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吉士收藏品总库,座落在麦迪逊大街上,那天深夜,当奎恩侦探长、艾勒里·奎恩、范雷巡官率领一大帮探警从各个方向包抄袭击的时候,这一带黑沉沉的,悄没声息,只见库内一片漆黑,库门紧闭,库门旁侧另有一个人口处,巡官就伸出巨大的拇指去按电钮,电钮上面有这样的字眼:夜间电铃,大家静悄悄的等候着。没有动静,范雷就再去揿铃,五分钟过去了,里面既无声响,也没光亮,范雷哼了一声,对几个手下人挥挥手,大家合力推门。众人栽倒在一堆,跌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厅。

    他们来到另一扇门前,把门砸开了。

    门内是一间长长的漆黑的陈列室,墙壁上挂无数张画;地橱内有珍奇古玩,还有许多件雕塑作品。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将近陈列室的未端,靠左首,从一道开启着的门口射出了一缕光亮。在进门处见那开启着的铁门上有一块牌子:吉尔伯·史洛安先生专用。

    大家不约而同,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在门口挤成一团,那盏亮着的台灯,无情地照射着扑在桌上的吉尔伯·史洛安僵冷的尸体。

    大家凝视着吉尔伯·史洛安的开了花的、血淋淋的脑袋。

    桌子就在专用写字问的中央。他坐在桌旁,脑袋向左倾搭在一个绿色的台用吸墨器上。桌子的一侧,正对着门,所以从门外的陈列室到里面只能瞧见史洛安身子侧影。他坐在皮椅内,身子前俯,左臂搁在吸墨器上面,右臂沿着椅边垂向地板。就在右手下面的地板上,掉落着一支左轮手枪,离死人的手指尖只有几寸遥,就好象是从他手中滑到地上的。侦探长俯下身来,下去触碰尸体,纫细观察了死者右面的太阳穴,写字间的灯光恰好照在太阳穴上。太阳穴上有个深深的洞,支离破碎,血迹腥红,溅着斑斑点点的黑色火药痕——毫无疑问,枪弹正是从这儿打进去的。老头子仔仔细细拆开左轮手枪。子弹是上满的,其中缺少了一颗。他嗅了嗅枪,点了点头。

    “这如果不是自杀的话,”他一面站起来,一面宣布说,“那我就算是猴子的舅舅吧。”

    艾勒里对这房间打量了一番。这个写字间,小而整洁,看来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任何出乱子的迹象。

    这时,侦探长已把左轮手枪用纱布包好,派一名探警拿去查查看是谁的手枪。

    艾勒里两眼出神,别有所思。他喃喃自语:“不,看起来是够逼真了。不过,我实在摸不透他为什么非要自杀不可。无论如何,咱们今晚跟史洛安的谈话中,一点儿也没使他感到你要请他吃官司了。当时根本没有提到遗嘱的事,钥匙也还不曾搜到,而弗里兰太太还未曾向咱们作过报告呢。我倒开怀疑起……”

    父子俩相互对望着。“史洛安太太!”他俩异口同声叫了起来,艾勒里纵身抓起史洛安写字桌上的电话。他急急匆匆地向接线台询问了几句,然后转接电话总局。……

    总算搞清楚了。今天晚上,这只电话机曾经接通一次外面打进来的电话,是在一小时内。那只打来的电话,原来是从卡吉士家打来的。

    “我早料到了。这就是他怎么会知道一切,有人偷听到咱们在书房谈论这件案子,就从家里打电话到这儿来,给史洛安通风报信。”

    艾勒里没精打采他说;“却没有办法查明是谁向这写字间打的电话,也无法查明电话里讲些什么。”

    侦探长叫范雷快跑回卡吉士家去,对所有的人全部过过堂。弄清楚:今天晚上咱们搜查史洛安住处的时候,在楼下书房里盘问史洛安和盘问弗里兰太太的时候,以及在我们议论史洛安情况的时候,整个房子有哪些人。如果可能也弄清楚,今天晚上谁曾使用过这所房子里的任何一只电话——最要紧的是,千万别放过史洛安太太。“把这儿的消息传给卡吉士家那帮人吗?”范雷问道。

    “那当然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房子一步。”

