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的东道主名叫堂安东尼欧·台·莫瑞诺。他是个有风趣的富绅,喜欢开开玩笑,可是不失分寸,不伤和气。他既已把堂吉诃德请到家来,就想揭他的疯狂给大家取乐,而又手段巧妙,不招他本人生气。“惹人气恼,不算玩笑”;得罪了人取笑就不值一笑。堂安东尼欧一上来先请堂吉诃德卸下盔甲,让他像上文屡见的那样穿着麂皮紧身,到他家阳台上去亮亮相。阳台下临城里最热闹的大街,来往行人都望得见。许多大人小孩就像看猴儿似的看堂吉诃德。制服漂亮的骑兵又在堂吉诃德面前驰骋,仿佛他们穿上节日服装是专供堂吉诃德检阅的。桑丘高兴无比,好像莫名其妙地又碰上卡麻丘结婚之类的事,或闯进了堂狄艾果·台·米朗达家或公爵府那样的人家。

堂安东尼欧那天请几个朋友吃饭;大家对堂吉诃德都恭恭敬敬,把他当游侠骑士看待。他洋洋得意,喜形于色。桑丘的趣谈妙语连一接二,宾主和全家佣人都听得聚精会神。饭时堂安东尼欧对桑丘说:

“桑丘老哥啊,我们这儿知道你最爱吃白鸡和肉丸子,吃不了就揣在怀里,明天再吃。”

桑丘说:“没那事儿,先生,我是爱干净的,并不馋。我主人堂吉诃德在这里呢,他还不知道吗,我们俩一把橡树子或核桃往往吃个七八天呢。有时碰上人家给我一头小母牛,我就赶快拿了拴牛的绳子赶去,那倒也是真的。就是说呀,人家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不错过机会。谁说我馋嘴肮脏,我就要告诉他不是那么回事——这话我还另有个说法呢,不过碍着在座各位贵宾,我就不说了。”

堂吉诃德道:“真的,桑丘吃得又清淡,又干净,这是可以写刻在铜碑上万世流传的。他饿了确也有点狼吞虎咽,因为吃得快,两边大牙一起嚼;不过总很干净,一点不肮脏。他做总督的时候学得吃相秀气极了,吃葡萄呀、甚至吃石榴子呀,都用餐叉扦着送到嘴里去。”

堂安东尼欧说:“啊呀!桑丘做过总督吗?”

桑丘说:“做过啊,在一个海岛上,叫便宜他了岛。我做了十天总督,分内该做的事一一都做了。那十天真忙,没一会儿安闲。我得了这番经验,对世界上所有的总督职位都不稀罕了。我从岛上逃出来,又掉在坑里,拿定要送命了,想不到还能活着出来。”

堂吉诃德把桑丘做总督的事细细讲了一遍,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饭后,堂安东尼欧拉了堂吉诃德的手到一间屋里。全屋没有陈设,只有一张好像碧玉做成的独脚桌子;桌上供一个好像铜铸的半身人像,仿佛罗马帝王的头像那样连着胸脯。堂安东尼欧带堂吉诃德满屋走了一转,又围着桌子绕了几圈,然后说:

“堂吉诃德先生,我已经看了咱们这里确实没有外人,门也锁着。我现在要告诉您一桩怪事,或者该说是一件奇闻,不过您得严守秘密。”

堂吉诃德道:“我发誓决不泄漏,还可以保证上再加保证。”他又称呼着这位新相识的名字说:“我告诉您,堂安东尼欧先生,您的话只从我耳朵里进去,决不从我嘴里出来。您想说什么,尽管放心说,我一定守口如瓶。”

堂安东尼欧说:“您既然这么担保,我就要叫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您准会大吃一惊的。我把闷在心里不敢告诉人的秘密吐露出来,也可以松一口气。”

堂吉诃德不懂为什么这样郑重其事,急要知道究竟。堂安东尼欧就拉着他的手去摸那个铜人头,又把碧玉的独脚桌子从面到脚都摸遍,然后说:

