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过去了,八月来了,一阵英勇而凶暴的气息扫过法兰西,两个幽灵刚从地平线上消失,一个是马拉,腹部插着匕首,一个是断了头的夏绿蒂·郭黛,一切都带着可怕的性质。至于旺代,在大规模战斗上被打败了,它就退缩到小的战斗上去了,但我们已经说过,小的战斗反而是更可怕的战斗;这场战争现在已经变成分散在各个树林里面的非常广泛的斗争。称为天主教保王军的大军队已经开始惨败;梅恩斯的驻军已经奉令调到旺代来;八千名旺代兵在安舍尼阵亡;旺代军被逐出南特,被逐出孟太居,从杜阿被驱走,在奴阿慕提叶被追赶,在索列、莫旦尼和索慕吃了败仗;他们退出柏特尼,他们放弃了克利松;他们在夏提翁站不住脚;他们在圣希黎尔失掉一面军旗;他们在玻尼克、沙布尔、封特奈、杜埃、水塔、庞德塞等地被击溃;他们在吕宋吃败仗,在夏丹尼瑞依败退,在罗西-苏-云溃走。可是,一方面,他们在威胁拉·罗西勒,另一方面,在格恩西的海面上有一队由克莱格将军率领的英国舰队,载着几个联队的英军,里面混杂着许多优秀的法国海军军官,正在等待朗特纳克侯爵的信号以便开始登陆。这样登陆的结果可能使保王党的叛变反败为胜。庇特其实是国家的罪人;在政治上有叛国罪正如武器里有匕首一样。庇特用匕首刺进我们的国家,同时也背叛了他自己的国家,因为使自己的国家蒙受耻辱就是出卖自己的国家;英国在他的统治下也由他亲手发动了一次不义的战争。英国派遣间谍、走私作弊、说谎。它收买一切坏人,包括违法猎户和伪造证件者;它堕落到使用一切无论大小的使人仇恨的手段。它令人垄断油脂,使每磅油脂值到五个法郎;在里勒的一个英国人身上搜出一封信,是庇特在旺代的特务普利让写给他的,信上说:“我请你不要舍不得钱。我们希望暗杀能够谨慎地进行。化装的教士和女人最适宜担任这项工作。请你汇六万法郎到鲁昂,汇五万法郎到康城。”这封信在八月一日由巴莱尔在国民公会里宣读出来。对于这些不义的行为,巴林用野蛮的行动来报复,后来加利叶也用残暴的行动来答复。麦次的共和党人和南方的共和党人都请求向叛逆进军。一道指令命令组织二十四个工兵连去焚烧林原里的矮树丛和棘篱。这是闻所未闻的危机。一个点上的战争只是在另一个点上的战争已经开始时才告结束。“绝不宽大!不要俘虏!”两方面都这样喊着。历史被盖上一层可怕的暗影。

就在这个八月里,拉·图尔格被包围了。

一天傍晚时分,星星正在三伏天的静寂的黄昏中升起,森林里没有一片叶子摇摆,平原上没有一根草颤动的时候,一阵号角声在黄昏的静寂中响起来。这阵号角声是从碉堡的顶上发出来的。

下面一阵喇叭声回答了这个号角声。

碉堡上面是一个带着武器的人;下面黑暗中有一支军队。

在黑暗中模糊地可以看出来郭文堡垒的周围有无数的黑影。这些黑影就是露营的军队。在森林的树阴下和高地的荆棘丛中开始有了火光,这些明亮的火光在这里那里刺破了黑暗,仿佛地上也想和天上一样布满星星。可是这是战争的阴郁的星星!高地那边的露营一直伸展到平原上,森林那边一直深入到丛林里。拉·图尔格被封锁住了。

围攻方面的军营散布面积的广阔,表明那是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

军队紧紧地包围着城堡,从高塔这边一直到岩石那边,从桥这边一直到山坳那边。

号角第二次吹起来,喇叭声跟着也响了第二次。

号角在询问,喇叭在回答。

高塔上的号角在询问军营:“我们能跟你们说话吗?”军营的喇叭回答:“可以。”

在那时候,国民公会不承认旺代党人是交战团体,下令禁止和这些“盗匪”交换军事使节,因此部队就尽可能用其他办法来代替国际公法准许在国际战争中使用,而禁止在内战中使用的各种交涉办法。在这种场合,农民的号角和军队的喇叭之间就有了一定的默契。第一次响声只是一个开始,第二次才提出这个问题:你们愿意听我们说话吗?如果第二次号角声响了以后,喇叭不做声,就是拒绝;如果喇叭回答,就是同意。这样就意味着休战几分钟。

喇叭既然回答了第二次,碉堡上面的人就开始说话,大家听见他这样说:

“听我说话的人们,我是古治-勒-布里昂,绰号叫做‘杀蓝魔王’,因为我歼灭过你们很多的人,我有另一个绰号叫做‘伊曼纽斯’,因为我还要杀你们,比我以前杀过的更多。我在进攻格朗威勒一役中被一柄军刀把我握着枪柄的一只手指砍掉,你们在赖伐尔把我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十八岁的妹妹雅克玲送上断头台。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同你们说话,是代表郭文·德·朗特纳克侯爵老爷,封特奈子爵,布列塔尼亲王,七森林的领主,我的主人。

