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欢迎吕西安,证明路易士·特·奈葛柏里斯以往的行事并没有错。欢迎过后第二天,柏蒂-格劳要吕西安得意忘形,好加以操纵,带着六个本地青年,全是吕西安在安古兰末的中学同学,来到赛夏太太家。
一些同学因为班级中间出了大人物,决定为《长生菊》和《查理九世的弓箭手》的作者举行公宴,派代表团来专诚邀请。
吕西安叫道:“啊!柏蒂-格劳,好久不见了!”
柏蒂-格劳道:“你这次回来刺激了我们的自尊心,我们都觉得面上光彩,凑了份子,预备定一席丰盛的酒菜请你。我们的校长和教授都要到场,看情形还有本地的官长参加。”
“哪一天呢?”吕西安问。
“下星期日。”
“那不行,”诗人回答。“除非再过十天,那我准到……”
柏蒂-格劳道:“你吩咐就是了,十天就十天。”
那些老同学对吕西安十分钦佩,吕西安也对他们极尽殷勤。他才气横溢,谈了半小时话,一朝被人供在台上,自然不能辜负地方上的舆论;他一双手插在背心袋里,眼光见解无不高人一等,合乎同乡的估计;态度谦虚随和,完全是一个不拘形迹的才子派头。他发了阵牢骚,表示在巴黎身经百战,疲倦得很,尤其看破世情,代那些不曾离开乡土的老同学庆幸。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大堆。大家对他印象极好。
接着他和柏蒂-格劳单独谈话,打听大卫的经济状况,埋怨代理人不该弄得大卫躲在一边。吕西安想跟柏蒂-格劳耍手段。柏蒂-格劳存心装傻,让老同学当他是个内地起码代理人,没有一点儿聪明才智。目前的社会比古代社会在机构方面不知复杂多少,人的才能为此尽量分化。从前,优秀的人物必然要无所不能,所以为数寥寥,在古民族中像明星一般灿烂。后来即使各有专长,杰出的人还能应付全局。像号称足智多谋的路易十一那样的人,他的奸诈随处都能应用。到了今日,连才智也分门别类,愈分愈细了。比如说,有多少种不同的职业就有多少种不同的奸诈。一个狡猾的外交家在内地碰到一桩官司,很可以被一个庸庸碌碌的代理人或者乡下人玩弄。最狡猾的新闻记者在生意上可能是个大傻瓜,吕西安因之做了柏蒂-格劳的玩具。报上那篇文章当然是恶讼师写的,他要叫安古兰末的城里人在乌莫镇面前下不了台,不能不替吕西安捧场。那天夜里聚集在桑树广场上的所谓吕西安的同乡,只是戈安得印刷所和纸厂的工人,加上柏蒂-格劳和卡乡两个事务所的职员和几个中学同学。代理人看准诗人只要跟他恢复了同窗关系,必有一日会泄漏大卫的藏身之处。如果大卫由于吕西安的过失出了事,诗人便不能再在安古兰末立足。柏蒂-格劳要完全控制吕西安,故意装做不及吕西安高明。
他说:“我怎么会不尽力呢?事情牵涉到我老同学的妹妹;不过有些案子你非吃亏不可。六月一日,大卫跑来要我保证他三个月清静,事实上直到九月里才风声紧急,我把他全部财产从债主手中抢下了;因为我还能在高等法院胜诉,弄到一份判决书,确定妻子的特权绝对不能侵犯,特权也没有掩护什么骗局……至于你,虽然落魄回乡,毕竟是天才……(吕西安做了一个手势,仿佛供奉的香离他鼻子太近了一些。)——怎么不是呢,朋友?《查理九世的弓箭手》我念过了,不但是一部作品,而且是洋洋巨著!那篇序文只有两个人写得出:不是夏朵勃里昂便是你!”
吕西安听着这句恭维话居然默认,并不声明序文是大丹士的手笔。遇到这种情形,法国一百个作家,准有九十九个如此。
柏蒂-格劳又装做愤愤不平的说:“哪想到这里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你的大名!我看大家冷淡,便自告奋勇,出来鼓动这批人。我写了那篇稿子,你早看到了……”
吕西安叫道:“怎么,是你写的!……”
“对,是我写的!……安古兰末同乌莫处于竞争的地位,我召集了一些青年,你中学里的老同学,组织昨天的半夜音乐会;等到热情鼓动起来了,我们又发起聚餐。我心上想:就算大卫不能露面,至少吕西安可以受到表扬!”柏蒂-格劳又说:“不但如此,我还见到杜·夏德莱伯爵夫人,暗示她为她着想,也得出来解救大卫的困难,这是她能够做的,应当做的。如果大卫和我提到的那个秘密确实找到了,政府用不着破费多少就好支持他,州长替发明家撑腰,为这样一桩重要的发明出一半力量,你想是何等气派!在众人眼里岂不是个开明的长官吗?……你妹妹看到司法界短兵相接,着了慌,她怕烟雾……在法院里打仗本来同战场上一样要花钱;可是大卫守住了阵地,秘密仍旧在他手中,人家抓不到他的人,也永远抓不到他的!”
“谢谢你,亲爱的朋友,我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你,请你帮我实现。”
柏蒂-格劳瞪着吕西安,螺旋形的鼻子活像一个问号。
“我要救大卫,”吕西安自命不凡的说,“是我连累了他,我要把全部事情弥补起来……我对路易士的影响便是她……”
“谁是路易士?……”
“夏德莱伯爵夫人……”
柏蒂-格劳听着做了一个手势。
吕西安接着说:“我对她的影响之大,她自己也想象不到。可是,朋友,我虽然能操纵你们的政府,却没有衣衫……”
柏蒂-格劳又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愿意解囊相助。
“谢谢你,”吕西安和柏蒂-格劳拉拉手。“再等十天,我去见州长夫人,同时到你那儿去回拜。”
他们俩握手道别的时候,已经变了老朋友。
柏蒂-格劳私忖道:“怪不得他要做诗人,原来是神经病。”
吕西安回到妹子房里,心上想:“不管人家怎么说,要说朋友,只有中学里交的才是真正的朋友。”
夏娃道:“吕西安,柏蒂-格劳许了什么愿心,你对他这样亲热?还是防他一着的好!”
“防他一着?”吕西安叫起来。他似乎想了一想,又道:“夏娃,你不信任我,怀疑我,难怪你要怀疑柏蒂-格劳;再过十天半个月,你准会改变意见,”他得意洋洋的补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