“堂吉诃德先生,这个人头是世界上第一流魔法师制造的。他大概是波兰人。他师父艾斯戈迪留是有名的,据说干过许多神奇的事。那波兰法师在我家住过。我出一千艾斯古多请他制造了这个人头。如果凑近它耳朵随便问什么话,它都能回答,这就是它独具的神通。那法师画符念咒,上观天象,选了好时辰动手,造成这个人头。咱们明天可以试验一下;今天不巧是星期五,它星期五是不开口的,只好等明天。您可以先想想要问什么话。我见识过这种人头,知道它回答的话句句都准。”

堂吉诃德觉得一个人头有这种本领离奇得很,对堂安东尼欧的话不大相信;不过马上可以试验,也就不愿多说,只谢他向自己推心置腹。他们出来,堂安东尼欧又锁上门,两人同上客厅。当时其他男客都在那里听桑丘讲他主人遭逢的种种奇事。

那天下午,他们带堂吉诃德上街逛逛。他没有披挂,只是随常出门装束,穿一件黄褐色呢大衣。那么大热天穿了那件大衣,便是冰块也要冒汗的。主人家叫佣人们设法绊住桑丘,不让他出门。堂吉诃德上街骑的不是驽骍难得,却是一匹稳重的大骡子,鞍辔很鲜明。他们给堂吉诃德穿上大衣,偷偷在衣背钉一方羊皮纸,上面大字写着“这是堂吉诃德·台·拉·曼却”。街上人看见堂吉诃德,就看见他背上的标签,都念道:“这是堂吉诃德·台·拉·曼却。”堂吉诃德以为路上的人都认识自己,大为惊讶,转脸向并辔而行的堂安东尼欧说:

“游侠骑士道最受人器重,谁当了骑士就名满天下,天涯海角的人都知道他。不信,您瞧瞧吧,堂安东尼欧先生,这里的小孩子几时见过我呢,可是连他们也认识我。”

堂安东尼欧说:“对呀,堂吉诃德先生。美德像火一样包藏不住,一定冒出头来。您干的这一行尤其光芒四射,盖过一切。”

堂吉诃德正骑骡在街上缓步徐行,可巧有个咖斯底利亚人读了他背上的大名,高声说道:

“倒霉的堂吉诃德·台·拉·曼却!你背上挨了不知多少板子,你怎么还没送命,却跑到这里来啦?你这疯子!自己在家里发疯也罢了,还惯把你交往的人都变成疯子和傻瓜;不信,瞧瞧和你一起的几位先生就知道了。糊涂虫啊,你还是回家去,照管自己的家产和老婆孩子吧,别再疯疯癫癫,闹得迷糊了心窍。”

堂安东尼欧说:“老哥,你走你的路;没请教你,别来训人。堂吉诃德·台·拉·曼却先生心里雪亮,我们和他一起的也并不糊涂。美德是到处都尊重的。让你倒尽了霉吧!人家又没招你,多管什么闲事!”

那加斯底利亚人说:“您这话真是不错。向这位好先生进忠告,就是找钉子碰。不过据说这疯子对什么事都识见高明;他这副好头脑全给游侠骑士道毁了,实在可惜!从今以后,即使我活一千岁,即使有人向我请教,我要再给他进忠告,让我和子子孙孙都像您说的那样倒尽了霉吧。”

那个进忠告的人走了,他们继续闲逛。可是大人小孩都跑来读那标签,拥挤不堪,堂安东尼欧只好假装给堂吉诃德掸掸背,把那方纸取下。

他们天黑才回家。当晚有个女客的跳舞会。堂安东尼欧的妻子是美丽活泼又有风趣的一位贵夫人。她为堂吉诃德请了几个女友作陪客,让她们瞧瞧这古怪的疯人,借此消遣。大家吃了一餐丰盛的晚饭,十点左右舞会开始。有两个女客很淘气促狭,虽然是正经女人,她们为了开个把不得罪人的玩笑,却有点放肆。她们俩无休无歇地拉堂吉诃德跳舞,折磨得他不仅身体疲惫,精神也很烦倦。他那模样煞是好看:又高、又细、又瘦、又黄,紧窄窄的衣服,僵撅撅的身子,举动又非常笨滞。两个年轻太太假意偷偷儿向他送情,他也悄悄地表示谢绝;可是瞧她们纠缠不已,就高声说:

