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蒂安纳和吕西安走往修院城关街,总编辑在一所漂亮屋子前面站住了。
“勃劳拉先生在家吗?”他问看门的。
“什么先生!”吕西安说。“鼓掌队的头目也称先生吗?”
“朋友,勃劳拉一年有两万进款,大街上的编剧都有票据在他手里,把他当做钱庄老板,在他那儿开着一个往来户。编剧拿到的戏票,专门请客的送票,都能卖钱。这样商品就归勃劳拉经销。告诉你,统计学很有用处,只要你不滥用;我们不妨统计一下。每家戏院每晚发出五十张送票,一天就是二百五;票价统扯两法郎,勃劳拉每天花一百二十五法郎向编剧收进票子,还能净赚一百二十五。单靠编剧手中的戏票,勃劳拉每月差不多有四千法郎进账,一年四万八。假定损失两万,因为他的票子不能全部销完……”
“为什么?”
“啊!除了不保留座儿的送票,还有群众直接向戏院买的票子。并且定座的权始终操在戏院手里。有些日子天气很好,偏偏戏码不好。因此勃劳拉在这桩生意上也许只赚三万一年。此外他还有一种企业,叫做鼓掌队。佛洛丽纳和高拉莉都是他的主顾;她们要不送他津贴,每次上场下场哪儿来的掌声!”
罗斯多一边上楼一边轻轻的向吕西安解释。
吕西安发见每个角落都有金钱的影子,说道:“巴黎真是一个怪地方。”
一个衣衫整洁的女佣人带两位记者去见勃劳拉。戏票商面对着一张有拉盖的大书桌,坐在写字椅上,见了罗斯多站起身来。他穿着灰色厚羊毛外套,有鞋罩的长裤,大红的软底鞋,活脱像个医生或者诉讼代理人。吕西安看出他是平民出身的暴发户:一张俗气的脸,灰色眼睛很狡猾,一双手用来鼓掌正合适,皮色说明他过惯放荡的生活,像屋顶淋惯雨水一样,头发花白,说话的声音很闷。
他说:“你准是为佛洛丽纳小姐来的,这位先生是为高拉莉小姐。”又对吕西安说:“我对你很熟悉。先生,你放心,竞技剧场的地盘我买下了,一定替你情人帮忙,有人捣乱,会预先通知她的。”
罗斯多说:“亲爱的勃劳拉,你的好意,我们当然接受;不过我们是为戏院的送票来的,包括大街上所有的戏院;我是以总编辑身份拿的票子,这位先生是专跑戏院的记者。”
“对,斐诺的报纸出让了,这笔生意我知道。他混得不坏,斐诺。本星期末我请他吃饭。你们要是肯赏光,不妨带你们的女伴一块儿来。大家开怀畅饮,闹个通宵。客人有阿但尔·丢彪伊,丢冈日,腓特烈·杜·北蒂曼雷,还有我的情妇弥洛小姐;咱们要玩得痛快,酒也喝得痛快!”
“丢冈日大概手头很紧,他的官司输了。”
“是的,他问我借了一万法郎,等《卡拉》那出戏叫座以后还我;所以我拼命捧场。丢冈日有才气,有天分……”吕西安听见这家伙赏识作家的文才,只道是做梦。勃劳拉摆出内行的样子对吕西安说:“高拉莉进步了,只要她脾气随和,我必定暗中帮忙,不让她第一天在竞技剧场登台遭人暗算。我可以安排一批衣冠端整的人坐在楼厅上,笑嘻嘻的交头接耳,引起观众的喝彩声。替女人捧场,这是一个办法。我喜欢高拉莉,她心地好,你也该满足了。嘿!不论是谁,只要我高兴,都能叫他一个斤头栽下来……”
“咱们先把戏票生意谈妥了吧?”罗斯多说。
“行!每个月月初我到这位先生府上去拿。先生是你的朋友,我对他跟你一样看待。你有五家戏院,三十张票子,大约合到七十五法郎一月。也许你要预支一些吧?”戏票商回到书桌旁边,打开抽屉,里头全是现洋。
罗斯多说:“不用,不用,我们留着这笔钱防饥荒……”
勃劳拉对吕西安说:“先生,这两天我要去和高拉莉商量正事,我们一定谈得拢。”
勃劳拉的办公室里有一口书柜,有版画,摆着体面的家具,吕西安看着很诧异。他穿过客室,发觉陈设既不寒伧,也不太奢华。最讲究的是饭厅,吕西安为此说了几句笑话。
罗斯多道:“你不知道勃劳拉是讲究吃喝的专家。他请客的场面跟他的家私完全相称,戏文里也提到呢。”
勃劳拉谦逊的回答:“我的酒还不坏。”他听见楼梯上有嘶嗄的说话声和特别的脚声,便道:“啊!捧角的喽啰来了。”
吕西安走出来碰到一帮鼓掌队和戏票贩子,身上臭不可当,头戴鸭舌帽,裤子快破了,外套露出经纬,一副囚犯面孔,青不青,蓝不蓝,乌七八糟,形容憔悴,留着长胡子,眼神又凶横又谄媚。这批丑恶的家伙平时挤在大街上,白天兜售挂钥匙的链子,二十五铜子一件的金首饰,夜晚在戏院的挂灯底下拍手,总之巴黎无论什么肮脏事儿他们都干。
罗斯多笑道:“这些就是罗马人!女演员和戏剧作家的名气就是这样来的。他们的内幕细看起来也不比我们的光彩。”
吕西安一边回家一边回答:“反正在巴黎对什么都不能抱幻想。样样要抽税,样样好卖钱,样样能制造,连名气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