    范雷走了。电话铃响了;侦探长接过听了。这电话是那个被派去调查左轮手枪的探警打来的。他把凶器的根底查清了;根据登记,这管手枪是由吉尔伯·史洛安申请购买的。侦探长又往总部打电话给法医助理缪尔·卜劳迪医生。

    他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发现艾勒里正在察看史洛安写字桌后面靠墙的一个保险箱,圆形的铁门大开着。小箱的底板上放着几份文件,文件下面有个金属东西。侦探长拿了过来。

    原来是个笨重的老式金表,已经老掉了牙,早已没有滴答之声了。

    艾勒里仔细观察这个表。有底金壳的背面,蚀刻着微细的小字,字迹已经磨损得差不多看不出来了,就是这个姓名:亚尔培·格林肖。

    侦探长把表揣进马夹口袋中,说道:“罪证确凿。史洛安显然是在捞走期票的同时,从格林肖身上把表掏走的,再配上史洛安自杀这件事,那就的千真万确地证实了史洛安的罪行了。”

    过不多久,迈尔士·伍卓夫和佩珀副检察长也来到了这个自杀的现场。俯视着吉尔伯·史洛安的遗体。

    伍卓夫谈到遗嘱的残片,跟他卷宗里的那份副本完全相合笔迹正是出自卡吉士之手。

    “那张残片和那份副本,你有没有带来?”

    “当然带来了。”伍卓夫把一只大的吕宋纸袋递给侦探长。“我另外还拿了几份卡吉士手迹放在里面。”

    侦探长叫一名探警去找笔迹专家恩娜·兰波把笔迹检验一下。

    这时卜劳迪医生进了房间,他跪在地上忙了五分钟后,站了起来。“明摆着是自杀,这就是我下的结论,”他大声说道。“左轮手枪呢?”

    “我派人拿去核查了。”

    “大概是38口径吧?”

    “对。”

    “我之所以这样说,”这位法医助理,继续说道,“是因为子弹找不到。”

    “子弹穿过他的额骨。于弹一定还在这儿的什么地方。”

    他把尸体靠在椅子上,摆成坐着的姿势,他拎住头发,把脑袋扯直,目光斜视地计算着:如果史洛安是坐在椅子上开枪自杀的话,子弹所必然穿行的方向。

    “应该是穿出了开着的门外,”侦探长说道。

    侦探长跨过门口,进入了陈列室。他用肉眼估量子弹可能穿行的轨线。然后径直往门口的对墙走去。那儿挂着一张厚厚的波斯古毯。老头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用小刀子的刀尖拨弄了一会儿,于是得意洋洋地捡起了一颗子弹。

    他们搬运尸体去进行解剖。范雷巡官对侦探长说:“今天晚上投人打过电话——至少,他们是这样说的。”

    “明摆着的,是史洛安太太给史洛安通风报的信。咱们在书房里讲话和议论的时候,可能被她偷听了去,她就捱到能甩掉弗里兰太太这个尾巴时,匆匆忙忙给史洛安打了个电话。她或许是史洛安的同谋,或许是毫不知情,但偷听到了咱们说的那些话,就赶紧向她丈夫问清真相,这个电话让史洛安明白事情已经败露了。所以,他走投无路,只好自杀。“

    “我看哪,”范雷说道,“她是清白无辜的。当她听到消息时,立刻昏厥过去,她不是装腔作势,是真的昏厥。”

    艾勒里心神不定地站起身来,他又把保险箱翻查一遍又逛到了写字桌旁,桌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纸张文件,他对这堆文件查阅起来。有一个皮面子的日记本。这个本子一半掩藏在纸堆之下,他一把就从桌面上抽了出来。艾勒里把这个日记本一页一页掀过,每页都写得整齐端正,密密麻麻。他又从桌上拿起几张有史洛安手写字样的文件,跟日记的笔迹对照,发现完全相符。他读了读日记本上的几个片段,把本子合上——放进自己上装的插袋中。

    回到家中,奎恩父子又谈起了这个案子,艾勒里对侦探长说,“你一口咬定,是吉尔伯·史洛安杀害了自己的弟兄亚尔培·格林肖,你认为为案情已经一清二楚了。那末,那封告发史洛安与格林肖弟兄关系的匿名信,是谁寄来的呢?”

