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停下来了。

雷尼-让在那里沉思。

在这些小脑袋里,观念是怎样消失和再现的呢?他们的记忆还很模糊,很短暂,这些记忆的神秘的变化是怎样的呢?在这个沉思着的年轻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个杂乱的回忆,里面混合着上帝、祈祷、双手合十,以及过去享有而现在没有的一种温和的微笑,于是雷尼-让喃喃地说:“妈妈。”

“妈妈。”胖亚伦说。

“妈。”乔治特说。

然后雷尼-让开始跳跃。

胖亚伦看见了,也跳起来。

胖亚伦模仿雷尼-让的一切行为和动作;乔治特并没有模仿得那么厉害。三岁的孩子必然模仿四岁的孩子;可是二十个月的孩子往往保持自己的独立。

乔治特一直坐在那里,不时说出一个单字。乔治特并不说一句整句。她是一个思想家;她用格言的形式说话。她是说单音语的人。

可是过了一些时候,两个哥哥的榜样战胜了她,她终于试着学她的哥哥们那样做法,于是三双赤裸的脚开始在年代久远的光滑的橡木地板的灰尘中跳舞、奔跑、摇晃,那些大理石胸像在严肃地望着他们,乔治特不时对那些胸像不安地望上一眼,喃喃地说:“嬷嬷妈!”

在乔治特的语言里,“嬷嬷妈”就是指一切像人而不是人的东西。在儿童的观念里生物是和鬼怪混淆在一起的。

乔治特走路的时候少,摇晃的时候多,她跟着她的两个哥哥,可是她最愿意的还是用四肢爬行。

走到一扇窗户附近的雷尼-让,忽然把头抬起来,又低下去,而且走到窗框的墙角里躲起来。他看见了一个人在望着他。那是一个蓝军的兵士,是驻扎在高地上的,他利用休战的机会——也许有点违反休战的协定——大胆地走到山坳的边沿,从那里可以望见图书室的内部。看见雷尼-让躲起来,胖亚伦也躲起来,他蹲在雷尼-让的身边,乔治特走过来躲在他们身后。他们一声不响地待在那里,动也不动,乔治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过了几分钟,雷尼-让冒险把头伸出来,那个兵士还在那里。雷尼-让很快地把头缩回来;三个孩子连呼吸都不敢了。这样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乔治特对这种害怕感到厌烦了,她很大胆,她望了望。那个兵士已经走了。他们又开始奔跑和玩起来。

胖亚伦虽然是雷尼-让的模仿者和崇拜者,他却有一种特长,他善于发现。他的哥哥和妹妹看见他忽然很兴奋地把一辆四轮小车子东摇西摆地拉过来,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发掘出来的。

这辆洋娃娃车子多年以来被人遗忘在灰尘里,和那些天才的著作以及圣贤的胸像做伴。也许这是郭文小时候的玩具之一。

胖亚伦把他的那根绳子当作鞭子,呼呼地挥舞着;他很骄傲。发明家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发现美洲大陆的时候,就发现一辆小车子。往往是这样的。

可是大家要分享这个发现。雷尼-让要拉车子,乔治特想坐在车里。

她试着坐上去。雷尼-让做马。胖亚伦做马夫。

马夫不知道怎样做法,那匹马来教他。

雷尼-让向胖亚伦喝道:

“叫一声‘咐’!”

“咐!”胖亚伦照着叫了一声。

车子翻了。乔治特滚了出来。天使们是会叫喊的。乔治特叫喊了。

然后她隐隐地觉得想哭。

“姑娘,”雷尼-让说,“你太大了。”

“我大。”乔治特说。

她的长大使她忘却跌下来的痛苦。

窗户下面的窗台很阔大;从高地上吹来的泥尘都积聚在上面,雨水把灰尘又凝成泥土,风把植物种子带过来,于是一株黑莓就利用这浅浅一层泥土生长起来。这株黑莓是属于多年生的所谓“狐狸桑科”一类的。这时正是八月,这株黑莓长满了莓子,一股丫枝从一扇窗户里伸进来,几乎垂到地板上。

胖亚伦在发现了绳子和小车之后,又发现了这株黑莓。他走过去。

他采了一颗莓子吃了。

“我饿了。”雷尼-让说。

乔治特用她的双手和双膝很快地爬着,也赶到了。

他们三个把丫枝剥得精光,把上面的果实都吃了。他们有点吃醉,而且弄脏了身体,脸和手被黑莓的果汁染得通红,三个小天使终于变成了三个小怪物,这样会使但丁吃惊,使维吉尔着迷。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枝上的刺不时刺痛他们的手指。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付代价就能得到的。

乔治特把手指伸给雷尼-让看,手指上凝着一小滴血,她指着那根刺说:“刺。”

胖亚伦也被刺过,他狐疑地望着丫枝说:

“那是一个虫。”

“不,”雷尼-让回答,“那是一根木棍。”

“一根木棍是坏东西。”胖亚伦说。

这一次乔治特也想哭,可是她却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