“‘害人鬼怪,速去勿待’!我不要这种情意,别来缠我!两位夫人自己识趣吧。绝世美人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独霸着我这颗心呢,不容我接受别人的撩拨。”

他跳舞跳得精疲力竭,一面说着话,一面就在客厅当地坐下了。堂安东尼欧叫人把他抬上床去。桑丘抢先上来拉着他说:

“我的主人先生,您真是倒了霉,跳什么舞呀!您以为勇敢的人都能跳舞、游侠骑士都是舞蹈家吗?我说呀,您要是这么想就大错了。有人宁愿拼着性命杀个巨人,也不愿跳舞。要是手拍脚的蹦跳,您如果不会,我还可以替您,我跳得像老鹰一样灵活呢;跳舞我可一点儿不会。”

桑丘这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他伺候主人上床安睡,给他盖好毡子,让他出汗;如果跳舞着了凉,就可以发散掉。

第二天,堂安东尼欧觉得可把人头的法术试验一番了。参与的客人有堂吉诃德、桑丘和堂安东尼欧的两个朋友;舞会上折磨堂吉诃德的两位夫人当晚由堂安东尼欧夫人留住过夜,这时也在里面。堂安东尼欧带他们进了安放人头的屋子,锁上门,介绍了那人头的神通,嘱咐大家切勿外传,并且说,究竟如何还没试验过呢。堂安东尼欧已把个中奥妙告诉他这两个朋友;他们要不是事先知道,也会像其他客人一样吃惊的。怎不叫人吃惊呢,那东西是煞费心思才制造出来的呀。

堂安东尼欧首先凑到人头的耳边,放低了声音,可是大家都听得见;他问道:

“脑袋,凭你的本领说说吧,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那脑袋并不掀动嘴唇,声音却清清楚楚,在场的人都听见,它说:

“我不知道人家的心思。”

大家很惊奇,尤其看到桌子周围和整间屋里不可能有人代答。

堂安东尼欧又问:“这里有几个人?”

还是那个声音轻轻答道:

“有你和你夫人、你的两个朋友、你夫人的两个朋友,还有一位著名的骑士堂吉诃德·台·拉·曼却,再加他的侍从桑丘·潘沙。”

大家越加吃惊,吓得毛发都竖起来。堂安东尼欧退立一边说:

“行了,你是个聪明的脑袋,会说话的脑袋,能回答问题的脑袋,神奇的脑袋!现在我知道花了钱没有上当。谁有什么要问的,上来问吧!”

女人一般都任性,而且好奇。堂安东尼欧夫人的一个女友抢先过去问道:

“脑袋呀,我问你,我要变成个很美的美人,有什么办法吗?”

回答说:

“只要很端重就行。”

那位夫人说:“我不多问了。”

她的女伴随即凑近去问道:

“脑袋呀,我想问问,我丈夫真心爱我吗?”

回答说:

“瞧他怎么待你,就会明白。”

那位太太退下来说:

“这还用问!要知道心思,当然得瞧行为呀。”

堂安东尼欧的一个朋友接着上前去问脑袋:

“我是谁?”

回答说:

“你自己知道。”

那绅士说:“我不问这个,只问你是否认识我。”

回答说:“认识呀,你是堂贝德罗·诺利斯。”

“脑袋呀,你真是什么都知道,我不想多问了。”

他退下来,另一个朋友上去问道:

“脑袋呀,请问你,我的大儿子有什么心愿?”

回答说:“我说过不知道人家的心愿。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儿子的心愿是要埋葬你。”

那绅士说:“这真是‘眼睛能见,手就指点’。”

他不再多问。堂安东尼欧太太近前去问道:

“脑袋呀,我没别的要问,只想请教你,我的好丈夫是否长寿?”

