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时分,我们前面说过的那位几乎盲目地赶路的母亲已经步行了一整天。其实她每天的生活也就是这个样子:总是向前走,永远不停下来。因为她在极度疲倦时随便在一个角落里睡一觉,并不能够称为休息,正如她像鸟儿觅食般在这里那里所吃的东西不能够称为食物一样。她只是在仅仅为了不至于倒毙的限度内才吃一点东西和睡一觉。

昨天晚上她是在一个荒废的仓房里度过的,这些荒废的房子是内战的结果;她在一片荒凉的田野里发现四垛墙和一扇洞开的门,残破的屋盖下面还有一堆麦秆,她就在屋盖下面的麦秆堆上躺下来,她觉得老鼠在麦秆堆下面走动,她从破屋盖上望见星星升起。她睡了几个钟头,在半夜里醒过来;她立刻又出发,为了要在烈日出来以前尽可能地多赶一点路。对于在夏天徒步旅行的人,午夜比正午更合适些。

她尽可能地依照望驿特那个农民指示给她的那条简单的路线走路;她尽可能地朝西走。有谁走近她身边,就可以听见她不停地低声说:“拉·图尔格。”除了她的三个孩子的名字,她只知道这一个名字。

她一边走,一边在沉思。她想着她的一切遭遇;她想着她受过的一切苦难和她忍受的一切;她想着她遇见过的一切人,她所受过的侮辱;她想着有时为了讨一个宿处,有时为了讨一片面包,甚至仅仅为了求人指示路径,她不得不接受别人提出的条件,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建议而卖身。一个穷途落魄的女人比一个穷途落魄的男人更不幸,因为女人是取乐的工具。多么可怕的流浪啊!不过,只要能够找到她的孩子,她什么也不在乎。

这一天,她首先遇到的是大路旁边的一个乡村,天刚蒙蒙亮,一切还沐浴在黑夜的暗影里;不过村里的大街上已经有几家人家的门也开了一半了,几个好奇的人从窗口上探出头来。居民们像被骚扰的蜂窝一样激动。因为大家听见了车轮和铁器的声音。

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有一群人吃惊地抬头望着从小丘顶上沿着公路向村里进发的一群人马。其间有一辆由五匹系着铁链的马拉着的四轮马车。车上看得出装着一堆东西,样子有点像几根长木梁,中间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大块覆布,好像棺材套似的。十个骑马的人在车子前面,另外十个人在车子后面。这些人戴着三角帽子,肩膀上挺出一些尖东西,样子好像是出了鞘的军刀。这一队人慢慢地前进,在地平线上很清晰地显现出深黑色的轮廓。马车好像是黑色的,马也像是黑色的,骑马的人也像是黑色的。在他们后面清晨在泛着白色。

他们进了村子,一直向广场走去。

在马车下山的一段时间中,天色逐渐亮起来了,现在已经能够看清楚这队人马,他们仿佛是幽灵的行列,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骑马的人是些巡逻兵。他们的确带着出鞘的军刀。那块覆布是黑色的。

那个可怜的流浪母亲也从另一端进了村子,她走近广场的那堆农民的时候,马车和巡逻兵们正好到达广场。人群中有人低声地一问一答:

“那是什么?”

“那是一部断头机。”

“从哪儿来的?”

“富耶尔。”

“到哪儿去?”

“不知道。据说是到巴利尼附近的一个堡邸去的。”

“巴利尼!”

“管它到哪儿去,只要不留在这儿就行!”

大马车、用殓尸布覆盖着的装载物、拉车的马、巡逻兵、铁链的响声、那些人的沉默、微明的天色,这一切都是阴森森的。

这队人马越过广场,走出村子;村子坐落在两面斜坡中间的山坳里。一刻钟后,那些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农民们又看见这一队阴森的行列在西边的小丘顶上出现。粗大的车轮一路颠簸着,马儿身上的铁链在晨风中颤动,军刀闪闪发光;旭日初升。公路转了弯,这一队人马就消失了。

这时候,正是在图书室里,乔治特在她的两个还熟睡着的哥哥身边醒过来,向她的玫瑰色小脚道早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