    老头子张口结舌了。艾勒里又说,“史洛安不会自己寄那封信,难道他犯了罪还会向警察方面提供不利于自己的情报吗?”

    “没有再比这更容易回答的问题了,侦探长冷笑道。“信当然不是史洛安写的!可我管它是谁写的呢。这无关紧要。“因为,所谓除他之外没有别人知道,这只是史洛安自己的说法。可以肯定,如果史洛安讲的是实话,这问题倒是难以解答了;然而史洛安本身是个罪犯,他所讲的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谎话可以把水搅混,扰乱警察的视线。看来很可能,另外确实有人知道史洛安其人跟格林肖是弟兄。必定是史洛安自己对什么人透露过。最可能是曾向史洛安太太透露过,虽然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她会密告自己的丈夫——”

    “这正是关键所在呀,”艾勒里拖长了声调说道。“因为,在你自己对史洛安犯罪作案的分析中,你断定史洛安太太就是打电话给史洛安吹风的人。这跟出于恶意而写匿名信的人,肯定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码事吧。”

    “好吧,”侦探长立刻接口说,“那就从这个角度来讨论吧。史洛安有冤家对头吗?那就是弗里兰太太呀!所说,说不一定她就是写信的人。至于她怎么会晓得这一层弟兄关系的,那当然是颇费猜测的罗。”

    滴零零的电话铃声,把父子俩吓了一跳。侦探长按过电话后,对艾勒里说:“是恩娜·兰玻打来的。她说,烧剩的遗嘱残片上的手写的姓名,已经核实无误。是卡吉士的亲笔,她还说,其它一切迹象都表明残片是遗嘱原件的一部分。”

    艾勒里拿过史洛安的日记本,一页页掀动着,专注地啃读起来。

    艾勒里把这个本子打开,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项记录上——在铅印日期“星期日,十月十日”的下面,整齐清楚地作了日记。对面那一页的上端,铅印着“星期一,十月十一日”,整页空白。

    艾勒里叹息着说,“我一直在仔细琢磨这本日记本。一望而知,史洛安今天晚上没有记下任何东西——照你们所说,今晚是他自杀的日子。让我先大致提一提这本日记的概况吧。整个本子里没有一处提到有关勒死格林肖的事;对卡吉士的死亡,也只不过象记流水账似的一笔带过;因为既然把史洛安当作凶手,那末,他自然会避免白纸黑字留下可以使他遭到法网的任何东西。另一方面,有些特点是明摆着的:一个特点是,史洛安对待写日记,非常一本正经当回事,每天晚上按时记写,在铅印日期的下面标明记写的时间;你可以看到,这几个月来总是在晚上十一点钟左右。还有一个特点是,这本日记显示了史洛安是个极端自负的绅士,此人的私事繁多;比如说吧,有一段不厌其烦地详尽描叙自己与某个妇女通奸,却谨慎地不提她的名字。”

    艾勒里啪的一声合上本子,甩在桌上。

    “我不以为然,”艾勒里忿忿他说道。“史洛安,他既然接到电话,知道警察方面已经怀疑上他,他自己心里明白再也不能逍遥法外了,能够不受干扰地办些事情为时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照他那种个性,势必产生强烈愿望,非把自己最后一点英雄史迹载入日记不可。出事的大致时间——十一点钟——正是他习以为常地在这本小小的日记中倾诉衷肠的时间。然而呢,”他喊了起来,“这一夜他一个字也没记,没记一个字啊!”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心理上的迹象,使我产主了疑问,吉尔伯·史洛安究竟是不是自杀!”

    史洛安的自杀和下葬,大小报纸,连篇累牍地绘声绘影,抓住吉尔伯·史洛安的身世大做文章。他们对这个死者百般辱骂,以至于互相矛盾,破绽百出,弄得史洛安名誉扫地,臭不可闻。这股浪潮波及他的家属,苔斐娜·史洛安自是首当其冲。

    对吉尔伯·史洛安的尸体解剖检查,卜劳迪医生进行得彻彻底底而又马马虎虎,丝毫找不出谋杀的迹象;既没有毒物,也没有暴力的印痕;子弹的伤口正是一个开枪打自己的太阳穴的人所造成的子弹伤口;于是法医办公室就准予发还史洛安的尸体。让它安葬在郊区公墓的一个鲜花环绕的墓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