。”朱代东上次在香山山庄见到陈树立与彭明一起吃饭,也听到了他们谈话的一些内容,陈树立又在县里找到了新的码头。
“你啊,这怎么行呢,机会稍纵即逝,不争才傻呢。”陈树立劝道。
“那我就傻一回吧,对了书记,这次我想带道义同志一起去,乡里就要多麻烦你了。”朱代东说,潘道义是乡里的老人,跟陈树立也一直走得比较近,但因为自己,他没能抓住机会。但就算是这样,朱代东上任后,潘道义对他的工作还是很配合的,当然,朱代东也尊重他,经常没事就找他喝点小酒,很多时候,喝一场酒,工作也谈完了,这比在办公室正式谈工作要有效得多。
“可以。”陈树立再次意外,但他好像又明白了朱代东的心意,如果能在广东找到生猪销售渠道,树木岭的生猪将主要销往外省。按照今年全县发起的这股养殖风,市里的生猪销售将会有一场争夺战,能提前预防这种情况出现,朱代东的能力如何不说,至少在责任感上面,他能当得起陈树立称一声“好”。
望着朱代东沉稳的步伐,陈树立不得不感慨,这个年轻干部已经成长起来了。他才二十五岁啊,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陈树立记得好像在公社当干部,当时什么都不懂,做事只凭着一腔热血,想到朱代东在树木岭的所作所为,陈树立汗颜不已。
去广东?潘道义愕然的问。有些不敢相信,去趟广东有必要正副乡长一起去么?他在树木岭的资格算比较老的,朱代东刚考上省师范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树木岭的副乡长了,可等到朱代东大学毕业,分配到树木岭,借调到乡政府,从秘书开始,一步步登上副乡长、乡长之位,自己依然还是副乡长。
“以后乡里的生猪将主要销往广东,这个工作我觉得由你负责是很合适的。”朱代东说。
“哦,好的,什么时候走?”潘道义突然有些明白了,县里的传言他也听到了,不管朱代东会不会走,他这一步都没有错,现在他选择自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可是自己的觉悟竟然这么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嘛,潘道义的内心突然热了起来。
去年朱代东担任代理乡长,刚开始,潘道义确实有些情绪,但他却没有像李金那样表露出来。后来朱代东主动找他谈过几次话,晚上没事的时候就提两瓶酒来家里蹭饭,两人之间的隔阂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化,消失。凭心而论,朱代东的能力比他强,也很会借势,乡里有个什么事,马上就能捅到市里,迎接省里的检查,也是堪称完美。因此,潘道义的心态已经平和,也接受了朱代东是乡长这个事实。但是今天,他心中的那股激情又开始迸出,手掌心甚至很不争气的布满了一层细汗。
朱代东做事历来雷厉风行,晚上两人就坐侯家塘村豆腐厂的货车去了市里,傍晚时分就到了广州。九十年代初期的广州就像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到处都在搞建筑,一栋栋高楼大厦一夜之间就拨地而起,一条条马路被拓宽,一座座立交桥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整个城市生机勃勃,日新月异。
在这里,每天都有几十家,甚至几百家工厂破土动工,在这里,什么东西好像都不够似的。水泥、钢筋、砖瓦、食粮、肉类、蛋类……在古南省驻广州办理处的联系下,朱代东与潘道义与广州市政府取得联系,对方告诉他们,直接去市政府找一位叫张华的工作人员便可,对方会接待他们的。
与张华谈得很顺利,朱代东来之前准备了一次资料和照片,树木岭养殖场的规模、生猪的检验报告、疫苗注射情况。当然,他们的介绍信也是必不可少的。张华也没有内地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的那种拖沓,在这里,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除了他的普通话让人听着像大舌头之外,双方之间谈得很融洽。
张华告诉他们,可以接收树木岭的生猪,只要质量合格,有多少要多少。价格比市肉联厂高出百分之三十,但有一个条件,树木岭必须把生猪送到他指定的地点,猪到付钱,一分都不少。
“价格还能再向上调点么?现在铁路部门的运输很繁忙,特别是南下的,而要用货运送猪的话,成本就会增加,我们这也是为了给改革开放添砖加瓦嘛。”朱代东对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感觉到满意,事情的顺利超出了他的想像,早知道这样,去年就应该来趟广东。
“这个价格已经很合理了。”张华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的生猪都是自繁自养,饲料也是自己生产,肉质非常好,报告你也看到了,没得说。而且我们的生猪都是农户一家一家饲养的,中国的农民太苦了。”朱代东原本对价格也很满意,但就在他准备要同意的时候,却听到旁边的房间内也在谈供应生猪的事,那边的双方应该比较熟,比较比他们的高出百分之十五。
“好吧,我可以再给你加价百分之十,这已经是我的最大权限了。”张华也许被朱代东的最后一句话感动了,同意加价。
“不能加百分之十五吗?”朱代东嘀咕道。
“那得找我们科长。”张华脱口而出。
朱代东打蛇随棍上,让张华介绍科长给他们认识,科长得知树木岭一个乡长一个副乡长为农民出来跑市场,也动了恻隐之心,同时朱代东提出的各种报告和证明文件还有照片,也确实证明了树木岭的生猪质量应该比其他的地方要强,就同意了按照最高价格收购树木岭的生猪。
走出市政府,潘道义看向朱代东的目光又不同了,这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来,早就跟张华的第一次出价签好了合同,而不是现在多的百分之十五。千万不要小看这百分之十五,一头猪原来的收购价是三块五一斤,一头猪在六百元,百分之十五是多少?九十元?一万头呢?每个月一万头呢?潘道义不算这个数还罢了,越算他越激动,连走路都有些抬不起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