回答说:

“是!寿长着呢。他身体健康,起居有节,这样就能延年益寿。许多人生活没有节制,往往促短了寿命。”

然后堂吉诃德近前去说:

“你是能解答问题的,请问,我在蒙德西诺斯地洞里那段故事,是真的还是做梦?我侍从桑丘答应的那些鞭子,靠得住吗?杜尔西内娅能摆脱魔缠吗?”

回答说:“地洞里的事很难说,也有真,也有梦。桑丘答应的鞭子得慢慢儿来。杜尔西内娅的魔缠到时自会摆脱。”

堂吉诃德说:“我没有别的要问了。我只要能看到杜尔西内娅摆脱磨难,我就如愿以偿,欣喜透顶了。”

末了桑丘上前去问道:

“脑袋啊,我还会当总督吗?我能有朝一日,摔掉当侍从的苦差吗?我能再见老婆孩子吗?”

回答说:

“你可以做一家之主。你几时回家,就能见到你的老婆孩子。你不伺候人,就不当侍从了。”

桑丘说:“真是好!这话我自己会说呀。预言家贝罗格鲁留也不过是这么说。”

堂吉诃德说:“蠢货,你要怎么回答呀?这脑袋有问必答,不就行了吗?”

桑丘说:“是行了呀,可是我要它再多讲点儿、多说点儿呢。”

问答到此为止,可是大家还惊骇不止;只有堂安东尼欧的两个朋友知道底细,不以为奇。熙德·阿默德·贝南黑利立即揭开盖子,省得大家纳闷,以为那脑袋有妖法或神通。据说马德里有个巧匠制造了这么个人头,堂安东尼欧·台·莫瑞诺曾经见过,就在自己家里仿造一个,捉弄不知情的人。人头造得很巧。桌面和独脚都用木板做成,上色髹漆得像碧玉一样。脚底下伸开四爪,就支撑得平平稳稳。那脑袋仿佛罗马帝王的头像,颜色像青铜,里面是空的。桌面也是空的,人头安在桌上严丝合缝,衔接的痕迹分毫不露。桌子脚也是空的,通连人头的脖颈。这套东西直通连到下层屋里。一根铅皮管子从下到上贯通桌脚、桌面和人头的脖颈。管子安装得很妥帖,谁也看不出。答话的人在通连的下层屋里,嘴唇凑着管口;管子上下传声,仿佛扩音喇叭,句句话都传播得清清楚楚。这套玩意儿把局外人都蒙骗了。堂安东尼欧有个侄儿是伶俐聪明的大学生;答话的就是他。他事先知道哪些人那天和他伯父同在安放人头的屋里,所以听到第一个问题对答如流,又快又准。答别的话只凭猜测;他是个聪明人,话也答得聪明。熙德·阿默德还讲到这事的下文。城里不久传开了,说堂安东尼欧家里藏着一个有神通的人头,问它什么就答什么。我们宗教的卫士耳目灵敏;堂安东尼欧怕他们知道,忙把实在情况上报宗教法庭的官长。他们下令拆掉这套装置,别再闹下去,害无识之众大惊小怪。所以十一二天后那神奇的脑袋就毁了。可是在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的心眼里,人头还是通灵的,能回答问题;尽管没叫桑丘满意,堂吉诃德却非常称心。

城里的绅士要讨好堂安东尼欧,又要招待堂吉诃德,借此瞧瞧他的疯疯傻傻,准备六天后举行一场挑圈比赛。不过这又给别的事挤掉了。堂吉诃德有兴在城里逛逛,怕骑了马小孩子缠他,就带着桑丘和堂安东尼欧拨给他当差的两个佣人步行出门。他们正在街上走,堂吉诃德抬眼看见一处门额上写着“承印书籍”几个大字。他很高兴,因为从没见过印书,很想瞧瞧。他就带着人跑进去。只见一处正在印,一处正在校样,这里在排版,那里在校对;反正都是大印刷厂里工作的常套。堂吉诃德走到一个活字盘旁边,问他们干什么呢。那些工人向他解释了一番。他很惊奇,又往前走。在另一处他凑到一个工人面前,问他在干什么。那工人说:

“先生,”他指指旁边一个相貌端正、神情庄重的人说,“这位先生把一本意大利文的书翻译成咱们西班牙语,我正在排版,准备拿去印。”

堂吉诃德问道:“书名叫什么呢?”

