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领我到另一间屋子里。“此地是一些诗人,”他对我说,“也就是说,这些作家的职业,在于专门阻挠正常情理,并在愉悦的外表下压抑理智,犹如往昔人们将妇女掩埋在她们的浓妆重饰之下一样。诗人,您是认识的,在东方人中间也不缺乏诗人。在东方,太阳更炽热,似乎把人的想象力都烧热了。
“这些是史诗。”“啊!”我说,“什么叫史诗?”他说:“说真话,我也一无所知。内行人说,从古以来只有两篇史诗,别的所谓史诗,其实并非史诗,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他们还说,写新的史诗是不可能的,这就更令人惊奇。
“这些是戏曲诗人,按照鄙意,他们是最高意义上的诗人,而且是描绘情欲的大师。他们分为两类:喜剧诗人,他们如此温和地摇撼我们;悲剧诗人,他们使我们惶惑,并且猛烈地震荡我们。
“这些是抒情诗人,我藐视他们的程度,和我重视戏剧诗人的程度一样深。这些诗人将他们的艺术造成和谐的荒唐言词。
“接着便是牧歌与田园诗的作者,甚至朝廷中人都喜欢这些诗,因为这些诗把他们所缺少的某一种平静之感给与他们,并且使他们置身于牧童的世界。
“我们所见的作家之中,这些是最危险的:磨炼讽刺小诗的人。这种诗犹如出弦的短箭,造成无可救药的深深的创伤。
“您看这边是小说。小说作家,也可以算作一种诗人,他们粗暴地对待思想的语言,同时也粗暴地对待情感的语言。他们费尽生平光阴,寻求自然,总寻不到,而他们作品中的人物稀奇罕见,不下于双翼之龙与人身之马。”
我对他说:“你们的小说我已经见过几种,如果您见到我们的小说,恐更将大不以为然。我们的小说亦同样地不自然,况且极受我们风俗习惯的限制:情人必须先尝十年相思的痛苦,然后始能窥见情妇一面。然而作者不得不使读者经历这种可厌的导言。小说的情节每一本完全不同是不可能的。为了挽救这弊病,他们求助于一种更加不堪的办法,那就是仰仗于奇异的事变。我敢保您不会赞许女巫从地底变出一支军队,或则英雄独自摧毁十万大军。然而我们的小说就是如此。这类冷漠无情并且时常重复的冒险故事,令人恹恹欲病,而那种荒诞事件也使人起反感。”
一七一九年,沙瓦鲁月六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