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以后,萨宁继续留了下来,大家仍然借口天气酷热不放他走,炎热减退之后,建议他到花园里洋槐树荫底下去喝咖啡。萨宁答应了。他心情非常好。在单调的安宁、平静的生活中有很大的乐趣,他心满意足地陶醉于这种乐趣之中,对今天再无所求,而且不考虑明天,也不回忆昨天。有什么能比得上杰玛这样一位少女的亲近?他很快就要和她分别,大概是永久地分别;但是,只要一只小独木舟,如同乌兰德的浪漫曲中描绘的那样,载着他们在生活的平静水流里行驶——你高兴吧,享受吧,旅行者!幸福的旅行者觉得一切都令人愉快,招人喜欢。莱诺拉太太建议他同她和潘塔莱奥内玩“特莱赛特”牌,教会了他这种简单的意大利牌的玩法,并赢了他几个克里泽,可他感到很满意;在艾米尔的请求下,潘塔莱奥内叫卷毛狗塔尔塔利亚玩它的各种把戏,于是,塔尔塔利亚表演了跳棍子,“说话”——就是吠叫——打喷嚏,用嘴巴关门,拖来自己主人的一只破鞋子,最后,它头上戴着高筒军帽,扮演因为背叛而被拿破仑皇帝严厉斥责的贝尔纳多特元帅。拿破仑当然由潘塔莱奥内扮演,他演得惟妙惟肖:两手交叉在胸前,三角制帽低低拉到眼睛上边,言辞粗暴、尖刻,说的是法语,但上帝啊!说的是什么法语!塔尔塔利亚坐在自己的主宰面前,缩作一团,夹着尾巴,两只眼睛在歪戴着的高筒军帽的帽檐底下惶恐不安地眨巴着,眯缝着;当拿破仑提高声音的时候,贝尔纳多特用后腿站立起来。“Fuori,traditore!”拿破仑终于大声喊道,由于怒不可遏忘记了他应当把自己的法兰西性格坚持到底,这时,贝尔纳多特慌忙钻到了沙发底下,但立即又从那里钻了出来,高兴地汪汪吠叫,好像以此表示,演出已经结束。全体观众笑个不停,萨宁笑得最欢。

杰玛不间断的轻轻的笑声夹杂着十分滑稽的细细的格格尖叫声,特别可爱动听……这声音使萨宁那么激动,他真想为了这格格的尖叫声吻她几下。

夜晚终于降临,该告辞了!萨宁和大家道别了好几次,向每个人说了好几次“明天见!”(他甚至和艾米尔吻别)才动身回家去了,心中怀着忽而笑,忽而沉思,忽而安详甚至冷漠,但始终惹人喜爱的年轻少女的形象。她那双眼睛一会儿睁得大大的,明亮、快活如同白昼,一会儿睫毛半掩,深邃、幽暗如同黑夜,奇怪而甜蜜地透过其他一切形象和表象,始终呈现在他的眼前。

对于克吕伯尔先生,对于促使他留在法兰克福的原因,总之,对于昨天使他激动不安的一切,他一次都没有想过。