“首先,你们要知道,侯爵老爷在走进这所碉堡被你们包围以前,已经把进行战争的任务分派给他的副官,七个将领:他把布勒斯特公路和厄尔尼公路之间的地带交给德利叶尔;把罗埃和赖伐尔之间的地带交给特来东;把上曼纳的边界交给绰号‘削铁’的雅基;把龚第叶堡交给绰号‘大彼埃尔’的戈利叶;把克拉翁交给勒公特;把富耶尔交给杜博-居先生;把整个梅恩纳交给洛桑波先生。因此你们即使夺得这所碉堡,战争也没有完结,即使侯爵老爷死了,属于上帝和国王的旺代也不会死亡。

“你们要知道,我所以说这些,是为了警告你们。侯爵老爷在这里,就在我的身边。他的说话借着我的嘴说出来。你们围攻的人,安静一点。

“下面我所说的,对于你们是很重要的:

“不要忘记你们对我们进行的战争是不义的。我们居住在自己的家乡,我们为它忠勇地作战,我们在上帝的意旨下又朴素又纯洁,就像露水下的草一样。共和国向我们进攻;它扰乱我们的乡村,焚烧我们的房屋和收获,轰炸我们的田庄,我们的妇女和孩子不得不在冬莺还唱着歌的时候赤着脚逃到树林里去。

“你们在这里听我说话的人,你们把我们赶到森林里,你们把我们包围在这所碉堡里;你们把归附我们的人杀掉或者驱散;你们有大炮;你们除了自己的兵力以外,还加上莫尔坦、巴朗东、帝若尔、朗地威、厄弗朗、登提尼厄、维特来等地的驻军,因此你们是以四千五百人来攻打我们,我们是十九个人在防卫自己。

“我们有粮食,有军火。

“你们已经埋了地雷,而且把我们的岩石炸去一块,把我们的墙也炸去一角。

“这样一来,碉堡的脚下就有了一个洞,这个洞是一个缺口,你们可以从这个缺口走进来,虽然这个洞不是露天的,而且始终坚固和屹立着的碉堡还压在它上面。

“现在你们准备进攻了。

“我们呢,首先有侯爵老爷,他是布列塔尼亲王,朗特纳克圣马利亚修道院的在家院长,雅纳王后曾经在这所修道院里创始了每日一次的弥撒;其次,这座碉堡还有其余的保卫者,他们是:土尔摩院长,他在军队里绰号大诚心,我的同志基奴瓦育,他是绿营的将领,我的同志冬天唱,他是燕麦营的将领,我的同志小风笛,他是蚂蚁营的将领,还有我,我是农民,生长在莫里昂特小河流过的达昂镇,我们全体有一件事要对你们说。

“在碉堡下面的人们,听着。

“我们手上有三个俘虏,是三个小孩。这三个小孩曾经被你们的一个联队收养,因此他们是属于你们的。我们建议把这三个孩子还给你们。

“不过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让我们安全地离开这里。

“你们好好听着,假使你们拒绝,你们只能够从两方面进攻,或者从树林那边由墙上的洞口进攻,或者从高地那边由桥上进攻。桥上的建筑物一共有三层:在底下的一层,我伊曼纽斯,现在同你们说话的人,已经把六大桶柏油和一百捆干柴放在里面;在最高的一层,堆放着干草;在中间的一层,放着书和纸。接连碉堡和桥的铁门已经关上,钥匙在侯爵老爷身上;我在门下面弄了一个洞,从洞里穿过一根硫磺引线,一端装在柏油桶里,另一端通到碉堡里我的手够得到的地方,我随时可以把火线点起来。如果你们不放我们出去,我们就把三个小孩放在桥上建筑物的第二层里面,就是在有硫磺引线和柏油桶的一层和放着干草的一层之间,用铁门把他们关上。如果你们从桥上进攻,那么放火焚烧这座建筑物的就是你们;如果你们从墙上的洞口进攻,放火的就是我们;如果你们同时从洞口和桥上进攻,那么放火的就同时是你们和我们。总之,不管怎么样,三个孩子都要烧死。

“现在,你们或者接受,或者拒绝。

“如果你们接受,我们就走出去。

“如果你们拒绝,三个孩子就会烧死。

“我的话完了。”

在碉堡上面说话的人现在沉默了。

下面一个声音喊道:

“我们拒绝。”

这个声音是干脆而严厉的。另外一个声音不那么严厉,可是很坚决,在旁边加上一句:

“我们限你们二十四小时内无条件投降。”

沉默了一阵,那个声音又说:

“明天,就在这时候,如果你们还没有投降,我们就要进攻了。”

第一个声音又说:

“那时候就绝不饶命。”

碉堡顶上另一个声音回答了这个粗暴的声音。在城垛之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形,向下伛着,在星光下可以认出这个身形上面的朗特纳克的可怕的面影,他的视线落在黑暗中,仿佛在找什么人,他喊道:

“啊,是你,教士!”

“不错,是我,奸贼!”下面那个粗暴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