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巴黎)
尊贵的老爷,我处境棘手,不知如何向您陈述才好。后房情况混乱复杂,很是可怕。在你的那些妇人之间,战火弥漫着,您的阉奴们也四分五裂。人们听见的无非是牢骚、怨言、谴责。对于我的规劝,大家嗤之以鼻:在这放纵的时日,仿佛一切都是允许的,我在内院徒拥虚名而已。
在您这群妇人之中,没有一个不根据自己的出身、美貌、财富、聪明以及您对她的宠爱,自矜为高人一等;没有一个不炫耀上述优点中的一部分,借以获得一切优待。我长期的忍耐无时无刻不在丧失,尽管忍耐,但还是不幸得罪了她们全体;我的谨慎,甚至我的殷勤(在我的职位上,这是一种很稀少很奇特的品质)都无济于事。
尊贵的老爷,您是否愿意我把这些混乱的原因对您揭发?原因整个在您心中,在您对她们温柔的照顾中。如果您不牵制我的手,如果您让我用惩罚的方式而不用规劝的方式,如果您自己不被她们的呻吟与眼泪软化,您叫她们到我面前来哭,我是决不会软化的。那么,我不久就会把她们雕琢成一定的尺寸,使她们适合于她们应当戴上的桎梏,并且使她们厌弃她们的不听劝诫、不受驾驭的脾气。
我年方十五,即被人从非洲内地——从我的祖国掳走。一起头我被卖给一个主人,家有二十多房妻妾。他从我的严肃和沉默寡言的外貌,判定我适合于后房内院的差使,于是命令别人,为了准备合适的条件,给我动了手术。初时非常难受,可是后来,这对我是一种幸运,因为我因此而接近主人的耳朵,接近主人的信任。我进了内院后房,那对于我是新的天地。带头的阉奴是我生平所见最严厉的人,他以绝对的权威在那里统治着。里边听不见有什么分裂与争吵,到处充满着深沉的寂静。所有妇女在同一时间就寝,一年四季都如此,并且在同一时间起床。她们轮流入浴,我们略一示意,她们立刻从浴池中出来。其余的时间,她们几乎成天关在房间里。有一条规则就是使她们保持高度的清洁,我们必须非常小心而严格地让她们遵守这一规则,稍一拒绝服从,她们就要受到无情的惩罚。带头的阉奴说:“我是奴隶,对的。可是得问是谁的奴隶。你们的主人,同时也是我的主人,我使用他给我的对付你们的权力。因为惩罚你们的是他,不是我,我无非把手借给他用而已。”那些妇人,如不奉召唤,决不进主人的房间。她们快乐地接受这恩惠,如得不到,也无怨言。至于我,在那平静的内院中,我是最微末的一名阉奴,而我在那里,比在你的后房,受到千倍的尊敬,虽然在这儿众人归我指挥。
那位总管认识了我的高才以后,眼光便注视到我这边。他在主人跟前提到我,说我是一个能按照他的看法工作的人,并且能接替他的职务。我非常年轻,他毫不介意。他相信我治事全神贯注,可以补救经验的不足。我如何对您讲呢?我在争取他的信任方面,进步如此之速,以致他不再存顾虑,即将他看守已如此之久的、那些可怕的处所的钥匙,交到我手中。在那位大师指教之下我学习了甚为不易的指挥艺术,我在毫不通融的治理原则之下培养我自己。在他指教之下,我研究了女人的心,他教我利用妇女的弱点,对于她们的高傲丝毫不要惊奇。我时常把她们引导到最高限度的服从,他见了颇为高兴。然后他不知不觉地使她们不那么受委屈,并且显出我自己也在屈服。可是,必须在那些时候看他的本领,那时他面对着濒于绝望的妇人们,一边是祈求,一边是责难。他忍受她们的眼泪,而丝毫无动于衷,并且这类胜利使他洋洋自得,他以满意的神气说:“管理妇女就应当如此。她们为数众多,并不令我为难。我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领导我们伟大王上的全部妇人。主人如何能希望掌握住女人们的心,如果他忠诚的阉奴们不先制服她们的精神?”
他不但坚决,而且深刻。妇人们的思想和掩饰之处,他一目了然;她们造作的姿态,伪装的面孔都瞒不过他;她们所有最隐秘的行动,和最秘密的言语,他都知道;他利用这些妇人来了解另一些妇人,并且最琐碎的私房密语,他也很高兴给予报酬。由于妇人们不得到通知不得接近丈夫,阉奴愿意通知谁就通知谁,使主人的目光转移到阉奴选定那妇人身上去,而这选择是某一秘密被揭露的代价。他说服了主人,让他作这选择是顺理成章的事,借以给他更大的权威。尊贵的老爷,在一个我认为曾经是波斯最合乎规矩的后房中,治理之道,情况即如上述。
请让我放手做去,允许我设法使大家服从我。一星期的时间,足以在混乱之中重建秩序。你的光荣要求这样做,你的安全坚决要求这样做。
一七一四年,莱比尔·安外鲁月九日,于伊斯巴汗,你的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