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佛莱莎把面包给了那三个孩子以后,就离开他们,在树林里胡乱走着。

既然人家不肯给她指路,她不得不自己去找。她不时地坐下,又站起来,又坐下。她有了这种悲惨的疲倦,起先只发生在肌肉里,逐渐透入到骨头里,那是奴隶的疲倦。她的确是一个奴隶——她失去的孩子们的奴隶。她必须找到他们。每耽搁一分钟,失去他们的机会就更增加一些;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责任就不再有任何权利了,连停下来喘喘气也是不许可的。可是她已经很疲倦了。精疲力竭到了这样的地步,多走一步也成问题。她能够多走一步吗?她从大清早起就赶路,一直没有遇见任何乡村,任何房子。她起先走了正路,然后又走了错路,最后终于在无法分辨的树丛中迷了路。她走近目的地了吗?她的苦难到了头吗?她是在苦难的道路上,她感觉到最后一站的重压。她会跌倒在路上而且死在那里吗?有时她觉得不可能再向前走了,太阳西斜了,森林里逐渐昏暗,野草遮没了小径,她不知道怎样办才好。她只有上帝可以依靠。她开始呼喊,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她向周围张望,她看见树丛里有一处地方透进亮光,她向那边走去,突然间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树林。

她的面前是一道像堑壕似的狭谷,谷底有一条清流从石头上流过。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口渴不堪,她走到溪边,跪下去,喝起水来。

她利用跪着的机会作了祈祷。

她又站起来,尽力分辨方向。

她跨过那条小溪。

越过狭谷以后,她的面前伸展着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广阔的高地,上面满布低矮的荆棘,这片高地从小溪开始逐渐倾斜地升起,一直遮没了整个地平线。森林是一片寂静,高地是无限荒凉。在森林里,每一个灌木丛后面都可能遇见人;在高地上,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什么也看不见。有几只仿佛受了惊的鸟儿在灌木丛里飞着。

就是在这片无限荒凉的地方,这位狂乱的母亲觉得双膝支持不住了,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对着旷野发出一声古怪的喊声:

“这里有人吗?”

她等待回答。

有人回答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爆发起来;这个声音是从地平线那边来的,由一个个回音的反响传过来,如果不是炮声,就很像是雷声。这个声音仿佛在回答母亲的问题,它说:“有。”

然后又恢复了沉寂。

母亲挺直身子,精神为之一振:这里有人;她认为现在有人可以跟她谈话;她刚喝过水,也祈祷过;她又恢复了气力,她开始按照那个遥远的巨声传来的方向爬上高地。

突然间她看见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大的碉堡。这座碉堡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荒原里,落日的余辉把它映成红色。它离开这里还有一里多路远。碉堡后面是一片被浓雾遮没了的错杂的绿色的原野,那就是富耶尔森林。

她觉得这座碉堡在地平线上的方向和那个巨声传来的方向是相同的,她认为这个巨声是一个呼声。难道是这座碉堡发出来的声音吗?

米歇尔·佛莱莎走到了高地的顶上;她的面前现在只是一片平原。

她向碉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