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月,许克明和他的绿色田园公司以每股1元的价格从白原崴手上受让了全部8000万国有法人股,成为控股股东。嗣后没多久,许克明把自己公司资产置换进去,将公司正式更名为绿色田园。从表面上看,许克明好像吃了亏,其收购价格比当年白原崴的受让价格每股高出了近四角,似乎让白原崴赚了钱。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此次转受让交易的公开资料表明,白原崴和伟业国际为求脱身,被迫背走了公司所有负债和属下的垃圾资产,转让给许克明的是一个比较干净的壳。前天和白原崴谈伟业国际监事会问题时,孙鲁生便似乎无意地把问题提了出来,“白总,我突然想起个事:你当年怎么想起来把电机股份转让给许克明了?”

    孙鲁生说:“钱市长当时是常务副市长,不管财政,你该找刘副市长啊!”

    白原崴道:“你不知道,钱市长那时还管钱袋子,当了市长都没撒手!”

    绿色田园的问题相当严重,十有八九是个黑色田园,幕后的大人物钱惠人已经渐渐显影了。如果判断不错的话,真实故事应该是这样的:1998年初,许克明勾结崔小柔,通过主管钱袋子的常务副市长钱惠人搞来了大笔资金,以闪电战的速度完成了ST电机股份的收购炒作。嗣后,钱惠人或者他老婆崔小柔成了绿色田园的受惠者,和绿色田园有了某种密切的经济利益关系。因此,才出现了钱惠人向赵安邦引荐许克明,并借赵安邦私下场合的议论大做文章,恶炒绿色田园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进一步证明了孙鲁生的推测———

    那天晚上十二点多钟,她和丈夫、儿子已上床休息了,一个电话突然打到了她家里,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开口就问:“请问,你是鲁之杰女士吗?”

    孙鲁生最初判断是恐吓电话,马上反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鲁之杰?”

    中年男人说:“我不但知道你就是鲁之杰,还知道你在宁川做过财政局长,现在是省国资委副主任,没搞错吧?你孙女士胆子很大啊,敢做绿色田园的文章!”

    孙鲁生多了个心眼,及时按下电话录音键,“你什么意思?想恐吓我吗?”

    中年男人却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误会了,孙主任,你误会了,我才不恐吓你呢!我恐吓你干什么?我是想为你提供打垮绿色田园的炮弹,重量级炮弹!”

    孙鲁生有些意外,“重量级炮弹?请问,你是绿色田园的高管人员吗?”

    中年男人说:“我虽然不是高管人员,可比他们的高管人员知道得还多!我和绿色田园的幕后老板崔小柔是股市盟友,经常联手做庄!你如果想搞清绿色田园的内幕,最好来和我见面聊聊,我也准备写篇文章,揭露坐庄黑幕!”

    孙鲁生强压着激跳的心,“好啊,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听你安排。”

    中年男人却迟疑了,沉默片刻,问:“孙主任,你知道崔小柔是什么人吗?”

    孙鲁生紧张地想了一下,选择了故意装糊涂,“不清楚啊,怎么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那你先弄清楚崔小柔是谁的老婆再说吧!”

    孙鲁生道:“不管崔小柔是谁老婆,都不影响我们的见面嘛!你看,我们明天见一下好不好?我们国资委对面街上有个茶楼,很安静的,我下午在那里等你!”

    又是一阵沉默,中年男人答应了,“那就下午四点吧,股市收市后我过去!”

    孙鲁生这才问:“你这位同志贵姓啊,怎么称呼?我怎么知道是你啊?”

    中年男人说:“这你都别问了,见面时我手里拿着一张《汉江商报》。”

    次日下午不到四点,孙鲁生赶到茶楼,等候那位中年男人了。当时,茶楼散客厅里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个茶客,其中有两个茶客在看报,但都不是《汉江商报》。一直等到四点半钟,手持《汉江商报》的那位中年男人始终没露面。

    4时42分,孙鲁生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号码仍是匿名的私人号码,声音却是那个中年男人,“孙主任吗?真对不起啊,我失约了,恐怕一时来不了了!”

    孙鲁生尽量平静地问:“是不是临时碰到了什么急事啊?我可以再等等。”

    中年男人说:“别等了,你回去吧!哦,对了,你别把我昨夜的胡说八道当回事啊!不瞒你说,昨晚和几个朋友喝多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还给其他不少人打过电话,也不知都胡说了些啥!今天起来,我就四处打电话道歉,也向你道歉了!”