译者答道:

“先生,书名原文叫Le Bagatelle。”

堂吉诃德问道:“照咱们西班牙语,Le Bagatelle怎么说呢?”

译者说:“用咱们的话,Le Bagatelle就是‘小玩意儿’。虽然据名称像是小品,内容却很有意思,也很重要。”

堂吉诃德说:“我懂一点点意大利文,常卖弄自己能唱几句阿利奥斯陀的诗。我的先生,我不是考您,不过出于好奇,想向您请教:您翻译的书里有piñata那个字吗?”

译者说:“有,常看见。”

堂吉诃德问:“您怎么翻成西班牙文呢?”

译者说:“还能怎么翻呀?不就是‘沙锅肉羹’吗?”

堂吉诃德说:“我的天哪!您对意大利成语多熟悉啊!我可以跟您着实打个赌:意大利文piace,您翻的西班牙文是‘喜欢’;意大利文più,是‘多’;意大利文su是‘上面’;giù,是‘下面’。”

译者说:“我确是这么翻的呀,这几个西班牙字跟意大利原文恰好相当。”

堂吉诃德说:“我敢发誓,您不是当代的著名人士。这个世界专压抑才子和杰作,辜负了不知多少本领,埋没了不知多少天才,冷落了不知多少佳作!不过我对翻译也有个看法。除非原作是希腊、拉丁两种最典雅的文字,一般翻译就好比弗兰德斯的花毡翻到背面来看,图样尽管还看得出,却遮着一层底线,正面的光彩都不见了。至于相近的语言,翻译只好比誊录或抄写,显不出译者的文才。这不是轻视翻译;有些职业比这个还糟,赚的钱还少呢。可是有两个著名翻译家是例外。一个克利斯多巴尔·台·费格罗阿博士,他翻译了《忠实的牧人》;另一个是《阿明塔》的译者堂胡安·台·郝瑞基。他们翻译得非常完美,简直和原著难分彼此。可是我请问,您出版这本书是自负盈亏,还是把版权卖给书店了?”

译者说:“我自负盈亏。这第一版印两千本,每本定价六瑞尔,转眼可以销完;我想至少能赚一千杜加。”

堂吉诃德答道:“真是如意算盘!看来您还不知道书店的交易和他们同行之间的关系呢。您瞧着,将来您背着两千本书,压得腰瘫背折,您就慌了;如果书是平淡无奇、不大够味儿的,那就更没办法。”

译者道:“可是怎么办呀?您要我把书交给书店老板吗?他出三文钱买了我的版权,还好像是对我开恩呢。我出书不为求名,我靠作品已经有名了。我求的是利;没有利,空名值不了半文钱。”

堂吉诃德说:“但愿上帝保佑您一本万利。”

他又走到另一个活字盘前面,看见那里正在校改一大张刚印出来的书,书名是《灵魂之光》。他看了说:

“这类书尽管多,还是该出版。现在有罪孽的人多;这么许多人沉沦在黑暗里,需要许多指路明灯呢。”

他又往前去,看见那里在校对另一本书。他问起书名,说是叫《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台·拉·曼却》第二部,作者是托尔台西利亚斯人。

堂吉诃德说:“我听到过这本书。我摸着良心老实说,这样荒谬的书,我以为早已烧成灰了。不过‘每头猪都有它的圣马丁日’,它也逃不了。虚构的故事愈逼真愈好,也愈有趣;真事呢,愈确实愈好。”

他面带怒色,走出了印刷厂。那天堂安东尼欧准备带他去参观泊在沿岸的海船。桑丘很高兴,因为生平没见过。堂安东尼欧通知海船舰队司令,鼎鼎大名的堂吉诃德·台·拉·曼却在他家做客,他们宾主当天下午要上海船参观。舰队司令和城里居民都已久闻堂吉诃德的大名了。这位骑士在海船上的事见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