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吕西安被交际花的真正的爱情迷住了,觉得其乐无穷。这等女子能抓住男人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有一套百依百顺的软功,迎合男人的懒散习惯,她们的力量就是从这一点上来的。吕西安已经少不了巴黎的享受,喜欢在女演员家坐享现成,过那种富裕奢华的生活。他进门发见高拉莉和加缪索两人欢天喜地。竞技剧场请高拉莉从明年复活节开始登台,合同的条款订得明明白白,待遇还超过高拉莉的期望。

加缪索说:“先生,这是你的功劳。”

高拉莉说:“当然啰!没有他,大法官早完了,哪里会有什么剧评!我在大街上还得呆上六年。”

她说完,当着加缪索勾着吕西安的脖子。吕西安的热情急不可待的发泄出来,不知有多么温柔,她的得意忘形的不知有多么甜蜜:她爱到了极点!加缪索和一切痛苦不堪的人一样,低下头去,发觉吕西安漆黑发亮的靴统从上到下有一道深黄的缝线,认出那是一般出名的鞋匠用的。早先加缪索对着高拉莉壁炉前面那双奇怪的靴子暗暗寻思的时候,曾经注意到缝线的颜色,也看到洁白柔软的里子上有几个黑字,印着当年有名的鞋店牌号:迦伊皮鞋公司,米旭第埃街。

“先生,”他和吕西安说,“你的靴子好看得很!”

“他身上没有一样不好看,”高拉莉回答。

“我很想找你的靴匠定做几双。”

“噢!”高拉莉道,“向人家打听买东西的铺子,多俗气!难道你想穿青年人的靴子,做漂亮哥儿吗?像你这样成家立业,有老婆,孩子,情妇的人,还是穿你的翻统靴合式。”

“不管怎样,先生要愿意脱下一只靴子来给我瞧瞧,倒是帮了我很大的忙,”加缪索固执的说。

“没有鞋拔子,我脱了穿不上。”吕西安红着脸说。

“叫贝雷尼斯去买一个,这儿也用得着,”加缪索神气挖苦得厉害。

高拉莉满脸瞧不起的样子,恶狠狠的瞪着他说:“加缪索老头,拿出勇气来,别鬼鬼祟祟的!把你心里的话一齐说出来吧。你认为他的靴子像我的,是不是?”她回头对吕西安说:“我不许你脱。——是的,加缪索先生,那天放在壁炉架前面的就是这一双,先生还躲在我盥洗室里等着穿呢,他隔天是在这儿过夜的。你心里这样想,对不对?好,就这样想吧,我要你这样想。这是事实。我骗了你又怎么样?我喜欢嘛,我!”

她并不生气,若无其事的坐下来望着加缪索和吕西安,他们俩却不敢照面。

加缪索道:“只有你要我相信的事,我才相信。别开玩笑,我认错就是了。”

“我或者是一个不要脸的小淫妇儿,心血来潮看中了他,或者是个可怜虫,破题儿第一遭动了真情,那是个个女人追求的。不管我是哪一等人,反正咱们得一刀两断,要不然你甭想管我,”她说着,做了一个气概不凡的手势,根本不把加缪索放在眼里。

“真的吗?”加缪索看着吕西安的态度知道高拉莉不是开玩笑,他只希望人家骗他一下,把事情蒙过去。

吕西安说:“我是爱小姐的。”

高拉莉听着这句声音激动的话,扑上诗人的脖子,紧紧抱着他,掉过头去朝着加缪索,让他看到一幅两人相爱的画面。

“可怜的加缪索,你给我的东西统统收回去吧,我一样不要,我爱他爱得发疯,不是为他的才气,而是为他的漂亮。我宁可跟他过苦日子,不要你的百万家财。”

加缪索倒在靠椅上,两只手捧着头一声不响。

“你要我们走吗?”高拉莉的口气狠得不得了。

吕西安看到要负担一个女人,一个女演员和一个家,身子凉了半截。

“住下去吧,高拉莉,一切照旧,”加缪索有气无力的痛苦的声音完全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我一样都不收回。这里的家具值到六万法郎,可是想到我的高拉莉吃苦,我受不了。而你是很快要吃苦的。先生再有才干也维持不了你的生活。唉,我们老头儿都是这个下场!高拉莉,让我不时来看看你行不行?我还能帮助你。并且老实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可怜他就在自以为最快活的时候,全部幸福归于泡影,他的和顺的态度,使吕西安十分感动,高拉莉却不以为意。

她说:“好,可怜的加缪索,你要来尽管来吧,我不欺骗你了,反而更喜欢你。”

加缪索没有被逐出尘世的天堂,感到高兴;在这个天堂上当然不免痛苦,但他存着卷土重来的希望,相信巴黎的生活变化多端,吕西安也抵抗不了周围的诱惑。狡猾的商人认为这漂亮青年早晚要喜新厌旧;为了暗中窥探,让高拉莉识破吕西安,他要做他们的朋友。这样的忍气吞声说明他真是一片痴情,叫吕西安看着害怕。加缪索约他们到王宫市场万利酒家吃晚饭,他们答应了。

加缪索走后,高拉莉叫道:“多快活啊!你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再住拉丁区的阁楼,咱们从此不分开了。为了体统,你不妨在夏洛街上租一个小公寓;别的都不用管,听其自然就是了!”

她兴高采烈,一腔热情无法抑制,跳起她的西班牙舞来。

吕西安道:“我好好的工作,每月可以挣到五百法郎。”

“我在戏院里也有这个数目,另外还有津贴。加缪索照样会替我做衣服,他才爱我呢!每个月有一千五进款,咱们的生活还不跟克利萨斯一样吗?”

吕西安道:“还有马,马夫,佣人,怎么开销呢?”

高拉莉道:“我可以借债。”

她说完,又拉着吕西安跳了一支奚格舞。

吕西安道:“那末斐诺的条件非接受不可了。”

高拉莉道:“让我去换衣衫,送你上报馆,我在大街上坐在车里等你。”

吕西安坐在沙发上瞧着高拉莉装扮,想起正事来。照他的心思,他宁可让高拉莉自由,不愿和她同居,给自己加上一副担子;可是看她这样美,身段这样好看,这样动人,吕西安又觉得这种放荡的生活别有风趣,决意不顾一切,向命运挑战了。高拉莉把吕西安搬家的事交给贝雷尼斯去办,然后得意洋洋,又漂亮又快活,拉着她心爱的情人,她的诗人,穿过巴黎城往圣·菲阿克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