    那个说好和孙鲁生见面的人决不是喝多了,估计是因为尚不可知的原因突然改变了主意,赵安邦想,孙鲁生的分析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钱惠人和崔小柔很可能已陷到绿色田园的黑洞里去了,陷得看来还很深,也许已经淤泥没顶不能自拔了。

    敏感的警觉和深刻的怀疑,竟被孙鲁生初步证实了,赵安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

    公司保安经理报告说,野狗基金的李成文求见。

    汤老爷子知道李成文最近在二级市场操作失了手,从绿色田园出来的钱又套在另两只参预做庄的股票上了,本不想见,可又怕这条野狗在这种时候发野,坏了操作大事,便硬着头皮见了,是在装饰豪华的贵宾室见的,满面笑容,彬彬有礼。

    李成文已是一副丧家犬的样子了,印堂发暗,目光混浊,不管怎么掩饰,脸上的晦气和失落都显而易见。小伙子急着求见,见面后却又没什么正经话可说,言之无物地谈了一通未来大市走向之类的话,便坐在沙发上,捧着水杯发起了呆。

    汤老爷子心中不耐,主动问道:“小老弟啊,你今天找我究竟有啥事?”

    李成文叹了口气,“教授,我……我真不好意思向您开口,真不好意思啊!”

    汤老爷子满脸真诚,口气极是和蔼,“别不好意思,有话就直说嘛,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就算帮不上,我也会向你解释清楚的。说吧,碰到什么难处了?”

    李成文苦巴着脸说了起来,“教授,我这次惨了,把资金全套在两只外地小盘股上了,一只是合金股份,一只是大展实业,账面亏损已经超过60%了!”

    汤老爷子友好地责备说:“小老弟,你也太不慎重了嘛,这种低迷的市道哪能这么疯狂投机呢?我过去就和你说过,要做巴菲特,不能做索罗斯!做绿色田园时,我是不是也提醒过你,今年的战略热点在钢铁和汽车板块上,亏损小盘股利好再多,也属短平快的突围。绿色田园能解套就不错了,咋又往小盘股里冲呢?!”

    李成文连连点头,眼泪差点下来了,“教授,我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

    汤老爷子却又安慰说:“也不要怕,解套的机会总还有,股市上没有只涨不跌的股票,也没有只跌不涨的股票,绿色田园套了我们一年多,不还是解套了么!”

    李成文道:“这我知道,可问题是,现在委托投资的债主全逼上门了,我走投无路啊,所以才……才求到您这来了,想请您救个急,临时给我融资1200万元,让我应付一下逼得急的债主!我以账上股票做……做抵押……”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别说1200万元,就是200万元他也不能借!伟业控股阵地上炮声隆隆,他和海天系的弹药还不够呢!于是便道:“小老弟啊,你真是为难我了,海天系现在也是满仓啊,年中还准备分一次红,哪有资金可融呢?再者说,我并不是海天系基金的经理,只是他们的投资管理顾问,也没这个权力啊!”

    李成文急了,不管不顾地把底牌全露了出来,“汤教授,请您放心,我这不是长期融资,只是临时借用一下,时间最长不超过三个月!这两只股票我是和绿色田园许克明、崔小柔他们合伙做的庄,他们已经答应通过钱惠人市长和文山市政府帮我融资4000万元,或者搞到资金后,以现价接盘,你和海天系没任何风险,真的!”

    汤老爷子大吃一惊,天哪,崔小柔和许克明也跟这野狗在两只股票上做庄,身为市长的钱惠人竞答应为他们融资4000万元?这都是怎么回事?是面前这条野狗疯了,还是钱惠人疯了?钱惠人这么干,是不是准备进大牢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李成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进一步交底道:“教授,你别不信,事到如今,我干脆啥都告诉你吧:对崔小柔和绿色田园,我知道的太多了,钱惠人市长再难也会帮我搞钱的,只是他现在不在宁川了,搞这4000万元要有个过程,但一定会搞!”

    汤老爷子益发吃惊:这条野狗在讹诈,已经讹诈了钱惠人,只怕还要讹诈他!

    李成文没趣地被打发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挺不安地说:“教授,那您也要说到做到啊,千万别把我刚才说的情况透露出去,让我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汤老爷子也恢复了常态,意味深长道:“很好,你这小老弟还算明白啊!”

    钱惠人下水是很快的,下水的原因之一竟是没能如愿当上一把手!这是1997年10月间的事。这年10月,赵安邦离开宁川市委书记岗位,调到省里做了主管经济的副省长,市长退二线,宁川班子面临调整。这时,王汝成是市委副书记,钱惠人是常务副市长兼副书记,排名已在王汝成之前。据说,赵安邦是将钱惠人作为市委书记极力推荐的,省城共和道上的传言也说钱惠人马上要做市委书记了。不料,省委常委会一开,市委书记却变成了王汝成,钱惠人只是个市长。这让钱惠人很不服气,也很不舒服。

    偏在这时,省委又搞了次全省范围的廉政工作大检查,经济发达的宁川再次成为检查的重点。有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又写匿名信举报钱惠人所谓的腐败问题,钱惠人恼火之余,决定腐败一回了,这才让小柔抓住许克明,大做ST电机股份的文章。

    这一仗打得真是太漂亮了,简直无懈可击:挪用的三亿资金两个月后一分不少还了,前ST电机股份变成绿色田园,进入了他们的囊中,她这个市长夫人白手起家,转眼间不但赚了大钱,还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幕后董事长。这种惊人的奇迹只可能发生在这种经济转型期,发生在自己丈夫做市长的宁川市。权力经济产生的利润,真是任何生意都无可比拟的,它甚至远远超过贩毒的利润。

    许克明此生最佩服的一个人就是钱惠人。在1997年5月那个春风荡漾的晚上,当他把一张香港汇丰银行开出的800万港币存单夹在礼品包里,悄悄摆放在宁川市委宿舍一区十号楼钱家客厅茶几上时,一种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就确立了。

    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了,他是精英人物,崔小柔和钱惠人就更是精英人物了。尤其是钱惠人,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用手上的权力挽救了他的前程,而且没把他主动送上门的800万港币看在眼里。港币存单是夹在礼品包里的,见面汇报时,钱惠人和崔小柔都没发现。次日一早,崔小柔就找上了门,把存单退回了。

    看到退回的存单,他产生了误会和错觉,以为钱惠人夫妇嫌钱少,以为啥都完了,一急之下,结结巴巴啥都说了:说自己现在实在是太难了,身陷危机之中,砸锅卖铁也只有这么多了。说是一旦在钱市长的帮助下过了这一关,啥都好说,甚至可以把起死回生的绿色田园公司过户到崔小柔名下,自己做副手跟崔小柔干。崔小柔却说他误会了,明确告诉他,这笔钱不能收,但老同学的困难一定帮助解决。

    结果真解决了。钱惠人一个批示,国土局的所有封杀令全成了废纸。钱惠人批得很有力度:“用地上的违规必须纠正,但对绿色田园这类新兴民营企业,尤其是搞绿色环保项目的企业,不能一棍子打死,造成重大损失。请国土局和有关部门特事特办,督促该公司依法补办国有土地转让手续,妥善处理!”事情至此,灭顶大劫算是过去了,但接下来的麻烦依然不少,200亩土地的转让金高达2000万元,如果银行不给贷款,他只怕三五年内也付不出,为了搞贷款,他再次找到了钱惠人。

    钱惠人见他就笑了,“小许啊,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搞贷款也找我?”

    许克明真诚地说:“钱市长,这个公司是您和嫂子的,我不找您还能找谁?”

    钱惠人脸一拉,正经道:“胡说,你的公司就是你的公司,怎么变成我们的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做这个批示是为了保护扶植新兴民营企业,是公事公办,你没必要觉得欠我什么!”继而又说,“资金的事,你自己多动动脑子,不行就让小柔帮你想办法,我出面帮你搞贷款是不可能的,我说不清,你也说不清!”

    许克明一点就透,嗣后再不找钱惠人了,只找崔小柔。崔小柔没有推脱,显然是通过钱惠人的关系,三个月后给他搞来了2500万元贷款。

    钱惠人这后来找到了他,明确提出了收购ST电机股份的事,不过,口气神情不像处心积虑的谋划,倒像出于公心的忧国忧民,“小许啊,这个ST电机股份怎么办啊?白原崴和伟业国际都准备断臂出局了,你说,谁还有这个本事接盘啊?”

    许克明当时并没想到钱惠人会让他接盘,便说:“钱市长,这种垃圾上市公司让它退市也好,白原崴和伟业国际都觉得烫手了,我看恐怕没人敢轻易接盘的!”

    钱惠人缓缓摇着头,“说说气话可以,哪能真让它退市呢?真让它退市,买了他们股票的股民怎么办啊?我们宁川市的脸面又往哪里摆啊?还是要救一救它嘛!”这才突然点题道,“哎,小许,你和绿色田园公司来重组一回好不好啊?”

    许克明吓了一跳,“钱市长,你……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哪有这个实力啊!”

    钱惠人笑道:“你这个小许,咋这么不自信?!你怎么没这个实力啊?你是工商管理硕士,又是事业有成的民营企业家。我想了一下,你们绿色田园的优良资产可以重组到ST电机股份里去,不但能救活这家上市公司,你们也借壳上市了!当然,要做些必要包装,主营业务要调整,不能以房地产为主,要以绿色农业为主,做绿色环保和现代农业的新概念,我和市政府可以在政策上给予必要的支持!”

    许克明这才明白了,眼睛一亮,“钱市长,我……我全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